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莉在婆婆的床沿边趴了一夜。婆婆其间起来解了三次小溲。头一回起来见是李宝莉,便问了一句,你公公呢?李宝莉说,回去招呼小宝了。婆婆说,是小宝找你回来的?李宝莉说,是的。婆婆说,我的孙子真是个乖伢。便不再说什么。 邻床是个老太太,被自行车撞断了小腿和两根肋骨,也在打吊针。守夜的是老太太的儿子。老太太要解溲时,儿子一个人弄不过来,李宝莉便上前帮忙。老太的儿子见李宝莉一瘸一拐还通宵招呼婆婆,便很感叹,说你婆婆摊到你这样的媳妇也是福气。李宝莉便说哪里哪里,这是我当做的。那儿子便说,不是所有的媳妇都认为招呼婆婆是她当做的事。李宝莉便想,如果马学武活着,遇见这样的事,我也会来吗? 天快亮时,李宝莉自己也昏沉沉了起来。她的脸通红的,人也有些恍惚。邻床老太的儿子看了看李宝莉,说你是不是也病了?李宝莉说,我可能是腿子发炎了。然后简单地把自己的腿受伤并缝了八针尚未拆线的事讲述了一遍。那儿子惊道,你线都没有拆,昨天淋了雨,你就没有管它?李宝莉说,是啊,哪里顾得上。那儿子说,你赶紧去外科看一下,你要再不管,搞狠了,锯腿子都说不定。 李宝莉被他的话吓住,赶紧一拐一拐地去看外科急诊。医生打开宝莉的腿,里面的肉都泡白发烂了,气得大骂李宝莉。说锯腿是小,再晚了,你的命都不一定保得住。以后腿上的疤子肯定是又粗又大,不消穿得裙子。李宝莉说,裙子穿不穿倒没得事,只要不锯腿就行。我屋里老的老小的小,都靠着我活,我既死不得,也残不得。医生听罢便叹气连连。 治疗费又是一大笔,而且还必须打吊针,李宝莉把身上的钱摸得一分不剩,还不够药钱。她没得办法,也可说是走投无路,只好给万小景打电话求助。万小景说他们刚打完牌,正好她赢了钱,拿这钱过来就是。又说昨晚上宝莉一走,建建也走了。李宝莉赶紧说,你千万莫去找建建,我不想烦他。万小景说,这不是烦他,他是猫子掉了爪子,巴不得。李宝莉坚决地说,小景,昨晚上你也看到了,小宝蛮不高兴,我不想伤他。万小景说,你儿子怎么不怕伤你?李宝莉说他还小,不懂事。反正你莫去找建建,如果你要找他,你就莫帮我,我讨饭都不得讨到你门口去。万小景叹息道,唉,又说狠话。好吧好吧,这是你的命,我听你的就是。 李宝莉的婆婆出院时,李宝莉却住进了医院。 李宝莉的腿烂得能见到骨头,隔着纱布都闻得到臭。怎么打针吃药都不肯愈合。李宝莉心里急得像着火。既担心自己的腿,又担心家里没钱用。便天天在医院发脾气,说这点小病都治不好,你们这算什么医院?是不是想黑我的钱?医生都被她说气了。说你的腿烂成这样,能保下来都不错了,还说这种话。你一个穷人,有几多钱给我们黑?李宝莉说,我没得别的,只想快点好。你们既然晓得我是个穷人,也就应该晓得我一没有空二也没得钱在这里陪你们耗日子。医生说,你陪我们耗日子?跟医生说这种狠话,有没有搞错! 李宝莉的公公婆婆还有小宝,都没有到医院来过。婆婆大病初愈,不便出门,公公说是要照顾小宝和婆婆,也不便过来。李宝莉担心家里,不晓得他们老的老小的小怎么在过,便让万小景过去看看。结果万小景去的那天,家里老小三口人正在喝排骨汤。万小景说,宝莉还担心得要命,其实你们比她过得好多了。婆婆说,哪里好?我把退休金都拿出来贴生活了。万小景说,钱嘛,发给你就是拿来用的,贴自己的生活也是应该。婆婆说,真是巧板眼,我不病她也不伤,我一病她连忙就伤了。万小景真是替李宝莉气得咬牙。万小景说,婆婆,您的时间算错了,是宝莉的腿先受了伤,婆婆才病的。小宝说,万阿姨,你少说两句不行?万小景说,小宝,医院躺倒不能动的,是你的亲妈,你有没有搞清楚呀! 回到医院,万小景气愤不过,跟李宝莉发牢骚说,你这两公公婆婆什么德性呀!李宝莉倒想得透,说算了算了,只当我是欠他们的。再说,他们真来了,我还麻烦。万小景说,老话说,婆媳是天敌,她说怪话我还好想,可是小宝呢,他也够呛,一句话都不帮你。李宝莉说,他是小孩子,怎么说也是我的亲儿子,长大了会晓得疼娘。万小景说,我是真怕你到头来养了一头白眼狼。李宝莉说,喂,你少乌鸦嘴。骂天骂地,只不准骂我儿子。 医院里就是万小景来来去去地照顾李宝莉。 李宝莉的主治医生为李宝莉的腿会诊了几次,觉得如果想要它早点愈合,最好是植皮。医生们便跟李宝莉商量。李宝莉一时没有弄清什么叫植皮。医生说,就是从大腿上挖一块肉下来,补在小腿这个洞里。李宝莉和一旁的万小景都听得心惊胆战。医生说,如果植皮,以你这样的身体,一个星期就可出院,半个月估计就好得差不多了。 李宝莉的母亲闻讯赶紧到医院来。李宝莉的母亲说,本来身上只一个窟窿,这一挖,还变成了两个窟窿。我看还是莫植皮了,慢慢地治,总归是要好的。你公婆那边要有事,我去帮忙。钱,我们来帮你凑。你不能伤上加伤。万小景也说,是呀,把大腿的肉挖掉了,那里又一个洞,是不是还得找屁股上的肉来补?你莫搞得满身东一个窟窿西一个窟窿。李宝莉说,呸,就你说话毒。医生说了,大腿上是健康肉,一下子就长好了。 任旁边的人怎么劝说,李宝莉还是咬咬牙决定植皮。李宝莉想法很简单,一是要赶紧出院,不能再往医院塞钱;二是要赶紧好起来,以便出门挣钱养家。万小景说,你公公婆婆有退休金,叫他们先养一下自己和小宝又有什么不行?你这儿,我养你几个月也是养得起的。李宝莉说,你养我?你在我面前叫穷叫成那样,还能养我?万小景笑说,你也好养,顶多我这个月不去美容院,养你的钱就绰绰有余了。 动手术的头一天,李宝莉的母亲替李宝莉回了一趟家,说是取几件衣服,实际上是按李宝莉的意思把她柜子里的首饰盒拿了出来。所谓首饰,不过一个金戒指和一条金项链,这都是当年结婚时马学武给她买的。李宝莉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万小景,说替我卖掉,拿它当手术费。万小景说,一点纪念都不留?李宝莉说,不消留了,没得意思。万小景说,你心肠太硬了。李宝莉叹了口气,说这世上比我心肠硬的人多的是,只是他们做的样子不同。 万小景没有听懂李宝莉的意思。李宝莉想,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我自己一个人懂得就行。 这天夜里,李宝莉做了个梦。梦里马学武冷眼横眉、满面怒容地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李宝莉印象中马学武的脸从来也没出现过这种表情。这样子令她感到陌生,也令她感到厌恶。李宝莉百感交集,说马学武,我欠你的人情,我会一笔笔地还给你,我要还得干干净净。可是你欠我的呢?你又怎么还给我? 早上醒来时,李宝莉的枕巾都是湿的。李宝莉想起自己的梦,心想,未必我哭了的?(第6楼) 07-8-22 09:57论坛推荐:钻石的八心八箭详解和误解——我不是侯总哦:)(莫怨东风) 返回列表十四 万小景将李宝莉的戒指和项链卖了五千块钱。李宝莉有点惊讶,说当初马学武买它们恐怕都没有花这么多钱吧。万小景便笑,说我手段一向高明,你不晓得?李宝莉便笑说,我晓得。你是卖我的首饰,也卖你的脸皮。两个加起来,钱就不少。万小景说,呸,替你做事,还要听你的风凉话。 其实万小景是将这事说给建建听了,结果建建把它们买了下来。建建出手的是一万块钱,万小景怕露馅,只敢跟李宝莉说了五千。余下的钱,都去填了先前医药费的窟窿。这些李宝莉都不晓得。 万小景跟李宝莉说,你要是没得我这个朋友,这辈子不晓得会惨成什么样子。李宝莉说,那是。你到这世上是来放债的,我到这世上是来还债的。我先把欠人家的还清再说。你这一笔,我要留到下辈子再还。万小景便笑,说下辈子我要当你的姆妈,一生下来就开始整你。李宝莉也笑,说那好那好,你赶紧把下辈子养我的钱先赊给我再说。先只赊十岁以前的,十岁后的我再慢慢赊。 两人一唱一和,说得邻床的病人都笑个不停。 李宝莉的病房住着12个人,断腿的烂背的破头的割胃的取胆的老少都有。李宝莉天性热闹,住进去头一天就跟所有人混成熟脸。手术完后,李宝莉下不了床,行动不方便,心里便似着火。如果想让火小,她就不能闲着。一闲下,那股火头就会一直烧到头顶。三天过后,医生说可以稍稍下床走动走动,李宝莉就立即成了这个病房的管家。每个病床上的事她都管。似乎只有帮病友们做这做那,她才感到轻松。李宝莉跟万小景说,一个人如果不想让脑子想事,自己手上就得做事。万小景说,也就你是这样。 植皮果然是好办法。李宝莉的伤口恢复迅速。换药时,看到粉色的新鲜肉一厘米一厘米像地里新冒出的小芽,李宝莉不由得怦然心动。那心情,就仿佛看到自己的人生也有新芽在朝外冒出。 李宝莉出院的时候,建建开车过来送她回家。李宝莉的腿还有一点瘸。建建说,你再莫去当扁担了。李宝莉说,我不当扁担一大家子怎么办?建建说,到我这里来做。我一个月给你两千块钱。李宝莉说,你这像是捐款似的。建建笑了,说我这个老板其实蛮狠。原先请了两个人洗杯子碗盘加上打扫卫生,你要是来了,这堆事就交给你一个人做,我晓得你手脚蛮麻利。算下来,我还省了钱。李宝莉也笑,说原来是想盘剥我啊。建建说,你想一下,我等你的回话。李宝莉想,真是可以考虑一下。建建见李宝莉没吭声,便说,宝莉,十几年前,我跟你说过的话,从来都没有变过。 李宝莉的心跳加速了,当真有一点初恋的感觉。那时万小景把建建介绍给她,见面的第三次,建建就说,你蛮对我的性格,我恐怕这辈子只会爱你一个人。李宝莉最终因为建建学历太低而拒绝了他。这么多年来,建建的这句话,她也早忘得干干净净,现在却蓦然跳出记忆。李宝莉想,难道他指的是这句? 李宝莉在楼前下车,恰好遇到公公婆婆散步回来。李宝莉没有跟他们作相互介绍。在电梯里,婆婆问,那个男人是哪个?李宝莉说,是小景的朋友。婆婆说,小景怎么没有在一起?李宝莉说,小景今天有急事。 晚上,李宝莉刚上床躺下,小宝闯进来。李宝莉忙起身说,快过来,坐一下,姆妈蛮想跟你说说话。小宝说,我的作业还没有做完。李宝莉说,哦,那你就好好做作业吧。小宝说,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李宝莉说,你说你说。你的话就是姆妈的最高指示。小宝说,你在外面是不是有了男人?李宝莉怔了一下,说没有呀。我哪里忙得过来?小宝说,那就好。我告诉你,如果你在外面找了别的男人,你就跟我们马家一刀两断。我们一分钱都不会要你的,我立马出门打工,爷爷奶奶由我来养老送终。你莫以为离了你我们就活不成! 小宝说完,看都不看李宝莉一眼,摔门而去。丢下李宝莉目瞪口呆地望着砰地被关上的门板。门背后贴满了小宝稚气的图画。最大的一张画有一个长发卷穿裙子的大人牵着一个小孩子。题目是小宝和妈妈。那是儿时小宝最喜欢画的主题。 李宝莉突然觉得她紧牵的那只小手,正在拼命朝外挣脱。 第二天李宝莉就给建建打了电话,说她不打算去他那里做。建建追问为什么。李宝莉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你莫问原因,我难得说出口。你的心我领了,往后你也莫来找我就是。 电话那头的建建沉默不语。这阵沉默让李宝莉觉得心里刺痛。 汉正街以它的喧嚣和热闹再一次欢迎李宝莉。李宝莉回去的头天,扛着扁担,穿过曲里拐弯的街路和密密麻麻的店铺,觉得就好像正看着一台大戏。吵闹和笑骂,快乐与焦急,聪明和愚蠢,潇洒和土俗,都在这街里展示。扁担们担着货,一路走一路喊叫,闪开,莫撞了!过细,擦到了!走上一段,就像看完一个场次。一路下来,声音和色彩,跌宕起伏,大俗大雅,五光十色,光彩夺目。真是好听又好看。 李宝莉的心一下就亢奋起来,仿佛是被刺激。她忍不住对着几个店铺高喊着,喂,我又来了,有活就喊我。几个店铺的人都回应着她,说没得问题。都晓得你打架打赢了。 李宝莉想,以前在这里讨生活,只知辛苦,不知乐趣。隔了阵子再回来,倒觉得这个地方还真是有味呀。所谓生活,想要过瘾,大概就当是这样的,有声有色,有苦有乐,有悲有欢,有泪有笑。 李宝莉还抽空去看了何嫂。何嫂上次跟她一起挨了打,但伤得轻,不几天又回去继续做扁担。何嫂正挑着两纸箱塑料面盆,说是要给一个江西的客商送到码头。李宝莉便陪她走了一脚路。何嫂蛮开心,说宝莉,住医院人都养白了,养得不像个扁担了?李宝莉就笑,说那你也去养养吧。何嫂说,还是养你吧。你一养就好看了,我再怎么养还是一个矮冬瓜。李宝莉便得意起来,说不晓得吧?我年轻时是我们学校的一朵花。何嫂就嘎嘎地大笑,说跟我俩打架,差点把花打残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帮我,结果伤得比我还重。李宝莉也笑,说当了扁担,硬是把花摧残成老树皮。莫讲人情不人情的话,该出手时就出手。说罢她便先笑,何嫂也笑。两个女人就一路放声大笑。李宝莉笑完,就像练了一场气功,浑身上下舒坦。 日子又回到以前的样子。不觉时光如飞。 十五 转眼小宝就进入了高考阶段。小宝争气,学习成绩好得不得了,学校有个“火箭班”,个个都是强人,但是不管大考小考,小宝也都从未掉出前三名。晓得的人都说李宝莉孝敬公婆硬是有好报,苦是苦,但是把儿子养成了一个天才,苦得也值。李宝莉一听这话就高兴,脸上的笑堆得层层叠叠。 有一天,李宝莉突然发现小宝不管她叫姆妈。跟她说话,也只是低着头,嗯呀几声,难得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李宝莉不解其故,不知他是偶然还是特意,于是留心观察。这一观察不打紧,李宝莉意识到小宝竟是特意。非但不叫她,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小宝还没满18岁,本当是眼睛明亮、阳光满面的英俊少年。但李宝莉却在小宝脸上看到他一脸的阴郁,眼光流转间,没一点快乐。 李宝莉憋不住,问他说,小宝,是不是学校遇到什么事?你好像蛮不开心咧。小宝闷闷地说,没得事。李宝莉问不下去。小宝的神情寡然,让李宝莉有心惊之感。李宝莉蛮发慌,就抽了个空,跑到学校找小宝的老师,问小宝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老师说,不会有什么事吧?学习压力大了,又是青春期,大概总会有一点波动。老师说完又问,小宝的父亲去世了吧?有几年了?李宝莉想了一下说,八年了。老师说,学校是指望小宝考清华北大的。家长如果发现他的情绪不对,一定要及时沟通,现在是他的关键时刻。李宝莉忙不迭地答应。 回去的路上,李宝莉想,马学武居然已经死掉了八年。 这天晚上,李宝莉早早回家,她想跟小宝好好地谈谈。李宝莉买了许多小宝爱吃的菜,让婆婆休息,自己亲自下厨,弄出一桌丰盛的晚餐。婆婆不解,说你发什么疯?李宝莉笑而不答。 吃饭时,小宝虽然没有跟李宝莉说话,但却大口大口地吃得蛮香。李宝莉说,多吃点,把身体调养好,争取考个好大学。小宝没作声。李宝莉说,我做牛做马,累死累活,就只一个目的,要让你将来有个好前程。现在是你的关键时候,你一定要放下担子,搞好你的学习。婆婆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几时要你来操这份心了?李宝莉说,我是他姆妈,我应该多多关心他才是。马家将来就靠他来撑门面了。小宝淡淡地说,既然是我们马家的事,就不用你多嘴。李宝莉怔了怔,说你这是什么话!我在马家养老抚小,是马家的媳妇,更是你马小宝的亲妈。小宝仍然淡淡地说,这是你该做的。其他的,都与你无关。李宝莉有点恼了,说你放屁!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呀?李宝莉的婆婆连忙替小宝撑腰,说你这算什么长辈,开口就讲粗话。长辈要有长辈的样子,才得小辈尊重。李宝莉的声音放大了,说小宝讲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他这是什么意思呀?要把我开除马家?小宝说,你声音小点行不行?你跟奶奶说话像晚辈跟长辈说话吗?我跟你讲,你要是吼了奶奶,我会对你不客气的。李宝莉一口恶气涌上心头,她说,你有什么能耐对我不客气?小宝说,我只想告诉你,虽然你生了我,但是你不配当我的妈。www 李宝莉呆住了。她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听到的最恶毒的话。她的喉咙像是被小宝的话卡住,张了几下,发不出声。李宝莉站起来,一句话未说,伸出手,照着小宝的脸就是一巴掌。多少年,她怜惜小宝小小年龄没有父亲,几乎对他不舍得动一根手指头。现在她却觉得,只有用巴掌,才能把他打清醒。让他认识到,他是娘的命,而娘就是他的根。 李宝莉的婆婆却不依了。她见李宝莉出手打小宝,立即扑过去厮打李宝莉。嘴上叫道,搞邪了,你居然敢打我的孙子。我跟你拼了。李宝莉的公公见状也急了,他一边扯劝一边教训李宝莉。公公说,你有理说理,怎么能动手打人?怪不得儿子不想要你这样的妈。你不想想,他几大,你几大? 李宝莉被公婆的话所激怒,她大声吼道,小宝敢这样说话,都是你们在背后教唆的。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老来丧子,小宝少小丧父,你们怎么对我,我都能忍。但小宝要是连娘都不认,我就不能忍。 李宝莉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在这个家大吼小叫了。似乎马学武走了之后,她就收敛了自己的脾气。她天天记得母亲送给她的那个字,忍。现在,她却不忍了。李宝莉对自己说,我是忍无可忍。 小宝冲到李宝莉面前,用他高高的身躯挡在李宝莉和他的爷爷奶奶中间。小宝说,我告诉你,李宝莉,你要敢欺负我爷爷奶奶,我做人不放过你,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不是我爸爸,天天在你面前忍气吞声,活不下去,就去跳江。我不是那样的人! 小宝与李宝莉对吼着,他的声音比洪亮的李宝莉的声音更加震耳。李宝莉呆掉了,连连道,你、你、你……却你不出后面的字来。李宝莉虽然被小宝的震耳欲聋的高音所震撼,但更让她惊骇的是他满嘴凶狠尖刻的话。李宝莉在心里自己对着自己呼叫着,天啦,天啦! 饭也没吃完,李宝莉走出了家门。她已然不记得自己怎么离开的。李宝莉被伤着了,这道伤,似乎比马学武的死,来得更深刻更疼痛。 李宝莉神思散乱,全然不知自己应去哪里,又有谁能分担她的痛苦。走投无路的李宝莉,走了长长的路,最后还是走到了万小景的家门口。 万小景开门见到失魂落魄的李宝莉,惊吓万分。不知道她又出了什么事。让进屋里,给她递茶倒水,漫无目的地安慰了半天,李宝莉都说不出话来。直到半夜,李宝莉才开腔,话说一半,竟是放声号哭,直哭得天昏地暗。令万小景想起许多年以前的一个下午,那一次是马学武提出来要和李宝莉离婚。 万小景愤然说,你这哪里是养了个儿,我看你是养了头狼,我早就说过。 李宝莉在万小景家睡了一夜。说是睡觉,其实一分钟也没有睡着。通宵达旦,李宝莉都在想小宝的话。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想。一直想到天色大亮,想得人也疲惫,这口气便也由浓而转淡。李宝莉想,就算是气,也得咽下。到底小宝是我的亲儿子。他是一时急了,口不择言,我哪里能当真?只当是他给我烧了一盘难吃的菜,或者是一包苦药,我就是生吞也得吞下。平常我烧菜没有烧好,他们还不是硬吃下了? 这样一想,李宝莉就觉得扯平了。万小景骂她,说我看你真是贱得很,不是别的,是命贱。李宝莉只说了一句,人跟人不一样。(第7楼) 07-8-22 09:57论坛推荐:韩国街头男士最养眼发型(莫怨东风) 返回列表十六 小宝终于高考结束。标准答案出来后,老师帮助小宝算分。一算下来,小宝的成绩几乎能达700分。老师高兴得要命,大声说,百分之百进清华!小宝回到家里,又跟爷爷一起核对了一遍,爷爷也高兴地说,进清华百分之百。 好消息总是跟着风走,瞬间就进了千家万户的窗子。李宝莉出门买菜,遇到邻居,都夸说你屋里小宝真是了不得呀。李宝莉便兴奋不已,一口气买了许多菜,还拎回几瓶啤酒。晚上,公公和小宝两个畅快地喝了酒。公公婆婆说,小宝,你要是录取到清华,爷爷奶奶要亲自把你送到学校。小宝说,我不会去清华的。李宝莉说,为什么?老师说你肯定能考上哩。小宝说,考上我也不去。 小宝坚持第一志愿要报武汉大学,不光学校老师反对,李宝莉反对,就连他的爷爷奶奶也加入了反对人群。小宝却态度坚决,执意要留在武汉。李宝莉急得手足无措,跑去跟他的老师商量。老师说,小宝这孩子很懂事,是不是他担心到北京去的学费和生活费加起来开支太大,家里负担不起?李宝莉想了想,觉得不太可能是这个原因。可是又一细想,觉得如果真的是这个原因,那她就太高兴了,说明小宝真是懂事。老师希望李宝莉跟小宝好好谈谈,而且说,像马小宝这样的人才,不读清华实在可惜。 这天晚餐一吃完,李宝莉正在琢磨怎么跟小宝开口,不料小宝却说,我有事要跟你谈。李宝莉一下子高兴起来,忙不迭地说,好好好,我也正想找你。 晚上,小宝便进到李宝莉的房间,也不坐下,直接就说,我开门见山。你也晓得,上大学要花蛮多钱,光学费就得六七千,加上其他费用,一年少说也得花一两万。李宝莉说,我晓得,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只要你肯去清华,再多的钱,我也会给你凑足。小宝说,清华我肯定不会去。我就武汉读书。李宝莉急了,说老师都讲了,你不去清华是浪费人才。小宝说,我要是个人才,在武大读书也是人才。这个事,你不消管,我只要求你必须把我的学费和生活费都备足。李宝莉说,这是大事,你不用担心。就算我一时凑不齐,爷爷奶奶也会帮忙的。小宝说,我今天就是特意来提醒你,你不准找爷爷奶奶贴钱。给我缴学费和支付我的生活费,本来是爸爸和你两个人的事,跟爷爷奶奶无关。现在我没得爸爸了,你一个人就得承担这个责任。至于你怎么去弄钱,我不管。反正爷爷奶奶的退休金你莫想动一毛钱。如果你找爷爷奶奶要了钱,我几时晓得就几时退学。我的话说得已经很清楚了。 小宝说完掉头而去。李宝莉在他走后半天,才回过神来。她的心有如掉进深深的冰窟窿,来不及渐变,瞬间便冷得没有了知觉。 夜里李宝莉又失眠了。以往很少失眠的李宝莉近些时却常常失眠。她满脑子都是小宝的声音。这些声音令她颤抖。她甚至有些害怕小宝。害怕见到他的面孔,害怕听到他的声音,害怕触到他的眼神。李宝莉想,这就是我命根子一样的小宝吗?是我怀胎十月艰辛生下来的亲骨肉?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亲儿子? 以李宝莉挣钱的速度和家庭开销,一次性拿出小宝六七千元的学费肯定很难。难又怎么样?她李宝莉又不是没难过。李宝莉也发了犟,她想我绝对不去跟公公婆婆开口。就算我再委屈再艰难,卖血卖骨头,我也得让小宝四年大学有钱用,让他退学还不如我去跳楼。 李宝莉开始安排自己的钱路。一是找娘家爹妈和兄妹们凑一凑,小宝考上了大学,他们也应该一个人给点祝贺费吧?二是卖血。在汉正街当扁担时,常见何嫂一急用钱,就去卖血。虽然用血换来的钱也不是太多,但多卖几次,也能凑足千把块钱。最后实在不行,找万小景借一点。如果这几条路子都走得通,小宝的学费又有什么可愁的? 李宝莉想到即做。当晚便去了娘家。一进家门,方发现父亲病倒在床。李宝莉大惊,说爸爸怎么了?李宝莉的母亲泪水涟涟,说早就不舒服,他又不说,昨天昏过去了,到医院作检查,说是肝癌,都晚期了。李宝莉吓得脸都变色,立即跟着母亲一起哭了起来。借钱的事,是一个字都不能说的。李宝莉拿出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钱,流着泪,递给母亲,嘴上说,姆妈,你晓得我的情况,我恐怕一时拿不出更多的钱来孝敬爸爸。怎么办?李宝莉的母亲说,宝莉,难为你了。我跟你爸爸说过多次,如果娘屋里情况好一点,我们怎么也不得让我的姑娘宝莉去当扁担。宝莉,万事万物,全靠你自己去撑。爹妈帮不上你,心里也难过,觉得欠你欠得太多。李宝莉听母亲如此一说,眼泪便流得汹涌澎湃。李宝莉说,姆妈,爹妈疼我,我晓得。本该我来孝敬二老的,但我实在是顾不过来。我心里时时都觉得自己在爹妈面前是个罪人。说完她跟母亲两人抱头而哭,在李宝莉记忆里,母亲还没有这样哭过。 回家时,走在路上,李宝莉想,这才是我的亲人啊。亲人就是,哪怕什么忙也帮不上,说出来的话,却能暖和你的心。 李宝莉开始走她的第二条路了,去卖血。头一回倒不觉得什么,隔了一个星期,李宝莉又去卖第二回。这一回她挑货时,脚下便不稳当了,飘飘的,人似乎有些浮。恰遇着万小景过来找她,一见面万小景就说,你怎么气色这么不好?是不是病了?李宝莉原本不想跟万小景说,但想着自己可能会找她借钱,于是就实话实说了一通。李宝莉藏不住事,就连小宝找她谈话的内容也一并说给了万小景听。 万小景气得要死,泼口大骂小宝。说养这样的儿子真不如养条狗,骂得李宝莉都快跟她翻脸。万小景原本想找李宝莉谈谈她自己的事,结果也没顾得上。跟李宝莉分手后,想想都替她打抱不平,于是干脆扬手招了辆的士,一车打到了李宝莉家门口。 李宝莉的公公婆婆见万小景来找他们,非常诧异。万小景也不客气,说我跟你们把明话先说了。你们不能逼人太甚。这些年来,宝莉靠打粗活来养活一家四口人,完全是拿性命去拼,她没得哪一天轻松过。为了替马学武孝敬你们,宝莉吃了几多苦?她跟你们提过没有?换了人家屋里的媳妇,早就赶你们出门了,但是宝莉是怎么做的?你们过生活的钱,全靠她一点一点的做苦力来赚,宝莉说她愿意。好,她愿意是她的事,我们当外人的也管不着。现在小宝要上大学了,宝莉平常的钱都交给了婆婆,她一下子怎么拿得出这么多学费来?好,宝莉还是自己咬着牙解决。但是没得钱就是没得钱,咬牙也没有用。宝莉怎么办?只好去卖血。半个月就卖了两回,她连命都不要了。你们两老摸着心想一下,你们的钱放在银行里长霉,却让宝莉靠卖血换钱。你们狠心狠成这样,不怕折寿?就是马学武在九泉之下也看不过去啊。宝莉毕竟是他的老婆吧?宝莉这些年毕竟是代他在行孝吧?不是今天宝莉走在路上都快昏倒,我也不得来说这些话。你们是知识分子,怎么做,自己看着办! 万小景说完,也不等李宝莉的公公婆婆回应,掉头便走。下电梯时想,老子听你们两个讲话,耳朵都要生蛆。 这一切,李宝莉并不知道。晚上,李宝莉回到家已经快八点了。客厅里没人,家里静悄悄的。公公婆婆住的房间关着门。以往这个时候,他们两个都会坐在客厅看电视,这天却反常了。李宝莉吃了一惊,担心出什么事,便高声喊叫小宝。回应的却是公公。公公打开他的卧室伸出个头,说小宝跟同学聚会去了。宝莉能不能麻烦你进来一下? 李宝莉有些莫名其妙,因为公公很少这样跟她说话。 李宝莉进到房间,不等她站定,公公便递给她一个信封,说宝莉,这是小宝的学费。李宝莉呆了呆,脑子一下子清醒了,她想起小宝的话,如果拿了他爷爷奶奶的一分钱,他就会退学。李宝莉说,不用不用,我想办法去赚。婆婆说,给你就拿着。总说我们拿你当外人,你这不是自己把自己当成了外人?公公说,宝莉,钱不够,跟我们商量就行了,怎么能跑去卖血呢?李宝莉怔了一怔,说你们听哪个说的呀?婆婆说,你一个朋友来训了我们一顿。我跟你爸爸细想了一下,也是该训。不晓得你有这么苦。一句话,再不能去卖血。 李宝莉明白是万小景跑来多事了,心里便暗暗骂她,骂完又忙说,哦,是万小景吧?她就是那么个人,喜欢管闲事。你们莫听她。回头我叫她过来赔个礼。公公说,千万莫去说她,她也是好意。她要不说,我也不晓得你卖血。学武要是在,也不得准你吃这个亏。也怪我们,大意了。这包钱,五千块,算是我们给小宝的贺礼。李宝莉说,我拿不起。也不能拿。小宝跟我说好了,他爷爷奶奶的钱,一分钱也不能动。要不他就退学。婆婆说,我的乖孙子哟,一条心光替爷爷奶奶想。公公说,这事我跟小宝谈过,小宝答应不退学。你没得钱,他这样逼你也没得道理。 李宝莉听了公公这句话,眼泪几乎都流了出来。她忍了忍,又想了想,伸手接过信封,说这当是我借的,我以后一定还给你们。 十七 小宝最终还是选择了武汉大学。任人劝说,他都执意不听。李宝莉急得跳脚,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别个哭都哭不进清华,你进得去还拿架子。你脑子是不是灌水了你!小宝说,我脑子就是灌了水。我不放心爷爷奶奶。李宝莉说,爷爷奶奶有我照顾,几时轮着你来操心了?小宝说,我更不放心的就是你。我不守在他们跟前,天晓得你会怎么欺负他们两个老人? 李宝莉的婆婆一听小宝的话,抱着小宝的脑袋就哭,说我的乖孙孙呀,奶奶晓得你的心,但是你的前途还是要紧啊。小宝说,奶奶你放心,在武大读书一样有前途。我还可以每个星期回家看望爷爷奶奶。我要吃奶奶煨的排骨汤。李宝莉的婆婆赶紧说,好好好,奶奶今天就给你煨汤。 李宝莉气得咬牙切齿。满腹的委屈更是在肚子里翻江倒海。她几欲爆发,但终于还是忍了。这个时候,你能跟儿子较劲吗?你能跟他赌一口气吗?你能跟他大闹一场去加大两个人的矛盾吗?李宝莉想,不能啊。他不懂事,但我得懂。 小宝准备到学校报到的头天,李宝莉请了假,在家里为小宝整理行装。小宝躺在沙发上看了半天球赛。球赛结束,他便起身回到他的卧室,把挂在墙上的马学武照片拿了出来,挂在客厅里。 李宝莉见他如此,很是不爽,便说你爸爸死了都八九年,再把照片挂在这里蛮不吉利。小宝说,我做的事,你最好莫管。李宝莉说,我到底是你的姆妈呀,你做得不合适,我总有权说几句话吧。小宝说,我挂在这里有我的理由。就怕我说出来你扛不住。李宝莉冷笑道,这十几年的苦,我都扛住了,我还能扛不住你的一个理由?小宝大声说,好,你扛得住,那我就说。我告诉你。爸爸的相片必须挂在客厅里。爸爸的眼睛能看到这个屋子的每个角落。我不在家的时候,我请爸爸来罩住这里。如果你敢欺负爷爷奶奶,爸爸的眼睛就会看着你。 小宝的话,让李宝莉出了一身冷汗。 小宝又说,我还要告诉你,我不读清华不读北大,为什么原因?我就是不放心爷爷奶奶。爸爸在的时候,你都敢欺负他们,把他们赶出家门。现在爸爸死了,我又不在家,我不晓得你会把他们两个老人怎么样。我不放心,留在武汉,我隔几天就会看他们。我就是他们的靠山,你要是敢欺负他们,尽管放马过来。 李宝莉被小宝咄咄逼人的气势所镇住。她一时找不到话来回答。她一边整理箱子里的衣物,一边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她想,我是你什么人?你怎么敢在我面前耍威风?你满嘴喷的是什么粪?想着想着,便把心底的火头想着了。李宝莉终于不忍了,她突然就跳了起来,指着小宝的鼻子说,你有没有搞清楚?我是你什么人?你怎么跟我说话的?我拼死拼活地做事,为了哪个?养活了你,养大了你,倒把你养成了个专门咬我的白眼狼?小宝不屑道,共五个问题吧?第一,我搞得很清楚。第二,你是生我的人。第三,我像个成年人跟你说话。第四,你做事是为了你自己的良心。第五,我直立而行,吃五谷杂粮。是人,不是狼。 小宝冷笑着说了这样一番话,然后将墙上马学武的照片扶正,看也不看李宝莉一眼,径直回到他住的房间。 李宝莉气得一口血喷在了自己的脚背。她进到卫生间,用水冲着脚上的血迹,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李宝莉怎么也想不通,这个面孔冷冷言语也冷冷的年轻人会是她的亲生儿子。 一连几天,李宝莉看见小宝便心如刀绞。 小宝去学校报到的那天,天下着雨。李宝莉没有去送。楼上的副厂长从厂里要了辆车,帮小宝运行李。爷爷奶奶说从来没有去过珞珈山,听说那里风景蛮漂亮,就跟着车一起去了。 李宝莉穿着雨披在麻麻的细雨中疾行,她要送一批塑料袋到江边码头。一边走一边想,小宝的车恐怕已经过了江。小宝多半已经进到宿舍。小宝可能也见到老师。小宝的房间不晓得住了几个人。小宝的垫絮不晓得合不合适。小宝会不会跟他的同学合得来。小宝吃食堂的饭不晓得合不合胃口。李宝莉带着满脑子的小宝,深重地奔走。走到江边,看满江烟雨朦胧,对岸的房屋和树都只隐隐绰绰,像贴在远处的画。李宝莉想,小宝就算是一个断了线的风筝,我也得看着他往哪里飞才是。谁让我是他的亲妈呢? 几天后,李宝莉的父亲在家里咽了气。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对李宝莉的母亲说的。李宝莉父亲说,老婆,我娶了你是我的福,我死在你前面,还是我的福。我这辈子都是在享福,真是划得来。李宝莉的母亲听得泪水涟涟。 站在旁边的李宝莉突然发现,母亲的眼泪不是痛苦,而是幸福。这样的幸福,她李宝莉曾经有过吗?或是将来可能会有? 李宝莉的父亲埋葬在扁担山上。站在他的墓前,父亲的话顽固地响在李宝莉耳边,久久不散。这声音令李宝莉痛苦。李宝莉想,往后会有哪个对我说这样的话呢?或者,我又会对谁说这样的话?李宝莉想捕捉这样一个人,却发现她的面前一个人影都不见,空空荡荡,白白茫茫。这种空荡的感觉和白茫的气息迅速扫荡和覆盖了李宝莉的身心。她突然就蹲在父亲的碑前放声痛哭起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悲痛到底是为父亲还是为自己的心。 下山的时候,李宝莉的母亲对李宝莉说,我晓得你心里蛮苦。李宝莉说,我只不过觉得,我的人生过成这样蛮没得道理。李宝莉的母亲说,宝莉,听姆妈一句话,这个世上没得道理的事比有道理的事要多。而且各人都有各人的道理。当初我在厂里当主任,我觉得蛮有道理,大家都觉得没得道理;后来让我下岗回家,我觉得没得道理,但是大家都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人活着,不用去想什么道理不道理。人生蛮多事,其实根本就没得道理好讲。想通了这个,心情就会轻松些。 李宝莉没有作声,她想,小宝的道理又是什么呢? (第8楼) 07-8-22 09:58论坛推荐:“你是模特,我是香奈儿”(莫怨东风) 返回列表十八 四年时间,仿佛一晃。 但凡去汉正街的人,都经常能看到李宝莉忙碌的身影。李宝莉嗓门大,喊一声,半条街都听得到。她拼命地揽活,有时候还要与人争抢一下。弄得另一些扁担就暗地叫她“强盗”。李宝莉不在乎,只是说,没得办法,伙计,我屋里两个老的加上一个大学生,我一天赚少了,他们一天就过不好。时间一长,大家也都由了她。男扁担们说,她一个女扁担,像这样讨生活,也不容易。 小宝每星期都回家。有时坐公共汽车,偶尔也打车。他添了手机,买了电脑,以前手腕上的电子表也换了,脚上的运动鞋也都是名牌。李宝莉给他从汉正街买的东西,小宝一律看不上。说你莫拿些汉正街的水货,掉我的底子。 冬天的时候,小宝给自己买了件皮夹克,模样越发英俊帅气。每次回来,他都会跟爷爷奶奶有说有笑,只是见到李宝莉却依然神情淡然。除了找李宝莉要钱,其他时候,他基本不跟李宝莉搭腔。其实李宝莉做扁担的钱是无法满足小宝的大学生活之需的。有一次放暑假,小宝要跟同学去西藏旅游,找李宝莉要钱。李宝莉一下拿不出,急了,就又去卖血。卖血是世上快速来钱的最好办法。从这之后,李宝莉每隔一两个月就去卖一次。只是,李宝莉不再把自己卖血的事告诉任何一个人。 在学校和家之间来来去去的小宝,经常刺激着李宝莉。李宝莉想,月月从我这里拿钱走,却连一个笑脸都不给我。就算是一个为他卖命的下人,他也不应该用这样的态度呀。何况他还是我的亲儿子。 李宝莉的苦闷无人能解,她无法跟公婆沟通,便只有不时地找万小景诉苦。 万小景说,你看我成天一身光鲜,我还不是有苦闷?我的苦闷我会用钱来解。李宝莉说是呀,我们俩其实差不多,我忍我的儿子,你忍你的老公。以前有个动画片叫忍者乌龟,我们俩弄了半天都成了乌龟。万小景大笑,说乌你个头呀,忍者神龟! 万小景的老公在外面包了二奶三奶好几个,有一个替他生的孩子都已经八岁了。万小景本来要告他重婚罪,判他进去蹲牢房。暗地里一问律师,律师说他们没有公开,恐怕还算不上,这只能算是偷情。万小景的老公进了牢房,万小景就得不到财产。万小景说,既然得不到他的钱,还不如就这样子混日子。万小景的老公闻知万小景想要找他的麻烦,便给了她一张信用卡,里面有50万。万小景说,算了咧,先花着这钱再说。只当嫁给了一个小银行。哪家银行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客户是不是?李宝莉便骂她真是要钱不要尊严了。万小景说,钱能买尊严,你没听说过?你见过哪个穷人有尊严。李宝莉说,我见过。万小景说,在哪里?李宝莉说,就在你面前。万小景说,儿子都不要你了,你还谈尊严?你要是个百万富婆千万富妈,你看他怎么巴结你! 李宝莉一时哑然。 有一天,李宝莉去派出所办理二代身份证。不意遇到建建也在那里排队。李宝莉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两人便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聊时李宝莉方知建建还没有结婚,李宝莉的心便腾腾地急跳了好几下。为什么跳,她也说不上来。 李宝莉说,赶紧结婚吧,找个好女人好好伺候你。建建笑了笑说,想伺候我的女人多的是,但是我却只想去伺候一个女人。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有点怪?李宝莉便笑,说的确是怪。建建说,你不想要人伺候?李宝莉说,想是想,只不过没有那个福气。建建说,福气就摆在你面前,看你敢不敢去拿。 李宝莉回去后,一直在揣测建建的话。李宝莉想,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未必还想跟我好?我人老珠黄的一个人,上面还拖着公公婆婆,他怎么可能会要?就算他肯,我也不得肯呀。这个样子对他哪里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