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之名》紫微流年

蔷薇之名  作者:紫微流年  入营  -->  西尔帝国历1884年初秋。  刚下过雨,铅灰色的云层笼罩着休瓦城的天空,显得灰暗而阴冷。一辆风尘仆仆的驿马车自远道驶来,车夫和马疲惫不堪,褪色的车身印着干涸的泥痕,一路叮铃作响的驶入街市,终于在驿站前停下。  一只穿靴子的脚踏出了马车,接着是另一只,长靴之上是一双纤细的腿,而后是黑色的旅行装,再往上,是一张年轻美丽的脸。白皙匀净的脸庞,挺秀的鼻尖和柔嫩的唇,榛绿色的眸子犹如翡翠,在长睫下明亮生辉。  没有长途跋涉的狼狈和疲态,女郎打量着陌生的城市,拎起提箱,拒绝了围上来揽客的伙计,走出了驿站。  休瓦并不是一座友好的城市。  粗陋的建筑遮住了光,街道幽暗而狭窄,路面的石板印着深深的车辄,雨水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石缝,一落足便溅起浑浊的水。  衣着褴褛的孩子在街上嬉闹,一个半大的孩子被翘起的碎石绊了一跤,手中的黑面包一路滚过街面,沾满了污水稀泥,被另一个好运的男孩拾起,还来不及咬下,孩子的母亲冲出来抓住小偷扇了一耳光,夺回面包,咒骂着塞给仍在哭泣的儿子。孩子停止了哭,望着被重掴的男孩咧嘴大笑,得意的啃着满是泥水的面包,忘了膝盖磕破渗血的疼痛。  喝醉了无钱付帐的酒徒任几个店伙痛殴,被倒拖着扔到街外,青紫的脸上残留着浓痰和血渍,激起周围一阵轰笑。  城市警备队懒洋洋的巡逻,歪扣着红色制服,按常规进酒肆勒索,对邻街逃奔的小偷视而不见,一个警备员路过瘫倒的酒徒,发现刚擦亮的长靴上沾了一块污泥,抬脚在昏迷者身上擦干。  街角有几个顽童捉住了一只瘦小的老鼠玩法官游戏,可怜的小东西在铁笼中不安的拱动,被木棍戳弄得上蹿下跳,最后被浇上灯油点燃,化成了一团火球,扮作法官和律师的孩子听着老鼠惨叫大笑起来,空气中飘荡着令人作呕的焦臭。  车夫挥了下长鞭,临时马车载着新客人跑起来,车窗内一双绿色的眸子静静的注视,掠过匍匐道边的乞丐、翻拣垃圾的流浪汉、带着残忍笑容的顽童、掂着钱袋走向下一间店铺的警备队员,遴遴拐过了街角。  作为西尔国首屈一指的军事基地,休瓦基地位于城郊,犹如与休瓦咫尺之遥的另一个城市。规模庞大的基地驻扎着数万军人,部门众多,秩序森然,令当地民众望而生畏。  悠闲的午后,军政处的门被叩响,办公桌后的上尉略微坐直。  “进来。”  推门而入的女郎仍穿着旅行装,俏丽之外呈现出军人冷毅的气质,敬了一个端正的军礼。“报告,林伊兰奉令前来报到。”  上尉掩饰住惊艳的失态,接过呈送而来的档案,目光在绝密的标注上顿了一下。  “林伊兰,德尔城调任,毕业于帝国皇家军校,军事技能优异,绩任表现良好……抱歉,你以列兵的身份报到!?”不容错辨的附属注明令上尉怔住。  “是,上尉。”  上尉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到底得罪了哪位大人?  “属下只是奉命来休瓦报到,其余一概不知。”  不软不硬的钉子压住了泛滥的好奇,也唤回了理智,档案的属性标明了不容探查。上尉清醒过来掂了掂分量,禁不住暗自揣测这份奇特的履历。  这位美人大概激怒了哪位权贵而遭受贬斥,甚至可能不打算让她活着回去,轻易沾手下场难测,为了前途还是避之为上。上尉不无遗憾的瞥了一眼矜冷的娇颜,啪的一声合上档案,按铃唤入勤务兵。  “新人报到,带她去安置一下。”  勤务兵恭敬的询问。“请问长官,带到哪一分部。”  “步兵营打过无数报告申诉缺人,就——”到底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上尉心一软,留了一线余地。“带去向钟斯报道。”  休瓦基地有数个步兵旅,每个旅分为五个营,每个营分为十个连,钟斯是第三营五连的中尉连长,是出动最频繁的战队之一,也是军队的最底层。  步兵连战斗力强,但相应的战损率也极高。  长年在前锋服役的钟斯中尉有人尽皆知的坏脾气,颊上狰狞的刀疤令人不敢正视,暴燥时尤为可怕。他凶恶的浓眉紧拧,极其不满的盯着报到的新人,□裸的表现出嫌弃。  “受过基本训练?”  “是长官。”  “会用枪?”  “是。”  “去领装备,三十分钟后分队集合,但愿你不是凭一张脸混过了考核。”  分派完似乎毫无战斗力可言的新人,钟斯粗口低咒,又一次痛骂上司。  休瓦城局势混乱,这一阵战损不少,极缺经验丰富的老兵,他屡次强调补充人手的必要,结果分派的不是新丁就是女人,换了闲暇时期或许还有机会训练,眼下却正赶上休瓦城的叛乱分子攻击市政厅,第三营受命投入清剿。  只希望来得不合时宜的倒霉鬼有足够的运气,不致在报到的第一天阵亡。  遇险  -->  湿漉漉的松鼠叼着松果爬上枝干,黑豆般的小眼迷惑的打量树下,不一会失去了兴趣,埋头啃起松子,果壳从半空掉落,正打在篱笆下的潜伏者头上。  手中的枪一紧,林伊兰抬眼一掠又伏下来。  晦暗的天空飘着朦朦细雨,被雨水浸透的军服重而不适,但并没有影响到持枪的手,眼神和呼吸一样稳定,执行军令的女郎已经与驿马车走下的旅行者截然不同。  这里是休瓦城内的贫民区,连绵破败的矮屋充斥着视野,油漆剥落的窗框内挂着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布帘,墙壁上露出锈蚀的铁条,污水横流的垃圾堆覆盖了地面,时常有人在其中翻找东西。  远处被叛乱者纵火的市政厅仍在升腾浓烟,雨给脏臭凌乱的环境笼上了轻纱,一切都变得模糊。倾颓的废墟中不时传来枪响,前锋在与叛乱者交火,十丈外响起了哨音,待命的小队动起来。  附近的居民在通告后躲入房屋,整片区域静得可怕。离她最近的是一个年轻士兵,握枪的姿势明显是新手,紧张的脸庞有犯险立功的跃跃欲试。领装备的时候她听过他殷勤的自我介绍,仅仅比她早报到一星期,  贫民区是城市的死角,更是一个充斥各种破烂的巨型垃圾场。  军队的搜索缓慢而低效。淋透的军装贴在身上,湿冷的感觉并不好受,捋开垂落的额发,她全神贯注的警惕。  危险的感觉猝闪,她迅速翻滚,子弹贴着耳际呼啸而过,数枚弹痕嵌入了地面。一旁的队友开枪还击,激烈的交锋过后,暴露了藏匿地点的潜伏者在猛烈的弹雨中倾逃,一个士兵追击,没几步中了冷枪跌倒,胸口渗出大滩鲜血,依受伤部位看已毫无希望。  有武器又熟稔地形的敌人极难对付,局限的视野和防不胜防的冷枪让小队分裂四散,身侧的年轻士兵被诱入了角巷,林伊兰暗叹一声追了上去。  巷子里果然有埋伏,缺乏经验的新兵被子弹击中肩膀,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将受伤的俘虏拖往巷尾,另有两三个人从墙头跳下协助,其中一个去拣掉落的配枪,还未触到枪柄忽而后脑一疼,立刻昏死过去。  左边的人见同伴猝然倒地却未闻枪声,上前一扶,才见地上一枚染血的石头,刚抬头又一块石头破空飞来,他急忙躲避,还没站稳后脑一疼,眼前一黑。  剩下的一人在巷尾,听见声音回头才发现两个同伴已被击倒,一个军装的人影立在一旁,他立即举枪,不等扣动扳机已看见一双冷淡的绿眼,随后一拳落在腹部,脑袋磕上了冰冷的泥地。  撂倒了三个敌人,林伊兰小心翼翼的沿着巷尾探过去,在一间破败的旧屋外听见了压抑的惨哼。  这是一间帝国普通民宅,旧屋分为两间,外间用以待客,内室是寝居,少年很谨慎,将拷问的地点放在较为隐蔽的内室,林伊兰挑开窗缝窥探。  重伤的俘虏并没有受到捆绑,少年凶狠的逼问军队的情报,答得稍慢就刺戳俘虏肩上的伤口,可怜的士兵血流了一地,疼得声音都嘶哑了。  狭小的窗户无法进入,位置也不利于瞄准,林伊兰的目光在敌人持枪的右手停了停,评估了一下伤者的形势,最后挑松窗栓,瞄准十余米外的一个锈烂的铁桶,掷出了一块石头。  近在咫尺的砰啷撞响惊动了室内的人。  少年放下俘虏离开内室,到门边谨慎的查探。窗悄悄开了一线,随着轻抛,一件物品划过弧线掉落在俘虏身畔。  绝望的士兵被蓦然睁大了眼,昏噩的视线竟出现了一把枪,无暇去想从何而来,他环视了一圈,探出未受伤的臂抓住,把枪藏在了身侧。  林伊兰看着少年从门边走回,耐心的等了片刻,很快听见一声尖锐的枪响,又等了一会没有动静,她悄无声息的潜了进去。  被俘的士兵除了肩膀并没有新的伤口,枪掉在他手边,过度失血加上开枪的震动,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  倚在屋角的少年粗重的呼吸,肋下淋漓的鲜血渗出,颤抖的手仍握着枪。“居然是个女人……”  局面形成了僵硬的对峙,对方是刚成年的孩子,林伊兰并不想开枪。“我无意杀人,只想带回队友。”  “就算我要死,也带上垫背的。”蠕动了下苍白的唇,少年滴落的血在地上汇成了一小泊。“你和他……正好……”  “或许你该包扎一下伤口。”林伊兰提醒。  “然后你趁包扎的时候偷袭?”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浮出仇恨,目光有些涣散,神经质的笑起来。“想弄死我没那么容易,今天上午我还用燃烧瓶砸中了一个贵族的腿,他着火的样子真可笑,吓得魂都没了。他们活该下地狱,你也一样,你们是贵族的走狗……可惜我失败了,不然或许能……”  尽管嘴硬,少年显然还是希望活下去,只是随着血不停的流,他抖的越来越厉害,再过一阵不用任何外力就会因失血过多昏迷。  林伊兰看了一眼同样严重失血的士兵,再拖下去这两人都会死。  “或许你不怕死,但我可不想一起死。”她叹了一口气。  “胆小鬼!”少年讥骂着唾了一口,涌起了轻蔑。“军队怎么会有你这种怯懦无能的女人。”  “我退出,请别开枪——”随着示弱的话语,林伊兰丢下了枪。  少年精神一懈,刚要射击,被她扑近一掌打掉了枪。  林伊兰毫不费力的捆起虚弱的俘虏,还顺手撕了块床单勒住他肋间的伤口。  “无耻的□,下贱的——”少年破口大骂。  林伊兰没有纵容,扯了块布堵住所有恶毒的词汇,塞得少年险些透不过气,只能以怨毒的双眼彰显怒火。  士兵的呼吸极度衰弱,缺乏药物的情况下仅能作简单的包扎,林伊兰压紧绷带,抬眼见捆成一团的男孩目光十分古怪,仿佛幸灾乐祸,心底突然一寒,侧身一滚,一寸之差躲过了一拳。  弹起来才发现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人。  无暇取枪,她从靴筒中拔出军刀格挡,几个回合后对手同样拔出了短刀,场面顿时凶险。森寒的刀锋带着可怕的力量,狭小的房间闪避不易,没多久已她手臂发酸。  打不过,更不能逃。遇上这样的对手,稍有退意即是死。  敌人被床架一挡,稍稍迟滞了一下,林伊兰抓住一线机会,军刀顺着肩颈扎下去,对方偏身一挪刀势落空,嵌进木门拔不出,她心知上当立即弃刀,未及收手已被勒住了手臂,颈后传来剧痛,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浑浑噩噩的神思仿佛在虚空中飘浮,许久突然坠落,林伊兰一下醒过来。  好一阵才适应了全黑的环境,昏迷中似乎被挪到了一个半塌的废屋,稍一动脖颈传来痛楚,她微微吸了口气,在视线范围内搜索枪和军刀。  “那些东西不在。”漆黑的角落突然传出低沉的男声。“你知道这里是贫民区,什么都缺。”  完全没有存在感的敌人令人悚然,林伊兰背心渗出了汗,半晌才出声。  “是你救了我?谢谢。”  “谢我救你,还是谢我没杀你?”男人笑起来,嘲讽的意味极浓。  “一定是阁下冒险从叛乱者手中救人。”林伊兰错开眼,避开无形而令人压抑的视线。  男人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以为军队尽是些蠢材,看来也有例外。”  昏眩的残留仍在,林伊兰扶着墙站稳。“我很感激,但军纪所限必须归队,我……”  “你以为走得出去?”  “实在遗憾,我被人打晕什么也没看见,大概无法回报阁下。”朦胧窥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很快又撇开头。  黑暗中嗒然一响,火光跳动,现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嘴角的线条像在讽笑,男人漫不在意的点燃一根烟,窒住了她微挪的脚步。“你现在看见了。”  “我记性很差。”烟味弥散,林伊兰忍住呛咳,颈伤令额角剧烈的抽痛。  “第一你是女人,第二你没杀人,所以我放了你。”男人把玩着打火石,弹过一块涂有磷粉的铁片,在暗处泛着微弱的荧芒。“把它别在左臂,算作武器的交换,从小巷出去,看见一幢白屋左拐,顺着木篱走,下次你不会再有这种好运。”  回家  -->  作为小队唯一的生还者,林伊兰编出一套足以应付上级的说辞,详述整个过程后,终于获准回到分配的士兵宿舍。西尔国底层军士男女同寝,除了洗浴厕所有所间隔外,一应安排并不因性别而区分。  洗了一个热水澡驱走寒气。  抹去镜面的薄雾,望着镜中人,林伊兰生出了些许庆幸。到休瓦的第一天不算好,但至少活下来,比起死掉的队友和重挫的任务,交火中失落武器不值一提。  尽管初来乍到,林伊兰也清楚此地的平民对军队和贵族多么仇视,她没能救出的那个士兵恐怕已经死了。而她身着军服还能自贫民区全身而退,没被割断脖子,实在是个奇迹。  休瓦第一线的战场,比预计的更危险……  绿眸暗了一下,回忆起曾经听说的关于休瓦城的种种。  休瓦城,属于西尔帝国最重要的矿产区之一。  举国所需的七成能量晶石来自于此,议会委派的官员督导采集运输,交给贵族认可的商人售卖,从这里源源不断输出的晶石支撑着整个西尔国的能源消耗。  晶石有许多种,有些可制成昂贵的装饰品及珠宝,有些则毫无价值,另有一种天然储藏能量的晶石可用于照明取暖。但此类晶石良莠不齐,质量不稳定的极易爆炸,优质矿脉所出的又价格不菲,通常仅供上层贵族及富户;劣质晶石多为普通民众使用,而底层贫民仅能使用最原始的油灯与木柴。  拥有如此丰富的矿藏,休瓦城本应富庶繁荣,但贵族垄断了晶石产业,以矿工为业的民众酬劳菲薄,肩负着辛苦繁重的工作,巨大的利润却落入贵族与商人之手。长期演化下,休瓦分隔成两个世界,一面是贵族门阀及能源矿主挥金如土的奢靡上流社会;另一面是民众在超负荷的盘剥下不堪重负,难以为继。贫民区不断扩大,贫民所在的区域垃圾满地破败混乱,通行与法律相异的规则,犹如另一个空间。  秩序崩坏的休瓦治安恶劣,严刑峻法也难以遏制。  时刻有窃案发生,歹徒在暗巷持枪抢夺,强盗公然劫掠马车,郊外的森林里行商及贵族被洗劫一空,警备队无能为力。尽管法官不停的判处死刑,刽子手忙碌不堪,罪恶仍与日俱增。但真正令贵族心惊的并不是小偷窃贼,而是休瓦难以根除的暴乱。  帝国下达的晶石采集令相当苛刻,鞭打苦役时有发生,屡屡激起变乱。  军队数次镇压血腥而残忍,造成休瓦民众对军方和贵族彻底痛恨,滋生了剪除不尽的叛乱者,形成了地下反抗组织。某一任市长甚至被剥光了倒吊在宅邸前,沦为经久不息的笑话,判乱之烈一度使贵族无人敢到休瓦上任。最终议会通过决议,从北方边境抽调回西尔国最铁血的将军压制。  决议实现了优异的成效,休瓦再未发生过大的动乱。  近十年的平静之后,将军因帝国巡游和边境叛乱而暂离基地,休瓦立即发生了针对贵族的袭击。市政厅被歹徒纵火焚烧,休瓦市长震怒之下越权指挥,伤亡众多战果为零,排除糟糕的指挥者,叛乱者的实力不言而喻。  轻轻触摸颈侧的青紫,想起之前的险况,林伊兰呼吸微窒。  那样可怕的敌人,她绝不想再次面对。  蒸汽火车一声长鸣驶进站台,喧闹的人潮匆匆上下。  绿眸女郎从火车下来,钻入一辆轻便马车,驶过半个城市,在一幢奢华气派的府邸前停下。衣饰笔挺的仆人上前接过提箱,她走入内厅,一位胖胖的老妇人迎上来,露出盼望的笑容。  “亲爱的伊兰,你终于回来了。”  被拥进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女郎习惯性的把头埋进老妇人胸口。“玛亚嬷嬷,对不起,我应该前一周回来,连礼物都买好了,偏偏取消了休假。都怪该死的休瓦市长,愿上天让那个半秃的脑门更光亮一点。”  老妇人笑得咳起来,皱纹丛生的眼角盈满慈爱,吻了吻柔嫩的脸颊。  “我的小伊兰还是这么可爱,让我仔细瞧瞧。”退开一点扫视,老妇人皱起眉。“又瘦了,军队的东西是喂猪的吗?可怜的孩子一点肉也没有。”  林伊兰摸了摸脸,“非常难吃,我做梦都想着嬷嬷的美味。”  老妇人大为心疼,“我马上给你做好吃的,这次能留几天?嬷嬷把你喂胖了才准走。”  抱着嬷嬷的腰应了一声,林伊兰回房间略作梳洗,换了一袭长裙,马上被琳琅满目的美食淹没。  望着餐桌上堆积如山的食物,又看一眼旁边笑眯眯的老嬷嬷,林伊兰吸了口气埋头苦吃,最后的甜点端上来的时候,她已经快站不起来了。  “嬷嬷——”不是撒娇,她实在有心无力,目光扫过香气诱人的甜点时又怔住。“玛德莲火焰蓝莓蛋糕?”  老玛亚相当自豪。“正是小伊兰最爱吃的蓝莓蛋糕。”  玛德莲火焰蓝莓蛋糕是帝国顶极美食,同时也相当难做,既考验烘焙技巧又考验厨师耐心,隔了夜味道就完全不同。  “我刚回来,玛亚嬷嬷怎么来得及做。”  “听说伊兰近几天会回来,我每天都做一个。”老妇人得意得像个孩子。“幸好在珍藏的蓝莓用光前你到家了。”  切下一块放入口中,一如记忆中的甜美。  她鼻子渐渐的,有点酸。  在舒适的丝被下辗转良久,林伊兰还是坐起来。  自从进入军队,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已不太习惯层层铺垫的松软床褥,扯下被子裹住身体,她在地毯上安然入眠。  “伊兰小姐!”  明明是温暖亲切的声音,却有种恶狠狠的意味,惊得林伊兰从梦中弹起来,神智仍有点模糊。“玛亚嬷嬷?”  “居然睡地下!你是淑女啊!我一手带大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天哪!夫人在天国一定要哭了,她心爱的孩子竟然像流浪汉一样睡在地上……”老妇人的嗔怨如暴雨般倾泻而出。  一定是昨天吃得太多,忘了要清早爬回床上,林伊兰暗自后悔。  滔滔不绝的抱怨似乎没有尽头,她终于忍不住。“抱歉嬷嬷,昨天坐车回来非常挤,所以我有点累,从床上掉下来也没发现。”  “掉下来的?”老玛亚呆了一呆,略略消弥了火气。“即使如此,你的睡相也……”  “因为嬷嬷铺的床太舒服,不小心就滑下来了。”林伊兰面不改色的说谎,显得十分无辜。“今天晚上我会注意。”  “如果是这样——”叉着腰的双手改环在胸前,老妇人板起面孔盯着她,犹如面对一个不听话的小女孩。“那是我的疏忽,应当让小姐重新熟悉淑女该有的仪态,今晚我来守夜,以便随时纠正小姐的睡姿。”  “啊?”  帝都的街市热闹如昔,喝完一杯玛亚嬷嬷曾讥为泥汤的路边咖啡,林伊兰扔下几枚铜币走出。  一个路过的男人偶然扫视,凝视半晌确定没认错,按了按帽子几步追近背后,正要拉住她的手臂,忽然失去了目标。女郎躲过了突袭,扣住腕间一带,足下一勾,男人立刻失去平衡,感觉要被摔出去,吓得扬声大叫。  “伊兰,是我!”  “夏奈。”遇见皇家军事学院的同学,林伊兰生出了惊喜。“何时回了帝都?”  “两个月前的行政变动。”转了转手腕,夏奈松了一口气。“警惕性还是这么高。”  林伊兰微笑,眼前的夏奈制服挺括,神采飞扬,迥异于学院时的散漫惫懒,显然数年的军旅生涯已经打下了无形的印记。“调回来了?恭喜你终于得偿心愿。”  记得刚接到命令分派边境军塞时,夏奈的反应可谓痛不欲生。  夏奈忍不住有几分得意。“你呢?听说你已不在德尔城,现在哪里?”  “休瓦。”  “怎么会到那个鬼地方。”夏奈愕然。  “父亲说我文职做得太久,让我在休瓦重新受训。”  “你还需要受训?”连皇家军事学院最严苛的教官都赞不绝口的精英仍需训练,夏奈无法理解。  “学院与军队是两回事。”林伊兰轻描淡写,无意再谈自身。“你回来进哪个部门?”  “宪政司,费了我不少功夫打点,议会那群老家伙简直是吸血鬼。”夏奈大方的坦承,忽然想起。“对了,你在休瓦有没有见过凯希。”  “他在休瓦?我从没听说。”林伊兰些微诧异。  夏奈耸耸肩。“他头脑太好,进了帝国研究院,工作列为极机密。我也是巧合才知道,研究中心就设在休瓦基地,可怜凯希进去后家里人就再没见过他。”  “真……”女郎摇了摇头,停住了话语。  夏奈叹了口气。“真倒霉?确实如此,提到他又觉得我的运气简直不错了。”  林伊兰忍不住笑起来,帝都的阳光很亮,映得绿眸犹如一弯春水。  女兵  -->  枪口不停的迸射,枪声频密而尖锐。猝然停止,灵活的手迅速卸换弹匣,仅仅停顿了一瞬,震响再度划过耳膜,直到所有的标靶打完才转为寂静。  林伊兰搁下发热的枪身,垂手而立。  钟斯中尉双臂环胸,略略点了下头。“搏击优秀、技能优秀、枪法出色,总体还算不错。”整体素质极其优良,近日观察的结果钟斯很满意,但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放在步兵营当士兵,实在是一种浪费。  “从明天起,你升为下士,任小队长。”  “是。”她的回应十分镇定,没有显示任何情绪,令钟斯更为欣赏。  欣赏之余钟斯又有些头疼,尽管是可用之才,但女人总是麻烦,漂亮的更是双倍麻烦。“不管你曾经得罪过谁,在我手下只看实力,不过在这里必须聪明,步兵营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你最好小心应付。”  没想到粗豪的中尉会说出这番话,林伊兰回敬了一礼。“我会努力,谢谢长官。”  军队的底层龙蛇混杂,九成九出身贫民,时常有欺侮下属或内部斗殴的传闻,绝非一个理想的环境。但为了三餐温饱及谋求出路,帝国军队总有源源不断的新兵。  消除下属的不驯很容易,军队有军队的方式。在练习场轮番对战,当所有人均被击倒,新队长的命令开始生效,强者的号令理所当然被尊重。  将毛巾搭上肩膊,林伊兰走下击技场。  四周不停的口哨尽来自围观的士兵,嬉笑嘲弄着瘫倒在地的士兵。各色纷杂的目光追随,她懒得留意,拧开墙边的水龙洗了把脸。  “你身手不错。”陌生的声音突兀响起。  林伊兰抬起头,阴影挡住了光线,一个男人挨得极近,逆光下壮硕的手臂肌肉贲起。“比一场如何。”  “我没兴趣。”  “看起来不像新人,以前在哪服役?”男人兴趣十足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匹桀骜的烈马,毫不掩饰的打量她的身材。“名字是?”  “你是谁?”林伊兰淡淡的反问,眼眸扫过对方斜搭的军装上衣肩章。  “戴纳中尉!”插话的是钟斯中尉,生硬的语气得极度不悦。“对我的下属有意见?”  “没有。”戴纳摊摊手,无赖的一笑,“我见她身手不错,提议较量而已。”  “她的时间应该用来教训下属,而不是敷衍无聊的搭讪。”钟斯完全不给情面的呛声。  “钟斯,别这么容易冒火,又不关你的事。”对钟斯恶劣的态度习以为常,戴纳不以为意,目光在沉默的女郎身上打转。“一个营里交个朋友而已,你队里的安姬可是自己爬上了我的床。”  “别以为所有人都像那那蠢头蠢脑的小□。”钟斯暴怒,额头激起了青筋,一旁的士兵被吼声吓得退了几步,气氛顿时僵滞,谁都清楚钟斯暴燥的脾气,一言不合就可能挥拳相向。  “好吧,反正都在军中,有机会看看她多不同。”戴纳轻浮的笑,满不在乎的踱开,避过了冲突。  钟斯怒瞪着背影,半晌才硬邦邦的交待。“离这混帐远点,那家伙属下的女兵全被他搞了个遍,最近还把手伸到我队里,迟早我狠狠收拾他。”  凶悍的语气隐藏着回护,林伊兰无声的笑了一下。  “是,谢谢长官。”  意外的挑衅者是个麻烦,尤其是对林伊兰辖下的女兵安姬而言。  西尔国男女皆可入伍,服役期间一视同仁,混乱的男女关系不足为奇。普通女兵很难在等级森严的军队中保持干净独立,多半沦为玩物。据说戴纳曾以保护为饵引诱安姬投怀送抱,显然随着新鲜感逝去,诺言已化为泡沫。每次露面戴纳总搂着不同的女兵,当着安姬的面也不改调笑,公然视如无物。  望着被击倒在地半晌爬不起来的安姬,林伊兰心底一叹,在记录本上划了一个叉。心理影响过大,戴纳即使什么也不做,只要在场安姬便会慌乱紧张,与同伴的配合更成问题,甚至把一个做支撑动作的队友踢开,林伊兰感觉有必要对她进行单独训练,否则以近日的表现,战时极其危险。  训练结束,林伊兰留下了安姬。  女兵清秀的脸庞带着不安,眼袋下两抹阴影更显憔悴,尽管挺直了腰端坐,手指却僵直的扣着膝盖。  “安姬,你最近的表现是怎么回事。”  声音不高,女兵却像被刺痛般不安。“对不起长官。”  “身体不适?”林伊兰试着寻找理由。  “没有,长官。”安姬颤了一下。“是我的错,我会努力。”  “不单是体能问题,你和队友无法协作,完全没有默契可言。”安姬仿佛把战友当成了危险的敌人,充满了警惕防卫。  安姬垂下头没有说话。  “你以前的记录是良好。”  回答依然是沉默。  林伊兰不喜欢逼问,但必须找出症结所在。“因为戴纳?”  安姬交扣的手蓦然捏紧,指节青白。  林伊兰收入眼底。“这个缘故应该不会导致你对队友的排斥。”  “我——长官我会克服——”  “这不是小问题,一旦上战场,你丢掉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性命,还会牵累身旁支持你的队友。”  安姬的眼睛出现了泪光,神经质的咬唇。  “告诉我原因,否则我只能向钟斯长官报告,你已不适合呆在作战部队。”  最后一句话击溃了残余的意志,安姬控制不住情绪抽泣起来。  “对不起长官。”眼泪接二连三的滚落,将深蓝色的制服浸湿了一大片。“——请不要——我——我——”  递过手帕,林伊兰静静的等对方平复,过了好一阵,安姬终于止住了哭泣,转为彻底的颓丧。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数月前戴纳中尉表示对我有兴趣,想和我上1床。他不是第一个,我想他或许可以让我摆脱做其他人性1奴的境地,就答应了。”  “其他人是谁。”  安姬道出三个名字,均属同一连,但不属于林伊兰的小队。  “他们威胁你?自何时起?”  “从我来休瓦开始,以前……当然还有别人,这是军队的惯例,谁都知道女兵是为了让男兵享用而存在。”安姬的脸苍白而麻木。  “为什么不向钟斯中尉报告?”  “中尉不会管的,这是常态。”安姬话中溢满了苦涩。“他讨厌戴纳捞过界,但更看不起无能的人。”  林伊兰垂下眼沉默了片刻。“后来又怎样?”  “我顺从了戴纳,他揍了那三个家伙,队里的人瞧不起我,因为我向外人投诚脱裤子。”安姬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凹陷的眼眶通红,流下了羞辱而憎恨的泪。“没多久戴纳厌倦了我,开始打我……甚至当着他下属的面强1奸我,最后还……叫他们一起……”。  无力报复又落入了尴尬羞耻的处境,暴力的阴影带来强烈的身体排斥,安姬本能的恐惧每一个男人接近。林伊兰理解了因由,却为如何处理而棘手。  过了半晌,从情绪中平静的女兵等着最后的裁决。  “安姬。”林伊兰困难的开口。“你的遭遇令人愤怒,更不该承担所有不公,但现在的你无法成为合格的士兵,上战场等于送死,我不能让你在这种情形下继续服役……你是否考虑过申请退役?”  “不,长官,请不要把我从军队赶出去。”安姬绝望而悲哀的恳求。“除了当兵我什么也不会,离开这只会饿死,求您别这样做。”  “你的父母家人?”  “我父母全死了,哥哥等我成年就把我丢进了军队,虽然薪饷极低,但至少还能填饱肚子,我没有其他选择。”  “试试去别的城市找个工作?你还年轻,军队并不是个好地方。”  “我一无所有。”被困境折磨的女兵神色惨淡。“军队糟透了,可没有哪种正经工作会要一个一无所长的年轻女人,除非是作流莺,我不想沦落到那个地步。”  面对潮湿哀恳的双眼,林伊兰陷入了两难,无法判断怎样的决定才是正确。  研究中心  -->  休瓦基地的结构犹如一个剖开的鸡蛋,外围数万士兵构成防卫最严密的区域,守护与隔离兼具;核心是休瓦研究中心,蕴藏着帝国最顶尖的科技。内外两片领域独立存在,互不相涉,低级士兵甚至无从察知研究中心的存在。从这一点上看,很难分辨基地的设立究竟是为了休瓦这座重城还是为研究中心。  穿着白袍的凯希见到林伊兰后欣喜若狂,竟扑上来拥抱了一下。  书呆子气十足的朋友变得如此热情,看来确实闷得太久,林伊兰微笑接受了对方语无伦次的表达,半晌凯希终于想起关键。  “天哪,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老朋友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研究中心属基地绝密领域,防卫重重,下级军士无权进入,眼前的旧友肩章仅是列兵,没理由能现身于研究中心的会客区。“还有,你怎么会是士兵,我记得……”  疑问接踵而至,伊兰微微一笑。“我的军衔是少校。”  “少校?可你的肩章……”  “父亲命我在底层受训,不准挂衔,但转过来的履历保留了级别。”她扯出衣内的链子,椭圆金属牌上根据级别嵌着不同颜色的晶石。“幸好是凭身份牌核准进入资格。”稍早前门禁卫兵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让你做士兵?”凯希觉得匪夷所思。“令尊到底在想什么。”  “别说我,当年你毕业的分数可以自己挑地方,怎会到了休瓦?”  “这都怪见鬼的导师。”凯希被转移了思绪,无比苦闷的叹息。“跟我说什么环境一流薪酬丰厚,一时头脑发昏填了申请,扣在这个鬼地方动弹不得。你知道这里的混帐规矩,别说回家,连研究中心大门都出不去!家人给我寄东西还要三番五次的检查,被那群天杀的宪兵吞掉大半!比坐牢还惨……”  凯希越说越激愤,林伊兰同情的听了半天牢骚,找了个空隙插口。  “前两天我回了趟帝都,正赶上你妹妹结婚。”  “什么!这么快?”凯希唏嘘不已的伤感。“茉莉漂亮吗?婚礼盛大吗?我父母……”  无止境的问话在一张小像递到凯希面前时停止。  画师很细心,比手掌略大的小像中精细描画,俏丽的新娘在家人簇拥下甜蜜的微笑,戴着绣花蕾丝长手套的手执着银亮的餐刀,与英俊的新郎合力切开层层叠叠的蛋糕,鲜花和银烛装扮出梦幻般的场景。  “茉莉让我带话,说你的那一份蛋糕新郎替你吃了,味道很好。”林伊兰忠实的转述。“还说哥哥的礼物是一定要的,等你回去再送。”  含糊不清的咕哝了几句,凯希的眼眶红了,林伊兰假装没看见,欣赏起墙上的挂饰。  望着小像许久,凯希吸了吸鼻子。“没想到茉莉这么早嫁人,不知那家伙对她好不好,看上去不怎么样,个子也不高,和茉莉在一起真碍眼。”  十足的兄长式偏心,林伊兰忍不住好笑。“凯希,他们很相配。”  恋恋不舍的看了又看,凯希终于想起面前还有一个人。“谢谢,要是寄过来没准会拖几个月,伊兰你总是这么体贴。”  又寒喧了一会,林伊兰便待告辞。  “伊兰。”凯希鲜少遇到旧友,颇有些难舍,“正好今天休息,我带你进中心看看,将来回帝都也能让我家人了解一点,该保密的部分你也清楚,应该没关系。”  参观基地最神秘的研究中心?林伊兰微愣,隐约生出了好奇。  凯希递过来一块小小的金色三角形徽章,“别在衣襟上,没有识别标记的人卫兵会开枪,触发警戒就麻烦了。”  她接过依言扣上,“这么严,你们到底在研究什么。”  穿越两道关卡,再次扫描身份牌,凯希又亮出通行证,终于踏进了研究区。  开阔的大厅华美壮观,巨型石柱的顶端立着圣者雕像,豪华的晶灯如群星闪烁,高耸的穹顶绘着神话中创世的场景,云层翻涌,海水激荡,大陆自浪花中升起,诸神在云端见证新世纪的绮丽辉煌。  “凯希,这真是研究中心?议会对你们可真大方。” 林伊兰惊讶的赞叹。“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来这里了。”  凯希对此相当自得。“休瓦研究中心的条件是全国之冠,连帝都也及不上。”  “原因?”休瓦城动荡由来已久,将帝国首屈一指的精英集中于一个乱象频生的城市,绝非明智之举。  “休瓦很特别。”凯希神秘的一笑,道出了其中的关键。“这里出产研究必不可少的物质——一种稀有的高频能量晶石,非常独特,一小块即可释放出巨大的能量,但成份极不稳定,难以长途运输,我们正尝试寻找安全利用的方法。”  “只是晶石利用?那何必如此神秘。”  “亲爱的伊兰,这种晶石能量可以应用于多个方面,远超出你的想像。”凯希走过宽敞的通道,对遇见的研究员一一点头招呼,“议会秘而不宣另有原因。”  林伊兰习惯性的扫视,心底暗暗惊讶,森严的警卫仿佛保护的不是研究区,而是皇帝陛下的寝宫。  凯希在一扇门前停下,故弄玄虚的咳了咳。  “伊兰,虽然我了解你的性格,但还是要提醒你镇定一点,不要尖叫。”  银灰色的门逐渐开启,她来不及应答,已经彻底震惊。  推开门是一个极大的空间。  顶灯投下柔和的光芒,中间安放着足有数层楼之高的庞大机械,犹如钢板和螺钉铸成的巨兽,铁灰色的机体密布各类用途不明的仪表指针,幽幽生光,粗大的线缆从机体垂下,如巨蟒连结蜿蜒,机械中心是栅格状的银色支架,镶着整片水晶罩,安放着一块拳头大的晶石,纯粹的蓝色极似凝冻的海,闪着不稳定的光,忽明忽灭,映得晶罩呈现出一种朦胧的淡蓝,两根细长的探针定在晶石两端,控制着输出能量,机器特有的嗡嗡声显示正在运作。  从所站的位置俯首望下去,十余名同凯希一样穿着白袍的研究员专注的工作,调校各种闻所未闻的机器,将实验数据一一记录,数十个屏幕上画面频闪,映出一片迷离的冷色。  凯希带着她自旋梯走下一路指点,她什么也听不进,望而生畏的巨型机器占据了全部注意,良久才回过神。  “这是什么装置。”  凯希怜悯的望着她。“看来我说了半天你一点没记住,可以理解,每个初次踏入的人都一样。”  她试着回忆了一下。“高频能量转换?你一直在研究这个?我记得你在校的专业似乎……”  “不,虽然这已经足够让你惊讶,但我研究的更——”凯希欲言又止,不无遗憾。“其实我参与的不在这,那里等级更高,管理更严,如果可能我真想让你看看,那才是人类所能挑战的极至。”  “这已经很惊人了。”她明白凯希的顾虑,并无继续窥探的意愿。  凯希笑起来,双手插在白袍的口袋,为她介绍着各种机器,将种种艰深的专业术语一掠而过,说得简明而清晰。  “……这些仪器在测控晶石最稳定的频率,试着找出在保护物理结构的前提下避免能量流紊乱崩坏的方法,稳定性的调整是最麻烦的事,这种晶石一旦开始输出能量甚至不能接触空气,它的价值极其惊人,但控制的难度也非常大……”  林伊兰对详尽的说明感到诧异。  “凯希,既然这不是你所负责的部门,怎么会这样了解。”  “我们研究的是同一种晶石,只是涉及到利用方式的不同,经常交换数据以促进下一步研究,几年下来我足可当一个称职的解说。”凯希的目光转向机械体正中蓝光闪烁的晶石,神往而叹息。  “伊兰,能量采集这项技术原理虽然复杂,研究却很成功,几乎已臻成熟,它所产生的效力足以令帝国剧变,可惜碍于议会的命令及某些利益,无法投入应用。涉及到保密,我能告诉你的只有极小的一部分,休瓦基地在皇帝陛下和议会眼中无比重要,正是因为中心的各项研究。这里藏着西尔国——不,应该是整个人类的未来。”  赤龙牙  -->  游离的心神回到店主喋喋不休的推销上,林伊兰认真的思考哪种晶杯会更得茉莉喜爱,审视天然冰裂纹的细微不同之处,她尽职的选购。青金石手镯、澜纹晶杯、手工编织的云丝方毯,梦昙花露……长长的购物单让林伊兰想叹气,本意仅是探望一下久未谋面的旧友,结果——  凯希无法离开基地,再三托请她代为购买送回帝都,以作妹妹的结婚礼物,如此充满亲情又难以拒绝的请求,林伊兰只有照办。  一间间店铺挑下去,手中的袋子越来越沉,花费令人咋舌,不能不感叹凯希的薪金确是相当优渥。长单最末的一项,休瓦大街珍品店独家售卖的楦兰香膏入手,繁琐的采购终于划下句点,林伊兰松了一口气,无意间抬眼,顿时停住了呼吸。  斜对角那个仿佛在挑选香草的男人……  林伊兰还记得那张脸似笑非笑的神情,混着杀意和淡淡的不屑,她永远不会忘。防卫的本能让她指尖一动,随即才想起自己并没带枪。  装璜精美的名店柔和的灯光下,男人危险的气息全然收敛,犹如一介普通平民。不着痕迹的观察了一瞬,林伊兰已经能确定对方的目标。  看上去他似乎专注于商品,实质却在不动声色的留意店内守卫,偶尔目光掠过,几度落在店铺正中的水晶罩内,视为镇店之宝的金红色赤龙牙上。  赤龙牙并非龙的牙齿,而是一种珍稀的药草。  形状如牙,长约半尺,生着许多细细的根须,通体是悦目的金红。它是最好的治伤灵药,仅在原始丛林里生长,数量极少,价格贵逾黄金。城中最豪华的店铺也仅只一枚,衬在黑色天鹅绒上犹如一枚赤晶石雕成的艺术品。  尽管治安混乱,但在休瓦贵族开设的护卫众多的珍品店内公然抢劫……除非是疯了。林伊兰垂下眼思考片刻,以手势召来伙计,塞过一袋金币。  很快,赤龙牙被人从一尘不染的水晶罩内取出,小心的装入丝囊系紧。而后在众人的注目下恭敬的捧给一个年轻女郎。  纵然是在休瓦首屈一指的名店,能买下如此昂贵物品的人也不多,店中所有人都看过去,可惜背对着看不见容貌,只听店伙殷勤的询问是否需要免费提供的警戒护送,女郎摇了摇头,取过丝囊装入提袋,推开门走了出去。  男人不露痕迹的跟了出去,隔着一段距离缀行,如一个偶然的路人。  银灰色的风衣裹着窈窕的身段,黑色的短发削得很薄,衬得柔白的颈项更美。动人的背影并没有令跟踪者多一分关注,犀利的目标仅盯着提袋顶端露出的一小段丝囊。  女郎步履轻快的走过街市,踏上了大神殿的外廊。  休瓦的神殿原本为祭祀古代神灵而建,方正的巨石巍然耸立,笔直的线条已有些许残碎。神殿深处遥遥的传来礼赞神灵的颂歌,若有若无之间飘渺而空灵。女郎漫步穿过空无一人的外廊,始终没有回头,阳光将巨大的立柱投落出一格格暗影,忽明忽暗的光影中唯有靴跟的轻响。  男子有一刹那的恍神,随即冷定,加快脚步迅急无声的跟过一个拐角,猝然停止,深锐的瞳孔猛然收缩。  纤秀的身影无影无踪,只剩空荡荡的长廊,静得可以听见心跳。他的指上扣着枪,却没有堕入陷阱的威胁感,目光突然被某件事物吸引。  长廊尽头是真人大小的命运女神雕像。  优雅的女神容色悲悯,手持天平仲裁凡人的命运,天平上雕着剑与权杖,象征制裁与尊荣,由于年代久远,神像已经有些许破碎,却威严依旧。  他一步步走近,直至站在女神像前。  白石制的天平秤盘上承托着一枚金色丝囊,阳光下分外触目。  静默的画面犹如神迹。  他拈起丝囊,赤龙牙特有的清香扑鼻而来,沉甸甸的手感提醒着真实。抬眼望去,长长延伸的台阶下是城市中央广场,三三两两的小贩正在招揽最后的顾客,日夜不停的喷泉扬起阵阵水雾,一群归巢的白鸽从路人头顶飞过,清亮的鸽哨在风中回荡。  银灰色的倩影被夕阳染成了暖金,美丽的侧脸柔和生动,自卖烤栗的小贩手中接过纸袋,揣在怀中追了几步,跳上了缓缓驶过的街车。  世间有些事永远不公平,比如贫民和贵族,有些又永远公平,比如天空和阳光。  凌乱的贫民区在夕阳抚慰下变得稍稍柔和,匆匆穿行的男人对密布如蛛网的窄巷了如指掌,很快在一栋旧屋前停下。  长短不一的叩了几下,门开了,探出一张胡须浓密的脸,焦急的额头渗着汗。“肖恩快不行了,药不起作用,我已经没办法……”  淡金色的丝袋塞入怀中,噎住了抱怨的话语,瞪了半晌反射性弹起来,却忘了身在门口,砰的撞上了门框,疼得直吸凉气。“这……这是……”  “萨,这是赤龙牙。”看着朋友极度失态的反应,男人带上了一丝笑意。  “我当然知道!我是说没想到你真弄到这东西,那里的守卫多得像蚂蚁,你怎么得手的。”萨扒开丝囊检验,突然想到什么,神色一紧,一把拉开他的外套。“有没有受伤?”  “没动手,得到它是个意外。”男人无暇解释,出言催促。“去救肖恩,别让他死,我答应过他父亲。”  “放心,现在他想死也死不了。”情知时间不容拖延,萨停住追问入室忙碌,心头的好奇犹如猫爪不停的挠,片刻后又探出脑袋。“你先别走,等我弄完再说。”  男人摇了摇头,刚要离开,一个跌跌撞撞的影子冲近,被他一把扶住。  十六七岁的男孩惊惶的抬头,粗重的呼吸和涨红的面庞显出体力已竭,像一路狂奔而来,发梢都在滴汗。  “潘!”他沉声喝住,眼眸扫向深巷。“有人追你?”  见男孩气喘得说不出话,他屈起食指打了个唿哨,空无一人的暗巷迅速传来了一声回响,又一声远远的口哨响起,接二连三传递出去,片刻后转换了另一个声调传回。  “没人追为什么这样慌。”哨声示意无恙,男人暂时放下了心。  潘好容易顺过气,汗津津的手摊开,掌心赫然捏着一个钱袋。“我偷了一个有钱的家伙,那种很贵的药现在可以买了。”  激动的男孩忘乎所以的重复。“真的,有好多金币,肖恩不会死了。现在就买,告诉我哪里有药,我怕迟了会来不及。”一想到好友能救回一命,潘几乎哭起来。  男人一时沉默。  “没骗你,看!”潘急着证明,翻过钱袋抖动,掉出了十余枚金币。  “肖恩已经有药,萨在救他,不会再有危险。”看着灿亮的金币,男人反而蹙起眉。“我说过不能偷贵族,你真想被他们捉住后砍掉手?”  潘愣了半晌,终于理解了他的话,一下子抽抽搭搭的哭起来。“肖恩真的没事?”  “嗯。”他摸了下男孩的头,“你做的不错,但太冒险,以后别这么干。”  男孩边哭边点头,金币掉了一地。  男人安慰了两句便不再说,哭了好一阵潘终于停下来,抹了把鼻涕。  “我没有偷贵族,看那女人提了一堆东西,猜她肯定有钱。”没有平日的机灵狡侩,潘难得老实的坦白。“我让黛碧掐了她五岁的妹妹一把,扯着那女人的衣服哭,趁她们纠缠的时候下手,对方发现的时候我已经跳车了。”  “黛碧她们?”  “她们不会有事,那女人没带伴妇,肯定不是贵族,去报警反而会被警备队勒索,那群家伙才不会放过肥羊。”潘手脚利落,与贫民区的伙伴合作默契十足,拿捏行事有相当的把握。  在休瓦城,警备队的主要工作是护送有权有势的贵族出行或夜归,另兼搜刮摊贩榨取油水,糟糕的治安下本地平民绝不会带重金单独外出,难得让潘撞上了好运。  “是什么样的女人?”男人没有再责备。  “年轻漂亮,说不定是哪个富商的情妇。”随着情绪渐复,潘又变回了一贯的饶舌。“腰也很细,不过我没来得及摸。”  斜了一眼早熟的小鬼,男人拎起钱袋翻看。  款式十分雅致,异于市面上的贩售,深绿的丝绒磨得半旧,金色的穗带有些褪色,衬里以同色丝线绣了一朵极小的蔷薇,不注意几乎看不出。打量片刻,目光一动,男人从袋底取出一张折起的纸。  纸上随意写着一串物品,应该是张购买单,长长的单子被一一划去,只余尾端的一项,秀致的笔迹微微倾斜,书着一行小字——休瓦大街93号珍品店-楦兰香膏。  沉默了好一会,男人叹了口气。“那个女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搔扰  -->  做好人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代价不小。  虽然不是很大的数字,但也远非军饷所能应付,迫不得已回了趟帝都,从名下提出相当的金钱,但愿在管家上报父亲之前,她能想到一个好理由,搭进薪饷是小事,万一父亲过问就……  放下羽毛笔推过笺纸,管家看了一眼签名,递过装着金币的丝袋。  “伊兰小姐,这是您要的,另外爵爷来信说一个月后返回休瓦。”  “小伊兰心情不好?”  林伊兰回过神,对一旁的老妇人扯出笑颜。“没事,只是有点累。”  明显的食不知味,老妇人望着一手带大的孩子,忍不住心疼。  “想骗老玛亚可没这么容易,告诉嬷嬷你在担心什么。”  “我在想嬷嬷的手艺多年以来一样好。”  老妇人失落而伤感,语气黯然。“是嫌嬷嬷太老了?以前小伊兰什么事都会对我说。”  “嬷嬷!”女郎从座位上跳起来,紧紧抱着老妇人,“别这样说,不管多老我一样爱你,你是最疼我的人。”  “可伊兰现在有自己的秘密了。”老妇人故意叹息。  “我只是……”林伊兰咬了咬唇,放弃了抵抗。“父亲要回休瓦了。”  老妇人理解的环住纤细的肩。  “我不想见他,可……”她顿了顿,语声转低。“是我的错,我无法让父亲满意。”  “伊兰非常优秀,我一直认为爵爷太挑剔了。”  “我想我又要挨骂了。”安慰无济于事,女郎喃喃自语。  “那不是你的错,是爵爷他……”老妇人开始了数十年如一的抱怨。  林伊兰没再说下去,静静的感受环拥的温暖,直到紊叨的话语停止。“谢谢嬷嬷,我现在好多了。”  “伊兰……”老妇人端详她的神色,忍不住叹气。  “嬷嬷?”她敏感的觉不出对。  老玛亚迟疑了片刻,“伊兰,我私下听仆人间传言,将军最近很欣赏一位新晋的上校,据说是军方的后起之秀,可能有意……让他作你的丈夫。”  绿眸一瞬转暗,犹如冰冷的夜色笼罩了湖水。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名字不清楚,是秦家的第三个儿子。”老妇人有些不安,只能无力的劝慰。“伊兰,也许对方是个不错的人,爵爷应该考虑得很详细,或许……”  “我明白,谢谢嬷嬷,抱歉我有点饿了。”  完美的微笑,完美的继续用餐,林伊兰再也没有开口。  秦洛,出身于同为军人世家的秦家。  看昔日同僚调出的军方资料,秦洛军功卓著,声名鹊起,晋升的速度极快,最近在一次叛乱中救助了某位议员而立下大功,荣获了皇家勋章,新的敕令是调入休瓦协防修整,不日将到任。  “砰!”  魁梧的士兵被重重摔倒,忍不住痛苦的呻吟。  “下一个。”  半晌不见回应。  “队……队长……”安姬被其他士兵以眼色示意,硬着头皮提醒。“没有下一个,全上过场了。”  林伊兰抬眼一扫,小队中的士兵脸色青绿,歪歪斜斜的围在场边,有几个甚至扶着腰,今天大概手重了一点。  “训练到此为止。回去休息,明天继续。”林伊兰自知控制失当,免去了晚上的操练,士兵们如蒙大赦,互相搀扶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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