三国机密全卷-17

刘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用指肚轻轻摩挲箭头边缘的粗糙,感受着它的锋锐,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重新睁开眼睛,开口问道:“这是仲达给你的?”赵彦重重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答案已经揭晓,这个伪帝该被终结了。  刘协用箭头有节奏地敲着案几,面上泛起无限感怀:“果然是他,仲达可真是用心良苦。”  箭头上所刻“重黎”,乃是颛顼之后,司马家族的最早祖先。因此司马氏铸造的鼎器武备上,都会镌刻“重黎”二字,以明族裔。刘协在河内之时,时时骑射狩猎,这种箭簇不知射出去多少。就连读书时,都会用指头夹着一枚箭头转玩。  刘协一眼便认出来,这枚箭头,是他最后一次打猎时射出的最后一箭。那一箭本来瞄准一头母鹿,结果他一时心软故意射偏,被司马懿大骂软弱,收走了箭头。就是在那一次狩猎结束后,刘协被杨俊匆匆带来许都,再没与司马懿见过……  此时重新看到箭簇,刘协几乎在一瞬间便解读出了司马懿隐藏其中的寓意。  赵彦胆敢孤身闯入寝殿,是因为他有司马懿做外应,有恃无恐。他相信如果自己死了,司马懿会把这个秘密彻底揭开,汉室必会投鼠忌器。讽刺的是,当赵彦亲手奉上箭簇,满心以为摧破伪帝心防时,殊不知,在刘协眼中,他的凭恃已彻底坍塌,杀他将不再需要任何顾忌。  这一枚箭簇,代表的是杀戮,是决断,是冷酷无情。司马懿希望当刘协看到这箭头时,会硬起心肠,当场格杀赵彦,不可再有射鹿时的妇人之仁。  赵彦看似智珠在握,独闯寝宫面质皇帝,可实际奉上的却是一张自己的催命符。  司马懿深知赵彦是一个顽强的人,几乎不可能阻止他对天子身份的调查。为了保护刘协,司马懿只能反其道而行之,利用赵彦的狂热,苦心孤诣地鼓励他,刺激他,让他自己乖乖地送到皇帝面前,引颈受戮。赵彦好似是一枚傀儡,在匠人的牵引之下一步步蹈向火焰,自己却浑然未觉。  这,就是远在温县的司马懿设下的傀儡之术。  刘协虽不知其中原委,但司马懿的用心他是一清二楚,不禁无奈地摇摇头:“仲达啊仲达,你可真是够任性的。”他知道,其实司马懿还有别的办法,但偏偏采取这种刺激的手法,让刘协心惊肉跳一番——这是司马懿对刘协表达自己的不满,想小小地报复一下。  赵彦看着皇帝发愣不语,以为被自己戳中了痛脚,也不催促,踌躇满志地站立在寝殿正中,等待着宣布胜利的一刻。  刘协挪动脖颈,把箭头扣在手里,有些怜悯地望着下首这人。现在情势已然清晰,只消他一声令下,冷寿光便会出手把赵彦杀死,再悄无声息地把尸体处理掉。曹氏最多只会有些疑心,汉室最大的秘密可以保证不会外泄。这是最简单的做法。可是,这样真的好吗?刘协心头闪过一丝迟疑。这丝疑惑不完全是出于仁慈,里面还掺杂了更多情感——有对人心的揣测,有对大局的考量,也有几分对赵彦执著的赞赏,甚至还有对董家的惋惜。  思忖再三,刘协把箭簇轻轻搁下,对赵彦说道:“赵议郎,诚如你所说,朕并非是真正的皇帝。”  天子出乎意料的坦白,让伏寿和冷寿光一下子怔住了。这个天大的秘密,怎么能轻易说给一个外人听?何况这外人还一直叫嚣着要毁灭汉室。伏寿娥眉轻蹙,想要出言阻止,忽然看到刘协偷偷比了一个宽心的手势,只得闭上嘴。  赵彦笑了。答案他早已知晓,现在只是要为少君讨回一个公道。伪帝被逼开口认罪,说明他已心神大乱,低头认输。他把灵位抱得更紧,心想少君在天之灵,听到这些一定会很开心吧?  “哼,少君一早就看出你不对劲,可惜满朝文武有眼无珠!”赵彦愤愤说道,同时瞪了一眼伏寿。董妃几次要接近皇帝,都被她阻止,若非如此,真相早已大白。  刘协缓缓道:“可是这其中隐情,不知你可知晓呢?”  “背主篡位,还能有什么借口?好吧,你且说来,我和少君在听着!”赵彦索性把灵位搁在地上,自己盘膝而坐,双手抄胸,语气里再无一丝恭敬。  刘协瞥了一眼灵位,开始讲述刘氏两兄弟的故事,语气从容不迫,就像是一位史官在记录着前朝遗史。赵彦开始面露不屑,但随着讲述的深入,他的身体不知不觉挺直,眼神里的狂热逐渐收敛。  “……大局所迫,不得不如此行事。朕得位并非不正,有先帝诏书在此。”  刘协讲完了故事,拿出一件东西递给赵彦,这是一条绢带,上面潦草地写着一行墨字。赵彦接过去一看,面色为之一僵。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朕以不德,传位弟刘平,务使火德复燃,汉室重光。切切。”  这是真刘协临死前所留衣带诏,是董妃一直牵挂之人在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原来,他竟比董妃死得更早。一想到在短短数日之内,这一家三口居然都相继离世,赵彦蓦地一阵心酸。他双手捧起绢带,颤抖着放在董妃的灵位之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你们……也算是团圆了……”赵彦喃喃自语,却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刘协看着赵彦叩完了头,平静地问道:“汉室的真相,朕已剖白。赵议郎,你既已发觉真相,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让赵彦彻底愣住了。他之前一门心思想的,是如何挖掘出真相,完成董妃的嘱托,却从来没想过,挖出真相以后该怎么做。  在他原来的想象里,这是一起丑陋的宫廷阴谋,他身为追查者,天然立于公义一面。但刘协所揭示出的真相,却让他心生踟蹰。赵彦并不愚蠢,跟随孔融这么长时间,对政局非常了解。如果刘协所言不假,汉室行此李代桃僵之计,实在是情非得已,被曹氏所迫。那么他赵彦行事的大义名分,便会大打折扣。  “接下来,你会怎么做?”刘协又问了一次,语气凝重。他已看穿了赵彦大义凛然背后的虚弱,这个问题就是射向他死穴的一支铁箭。  果然,这短短一个问题,让赵彦陷入了莫名的矛盾,就像是一枚小石子丢入湖心,却激起了滔天巨浪。  是啊,我该怎么做?  赵彦也是汉臣,对汉室仍旧怀有忠义之心。他也许不会如杨彪、董承那样,愿意为复兴汉室抛头颅、洒热血,但也绝不会亲手毁掉汉室。更何况,真相倘若公布出来,最欣慰的不是死去的董妃,而是杀害董妃的凶手。曹氏会借机进行打击,让汉室彻底完蛋。  那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赵彦看着刘协似笑非笑的双眼,陡然意识到,天子并不是要发问,而是要点破自己之前一直未曾发觉的荒谬。这种行为,是何等的可悲兼可笑,一心要为董妃讨个公道,到头来却发现,得益的却是董妃最大的敌人。  刚才的滔天自信消失了,一瞬间,似乎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咔吧”一声断裂开来。赵彦的双肩轻轻一晃,突然喷出一大口血,整个人委靡地软下去。  刘协起身快步走过去,不顾前襟淋漓的鲜血,扶住他的肩膀:“赵议郎,死者长已矣,我们生者,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第十四章 死寂  【1】  从温县读书时起,刘协就一直抱持着一个信念:人生于天地之间,须有好生之德,不以万物为刍狗。所以他不肯射哺乳之鹿、不肯阻归巢之雁,对许都那些为他无辜牺牲的人感到痛心和愤怒,甚至当曹丕受到伤害时,他第一时间选择了出手相救——在古代圣贤眼中,这种品格被称为仁德。  为此,司马懿骂他迂腐,伏寿讽刺他幼稚,甚至连老头子张宇都断言他太过善良,不是好事。但杨修也曾经说过:“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仁德或者冷酷的皇帝,而是一个坚定不移的领导者,他的意志必须硬逾金铁,贯彻到底。”  在刘协看来,“仁德”就该是自己要坚持的意志。他在许都待的时间虽不长,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在不断冲突中,信念逐渐成长,逐渐成熟,就像一件粗砺的铜器被打磨得锃光瓦亮,变成一樽精致的祭器。  仁德之术,不是一味慈绥。仁德可以杀人,可以夺政,可以钩心斗角尔虞我诈,惟得是外圆内方,方为正道。刘协在大好形势之下放弃了诛杀赵彦,而是先说破他的心事,再点醒他的执迷,温言予以抚慰,令彼事败而心无怨,未遂而人不悔——这正是刘协的堂堂阳谋。  他相信,这才是自己的道之所在。  伏寿和冷寿光体察到刘协的细密心思,不由得暗暗佩服。尤其是伏寿,她望着刘协镇定自若的微笑,一时百感交集。自己在前不久,还很可笑地断言许都不适合他,要把他赶回河内,这才多少时日,他居然已成长到了这地步。  刘协把赵彦扶起来搀至殿角,让他靠坐,还掏出一块丝帕去擦他嘴角的鲜血。赵彦面色煞白,刚才那一大口血伤的不只是他的元气,还有他的生机。那道固拗的执念让赵彦坚持到了今天,也让他在醒悟之后反噬得格外严重。  刘协抚住他肩膀:“车骑将军诛曹未成,反受其害,以至董妃被株连横死。你既有心,何妨与我等共谋大业?待得汉室重光,董氏父女入驻忠烈祠,也不枉你如此苦心。”  这一番话既体谅了赵彦用心,又许以前景,可谓仁至义尽。若换做别人,早已心神激荡,纳头即拜。谁知赵彦却摇了摇头,把刘协的手拨开,挣扎着起身,从地上抱起董妃的灵位,竟转身朝外面走去。  “赵议郎,你要去哪里?”刘协有些惊讶。  “我不知道,但我不想继续待在这里……”赵彦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刘协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只想找一个像温县黑牢或者少府内档的荒凉地方躲起来,怀抱着董妃的灵位,孤独地蜷缩成一团。  “陛下,不可让他这么出去。”伏寿忍不住提醒道。赵彦已经听到了全部秘密,如果他不承诺投身汉室,绝不能容他活着。  赵彦听到喊话,霍然转身,取出那柄匕首。冷寿光反应最快,迅速挡在刘协身前,眼中爆出精光。不料赵彦没有冲天子比画,而是手起刀落,将自己的舌头斩下,一时血花四溅。  这一下横生惊变,让所有人都惊呆了。赵彦满口鲜血,犹嫌不够,又是寒光一闪,削下了右手大拇指。无舌,口不能言语;无指,手不能握笔。他用这种激烈的方式告诉刘协,自己不会泄露这个秘密。  赵彦不顾鲜血淋漓,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瞪向伏寿,仿佛在问她:“我是否可以走了?”伏寿面色苍白,后退数步,不敢与之对视。  刘协感觉自己口舌发干,他实在想不明白,明明双方并无深厚仇怨,可以携手合作,为何却选择了这么一条路呢?他想靠近,却被赵彦的眼神所阻,只得开口叹道:“赵议郎,何必决绝到这一步……”  赵彦已无法说话,他蹲下身子,用颤抖的指头蘸着血在地板上写了一个“曹”字,然后用鞋底擦掉。  刘协一惊,心中顿时明悟。看来赵彦已经引起了曹氏的注意,他不肯与汉室合作,恐怕正是出于这层顾虑。可是,这件事并非殆无可解,实在不需要斩舌切指这么激烈。  他注意到,赵彦的眼神十分哀伤,黯淡无光。这种生志已断的神色,他曾经看过一次——那次在祠堂里,伏寿逼他刺死她自己时,也是这样的眼神。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刘协脑海:难道说,他不想活了?  赵彦没有再做回应,他双臂用力抱住灵位,朝着屋外走去。嘴角和拇指伤口处鲜血肆流,在董妃的木牌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滴痕,好似哭出的血泪一般。  刘协刚才问的那个问题,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发现真相以后,你会怎么做?”  “我唯一能做的,是把这件事告诉少君。可少君已在九泉之下,我也只有一死,才能把这份心意传达给她。这个答案,实在再清楚不过了。我真傻,怎么原来就没想到呢?少君,你等着我。”  赵彦用尽力气推开殿门,踉跄着走了出去。杨修和唐姬本在外面守候,忽然看到赵彦浑身是血地走出来,无不大骇。唐姬以为他对皇帝施以杀手,怒气勃发,挥手就要取他性命。刘协及时追将出来,阻住唐姬,吩咐杨修不要阻拦,两人只得停手。  此时赵彦心神恍惚,即便是泰山崩于左,都不会多看一眼,更别说这小小的混乱。他没理睬旁人,摇晃着身躯径直朝司空府外走去。  杨修和唐姬望向刘协,眼中疑惑重重。刘协只得低声说了几句,两人这才明白其中原委。唐姬嘴角抽动,神色复杂。赵彦的所作所为,让她想起了王服,两个人都是痴情种子,为了一个不可能的爱慕而甘愿付出性命。她望着赵彦的凄惶背影,不觉与王服临死前的身影重合,一时间心乱如麻。  杨修侧眼看了眼唐姬,有些轻蔑地摇了摇头,开口向刘协问道:“陛下打算就这么放他离开吗?”  刘协注意到杨修的手指又开始灵巧地转起骰子来,表示这人在飞速思考着。杨修一步三计,素有“捷才”之称,一定是想到了什么。  杨修扬掌道:“如果陛下不介意,我倒想借此人一用。反正他已无生念,不如做些文章。”  刘协知道杨修的意思。赵彦是朝廷官员,如果能把他的死和曹氏挂上钩,可以生出许多花样,影响人心背向,为汉室腾挪再挤出些许空间。刘协沉吟片刻,摇头道:“还是算了。此人用情至绝至坚,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就让他安静走吧。”杨修耸耸肩膀,没有继续坚持。  他们目送着赵彦离开廊院,越过那条线,就是司空府的警戒范围。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就不是汉室所能控制的了。  三人回到殿内,冷寿光已取来香炉灰垫在地板,稍微压住血腥味道。赵彦的半截舌头还搁在地上,伏寿远远站开,根本不敢靠近。刘协走过去拉住她的手,细声安慰,伏寿的眉头略微纾缓,把头贴在刘协胸前。  唐姬抬眸望着天花板,根本心不在焉,一双手不自觉地揪紧了裙带。她心中郁闷愈加浓厚,几乎艰于喘息,只得对杨修低声道:“赵彦是我带来的,如果放之不管,恐怕会有后患,我出去盯着。”  杨修道:“去吧,记住,你是被赵彦挟持进来,然后他刺杀曹公眷属不成,畏罪潜逃。”唐姬点头。赵彦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她带进司空府,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以后会很麻烦。  杨修又道:“好好做,这是你摆脱梦魇的最后机会。”唐姬一怔,旋即明白她对王服的纠结,早被杨修看在眼中。她垂首致谢,然后转身离去。  她离开以后,刘协重新跪坐回席上,把赵彦之事详细说给杨修听,连箭簇隐藏的内情也和盘托出。众人这才明白,为何赵彦要拿出箭簇相逼,为何刘协又是浑然不惧。  杨修拍桌赞叹道:“司马懿这个人还真是了得,只凭着那么一点点线索,便勾画出这么大的手笔。他的谋略,已不在我与郭嘉之下。”  听到别人称赞自己兄弟,刘协大为自豪:“仲达这个人,虽然脾气古怪了点,可谁若是惹了他,可是从来讨不到好处。”  杨修忽然眯起眼睛,看着刘协道:“不过陛下……听您刚才所叙,似乎早在赵彦献箭之前,您就知道司马懿在暗中襄助了?”  刘协道:“也不算是知道,只是隐约触摸到一些迹象而已。”杨修又道:“让我再猜猜,莫非与那五张画像有关?”刘协尴尬地笑了笑:“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  邓展从温县带回五张杨平的画像,落在郭嘉手里。但奇怪的是,郭嘉自从收了那画像之后,却一直悄无声息,十分蹊跷。可这些东西一直是悬在汉室头顶的一柄倚天宝剑,一日不搞清楚,便一日不得安生。  刘协曾经主动请缨去查问,结果反被郭嘉带出去微服出游,从此再无下文。这时听到刘协这么说,伏寿瞪大了眼睛,她每日与刘协同进同出,却从来没觉察到,原来他心中早有猜测,只是未宣之于口,连她都被瞒住了。  “陛下你为何不早些说,让我们平白担心。”伏寿有些不满。  刘协连忙解释道:“原本我并不十分确定,说出来怕误导你们。一直到赵彦闯宫,两相印证,我方才确信无误。”杨修催促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协忽然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你们可知道揭影之术么?”两个人都摇了摇头,都望向冷寿光。大家都觉得他师从华佗,杂学丰富,或许知道。冷寿光皱着眉头想了一阵,才谨慎地回答:“莫非,是一种纸术?”  刘协点头:“纸祖蔡伦死后,其弟子孔丹曾路遇一棵青檀树,抽其树髓为料,捶制成纸。这种纸看似菲薄,实则层次分明,中有空隙,利于渗墨。于是便有一种纸术,可以揭开纸髓而不伤画质,一张纸可揭为两张乃至三张,每一张内容完全一样,只是墨色稍淡——谓之揭影。温县如今会这门手艺的人,只有仲达一个,他是缠着一个老画工学会的,这事只有我知道。”  杨修眼神一凛:“所以郭嘉拿到的画像,其实都是揭影?”  刘协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案几,试着在脑海里重构那一天的场景。  在那一天,邓展在温县一共访问了五个人,画出五张画像。其中四个是温县的居民,还有一个就是司马懿。司马懿觉察到了邓展不怀好意,故意对杨平的相貌说谎。于是,邓展手里的五张画像,四张与杨平相似,一张不相似。  司马懿连夜截击,从邓展手里追回这五张画像。他仓促之间没别的选择,只能毁掉其中两张,然后把自己那一张假的揭成三份,与剩下的两份混杂一起,遗留在现场。为了进一步混淆视听,他还故意把画像埋在雪中濡湿,这样一可以方便揭影,二来让墨迹洇开更多,使之看起来更加模糊。  当做完这一切以后,司马懿匆匆离开了现场,很快郭嘉赶到,回收那五张画像。即使是郭嘉那样的人,如果事先不知道揭影,也想不到这一生三的奥妙。  杨修叹道:“以郭嘉的才智,肯定会在画上留有暗记,如果用这揭影的法子,连暗记一并揭走,真是毫无破绽。仓促之间能想到这一步妙棋,果然好手段!”  这种程度的计策,杨修自问也想得出来。但他每行一计,前提必是对全局了若指掌。而这个司马懿只是凭借一点点细碎的线索与猜测,便开始施展手段,胆量之大,实属罕见,赌性犹在杨修之上。  刘协唇边微微翘起,心思飞回到了温县那片熟悉的土地。在那里,他的兄弟们对许都之事一无所知,却仍旧义无反顾地为他雪夜追画,还苦心孤诣把赵彦送到他面前。一想到这些,刘协的内心就涌入一片暖流,仿佛给四肢百骸注入了无比强大的力量。  “这个司马懿是个什么样的人?”伏寿好奇地问道。她实在想象不出,一个远在温县的年轻人,居然先后两次救汉室于危难。  “那可是我最好的兄弟啊。”刘协回答,然后一个念头钻入他的脑海,再也挥之不去,“如果仲达能够来到许都,也许我会更加轻松些吧?”  【2】  唐姬离开寝殿以后,长长呼了一口气,快步走了出去。  自从王服死去以后,她就被歉疚和不安笼罩,这两粒种子在心中生根发芽,难以去除。当她看到赵彦为了董妃而选择死亡时,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雪夜,看到王服死在自己手中,双目充满爱恋。  杨修说得对,这是她摆脱梦魇的最后机会,必须要直面以对。  她快走到司空府门口时,忽然听到前方一片喧闹。唐姬心中一动,没有凑近,而是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悄悄探出头去。  在司空府门口,站着两队人马。一队人马带头的是孙礼,他身后皆是巡夜的士卒;还有一队人皆未披甲,刺奸衣装,满宠和新任的许都令徐干站在前头。而赵彦此时被两名膀大腰圆的士兵紧紧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董妃的灵位掉在地上。  “孙校尉,这是怎么回事?”徐干阴沉着脸问道,他的额头上沁着微微一层汗水。  孙礼连忙抱拳道:“我们刚接到报告,说有一人出现在司空府前,形迹可疑,所以赶过来看看,结果正好撞见他。”  “赵彦?他怎么会弄成这样?”徐干吓了一跳,眼前的赵彦满口是血,大拇指也少了一根,整个人委靡不振。  孙礼道:“我们发现他时,便已经如此了。”  满宠俯身从地上把灵位捡起来,凑进灯笼看了看,递给徐干。徐干一看,脱口而出:“原来是为了她!”  下午他们跟丢了赵彦以后,徐干气急败坏,发动所有人进行搜捕,把赵彦进过的商铺、接触过的人统统抓起来审问,却仍不知其去向。最后根据赵彦买的物品,许都卫得出结论:他应该是为了决意向某人复仇,所以才买了不少祭奠用品,为自己的血亲召魂。  根据这个思路,徐干查找了许都城内所有与赵彦可能结怨之人,仍旧不得要领。就在刚才,一枚神秘的竹简出现在许都卫里,里面只写了三个字:司空府。一涉及天子和曹公家眷,徐干不敢怠慢,他顾不上追查竹简来源,连忙和满宠一起前往司空府。一到府门口,就看到孙礼把赵彦按在地上。  徐干看到灵牌上写的“董少君之灵位”几个字,立刻就明白了。这个赵彦一定是董承余党,为了给董妃报仇,试图潜入司空府行凶。这也与许都令的分析吻合。  满宠冷静地拦住徐干:“不要急于下结论,得先搞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潜入司空府的。”孙礼在一旁说:“在宵禁刚开时,我们碰到了唐夫人的车马前往司空府,车上只有唐夫人和一个车夫。属下以为,很可能是赵彦扮成车夫,胁迫唐夫人借口觐见陛下,进入府邸。”  听到“唐姬”这个名字,满宠饶有兴趣地抬起头:“你看来很了解唐夫人嘛,为何当时不把她拦下来?”  孙礼面色一红:“您知道的,唐夫人对属下一直……有点误解。当时如果属下知道她是被胁迫,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进入司空府。”  他说得结结巴巴,显然是心中起急。满宠拍拍他肩膀,示意少安毋躁。这位年轻军官什么都好,就是容易紧张,看到曹家大公子遇刺之时,甚至急得连声音都麻痹了,一时在军中传为笑谈。  唐姬就藏在附近,顺着风声和唇语捕捉到了这段对话。她很意外,没想到孙礼居然会主动替她开脱。“哼,他一定是怕我被捕以后把他咬出来,一定是的。”唐姬在心里恨恨地说。不过这样一来也好,省得她亲自现身了。  满宠可没有孙礼那么单纯。他的绿豆眼不停地扫视着地上的赵彦,一副毒蛇般的表情陷入沉思。这件事疑点很多,尤其是那一条神秘的竹简,让满宠觉得其中大有问题。他忽然想到,之前赵彦被许都卫拘捕,西曹掾的陈群也是被一张纸条提醒,赶来捞人。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这一切。  “此事还须审慎。”满宠委婉地提醒徐干。  “没关系,等下把他带回许都卫。哼,别以为没舌头,就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徐干阴冷地说,同时恶狠狠地瞪着赵彦,眼角多了几条血丝。他原本以为是个简单的任务,却没想到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如果曹公眷属有什么闪失,他的罪责可就大了。  满宠轻轻地摇摇头。徐干做事聪明有余,却太过情绪化,欠缺弹性,很难保持开放而冷静的心态——而这一点对许都卫来说非常关键。  孙礼做了个手势,把赵彦从地上拖起来,打算交给许都卫带走。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突然从远处冲了过来,在司空府前停住。一个青衣老者从马车上跳下来,发出雷霆般的怒吼。  “你们怎么敢公然欺凌朝廷官员!”孔融大吼道。  谁也没料到,这时候孔融会冒出来。  这家伙在许都谁都不怕,什么都敢说——最重要的是,他还特别护短。看到他突然出现,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被他的口水溅到。  孔融看到一身血污,奄奄一息躺倒在地的赵彦,胡子气得一抖一抖。他环顾四周,对满宠喝道:“满伯宁,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何你们许都卫要当街殴打一位朝廷官员?”  他不知道许都卫已经换了人选,所以第一时间把矛头指向了满宠。满宠还未开口,徐干一步赶过去,在一瞬间收敛起焦躁,双手抱拳,满脸堆笑:“孔少府,现在这里是我负责。”  孔融一看是徐干,脸色稍微缓和了点。这个人文名甚佳,还曾和他一起探讨过经学玄学,算得上是孔融难得高看一眼的人。  “你怎么会跑来这里?”孔融有些不解。在他看来,只有最肮脏、最龌龊的小人才适合管理许都卫那个大粪坑。  徐干解释道:“伯宁不日将前往汝南赴任,许都卫眼下暂由在下代管。”然后恰到好处地苦笑了一声,让旁人觉得他是情非得已,非但不生恶感,反而会有“高士自污”的同情。果然,孔融听完以后,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嗟叹不已。  “今夜宵禁,您怎么会跑来这里?”徐干问道。  “唉,还不是为聚儒之事。你家郭祭酒举荐了贾文和,老夫与他商议到现在,才谈完回家。结果不意被我撞见这等事情!”  徐干笑道:“能者多劳,智者多虑。”孔融“嗯”了一声,颇为受用。  满宠在一旁暗暗点头,郭嘉选择的人,果然都不会那么简单。若论谋策实行,徐干不及他;但若说起与这些雒阳派的人周旋,徐干的确自有一套办法。  孔融跟徐干寒暄完,俯身欲把赵彦扶起,孙礼不肯相让,这时徐干开口道:“孙校尉,你先退下吧。孔少府为人正直,不会徇私的。”孙礼只得让开。  赵彦看到是孔融,眼神里的光芒亮了一些,嘴里蠕动几下,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孔融一看,发现他的舌头居然都没了,面色立刻阴沉下来。他抬起头,问道:“赵彦是我的人,他到底犯了什么法?”  先表明赵彦是他的人,再问犯了什么法,孔融摆明了是要插手。徐干叹道:“赵议郎意图刺杀曹公眷属与天子,为董承报仇。兹事体大,我初任许都令,诸事未熟,生怕有所疏失,错陷忠良,所以与伯宁一起亲自处理此事。”  他话里话外,有意误导,仿佛赵彦一事是满宠一人而为,他这个新任许都令只是代人受过。孔融一听,果然阴冷地扫了满宠一眼:“先是拷打杨太尉,又割赵议郎的舌,你这头夜枭还真当自己是许都之王啊!”  “孔少府,你误会了。我们发现赵彦时,他已是如此,不是伯宁所为。”徐干为满宠辩解道。  “你是说他是自己把舌头割掉,手指切掉,然后在大街上闲逛,直到被你们凑巧地捡到喽?”孔融讽刺地反问道。  满宠保持着沉默,他已经明白郭嘉的用意。郭嘉知道拘捕赵彦困难重重,会惹起强烈反弹,所以故意让他与徐干一起负责。这样一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雒阳系的怒火只会倾泻到他身上,让徐干保持清白令名。  若换做旁人,定会埋怨郭嘉厚此薄彼,但满宠不会。他在雒阳群臣那边,早已视如妖魔,也不多这一次的骂名。郭嘉很了解他,知道他根本不是为虚名所困之人。  徐干见孔融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便把董妃的灵位递了过去:“这是我们在他身上搜到的。”孔融接过去一看,猛然间想起来了,赵彦和董少君原本是有婚约的,只是因为董承反悔,才没结这段姻亲。想不到这小子一直惦记着人家董家闺女。  这么说来,他前一阵确实没怎么出现,难道真是在筹划刺曹?孔融自己心生疑窦,语气不由得缓和了几分。倘若真是如此,赵彦可未必保得住。  徐干说:“我们的人已前往司空府调查,一会儿便知实情。在此之前,还是先把赵议郎送去许都卫处理一下伤势吧。孔少府若是担心,可以一并跟来。”  孔融对这个安排还算满意,徐干到底是读书人,比那个面目可憎的满宠会做事。徐干拍拍胸膛,凑近躺倒在孔融怀里的赵彦,大声说道:“孔少府、赵议郎,你们请放心,我身为许都令,一定会秉公处理。”  一听到“许都令”三个字,赵彦“刷”地睁开眼睛,双臂张开,扑向徐干。  所有人都以为他奄奄一息,都放松了警惕。结果赵彦突然暴起发难,徐干猝不及防,被赵彦抱了一个满怀,两个人滚落在地上。赵彦不知哪里来的力量,赤红着双眼扼住徐干的咽喉,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徐干拼命挣扎,却扳不开铁钳般的双手。  自从真相被刘协化解之后,赵彦已心存死志,唯一支撑他到现在的,只有一件事:杀死曹氏重臣,为董妃报仇。当他听到“许都令”三个字时,最后的怒火化为力量,不管他是谁,径直扑了过去。  士兵一涌而上,一时间却很难把两个人分开。徐干的面色越来越白,他的双手乱抓乱摆,突然触到了赵彦腰侧一个凸起,好似是个刀柄。他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抓起刀柄往外一抽,然后拼命刺向赵彦,一刀一刀,刺入身体。  赵彦腰眼一阵剧烈疼痛,让他更加疯狂。这两个人一个拼命紧扼,一个抵死乱捅,好似彼此都有着不共戴天的大仇。周围的人不敢靠近,无从下手,最后还是孙礼反应最快,他拿起刀鞘连连猛击赵彦的后脑勺,试图把他敲晕。  赵彦连挨了几下,脑子已经开始糊涂,可双手凭着直觉和一股濒死之劲,仍旧抓住徐干细弱的脖子。眼看徐干的挣扎越来越慢,孙礼眼中寒光一闪,手起刀落,将赵彦的头一举斩下。他的力度掌握得非常好,刀刃刚好切开赵彦的脖颈,却没伤到徐干的身体。  徐干只觉得一股刺鼻的血腥冲天而来,赵彦的头颅从身上滚落,而无头的身体,却仍旧保持着掐脖子的动作。孙礼蹲下身去,用力把赵彦的双手掰开。他发现,徐干至少在赵彦的腰眼附近刺了十几刀,每一刀都入体极深,即使没有那一刀断头,赵彦也绝活不了。  董妃死在自己之手,现在为她报仇的男人也死在自己之手,命运还真是奇怪。孙礼想到这里,面上露出一丝自嘲,用下摆擦干刀上的血迹,插入鞘中。  赵彦的头颅倒在地上,双目依然圆睁,眼神里没有不甘,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强烈的期待,似乎死亡对他来说,是一件迫不及待的事情。  “唐姬会不会有一天,也被我杀死呢?”孙礼没来由地涌现出莫名预感。他不知道,就在距离现场不远的地方,隐蔽身形的唐姬用手掩口,泪流满面。  当孙礼砍下赵彦头的那一瞬间,她的梦魇非但未得削减,反而愈加清晰。这个人逼杀了王服,困杀了董妃,斩杀了赵彦,而每一个死者都曾对唐姬产生刻骨铭心的震撼。唐姬心中的阴霾,逐渐凝聚成实,成了孙礼的身影,深深烙在了她的心中,再也无法擦除。  在孙礼的身旁,死里逃生的徐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有些发凸像一只青蛙,原本一尘不染的长袍上都是血污,再无倜傥风流的气度。死里逃生的他一丝力气也无,惊惧有如一条锁链紧紧把身体缠住。满宠走过去,摸了摸徐干的脉搏,吩咐左右道:“快把徐大人扶坐起来,脖颈后仰,放到上风处。”  他浸淫仵作之学很久,对这类事故的处理得心应手。吩咐完这一切,满宠又把目光投向赵彦,全场都震惊的时候,只有他还保持着冷静——因为他观察的不是赵彦,而是赵彦身后的夜幕。  另外一个凝望着无头尸体的人是孔融,他捋着胡须,久久无言,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几岁。  “彦威,你,你怎么如此冲动。许都聚儒之事刚有了眉目,老夫还指望你挑起重担,居中奔走呢……”孔融闭起眼睛,心中哀伤难平。赵彦是他看着长大的,赵家倾覆之时,他父亲还将赵彦托付孔融照顾。孔融前来许都之时,有意栽培这年轻人,把他提携为议郎,跟随左右。想不到今日竟……  赵彦在众目睽睽之下袭击许都令未遂被杀,即便是孔融也无法为他公开辩护。可是,赵彦虽然鲁莽,此举却于大节不亏,倘若孔融撒手不管,岂不让天下义士寒心?  “彦威,你是聂政再世,荆轲复生。我不会让你无籍籍名地死去。我会让你的名字昭于天下。”  孔融暗暗下了决心,大袖一拂,正待要开口说话,忽然眼前人影一动,满宠挡在了他面前。  “满伯宁?老夫现在心情不好,你别来惹我!”  满宠平静道:“有两件事须请孔少府澄清一下。”孔融瞪起眼睛:“人你们都杀了,还有什么好问?”满宠抬起头:“不是问赵议郎的事,而是问您的。今日下午,您所乘马车在城南街巷突然失控,几致倾覆,可有此事?”  “有。”孔融生硬地回答。  “第二件。您的居所在归德坊,从宣义将军处返回家中,直行一路向西即是,为何要绕行这里?”  “老夫愿意走哪里,难道还要许都令管么?!”  看着几乎要爆发的孔融,满宠没有继续问下去。孔融又看了一眼赵彦的尸身,未置一词,悄然拂袖而去。  徐干已经被人扶到树下瘫坐,眼神发呆。孙礼指挥着周围的人开始清理现场,将赵彦的身体和头颅搬开,在附近弄来黄沙铺在血迹之上。司空府里的护卫此时也听到动静,纷纷前来询问。而在不远处唐姬刚才藏身之处,此时已空空如也,只留下地上几滴湿痕。  四周的人都在忙碌着,满宠此时却双手负在身后,仰望着如墨天空,脸上的皱纹勾勒成一副困惑的表情。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一切都不是偶然,包括赵彦的举动和自己的离职,以及许都最近一连串诡秘事情的背后,都有一条丝线若隐若现。他在努力想着,试图解析出其中真相。  在他的脑海中,尚书台、禁宫、司空府、许都卫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建筑化为点,身居其中的人们彼此连接成线,点线相交,几十条,乃至几百条线彼此勾连纵横,令人眼花缭乱,勾勒出一个别样的许都。他倾尽全力,推算出其中动向,在繁杂的流动中拈出那一条关键,却总是失败。  身为前任许都令,满宠对许都潜藏的几条暗流了如指掌,无论是雒阳派、汉室还是世族,他都有自信捋清脉络,胸有成竹——可唯独这一根线,牵系广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它隐于万千头绪之中,有若入林之兔,极难寻见痕迹。赵彦之死,恐怕只是它入林一刹那被吹开的野草罢了。  满宠不清楚谁在背后操控那根丝线,亦不知他终将把许都牵引至何处,只能勉强分辨出那丝线的下一个节点会落在何处。夜空下,他缓缓抬起手,食指伸向北边远方的某一点。  满宠的嘴唇轻微地摩擦了几下,周围没人听见他的声音。  尾声  “主公,讨曹檄文已经写就,请您过目。”  文士将一卷竹简恭敬地递过去。在他两侧,河北的文武重臣站成两排,注视着高高在上的主公。袁绍左手端着酒杯,右手将竹简递给身旁的侍从,让他读出来,让大帐中的人都听见。  侍从领命,展卷开始大声诵读。等到念完以后,袁绍拍案赞道:“写得好!陈主簿文笔犀利,句句刺中要害!等曹孟德看了这檄文,只怕是要羞愤欲死,自来请降了。”他说完以后,麾下诸臣都“哈哈”笑了起来。文士听到这夸奖,倒没面露喜色,只是尴尬地搓了搓手,口中谦逊。  这时候,郭图突然出列,跪倒在地:“启禀主公,臣虽才不及,愿为陈主簿锦上添花。”  “哦?你有什么好主意?”袁绍啜了一口酒。  “陈主薄历数了曹贼诸多罪名,可谓精准犀利,但臣以为还不完全。曹贼以迎立天子为功,如果举发他在许都欺凌汉臣之事,则天下人皆知其虚伪,曹贼军心势必动摇。”  袁绍“嗯”了一声,上次董承之死,弄得他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一直希望能扳回一局。他瞥了沮授一眼,让后者非常尴尬。袁绍问道:“那么郭监军你有什么好计?”  “臣新近获得一条消息,再加上杨太尉之事,二事并举,添入檄文,足可以撼动许都。”  “哦?说来听听。”袁绍饶有兴趣地勾了勾手指,马上有人将笔墨取来,还铺开一片新的空白竹简。郭图得意洋洋地挥笔写了几句,呈给袁绍看,上面写的是:故太尉杨彪,典历二司,享国极位。操因缘眦睚,被以非罪;榜楚参并,五毒备至;触情任忒,不顾宪纲。又议郎赵彦,忠谏直言,义有可纳,是以圣朝含听,改容加饰。操欲迷夺时明,杜绝言路,擅收立杀,不俟报国。  袁绍用手指滑过墨痕:“这个赵彦被杀,果有其事?”  “正是!他是前几天……”郭图正要详细说明,袁绍却挥了挥手,兴味索然地打断他的话,“这件事记得加进去,然后传檄天下,细节你们自己把握就是。”  郭图和陈琳领命而去,其他人也都纷纷告退。袁绍独自跪坐在貂皮大毯上,把脸转投向南方沉思。他忽然用拇指按下唇边微微翘起的笑意,把手中的酒杯略一高抬,仿佛遥祝某位远方的友人,然后一饮而尽。  在他目光的终点,数百里外官渡的一座营帐里,另外一个人也同时举起酒杯。  “官渡见。”两个人在心中同时默念道。  下卷 潜龙在渊  序章  一匹纯白的骏马跃出草丛,四蹄敲打在铺满鹅卵石的河滩上,发出犹如战鼓进击般的急促鼓点。马背上的骑士似乎还嫌不够快,单手持缰,另外一只手重重地拍了一下马臀。骏马昂首嘶鸣,速度又加快了几分。左旁河林中扑簌簌惊起数只灰白羽翼的飞鸟,拍动翅膀盘旋数圈,朝着北方飞去。  此时已经四月光景,江东之地早已处处皆有孟夏的气象。丹徒之地毗邻长江,更是林木繁茂,水草丰美,侥幸度过冬季的兽类都纷纷活跃起来,正是狩猎的好去处。  骑士猛然间看到左前方一只鹿影跃过,他立刻拉紧缰绳,让坐骑的速度降下了,然后双足紧紧夹住马腹,从肩上摘下弓箭,利索地搭上一支青绿色的竹箭。  可还未等骑士将弓弦拉圆,他虎目突地一凛,握住弓身的左臂轻转,把箭头重新对准了右侧的一处小山坡。那山坡上出现了三个人,他们徒步而来,身披无肩皮甲,手里各自拿着一副木弓,腰间还用一圈山藤别着环口刀。  “来者何人?”骑士喝道,保持着满弓的姿势,他的坐骑乖巧地停下了脚步,以期为主人获得更平稳的射姿。那三个人看起来颇为惊慌,互相看了看,最终一个年级稍大一点的汉子壮起胆子上前一步,半跪抱拳道:“启禀主公,我等是韩当韩校尉的部属,在此猎鹿以充军粮。”  “哦……”骑士拖了一声长腔,手中弓箭微微放低了几分,旋即又问道:“既是猎鹿,为何身披甲胄?”  “此地靠近射阳,常有陈登的军士出来樵采,所以韩校尉叮嘱我们外出都要披甲,以防不测。”  骑士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扫视三人一圈:“韩当治军一向严谨,细处不苟,如今一见,果然不错——那你们今日可有什么收获?”  听到这个问题,三人的表情都轻松了点。为首者起身抓了抓头,羞惭道:“可惜我等运气不好,至今尚未猎到什么大物。”  “打猎可不能心急,你动,猎物也在动,谁能先发制……”那一个“人”字尚未出口,骑士手中的竹箭猝然射出,霎时贯穿了为首汉子的额头,那人瞪大了眼睛,登时仆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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