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结婚了吗?”黎叔突如其来地问了一句。 “我想,快了。”明台从容不迫地回了一句。他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翡翠钻戒还给黎叔,这是黎叔昨天给锦云的一个暗号。 “那我要恭喜你了。”黎叔收起戒指,说,“现在的上海就像是一艘风雨飘摇中的海船,而我们就是这艘千疮百孔海船上的水手,为了这艘船能够平安靠岸,我们要不停地给这艘船补漏,不停地扬帆,不停地打着求救信号,不停地调整航向和罗盘。我们需要联合起来,在上海打开一个新局面,只有同心协力,才能与76号分庭抗礼。” 明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来,他抽出一支烟,点燃,吐出一口烟圈,香烟袅绕笼罩着他的脸。 “你有什么意见或者想法,都可以提出来,大家商量。”黎叔很客气。 “你问我啊?”明台敏锐地侦视了黎叔一眼,他加重语气说,“我和你,我们俩的‘前任’都殉职了,现在的军统上海站A区行动组,是我说了算。‘毒蜂’的规矩就得改一改了。”他言语犀利。 黎叔知道明台是有所指,说:“据我所知,你们行动组资金短缺……” “这是你该操心的吗?”明台不客气地堵了黎叔一句。 “我想你误解我的意思了。” “应该说,是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毒蜂’能与贵党长期合作,想必都是‘黄鱼’居间促成。我跟他不一样。我什么都缺,缺情报来源,缺枪支弹药,缺可靠的线人,我唯独不缺钱。”刷的一声,他把那两根“黄鱼”推还给黎叔,“我与你,有如此杯中之茶,和而不同。” “和而不同,事物都存在双面性,人也一样。我们不会强求与你们合作,但是,也请你们时刻记着,我们和你们现在是抗日联盟。” “你想告诉我什么?” “电台。” “电台?什么意思?” “‘毒蜂’留在影楼的那部电台是双用的。” 明台顿时露出难以控制的惊讶表情,真的是难以想象。 “……你是说,‘毒蜂’跟你们,跟中共地下党曾经联用同一部电台?” 黎叔点点头。 “荒唐!”明台克制自己的情绪,压低了声音,带着怒容。 “那部电台,是我们提供经费在苏联购买的,我的前任跟‘毒蜂’事先有约定,当时我们的报务员被杀害了,所以起用了你们的报务员,也就是你现在的副官郭骑云,这部电台负责向重庆和延安两方面汇报工作情况。影楼的租金也是各付了一半。我们希望,贵党能以大局为重,‘毒蜂’虽然走了,电台不能废弃。” “我没打算废弃,也没打算跟贵党共享。” “和而同也好,和而不同也罢,总之,大家在一条船上,就该同舟共济。”黎叔看着明台,目光深远。 “年轻人,把目光放得远一些。你们的蒋委员长尚且放下身段来联共抗日,你有什么理由来拒绝抗战联盟呢?”黎叔的话讲得很平淡,像家常话,“我觉得你是怕不知不觉地跟我们走得太近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怕被赤化,所以,你违心地要拒绝合作。”他话中深意寄于言外。 明台的眼里像蒙了一层烟雾,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黎叔、“惠小姐”,他们的形象,他们的风度和谈吐,与传说中的“共匪”实在是相去甚远。 他绷着脸,其实悬着心。 他有点怕跟他们多接触。但是,骨子里他又对他们有亲切感,绝非好奇那么简单。 黎叔走了,他把那两根“黄鱼”留在了茶桌上。 大年初七,汪芙蕖出殡。 街面上很肃静,明楼事先派人清理了街道,素车纸马都堆在一辆租借的卡车上,没有用吹打鼓乐,请了很正规的西洋乐队,演奏悲伤的哀乐,棺材上盖着青天白日的国旗,用一辆车运载棺材,一切都像是西洋人在办丧事,没有搭千里篷来让人吃喝送礼。 那幅旗帜,明楼跟汪曼春商量了很久,按理说,应该盖新政府的旗帜,可是南京政府沿用着重庆政府的青天白日,附加标志还没有研究出来。如果盖伪满洲的旗帜,汪曼春觉得不妥,汪家又不是旗人,而且,汪曼春始终认为,汪家是为国家做事,不是为皇家做事,所以考虑再三,他们决定沿用了国民政府的旗帜。 明楼心底觉得汪芙蕖棺材上盖这面旗,不仅滑稽,而且刺目。但是,汪曼春认为这是盖棺论定,无论新旧政府都要给汪芙蕖这样的荣誉。因为汪芙蕖为新旧政府的财政和金融都作出过很大的贡献,在乱世中能凭一己之力稳定金融市场也是一件极大的功德。汪曼春对于明楼取消长篷丧宴,感到很满意。 她觉得这种仪式既隆重又从简,她也没有炫耀富贵或者权势的意思。 汪芙蕖没有子女,所以,汪曼春成了唯一的“孝子”,她依旧穿着军装,眼睛里含着杀气,在她看来,只有杀人,才能避免被人杀。 明楼和汪曼春一起送走了汪芙蕖最后一程。 明楼的心里,对这个曾经做过自己经济课导师的人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他对所谓的汪导师早就麻木了。从他第一天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死于汪芙蕖精心设计的经济圈套,他就把这个人踢出尊敬的范围之外,从他第一天知道汪芙蕖附逆,他就把这个人当做是“死人”了。 明楼站在一处清静的佛家寺庙里,听着梵音绵绵。汪曼春垂手立于栏杆下,凝望着放生池中的清水,他们一高一低地站着,阿诚在远处候着,很安静的一幅画面。安静到池水都无涟漪,静静的如死水一潭。沉重的宁静,美丽而忧郁的痕迹,最终以明楼脱下外套,包裹起汪曼春,揽她入怀,而结束整个漫长的“葬礼”。 是两颗曾经相爱过的“心”的葬礼,也是爱的葬礼。第十章 姻缘天注定 汪曼春是在“烟花间”遇到明台的,这让汪曼春很是惊讶。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明台的变化使她感到一丝诧异。 因为,她记忆中的明台是一个特别阳光的男孩子,干净、爱笑,像朝阳。明家的规矩很严,明家子弟从不涉足烟花场所。 这个人是明台吗? 明台的反应很机灵,他站在“烟花间”的走廊上,看见汪曼春朝自己走过来,眼见得自己避无可避,索性站着不动,脆生生地叫了声:“曼春姐。” “哟,真的是明家小少爷啊?”汪曼春用打趣的口吻说,“几年不见,变成英俊少年了。我都快不认识了。” “曼春姐,几年不见,您可越变越漂亮了。”明台笑吟吟地恭维她。 “小家伙,嘴还挺甜。你怎么到这来了?”她审视着他。 “明少……”于曼丽收拾好了手上的东西,拎着皮箱,从楼上下来,她穿着一件很洋气的立领旗袍,绲着金边的排扣,套着雪白的狐皮坎肩,浑身上下散发着脂粉香气,脸上娇嫩的肌肤仿佛嫩豆腐般吹弹可破。 汪曼春隔着楼梯都能闻到于曼丽身上的风尘味。那种味道即使是风月场中的头牌也装不出来的,这是天生的尤物。 明台显得很尴尬,他抬眼望望汪曼春,回头看看于曼丽,压低嗓子问汪曼春:“我大哥没跟您在一起吧?” 汪曼春听了这话,心底很温暖,至少明家还有个人,认为自己应该和明楼在一起,她绷着脸,吓唬他道:“可不,你大哥就在前面大厅里坐着呢。” 明台故意显得惊惶起来,说:“曼春姐,我先从后院走了。待会见了我大哥,您可别说看见我了。” 于曼丽也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她挽着明台的胳膊说:“明少,说好了看电影的。” 汪曼春不知怎的,初一看见于曼丽,觉得她脸上刻着一个隐形的“妓女”招牌,再细看于曼丽,眉目间竟然藏着杀气,嘴角处时隐时现地挂着鬼魅般的邪气,再好的锦缎旗袍穿在她身上,都能穿出阴气来。 她仔细环视观察了一下明台和于曼丽的神态,于曼丽手上拎着的那只精巧的皮箱也落入她的视线中,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们看电影,还带着行李啊?”汪曼春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明台的心一紧,脸上带着一抹莫名的笑意。 于曼丽把手里的皮箱往明台手里一顺,说:“哟,哪家的少奶奶,查丈夫的岗呢,还是查男人私贴的贴己啊?” 明台瞪着于曼丽,故意跺着脚,说:“你胡说八道什么,这可是我……未来的大嫂。”于曼丽顿时傻了眼。 女人是情绪化的动物,特别是汪曼春这种女人。一句“未来的大嫂”,就把汪曼春的疑窦消得干干净净。她甚至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心旌摇动起来,嘴上骂着:“明台,小小年纪就会打趣人了,小心我撕了你的嘴。”她言语娇叱,心上是欢喜的。 明台笑着说:“曼春姐别跟我计较,我一直都很欣赏您的。”他凑近汪曼春说,“我大哥的私人影簿里有好多您的照片。”他说完这话,不待汪曼春反应,就迅速抽身站回去,拉了于曼丽从汪曼春身边走过,说:“曼春姐,再会。” 汪曼春心里想着明台说明楼私藏自己照片的话,所有的反应都慢了。唯一记得明台滑过自己身边时,他头发上散发出的柠檬香味,在哪里闻到过?她一时半刻想不起来。 而明台与于曼丽从容地离开了“烟花间”。 皮箱里装的是汪伪军需官陈炳的人头。 “烟花间”的走廊上,隔着四五步就是一间卧房,房间都是珠帘丝垂,隐隐有大烟的香味和断断续续的琵琶声。 汪曼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种地方,她是最不屑来的。 她来,是因为接到了“孤狼”的电话,“孤狼”说“烟花间”里有自己需要的东西。汪曼春左右注视,并无可疑之人,于是溜进了一间她预订好的包间。 包间里光线很暗淡,她要了一杯上好的龙井。 汪曼春看着手表,点燃一支烟,她在明楼跟前几乎是不抽烟的,她总是装出一副淑女的模样,好讨他的欢心。她觉得累! 汪曼春认为,自己最大的失败就是婚姻上的失败。一个女人不能在所爱的男子面前随心所欲,时时刻刻想着包装自己,伪装自己,好让自己最美的姿态留在男子眼眶里,滚落在他肚里。殊不知,这种消灭自己真性情的代价就是失去自己。 微暗的火苗下,一个女人的身影浅浅地映在雪白的照壁上,吓了汪曼春一跳。 “谁?”她警觉地去掏枪。 “汪处,不要紧张,我是‘孤狼’。”这“女人”的声音显得阴阳怪气,很显然,“孤狼”是不想让汪曼春得悉自己的真面目。她裹着厚厚的面纱,说着阴阳怪气的话,站在汪曼春的背后,阴郁的气氛渐渐在汪曼春身边蔓延开来。 “汪处,别回头。我们事先说好的,我们之间只需要声音沟通就行了。” “你的声音跟上次的声音可不是同一个人!”汪曼春倏然回头,枪口指着披着纱巾的女人,“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日本特高科南云课长的手下,我就是‘孤狼’。汪处,您身手敏捷,对声音的辨别也很敏感,的确是76号的女中豪杰。看来,南云课长并没有看错人。”“孤狼”很镇定,她举手示意汪曼春放下枪,她的手伸向怀中。 “别动!”汪曼春不信任她。 “孤狼”说:“汪处,我拿情报给您。” “不用,你完全可以口述。”汪曼春突然觉得自己很愚蠢,一个匿名电话就可以把自己调到“烟花间”来,任何人都不知道堂堂76号的情报处处长孤身一人待在一间幽暗的包间里,面对一个神秘莫测的人。 如果对方杀死自己,自己死在此处,那就死得毫无意义,死得脏水四溅、百口莫辩了。汪曼春想到这里,脊梁骨冒出虚汗,她不自觉地拉响枪栓。 “汪处,冷静,冷静。”“孤狼”显然没有料到汪曼春是这样一个胆小如鼠,或者说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她必须马上获得汪曼春的信任,并有效地控制住她的情绪。 “汪处,我有一份极为重要的情报提供给您。上海明氏企业的董事长明镜有共党嫌疑。”“孤狼”开门见山,果然发箭得力。 “说下去。”汪曼春紧握着枪,情绪稍有好转。 “明氏企业是以金融业为主的,原来在上海拥有两家银行,一家商业银行和一家投资银行。中日战事伊始,明镜就把这两家银行迁往香港,一家改为财务公司,另一家与香港秘密社团融资,开了一家合作银行。而这家合作银行的幕后老板,据查,就是中共南方局的金融才子曾进,当然,这肯定是化名,他的真实姓名待查。” 汪曼春终于收起了枪。 “中日战事一开,有很多上海资本家都在转移自己的资金,产业外迁也很普遍。明镜把银行迁到香港也无可非议。至于香港的什么共产党和明镜红色资本家的背景,我都不感兴趣,她明镜只要不在上海抗日,我们就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汪处,您想必是投鼠忌器吧。”“孤狼”阴阴地笑起来。 “孤狼”笑得不怀好意,同时,也是告诉汪曼春,她知道汪曼春的底。 汪曼春猛地一拍桌子。 “你要能拿出真凭实据来,我第一个杀了她!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像我这样恨她!她毁了我的一生!你明白吗?”汪曼春喘了一口气。她盯着“孤狼”的眼睛,说:“拿证据给我看!我不听夸夸其谈。” “证据有。不过需要您亲自去核实。”“孤狼”很冷淡的口气,“明镜在上海银行租赁了三个保险柜,137、231、236三个号码。”她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白色的信封,放到小方桌上,“这三个保险柜,明镜只使用了一个,其余两个提供给了上海地下党存放活动资金。上海银行在法租界,您不能明目张胆地干涉顾客存放物品,但是,有存就有取,您只需要花钱买通银行里的小职员,嘱咐他如果有人来开保险柜,就通知您的人。只要跟踪那个人,就能摸到上海地下党的秘密巢穴……到了那个时候,汪处,您还怕没有证据‘坐实’了您仇人的死罪?杀刮存活、剥皮抽筋,都在您谈笑之间,一句话之下。” 汪曼春瞬间想到了明楼,若真是如此,明楼一定跪下来求自己,放过明镜。到那时候,自己的心上人就被自己给牢牢地攥在手掌心里。 明镜是不是共产党,明镜的死活,对于自己来说,没什么特别意义。而明楼对自己的死心塌地,才是汪曼春追求的最终目的。 “汪处,我还想提醒您一句,您对明楼长官的感情需要有所收敛,南云课长已对此人动了疑心。从‘樱花号’专列护航的出师不利,到76号行动组、情报组的处处碰壁,说实话,明长官的嫌疑是最大的。” “你说什么?”汪曼春的脸上呈现出一缕惊惶之色。 “您不觉得他在利用您的力量,补充自己的情报能量,您不怕他虚晃一枪,到头来却是个感情陷阱吗?您一定跟他透露过某些破案的线索和行动细节吧?我相信一个痴情的女人面对心爱的男子,就丧失了最基本的防御能力和超强的感知嗅觉。南云课长希望您能把迷失已久的猎犬嗅觉给找回来。” 汪曼春霎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爱得太深谨防伤着自个。”“孤狼”说。 其实,汪曼春曾经是一个打算“为爱献身”的女人。 “南云课长为什么选择跟我合作,而不是梁处长?”汪曼春终于沉淀下来。 “南云课长是女人,女人有时也会欣赏女人,同情女人,帮助女人。特别是受过感情的伤害、孤独的女人,这种女人的破坏力是最强大的。鉴于你和明楼长官的特殊关系,南云课长相信您能把有预谋的连带破坏降低到最低。” “据我所知,南云课长曾经色诱过明长官,她不会是为了嫉妒、泄私愤,而污蔑明长官吧?” “汪处,以明长官之位高权重,为什么军统密杀令里始终没有他的名字呢?汪处,您好好想想吧,切莫意气用事,被人欺骗,还替人做挡箭牌。” 汪曼春怅然呆立。 的确,“樱花号”专列的保密工作可以说是做得形如铁桶,滴水不漏,结果是全军覆灭。自己曾经跟他提过秘密电台,转瞬间,秘密电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死了这么多新政府官员,而明楼却毫发未损。 汪曼春的手心、脚底同时抽搐起来。 推断很复杂,答案很简单。 他就在自己身边。 她不愿意用“鬼”这个字替代“他”,因为,汪曼春的性格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没有亲眼看见明楼出卖自己,她不会相信任何人的教唆和“好意”的预警。 她还轮不到什么南云造子来改变自己的人生,何况一个小卒子“孤狼”。 “明镜的事情,我会抓紧处理,争取能够顺着这根藤摸到共产党的瓜。至于明楼,是我的私事,我会处理好自己的感情,请南云课长放心。”汪曼春转过话锋,对“孤狼”说,“你很有潜力,希望你将来为我提供更为精确的情报,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夜晚,霓虹灯灯光闪烁,霞飞路上的华东影楼还在营业。明台拎着皮箱和于曼丽推门而入。 郭骑云正在给一对母子拍照。他回头看见二人,问:“新婚夫妇吧?” 于曼丽怔着,居然呆了。 明台笑着说:“好眼力。” “你们先去试衣间换衣服吧。” “好。您先忙着。”明台随手拉于曼丽进入试衣间,顺手把皮箱搁在墙角里。 于曼丽有些不自然,明台没注意她的表情,他还真的在试衣间挑选着各式各样的礼服,对着穿衣镜比画。 “曼丽,好看吗?”他问。 于曼丽微笑,明台对于服装的品味向来是很高的,加之他本身高挑的身材、修长的双腿,简直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很有品味。 明台也给她选了件婚纱,说:“你试试这一件,管教日月无光。” 于曼丽笑起来,第一次对着婚纱笑。她把那件婚纱拿在手里,紧紧拥着,仿佛既亲切又温暖。 外面传来郭骑云的声音,“好,靠拢一点点,对,跟妈妈亲亲,好,”郭骑云钻进黑布里,“好,保持笑容。”他按下照相机快门。 明台穿了一身燕尾服很帅气地走到照相馆布景前,他随意拨了下头发,昂着头,摆了一个很绅士的姿势。 郭骑云送走了照相的母子,回头关闭了照相馆,顺便把窗帘也拉上了。明台能够感觉到郭骑云对自己到来的紧张和不良情绪。一个下属的重要素质,模糊之中有端倪可察。 郭骑云敏锐、感性、多疑。 于曼丽走了出来,她并没有像明台一样换了衣服,她把不属于自己的婚纱给挂回原位了。 “组座,您带她来是什么意思?” “于曼丽是报务员,从今天起,她会住在这里,以你妻子的名义。”明台坐在照相馆专用的凳子上,跷起了修长的腿,看上去漫不经心,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我跟您说过,我有女人。”郭骑云对明台强人所难的做法,直截了当地表达了不满。 “你女人是自己人吗?”明台问。 “不是。” “不是。你把一个不是自己人的女人放在上海站A区行动组秘密电台所在地,你还能理直气壮地质问你的上司,我真的是很佩服你的胆色。” 郭骑云知道明台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说:“我是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我每天都可能面对死亡,我需要女人,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女人。” “我跟你谈的是工作,不是生活,更不是爱情。”明台说。 于曼丽听到这个的时候,觉得自己可以插言了。她走过来,对郭骑云说:“郭副官你放心,我不会妨碍你的男欢女爱。”她语气淡漠。 “我对你没有恶意”郭骑云向于曼丽解释。 “有恶意也无所谓。”于曼丽蹙着眉角,显然她不是不领情,她是真的无所谓。“我去准备呼叫2号线,等候重庆的最新指令。”她转过身,问,“郭副官,电台在哪里?” 郭骑云叹了口气,看看二人,似乎没什么可以回旋的余地。郭骑云说:“你跟我来。” 明台站起来,他的余光目送着郭骑云和于曼丽上楼的背影。明台对电台没有占有欲,他对掌握第一手情报有超强的控制欲,他觉得他对谁都不放心,除了于曼丽。 明台在楼下煮咖啡,他在等待于曼丽一会儿向自己报告最新的重庆电文。 而此刻,跟随郭骑云进入密室收发密电的于曼丽,却面临着突如其来的艰难抉择。 一张令于曼丽难以置信的电文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是不是真的?于曼丽额头沁出汗来。 因为这绝对是真的。于曼丽自己听译的电文。 她现在知道郭骑云不愿意让人插手电台的真实含意了,这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可是,这种保护层被自己给打破了。 郭骑云面无表情,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来,重新写了一份大同小异的电文,改掉了原文上触目惊心的关键词。 “你把这个拿给他。”郭骑云说。 “不,不行。”于曼丽很激动地站起来,“我必须要告诉他。” 郭骑云啪的一声按下电台的电源开关,说:“你想害死他吗?”于曼丽愣住。郭骑云接着说:“以他的性格,你不怕他‘大闹天宫’,最后压在五指山下,永世不得翻身?” “他只信任我,我是他的生死搭档。如果我都不对他讲真话,他还会信谁?” “你对他讲了真话,他将成为第二个‘毒蜂’,而你将成为刽子手。”郭骑云说,“你自己考虑好前因后果,千万别冲动。” “如果他有一天知道了?” “只要我们遮盖得好,他就不会知道。就算他有一天知道了,他也不会责怪你。” “他会的。”于曼丽喃喃自语。 “我不替你做决定,既然你已经蹚了这趟浑水。”郭骑云说。 “他就在下面等着。”于曼丽已经有些恍惚了。 “所以,你要尽快抉择。”郭骑云说,“你还要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在警告于曼丽,于曼丽明白,郭骑云是踩在“中间色”上的猎人,而明台的眼里只有是非黑白。 明台煮好咖啡,一个人在照相馆的房间里溜达。于曼丽神情凝重地从楼上下来,郭骑云紧随她的身后。 明台说:“这么快就联系上了?你们之间好像合作得并不愉快,曼丽?” 于曼丽居然淡淡地一笑。 明台笑着说:“看来,问题不简单,出了什么大事?” “我们电台的信号很不稳定,接收时间断了三次,电源需要维修,电压也不稳。”于曼丽尽可能拈些行话来敷衍。 “电压的确是个问题。”明台说。 他在楼下煮咖啡,看见灯光一明一暗,晃晃悠悠,就知道电压不堪重负。没办法,为了避免日特、汉奸的搜查,他们用的都是电灯线。 于曼丽把一张译出来的电文递给明台。 上面写着一行字:吴淞口第9号仓库,二十六箱。保证运输。 “是前线物资。”郭骑云很主动地说。 “我们常做摆渡吗?”明台问。 “是。有命令就做。” “有内线?” “是,仓库里有内线。”郭骑云进一步地解释,“这种事按惯例都是我亲自去负责,仓库的内线也只认我,比较隐蔽和安全。军需物资上了船,有B区作战组接管,我们只负责仓库与货船衔接这一段。” “好吧,摆渡照旧,郭副官,你注意安全。” “是,组座。” “我把于曼丽留在这,有事情我会主动跟你们联络,箱子里的人头你们处理一下。还有,郭副官,我希望你尽快处理好自己的家事,并做好搬家的准备。” “搬家?”郭骑云很吃惊。 “这地方不安全。”明台幽幽地说。 于曼丽的心一直悬在半空,她看着明台,喉咙管噎着,忍耐着,面对这个聪颖又独断的人,于曼丽始终难以想象,如果他有一天知道自己欺骗了他,他会怎么样。 天空渐渐陷入黑暗。 今夜一定很漫长。于曼丽想。 一个星期后,上海“烟花间”的一个弃用的小格子楼里,发现了一具无头尸体,穿着长袍马褂,脚上是一双布鞋。 谁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寻花问柳客遭此大难,而且是死无全尸。“烟花间”的老板娘及时报了警,法国巡捕房的警察派人过来看了看,拍了几张照片,就草草了事。 兵荒马乱的年头,一具无名尸首拖到乱坟岗就地扔了就算完事。 半个月后,汪伪76号梁仲春接到新政府治安军队的军需官陈炳的失踪报告。梁仲春发出协查令,搜寻半月未果。 一个月后,汪伪隐匿在上海青石镇的军需库发生大爆炸。 紧接着,上海中共地下党创办的地下刊物《红旗周报》上刊登了《新四军小分队奇袭日军军需库大获全胜》的文章。 这份周报投递到了新政府各个机关,极大地打击了汪伪政府的嚣张气焰。 而汪曼春现在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在明镜身上,她派人把上海银行的保险库盯得死死的,就等着张网扑蝶,等着共产党“飞蛾扑火”。 一个晴朗的早晨,明台被香喷喷的炖乳鸽汤给诱惑了,他欢喜地从楼上蹿到楼下客厅,明镜在小客厅里坐着,看着他欢乐可爱的样子,残留在心的一点点寂寥心绪也被明台温暖的面庞扫得干干净净。 春暖花开,明镜满眼都是明朗舒畅的感觉。 “大姐早。”明台闻香坐下。 明镜趁着明台高兴,跟他说,昨天苏医生来了,专程给他做媒来着。明台当时脸就变了,他知道,明镜说任何事,都是事先有准备的。 他太了解大姐了。她一般是决定了要做,才跟你“商量”。 明台瞬间胆战心惊,他不想自己一不留神,被大姐弄一个媳妇回来。这算怎么回事? “我才不要结婚呢。”明台说。 “为什么不结婚,你又不比别人差,一表人才的……” “大哥还没结婚呢,为什么偏偏要我结婚。我不干。”明台甩了手,站起来,鼓着气要走,偏又恋着那一锅好汤。 此刻,明楼和阿诚下楼来了。 明楼看着明台很诧异,问:“你站着干吗?” “我,等大哥一起吃早饭。”明台一边作答,一边很机灵地溜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明镜忍着笑。 阿诚忙着给他们奉汤。 明楼不经意地问起昨天苏医生来的事情,明台绷着脸,满肚子的不高兴。明镜却兴致很高,说起明台的婚事,说:“苏医生有个表妹程小姐,是百里挑一的贤惠女子,又聪明又能干,跟明台很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