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珏脸上露出古怪之色,但同时一颗心也放回了肚子里。他知道,玄奘向自己达成了妥协。 “波罗叶?”李世民指了指山上,“便是方才中箭而死的那人吗?” “正是他。”玄奘点头,“陛下,若贫僧所想不错,您眼前便是十八泥犁狱,您身为人间界之王,这地狱污秽,切不可深入,以免沾染鬼气,有碍于陛下的龙体。因此我二人才呼喝阻止,不料却惊动了这里的守护者,波罗叶为了救贫僧,中箭而死。” 李世民叹息了一声:“法师竟然有神通可穿越阴阳。”他问崔珏,“崔卿,为何那守护者杀了波罗叶之后,又射杀了四名鬼卒?” 崔珏脸色阴沉,但这时也没有好法子,只好顺着玄奘的话说,躬身道:“陛下,玄奘法师乃是圣僧转世,岂能受幽冥鬼卒的伤害,因此镇守幽冥界的守护神才会射杀了鬼卒。” “原来如此。”李世民惊叹地看着眼前这个僧人,目光中满是崇仰,“法师还能回到人间界吗?到时千万要教朕修那如来大道,朕要摩顶受戒,供奉圣僧。” “陛下有命,贫僧岂敢不从。陛下需要及早回归,否则时间久了,损毁人间肉身,大为不妥。陛下回阳日,就是贫僧回归之时。”玄奘脸上露出笑容,心里惊叹,这位皇帝,实在太上道了,自己一说他就跟着往下顺,生生把崔珏挤兑得无可奈何。 李世民虽然不知晓内情,但玄奘心里却紧张无比,他知道眼前这情势,第一要务,就是要保证皇帝平平安安地回去,一旦自己的话里稍有闪失,惹得崔珏破罐子破摔,说不定此人心一横,将自己和皇帝通通斩杀也未可知。玄奘要做的,不但是要把李世民送出去,自己也要平平安安地回去才行。 崔珏心里恨得牙痒痒的,但既然是戏,玄奘也愿意配合他做,自然要做足了。你玄奘亲口承认这里是幽冥界,皇帝还以为你是神通广大的圣僧,难道回到人间,你还敢冒着欺君之罪说出泥犁狱的真相不成? 这一瞬间,崔珏心里念头百转,已经有了主意,笑道:“陛下,圣僧能够穿越阴阳,自然有回去的法子。他法体不朽,纵是多待上些时日也无妨,倒是陛下需要及早回去。” 李世民也被这幽冥界搞得心里不安,早就想回去了,急忙点头应允。三个人顺着栈道来到阴山上,前面是一池幽深的潭水,潭水深黑,上面笼罩着浓浓的云雾,旁边的石壁上刻着几个大字:还阳池。 “陛下,此处就是回归人间界之路,咱们就此作别。”崔珏拱手道。 李世民看了看这有如虚幻的深潭,点点头,拉着崔珏的手,诚恳地道:“崔卿,朕回了阳世,必定不忘崔卿之恩。帝王之言,天日可鉴!” 崔珏躬身拜谢,李世民又看着玄奘道:“圣僧的救护之恩,朕没齿难忘。期待日后在人间界见到圣僧,聆听法音。” 玄奘含笑合十:“贫僧遵旨。陛下放心,贫僧这就与陛下一起回去。” 崔珏愕然,还没来得及说话,玄奘忽然拉着李世民朝那还阳池中一跃而下,身形没入云雾之中。那云雾厉害至极,玄奘只是在其中呼吸了几口,随即脑子便是轰然一声,身体丧失了知觉,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尽数虚虚荡荡,无知无觉,好像脚下很软,好像站在了云端,又好像……脑子浑浑噩噩,什么都不知道了。 “果然是五识香……”这是玄奘在幽冥界的最后一个念头。 “玄奘——”崔珏本来还想借着话头,把玄奘多留些时日,至于多久……别忘了,泥犁狱一日,便是人间三千七百五十年。没想到这玄奘当机立断,生怕自己走不掉,居然拉着李世民一起跳进了还阳池! 崔珏欲哭无泪,李世民也亲眼见到玄奘与自己一起走的,届时自己回来了,找不到玄奘,心里必定怀疑。他朝着还阳池愤怒地大骂,可面对这个机智深沉的僧人,他却是一点法子也使不出来。 这时,法雅也走到了还阳池边,凝望着池中苦笑不已:“老和尚号称谋僧,这和尚……唉!事已至此,也算圆满,切不可因小失大,就放他回去吧!老和尚再与他好生谈谈,咱们若是没做,他固然会阻止,可做了,千百年的佛运就已经赌上去了,不信他不屈服。” 崔珏不甘心地攥起了双拳,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爹爹……”忽然间耳边传来一声娇柔的声音,崔珏的心顿时柔软了起来。 “哎呀,淹死朕了——”李世民浑身一悸,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忽然愣住,自己却是躺在十方台卧房中的床榻上,身上盖着锦被,哪里有浑身湿漉漉的?四周到处都是人脸,裴寂、魏征、杜如晦、尉迟敬德等人都惊喜地盯着他,一见他醒来,纷纷叫道:“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李世民诧异道。 魏征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这时他双腿无力,几乎站不稳当,低声将经过讲述了一番。原来,他和尉迟敬德在十方台的庭院中一直守候了一宿,却始终没有等到对方发动阴谋。两人不禁有些诧异,又走到廊下听李世民卧房中的动静,李世民正在酣睡,低低的呼噜声传了出来,两人这才放心。 直到天光大亮,也没有什么危机和阴谋,两人纳闷无比,悄悄打开门进入佛堂,那六名禁军高手有的坐,有的站,一个个睡眼惺忪,却强打精神。问话之后,六个人面面相觑片刻,一起摇头,昨夜什么事都没发生。两人一颗心才松了下来,传来内侍去叫醒陛下。 结果内侍入了皇帝的房中,脸色惨白地跑了出来:“大人,陛下……陛下叫不醒!” 魏征和尉迟敬德这一惊非同小可,宛如一脚踏进了万丈深渊,踉踉跄跄地奔进房中,只见陛下正躺在床榻上酣睡,脸上时而挂着喜悦的笑容,时而露出惊恐之意,怎么喊都不醒。 这时裴寂和杜如晦也听说了,慌忙跑了过来,众人命禁卫封锁院落,又是推拿又是呼唤,一直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李世民才睁开了眼睛。 李世民听他们讲完,面露古怪之色,坐起了身子,内侍急忙拿过来靠垫给他抵在后背。 “昨夜,朕梦见游览幽冥界,参观十八泥犁狱……”李世民喃喃地道。 众人听完,一个个呆若木鸡。魏征眉头大皱:“陛下可否详细讲讲?” 李世民点点头,把昨夜苏醒,梦见自己站在炼妖之野的黑暗荒原中,一直到玄奘和尚拉着自己跳进还阳池的经过讲述了一番。魏征脸色惨变,跌足长叹:“还是中计啦!没想到对方的阴谋竟然这般实行……” “阴谋?”李世民诧异了起来,不悦地道,“怎么会是阴谋?朕明明亲身游览了幽冥界和十八泥犁狱。” 魏征冷笑:“在陛下看来,这幽冥界是真的还是人为?” 裴寂恼了:“魏大人,幽冥界怎么可能是人为?陛下蒙炎魔罗王约请,进入幽冥界,与那炎魔罗王立约,分别执掌人间界和幽冥界,此乃是我王被天地诸神认可,我大唐江山得到诸神护佑的明证,怎么可能是人为?” 李世民频频点头,魏征哑然,他还能怎么说?难道一意要说这幽冥界乃是虚幻,陛下您被人骗了,天地诸神并没有认可您吗? 但魏征性子执拗,岂肯轻易认输:“陛下,既然在幽冥界您曾经见到玄奘法师,他也陪着您一起还阳,不如把玄奘法师请来,听听他如何说。” 李世民点头,他还真想见见玄奘:“裴卿,你去找找,看玄奘法师如今在何处。请他来见朕。朕也有些乏了,先歇歇。” 李世民不乏累才怪,昨夜走了那么多的路,又是惊心动魄又是提心吊胆,这时只觉身子绵软无力。裴寂答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他一出去,魏征、杜如晦、尉迟敬德三人面面相觑,魏征沉吟片刻,转身告诉内侍:“你们且出去,没有陛下的命令,谁也不准进入。吴国公,您命禁军封锁兴唐寺,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内侍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尉迟敬德犹豫了片刻,见李世民点头,于是拱了拱手,也出去了。房内只剩下李世民、杜如晦、魏征。 “陛下,臣敢断言,您游览幽冥界,是一场天大的阴谋!”魏征沉声道。 李世民眯起了双眼,淡淡道:“此话怎讲?” “这里破绽太多。臣给您追根溯源,武德四年,裴寂上表,请太上皇在昔日破宋老生处修建寺庙,以彰显定鼎大唐之功。太上皇敕命兴唐寺,下旨修建。可当时民部根本拿不出钱粮,而时任霍邑县令的崔珏竟然能够募集善款三万贯,修建这座寺院,他哪来的这么多钱?别忘了,武德四年,您正和王世充、窦建德激战,朝廷捉襟见肘,连提供给前方将士的粮食都无法保证。河东道去年才平定了刘武周、宋金刚,一片荒芜,百姓凋敝,整个晋州一年的赋税也不足三万贯!” 李世民点点头,这个情况他亲身经历,当然知道。魏征道:“陛下可知道,实际上,兴建兴唐寺耗费的钱粮远不止三万贯,据臣的估算,只怕全国各地汇集到霍邑的钱粮不下三十万贯!” “三十万贯?”李世民和杜如晦都惊呆了。这等巨款连朝廷也拿不出来,修建一座城池也不需要这么多钱。 “陛下看看,这座寺庙虽然宏伟,可花得了那么多钱吗?那么,钱花在哪里了?钱又从哪里来?”魏征冷笑,“第二,陛下还记得武德九年裴寂大人的三小姐那桩事吗?一个和尚诱拐了裴寂大人的女儿,裴寂起初震怒,甚至派人追杀,可随后却又不了了之。这又是为了什么?后来臣还查过那个和尚,他乃是成都空慧寺的僧人,武德六年斩杀了他的师父之后潜逃,曾经在河东和长安广泛活动,与裴寂、法雅过从甚密。这两人什么身份,何以和一个犯了法的僧人这般密切,连自己的女儿被他诱拐也不敢声张?” 李世民陷入沉思。 “无他,唯一的原因就是这个和尚手里有他们致命的把柄!臣正是对这个和尚起了疑心,发觉他经常在晋州和霍邑一带活动,才进行了秘密调查。这一查,果真查出了问题,当年崔珏自缢前,就是这个和尚登门造访,两人闭门长谈之后,崔珏于当夜自缢!嘿嘿,您在幽冥界时,崔珏告诉您是炎魔罗王化作一名僧人来找他,其实这个僧人却是那名犯了法的和尚,长捷!” 李世民目光闪动,轻轻地道:“你接着说。” “嘿嘿,”魏征笑道,“更奇的是,长捷却是玄奘法师的亲哥哥,这两年玄奘一直在找寻长捷的下落,曾经在长安的僧人中广泛打听。臣特意命人散出了口风,说这长捷在霍邑出现过,玄奘果然便前来霍邑了。” “原来玄奘到这里是你的计策!”李世民哈哈大笑,指着他道,“看来你早对兴唐寺怀疑了。” “没错,”魏征点头,“陛下您即位之后,一直打算革故鼎新,任用新锐,可受到朝廷中旧势力的百般阻挠。这些人以裴寂为首,于是臣便盯上了裴寂,顺藤摸瓜,察觉到这些年来经过裴寂的手,有数十万贯的钱粮运往霍邑。裴寂不是个贪鄙之人,况且他老家在蒲州,就算贪鄙,也不会把巨额的钱粮运到霍邑。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内幕臣一时也摸不清,于是派遣了八九名不良人潜入霍邑和兴唐寺。” 李世民摇摇头,看着杜如晦:“朕说前几年你怎么会提议把不良人交给魏卿辖制,原来你们是打了这个主意。” 杜如晦笑道:“一切都瞒不过陛下的法眼。” “那么后来呢?不良人可查出什么了?”李世民问。 “没有。”魏征坦然道,“一入兴唐寺便是泥牛入海。我们只找到了两具尸体,其他人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因此,臣才鼓动玄奘前来,还在他身边派了不良人。” “他身边有不良人?”李世民奇道,“那你怎么不把他召来问问?” “陛下方才说过,他死了。”魏征沉声道,“那人便是陛下在幽冥界见到的与玄奘一起的人,波罗叶!” “那个天竺人?”李世民骇然。这一刻,他忽然有了种明悟。 “还有,陛下曾经在幽冥界允诺崔珏,要保他后人三代富贵。但您可知道他后人在何处?”魏征道。 “哦,在哪里?”李世民一直牢牢记着此事。 “在霍邑!”魏征道,“崔珏遗下一妻、一女,如今他的妻子改嫁,改嫁的人,正是陛下甚是欣赏的猛虎县令,郭宰!也就是上表奏请陛下入住兴唐寺的人!” 李世民脸上霍然变色,魏征说到现在,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十八泥犁狱是一场阴谋,可是草蛇灰线,剥茧抽丝,却一桩桩连成一体! “那么按你说,朕此次入住兴唐寺,到魂游地府,都是有人故意操纵的结果?”李世民沉吟道,“可是朕分明躺在床上,为何会出现在地狱中?” 魏征冷笑:“臣没怀疑错的话,陛下这房内有严密的机关,先用某种药物使陛下昏迷,然后机关发动,再把陛下弄到他们造好的幽冥界中。方才陛下沉睡,臣将守在外屋的六名禁军高手隔离审问,这六人分别承认,他们昨夜曾经闻到一股甜香,然后就沉睡了片刻。只不过睡的时间太短,很快就醒来,便没有起什么戒心。” “什么?闻到甜香?”李世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他想起自己沉睡前,仿佛鼻子里也闻到一股古怪的香甜气息,他咬牙道,“这房中竟然会有密道!你可查看了吗?” 魏征苦笑:“陛下,若是有密道,自然是那谋僧法雅的设计,法雅此人陛下比臣清楚,天纵才学,上至佛家大道,下至旁门左道,无不精通,对机关器械的研究可谓前无古人,臣要查出他的机关,除非把这座房子拆掉。” 李世民在太原留守府当二公子的时候就认识法雅,自然知道这老和尚多厉害,闻言不禁冷笑:“谋僧又如何?算到朕的头上!既然如此,那就拆了这座十方台!朕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在算计朕!” 正在说话,忽然门外响起裴寂的声音:“陛下,玄奘法师到!” 李世民急忙道:“快请……哦,朕亲自去迎接!” 魏征和杜如晦面面相觑,没想到陛下对这个和尚居然如此看重。李世民翻身下了床,只觉两条腿如同灌了铅,他苦笑一声,接过杜如晦拿来的袍子披上,走到禅房外。 十方台中,阳光耀眼。那名在幽冥中拼死救护自己的年轻僧人正静静地站在古松之下,一脸宁静。这僧人昨夜浑身是血,头破血流的,现在换了僧袍,虽然有些陈旧,很多地方都磨得只剩下线头,可还算整洁。只是脑袋上包裹着白纱布,纱布外沁出鲜血。 李世民也不晓得为何自己看见这僧人就觉得亲切,见他跪倒叩拜,急忙下了台阶把他搀扶起来:“法师,朕……终于在人间见到你啦!” 玄奘笑了:“陛下在幽冥中的风采,贫僧不胜感佩。” 李世民也哈哈大笑:“昨夜咱们同游十八泥犁狱,那幅场景可让朕毕生难忘啊!不知法师怎么想?” “能亲身游历十八泥犁狱,也令贫僧难以忘怀。”玄奘道。 李世民点点头,话锋一转:“可是有人告诉朕,昨夜朕所游览的地狱,乃是人为,是为了威慑朕,法师能穿梭阴阳,想必对泥犁狱很熟悉,你以为呢?” 玄奘肃然道:“贫僧坐禅之时,屡屡有神游天外之事,不过进入泥犁狱还是第一遭。贫僧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倘若真是人为,此人的手段着实惊天地泣鬼神,陛下要明察才是。贫僧以为,泥犁狱不应存在于人间,也不应存在于幽冥,它应存在于人的心中,使世人竦惕,使善人不敢为恶,恶人不敢肆无忌惮。可昨夜它竟会在陛下的眼前出现,此事殊为可疑,陛下要下令严查才是。” 李世民默然片刻,幽然道:“无论如何,法师救护朕的功劳,朕不敢或忘。既然有人不信,朕就下令查一查,若真是有人欺朕,也省得让他们以为朕那般好欺辱;若真是幽冥使然,也让那些人相信这神迹!来,法师且陪朕走一走吧!朕已经让魏征率人大索兴唐寺,莫让这些人吵了咱们的雅兴。” 玄奘脸上含笑:“谨遵陛下旨意。” 李世民大笑,携着玄奘的手,两人在兴唐寺中漫步。魏征和杜如晦带领禁军开始大索寺院,只有尉迟敬德带人保护在侧,李世民令所有人退出十丈之外,两人一路走着,慢慢到了霍山的顶上。 眺望着脚下碧瓦如鳞的宏伟寺院,李世民幽幽叹道:“法师,如今就你我二人,咱们不妨开诚布公,法师是个智者,在那种情势下,为了保住朕的命,敷衍那崔珏,朕很是承法师的情。” 玄奘心里暗暗吃惊,脸上却笑了:“原来陛下心中早有分寸。” 李世民冷笑:“朕十八岁起兵,征杀于千军万马之中,天下豪杰在朕的面前无不束手,王世充、窦建德、刘黑闼、刘武周,哪个不是一方人杰?那些人区区的智谋也想算计朕?哼,把朕看得太简单了吧?” “哦,陛下从哪里瞧出破绽了?”玄奘好奇地道。 “朕没有看出破绽,这些人设计得惟妙惟肖,逼真至极,朕在幽冥界,悄悄咬自己的舌头居然也不觉得痛,这些人能算度得如此精密,倒也令朕钦佩。”李世民摇头,忽然哂笑,“可惜,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一年前,他们的计划已经被朕全盘知晓。如何建造的兴唐寺,寺庙地下的地宫,九龙口的动力中枢,混合在空气中含有大麻和曼陀罗的五识香……嘿嘿,朕无所不知!” 玄奘脸色变了,骇然道:“陛下为何这般清楚?这些情况贫僧还是探查数月,机缘巧合才得到的内幕,为何陛下足不离京城,一年前便知道?” 李世民淡淡地道:“因为朕虽然足不出京城,却掌控着天下所有人的命运!包括那些参与者的命运!法雅、崔珏、长捷、空乘固然是心志坚毅之人,尤其那法雅和崔珏,一个能策划出如此可怖的计谋,一个能抛妻弃女潜藏地底下七年,当真是一代雄杰。可惜,他们虽然是豪杰,却找了个心志懦弱的合作之人!朕考考你,法师可知道是谁吗?” 李世民戏谑地看着玄奘,玄奘心念电转,脱口而出:“裴寂!” “好个和尚!”李世民当真惊叹了,竖起大拇指赞叹道,“魏征一直说你是佛门千里驹,心志坚韧,洞彻人心,他果然没看错人。不错,正是裴寂。你想必也知道裴寂的处境,哼,他杀了朕的心腹刘文静,朕做秦王的时候又屡屡仗着太上皇的势与朕作对,朕登基之后,早就想对付他!之所以耽搁下来,只是想徐徐图之,剪除其羽翼,不想使朝中变更过于突然罢了。朕的心思裴寂何尝不知?他杀了刘文静,知道朕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会要他的命,难道他真以为靠个幽冥界就能挽回朕的心意?他当了这么多年宰辅,当不至于这么天真吧?朕打算在贞观二年便处理了他,这老家伙一见不好,立刻私下里见朕,将这桩阴谋和盘托出。” 玄奘目瞪口呆,心里更有些悲哀,法雅和崔珏智谋深沉,胆大包天,没想到却没有识人之明,找了这么个卑劣的合作之人。计划还没有发动,就被人为了自家前途彻彻底底地出卖! “那么陛下何不及早动手,反而亲身涉险?”玄奘问。 “朕为何要动手?”李世民反问,“这么好的计谋,如果不实行,岂非浪费?更浪费了数十万贯的钱粮。朕当年亲身征伐沙场,迎着刀枪箭矢,何曾畏惧过。再说了,幽冥界和十八泥犁狱真是个好东西,若是令每个人都恐惧,儿女不敢不孝,百姓不敢造反,臣子不敢谋逆,守法奉公,兢兢业业,这是能令整个天下获得安定的法宝啊!为了大唐朝百年千年的基业,朕何惜冒险?” 玄奘这才明白,帝王心术,果然非常人所能揣测。法雅设局给李世民钻,李世民干脆就钻进去,向天下万民亲身验证这十八泥犁狱的恐怖。 “于是朕就暂且放过裴寂,陪他们玩玩。”李世民哈哈大笑,“果然是不虚此行啊!在幽冥里演戏,连朕自己都亦真亦幻,险些分不清楚。那十八泥犁狱太过恐怖,朕明知那些受酷刑的是平常百姓,怎么忍心看下去?这才要离开,没想到这时候法师你冲了出来要救护朕。朕那时候真是提心吊胆啊,万一你脱口说出真相,惹得崔珏凶性大发,当场把咱们咔嚓了,可就弄巧成拙了。幸好法师机敏,你和崔珏那番对答,当真精彩至极,把崔珏逼得走投无路,只好顺着法师铺的台阶往下走,看得朕真是……哈哈哈哈……” 他捧腹大笑不已,玄奘只好跟着苦笑,他当时还诧异这位陛下这么上道,谁料想人家早就知道真相,看他们演戏而已。 “那么陛下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人?裴寂,法雅,崔珏,还有贫僧的二兄长捷?”玄奘关切地问。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迎着满山的阳光心满意足地道:“裴寂嘛,朕应允了不杀他,自然信守承诺。这老家伙很机智,在判官庙里为了朕,许诺散尽家财,他早就把这番消息放出去了,倒逼得朕不好对他下杀手。不过这宰相是不能让他做了,且让他回家养老吧!不过崔珏和法雅却非死不可,”李世民冷笑,“敢算计朕,若不杀了他们,大唐律法何在?至于你那二哥,一则急流勇退,还算知趣,二则朕也找不到他,你呀,就期盼他永远别让朕找到吧!” “多谢陛下洪恩!”玄奘急忙拜谢。他自然明白,以李世民拥有四海的权势,要找一个人哪有找不到的,这么说其实也是放了长捷一马。 “来,咱们且看看。”李世民拉着玄奘站在山巅,脚下是连绵的风车和辉煌的兴唐寺,“魏征他们正在寻找证据,朕要法雅和崔珏死,也得让他们心服口服不是?” 两人向下眺望,十方台的位置清晰可辨,只见一队队的禁军正推倒房舍,在砖石瓦砾中寻找。寺庙里的和尚都被赶了出去,聚集在山下的广场里,黑压压的一团,一个个惊恐至极。旁边的小路上,不停有禁军的将领来传递最新进展。 “陛下,十方台已经被推倒,在内室的地下果然发现密道。”一名禁军校尉来报,“不过倒塌的房屋填埋了地道,无法进去探查。” 李世民沉下了脸:“魏征怎么办事的?继续查!” 那名校尉下去之后,尉迟敬德亲自上来报告:“陛下,臣抓获了法雅。” “哦?”李世民笑了,“带上来!” 不多时,一群禁军押着法雅走到山顶,法雅浑身是土,脏兮兮的,身子委顿,不过精神头还不错。李世民笑道:“法雅禅师,忙碌了十年,今日终得圆满了。” 法雅居然笑了,看了看一旁的玄奘,朝着李世民合十:“老和尚所求,乃是天下大治,它既然在陛下的手中实现,当然是圆满了。” “一派胡言。”李世民哈哈大笑,“你这和尚还嘴硬?待会儿朕找出证据,看你还有何话说。” 法雅毫不示弱,笑道:“陛下找出证据,老衲自然甘愿伏法!” “好!”李世民大喝,“来人,给朕堆上柴禾,一旦找出证据,朕当场火焚了他!” 禁军轰然答应,当即砍伐松树,堆起一座高大的火场,把法雅五花大绑,架到上面。法雅满脸含笑,盘膝而坐,口中默念佛经。玄奘脸色惨变:“陛下……” 李世民森然道:“法师,朕由得这般欺辱么?朕只追究首恶,放过整个佛门,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便是那天道人心,也要朕出了这口恶气吧?” 玄奘叹了口气,默默地走到法雅面前,低声道:“禅师何苦如此?” 法雅睁开眼睛,笑了笑:“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求菩提,恰如觅兔角。” 玄奘哑然,这老和尚和自己的想法太过迥异,对他而言,佛家的真正发展不在经卷中,而在朝廷内。他摇了摇头,走到李世民身后,紧张地关注着寺里的进展。 “报——”又一名校尉奔了过来,跪倒在地道,“启禀陛下,臣等在空乘的禅房中发现了他的尸体!” 李世民一怔:“空乘居然畏罪自杀了?” “不是。”那名校尉脸上露出惧色,低声道,“尸体早已干瘪,魏大人判断,他死了起码有十几日了。” 李世民愣住了:“空乘居然死了十几日了?那平日陪着朕的人又是谁?” “陛下,空乘是被崔珏的女儿失手刺杀。然后崔珏装扮成空乘的模样,陪着陛下。”玄奘低声道。 李世民看着法雅叹服不已:“老和尚,没想到你的手段这般高明!” 法雅一笑不答。 李世民咬了咬牙:“一定要抓住崔珏!” “臣等搜遍了寺院,还没找到。”校尉道。 李世民冷冷地道:“你们当然找不到,命魏征赶紧找出进入地下的入口!” 校尉领命而去。他去了不多久,魏征急匆匆地来了,李世民急忙问:“玄成,怎么样?” 魏征一脸尴尬:“臣拆了两座禅院,也没找到入口。发现不少地道,但是上面一拆,那地道就轰然坍塌,臣的人根本无法进入。” 李世民怔住了,转头看着法雅,点点头:“和尚,好手段。” 法雅笑道:“人间手段哪及得上神鬼?陛下不相信幽冥,老衲也无可奈何。” “还嘴硬。”李世民气急。 “陛下,如今只有一个法子了。”魏征道。 “什么法子?说!”李世民问。 魏征指了指旁边耸立的风车:“若臣所料不错,这些风车应该直通地下世界的中枢系统,为中枢提供动力。臣找了僧人问过,说风车下有手臂粗细的铁链,外面套有陶瓷外壳,深埋在地底。臣想,干脆掘开地面,顺着这些铁链寻找到地底的中枢!” “好法子!”李世民的眼睛熠熠发光,他亲眼见过地下世界的动力中枢,十八泥犁狱中间的巨大圆盘一直无休无止地转动,势必有动力提供。这些风力只怕就是其中之一。 “好,传朕的旨意,拆毁风车!”李世民下令道。 一直淡定的法雅脸色惨变,急忙叫道:“陛下,不可——” 李世民笑了:“为何不可?终于到你怕了的时候么?来人,拆了!” 上千名禁军一起动手,很快拆毁了好几座风车,把风车下连接的铁索给露了出来。众人就站在风车旁边,看着风车底下那复杂的机械目瞪口呆,巨大的齿轮,传动的链条,这等机械何曾是人间所有?简直超越了这个时代! 连魏征也不得不朝法雅挑起大拇指,赞道:“老和尚,真有你的!若是以此造福于民,天下就又是一番模样了。” 法雅失魂落魄,仿佛没听见他的话。 禁军们顺着铁索挖开地面,然后用长索系在铁索上,使劲往上拽,人多力量大,不多时已经挖开了七八条铁索,上千人站在山巅,哼唷哼唷往外扯。忽然间,地面一阵颤动,众人立足不稳,顿时跌做了一团。 李世民也几乎摔倒,只觉整座大山都似乎在颤动,风车和山坡上的禅房一间间倒塌,他满脸骇异,盯着法雅道:“究竟怎么回事?” 法雅叹道:“陛下,快逃吧!疏散所有人群,这座山,要塌了。” 众人一个个目瞪口呆,怎么扯几根铁索,居然把一座山给扯塌了? 眼见得地面震颤得越来越严重,尉迟敬德不敢怠慢,立刻命禁军们放开铁索,保护着皇帝往山下逃。李世民高喊:“带着法雅!朕一定要他看……一定要他看到证据!” 一行人豕突狼奔,仓皇地往山脚下逃,穿行在兴唐寺中,周围的殿宇楼台一座座倒塌,灰尘漫天,到处都是哭喊和奔跑的人群。玄奘紧紧随着李世民,尉迟敬德则把法雅扛在肩上,在一群禁军的保护下,只花了一炷香的工夫就跑到了山下,正奔跑间,只听天崩地裂的声响,整座兴唐寺所在的山坡彻底坍塌,仿佛地底张开了一张无形的巨口,将整个山峰吞了进去。 岩石轰隆隆地朝坑中飞,灰尘激起百丈高下,遮蔽了半片天空。所有人都在强烈的地面颤动中摔倒在地,回过头来,片刻前还金碧辉煌的兴唐寺,已然变作一片残垣断壁…… 第十九章 自嗟此地非吾土 兴唐寺的毁灭让所有人心底发沉,李世民愤怒欲狂,但面对整座山峰的崩塌,他就算是人间帝王,也不可能在这一片废墟中寻那蛛丝马迹了。 众人狼狈不堪地回到霍邑城中,李世民命杜楚客寻了几个大户人家,众人分散住下,洗漱沐浴,好好休息了一夜,受伤者直到第二日午时才算大体安置好。李世民一得空就让人把法雅押了上来。 “大和尚,好手段,好心机!”李世民冷冷地道。 法雅苦笑:“陛下,明明是幽冥事,为何非要将它指证成人为才算罢休?当年老衲找裴寂大人合作,也不过是个由头,打算将此事弄得朝野皆知罢了。可邀请陛下入幽冥游览的,的确是炎魔罗王。” “你还嘴硬!”李世民气坏了,冷笑道,“你以为兴唐寺毁了,朕就拿你无可奈何么?别忘了,还有崔珏在!” “崔珏早已经死了。”法雅摇头,“老衲不信陛下有手段能从幽冥界把他找回来。” 连玄奘都对这老和尚的死硬态度不以为然,何苦呢?裴寂一叛变,这个计划根本没有秘密可言了,何必非要触怒陛下? 李世民冷笑:“是么?朕已经下令尉迟敬德秘密将崔珏的前妻监控了起来,他女儿朕不知下落,却不知崔珏是否真能舍了这个结发妻子!” 法雅面色不变:“陛下终有悔悟的那一天。” 李世民咬牙不语,正在这时,一名校尉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陛下,崔珏现身了!” 李世民精神一振,魏征、杜如晦、杜楚客、玄奘等人更是霍然站起。李世民道:“他如今在哪里?” “一个时辰之前,崔珏突然出现在县衙后宅中,随即就消失,尉迟将军将房舍砸开,发现了密道,带着人追了出去,然后派人出来传令说,这条密道通往东城外,令禁军火速出兵擒拿!” “好!点齐一千骑兵,朕亲自率人捉拿!”李世民亢奋不已,斜睨着法雅,“把这个老和尚好好看押,待会儿让他见识见识幽冥地狱的判官是怎生落在朕的手里!” 兴唐寺坍塌,死伤无数,霍邑的县令大人郭宰焦头烂额,忙得不可开交。调集药品,征集医师,腾空房舍供伤者以及皇帝庞大的队伍居住,每一样都让这个猛虎县令挠头皮。他也听说了兴唐寺中发生的变故,听说皇帝魂游地府,并且受到幽冥判官崔珏的接待,郭宰不禁目瞪口呆,隐隐觉得一股浓烈的不安袭上心头。 兴唐寺受伤者的惨状让他浑身不安,绿萝好几日前失踪,到现在也下落不明,郭宰暗暗揪心,莫不是去了兴唐寺吧?他几日前问过李优娘,可李优娘却支吾不言,令郭宰越来越疑心。晌午时分,他安置完手中的活,越发觉得心里毛毛的,便交代了同僚一声,回到县衙后宅去找李优娘问个清楚。 一到自己家门口,忽然便是一怔,只见门口却守卫着几十名禁军,全副甲胄,腰间挂着弓箭,手中握着直刀。郭宰愣愣地问:“各位大人,怎么在鄙宅前守卫?好像后衙里没有安置伤者吧?” 一名禁军校尉皱眉道:“你是何人?” “下官霍邑县令,郭宰。”郭宰拱手道。 那名校尉和左右一对视,点点头,哗啦啦地围了上来,冷笑道:“原来你便是郭县令?魏征大人有命,一旦见到郭宰,立刻拘押。” 郭宰大吃一惊:“本官犯了何罪?为何要拘押我?” “这个恕我不便说了,魏大人找了你半天了,不过县里乱纷纷的一直没找到你,恰好你送上门来。”那校尉冷冷地道,“来人,押他进去!等魏大人发落。” 郭宰体格巨大,校尉怕他难对付,一挥手,十多人一拥而上,远处还有人张弓搭箭。郭宰不敢反抗,乖乖地让人捆了,推攘进了后衙。一进去,只见婢女莫兰和小厮球儿都哭丧着脸,被五花大绑,丢在客厅内,一见自家老爷也被捆了进来,连连哭喊:“老爷,老爷,快救我们啊!我们没有犯法啊!” 郭宰心烦意乱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也被绑了?夫人呢?” “老爷,一个时辰前,夫人被一个黑衣蒙面人带走了!”莫兰哭道,“然后一个高大的将军就带着人破门而入,他们在您房里找到一条密道,钻进去了。然后我们就被他们捆了起来看押!” “老爷,究竟您犯了什么事啊?”球儿也哭道,“俺们可没跟你做那犯法的勾当。” 郭宰怒不可遏,一脚将球儿踢成了个球,咕噜噜滚了出去,瞠目道:“夫人被人掳走了?是谁干的?” “不知道啊!”莫兰道。 “那人带着她去哪儿了?”郭宰几乎癫狂了一般,一听夫人被掳,几乎心尖的肉都在颤抖。 “奴婢听夫人和那人说话,那人说了鱼鹰渡什么的……”莫兰惊恐地道。 郭宰怔住了:“夫人和那人认识?” “奴婢也不知道,”莫兰道,“不过夫人的模样并不惊恐,很平静就跟着那人去了。” 郭宰呆了,见门口站着十几名禁军,忙问:“几位大人,可知道到底是谁掳走了本官的夫人?” 那几名禁军对视了一眼,冷笑一声:“我们自然不知道的,不过尉迟将军亲自率人去追杀了,等看到他们的尸体你就会知道了。” “你说什么?”郭宰额头冷汗涔涔,“追杀……尉迟将军去追杀……” 他忽然虎吼一声,那几名禁军大吃一惊,纷纷闯进厅中,就见郭宰猛地扑到墙壁兵刃架上那把陌刀的旁边,双臂一背,把绳索在刀刃上一划,锋利的刀刃刺啦一声,绳索断成了数截。再一探手臂,将五十斤重的陌刀持在手中。 “郭宰,你要造反吗?”那名禁军校尉厉声喝道。 郭宰手握陌刀,须发直竖,比众人高出两头的身躯有如神魔一般,大喝道:“若是我家夫人有个三长两短,我将你们斩尽杀绝!给老子滚开——” 那名校尉怒道:“拿下——” 十多名禁军怒吼着扑了上来,郭宰哈哈长笑,陌刀一挥,朝一名禁军拍了过去,砰的一声,禁军手中的直刀根本挡不住如此威猛的力道,陌刀有如一扇门板般拍在了他身上,整个人连人带刀横飞了出去,轰的一声撞破窗棂,飞到了庭院中。 就在这逼仄的客厅内,郭宰和十几名禁军展开一场恶战。昔日沙场骁将的狠辣重新焕发,陌刀纵横,无人能挡,他杀红了眼睛,一刀下去禁军连人带刀被斩成粉碎。霎时间肢体横飞,血肉遍地,不到片刻,十几名禁军死伤遍地。 那名校尉被一刀拍断了大腿,挣扎道:“郭宰,你是朝廷命官,你这是造反!” 郭宰摸了摸脸上的鲜血,呸了一声:“天大地大,老子的夫人最大!哪个敢伤我夫人,便是一座山老子也一刀砍作两截!” 大踏步走出厅外,门外的禁军听到声响,呐喊着冲了进来,郭宰拖刀而行,凡是遇见挡路者,一刀斩下,竟无一人能阻挡他半步!尸体铺满了庭院,血流遍地,十步杀一人,直到走出后衙,数十名禁军竟无一人能够站立。 郭宰来到街上,人群杂乱,无数的百姓都拥在街上窃窃私语,不时有禁军纵马飞奔,往来不绝。正好有一名禁军驰马到了面前,郭宰朝马前一站,喝道:“下来!” “你找死!我有皇命在身——”那禁军瞠目喝道。 郭宰也懒得废话,伸出胳膊抓住那人腰带,手臂一抖,把那人拽下马来,随手抛出去两丈多远,纵身一跃,便跳上了奔驰的战马。抖动缰绳,战马泼刺刺朝着城西奔去。街上的百姓忽然见自己的县太爷手里持着大刀浑身是血纵马飞奔,一个个散到两边,都有些纳闷:“这位老实的县太爷今天是怎么了?” 鱼鹰渡在汾水边,距离县城的西门有二十里。郭宰在这里做了六年县令,自然熟悉得很,纵马出了西门,向汾水奔去。出城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和密林,一条官道直通汾水鱼鹰渡,郭宰毫不迟疑,加速飞奔。 正奔驰间,忽然听到背后蹄声隆隆,他乃是行伍出身,听声音就知道背后不下上千铁骑全速狂奔。仓促间一回头,隐约看到东南方向几里地之外,一道黑色的洪流绕过丘陵朝自己追了过来。郭宰有些纳闷,随即就想到这可能是尉迟敬德了,难道他追错了方向不成?怎么从东南来了? 他猜得很准,追兵的确追错了方向,但追的人却猜错了,后面追的,不仅仅是尉迟敬德,还有皇帝李世民!因为尉迟敬德是跟着崔珏从密道出来,密道通往城东的土地庙,尉迟敬德就派人报给皇帝,往东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