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衾默认。 “这一切不过是无焉为了缓解心理紧张或者孤独或者情绪低落而幻想出来的。有些狂想症患者会幻想自己是联合国秘书长,有人会幻想一个不存在的人物,而无焉刚好认为她最好的朋友还在身边,而她的潜意识里知道程茵死了,所以她从不在知情者面前提程茵的事情,她怕被揭穿。” 李露露补充:“而且他们有家族史,她妈妈在丈夫去世后的一年里也是这个模样。虽然说现在无法判定会不会遗传,但是至少是相关的。” “那么是不是就是你们所说的精神分裂症?” “不。”李露露摇头,“没有那么严重,这些幻想只是她的一种自我保护。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她会在心里按照程茵的个性和说话方式来扮演她,从而和自己对话。所以它是种正面积极的自我协调。目前,对于无焉最好的方法不是叮嘱她去看心理医生而是装做不知道,好好地爱护她,减少她的独处时间,不让负面情绪影响她。” 李露露告别的时候,又说:“我会时刻注意她的,但是苏先生希望你能让人可以一直看着她,免得有什么突发情况。这种病需要家人付出大量的努力与耐性,很多人有可能终身都无法治愈。” 天空下着霏霏细雨,即使如细针但是在冬季落在皮肤上也是异常刺痛的,苏念衾在桑家楼下小区的长椅上独坐良久,外套的肩头湿了大半。 回到桑家,桑无焉便扑过来撒娇:“念衾,你去哪儿了?我不在你居然敢偷偷外出。”看起来很高兴。 苏念衾避而不答:“你去见程茵了?” “嗯。程茵说,这么值钱的戒指要是以后离婚了,也不能让你要回去。” 苏念衾笑。 下午桑妈妈未归,两人刚吃过晚饭,苏念衾就接到小秦的电话。 “苏先生,你上午让我去查的那个地址,我已经去过了。房东和楼下值班的门卫说,以前租给的那个念A大的女孩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合租者。” 他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然后喊:“无焉?” “哎,我在刷碗。”桑无焉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还有水声。 苏念衾摸索着走去,从背后环住她的腰,将头垂在她的发中。 “怎么了?”桑无焉用沾着油腻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脸颊。 “没什么。”苏念衾轻语,过了半晌又说,“无焉,不要念书了,回A城来陪我。” “苏念衾,看不出来你这么封建。”桑无焉继续刷碗。 “怎么封建了?” “还禁止女性外出识字,你不会是嫉妒我比你有文化吧。” 苏念衾无语。 “你连小学文凭都没有,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小璐早把你给出卖了。” 男人哑然失笑。 他回到苏家,家里并未送他到盲校念书,在母亲眼中他只是视力不好,和盲不盲没有关系,而且认为儿子应该和正常人接触,于是专门请了家教来教他。 所以,可以说,苏念衾从来没有进学校念过书。 “我问过李露露,她说你们应该没有课程了,毕业论文可以一边在A城写一边陪我。” “你什么时候见过她,我怎么不知道?”桑无焉继续刷碗。 苏念衾默然地又将脸埋在她的肩上,抱得更紧。 “念衾,你怎么了?以前你可没这么黏糊糊的。” “怕你被人抢走了。” “谁会比你还有魅力啊。” “程茵。”苏念衾淡淡地说。 桑无焉傻乐:“喂,小苏,你的醋也吃得太广泛了吧?” 新学期开学前,桑无焉在苏念衾和桑妈妈的双重劝说下,随苏念衾一同回A城多待几天。 苏念衾去上班,她一个人在家看碟,后来接到余小璐的电话。 “念衾去医院没?”余小璐问。 “去医院干吗?” “做检查啊,他视力下降得厉害,一直为他治疗的李医生好不容易从美国回来,催他过去几次了。” 桑无焉这才想起上次余小璐说的话,她太粗心,竟然把这个都忘了。 “回来我给他说。” “不是跟他说,是强迫绑他去。”余小璐强调。 “我要是能绑架他的话,就不是桑无焉了。” “若是这世界上唯一能强迫他做什么事情的,也只有你桑无焉了。”余小璐鹦鹉学舌地跟她回嘴。 桑无焉忍俊不禁。 “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子和我一样可爱,是吧。不然你怎么会这么心甘情愿地答应成为我侄媳妇呢。” 苏念衾回家开门收起钥匙后,进玄关迈出步子的首要事情就是先问:“你鞋子没乱放吧?” 桑无焉第一回还气得去咬他:“我哪有那么没收拾。”后来也麻木了,就说,“苏少爷,小的怎么敢。” 5、 “为什么不去医院检查?”两人从外面吃了晚饭,手牵手在临近的公园散步。 “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不喜欢像个傻子一样做那些无聊的测试,而且一点用都没有。” “可是你的视力确实是越来越差了,至少以前……” “至少以前还看得见你亲我。” “臭美了你。”桑无焉至今提起来仍觉得很糗。 过了一会儿苏念衾又说:“而且眼睛会不会继续差下去,我并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 苏念衾闻言一愣,渐渐地神色一凛:“怕我真成全盲,拖累你了?” 桑无焉停下脚步,侧过头来看他:“你怎么能这么想?” “我怎么想了?被我说中了?”苏念衾声音提高一度,下意识地松开桑无焉的手。 桑无焉被他这个无意的松手动作激怒:“你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右脚一蹬转身就走,留下苏念衾一个人站在原地。 十分钟后,苏念衾没动。他一个大男人拿着盲杖站在公园的路中央,此刻人不算多所以更加显眼,不时有人回头来看。 以前两人去逛街若是走丢了,他一定会在原地等桑无焉找回来,可是如今是他把她气走的。 二十分钟,桑无焉依然没有返回。 大概是真的生气了一个人回家,苏念衾想。 回家?这两个字从苏念衾脑子闪过就觉得不好,不应该让她一个人坐电梯的,想着就有点急了,只好往回赶。 桑无焉气冲冲地到家然后将头蒙在被子里闷声使劲喊:“讨厌!讨厌!什么臭脾气!”过了一会儿,被子里憋得慌她探出头来。 从公园回到家中间要过两次马路。红绿灯没有提示音,他有时候站在那里等上好几分钟也不确定究竟是红灯还是绿灯,但是慢慢他都适应了。 “你怎么知道是绿灯的?”后来桑无焉好奇地问他。 “我听见汽车的刹车声就估计是绿灯了。” 听见他这么说,桑无焉倒吸一口凉气,再也不敢让他一个人过马路。 桑无焉这才后悔,不该留他在那里,于是套上外套又出门去找他。 两人刚好在拐角撞了个满怀。 “你去哪儿?”苏念衾知道她是从家里冒冒失失地冲出来的,紧张地责问,总怕她一生气就又跑了。 “我……我……”桑无焉吞吞吐吐,总不能这么没面子,自己撒气走了又自己回去找他,“我……去哪儿关你什么事?” “你担心我?” “瞎说,谁会担心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瞎子!”桑无焉赌气。 苏念衾的唇角却有了一点弧度,然后将她拉回家。 “其实,无焉,我这样和瞎了并没有什么两样。” 苏念衾觉得他们应该心平气和地说话。 “不一样,我不想你生活在看不到一点光的黑暗里。” “就这样?”苏念衾轻轻地拥住她,这些事情都该以和平的态度解决,他们不能总这么为丁点事就闹别扭。 “还有,”桑无焉补充,“你不知道你的眼睛有多漂亮,若它只是摆设的话多可惜。” “无焉……”苏念衾发现一个问题,“我觉得你总是用外表来取人。” “这样不好?” “当然不好。”小学生都明白的道理。 “那我当时也这么喜欢上你的,怎么办?判断错误。” “唯一这个选择没错,难得有我这么内外兼备的。” 桑无焉吃吃地笑着去咬他的下巴:“苏念衾,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滑头的男人了。” “受某个女人影响的。” “明天去做检查。” “我就不能不去?” 桑无焉白眼,她做这么久的思想工作搞了半天是白搭? “不行,除非你要看我离家出走。” 女人不得不下绝招。 第二天,检查的结果很糟糕。 苏念衾那种三尺之内的感觉度都几乎失去,光感正在剧减。 “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余小璐抢先问,桑无焉着急。 “你们怎么能让他喝酒呢?而且还是长时间酗酒,酒精加速了视神经的萎缩。”李医生的话,和余小璐自己猜测得差不多,“还有你们不要让他过度操劳。” 桑无焉这才发现,她几乎没有过多关注过苏念衾的眼睛情况。 余小璐在病室外对桑无焉解释:“他是在母体内时脑部视觉神经体统发育不完善造成的。” 这个桑无焉明白,就像因为部分大脑萎缩而让孩子低能一样的道理,可以说在目前的医学程度那些治疗都是安慰性的,完全无用。 “我一直不够关心他的健康。”桑无焉红着眼睛在走廊的横凳上坐下。只知道与他吵架斗气,完全是将家里惯出来的独生女脾气使在他身上。 “无焉,”余小璐拍了拍她的肩,“一切慢慢来,你们只不过需要点时间磨合。而且他脾气本来就够坏,少有人能受得了。” “可是你和小秦好像都能和他相处好。”桑无焉沮丧。 余小璐笑:“小秦是因为他是她老板,衣食父母。而我是因为我是他小姨,我一个做长辈的总不能跟小朋友一般见识吧。” 在回去的路上,桑无焉一直没有说话,心中暗自下了一个重大决定。 “无焉,怎么了?”苏念衾见她发闷,便挨过来。 她好像没有听见。 桑无焉偶尔反应会突然比别人慢三秒,若是脑子在专注想什么事情常常听不到别人说话。用程茵以前形容她的话就是“脑壳不够使”。 苏念衾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蛋扳过来:“你在想什么?” “我想我可以留下,学校那边的课程基本都结束了,毕业论文我在A城做也是一样。”如今余小璐结婚不和他同住,小秦又只是秘书,外面请的家政做事太有分寸,总是没有家里人细心。 “你想照顾我?”苏念衾问。 桑无焉知他自尊心强,很讨厌什么事情假手他人,更别说要照顾他。却没想到苏念衾却意外地展颜一笑:“我很乐意。” 桑无焉一怔,被笑得有点脸红,于是解释:“要不是医生吩咐我才懒得管你。” “那可真得感谢我这双病入膏肓的眼睛。不知道要是全瞎会不会待遇更优厚。” “不许胡说!” 然后苏念衾开始和她规划未来。 “我们搬回以前的房子去住。” “为什么?” “那里不用电梯上上下下的,省得麻烦。” “嗯。我也挺喜欢老房子的客厅的。” “要不要重新买家具修整一下?” “不用了,已经够好。但是我有条件。”桑无焉眼睛一转。 “除了摘星星,什么要求都满足。” “我有那么无聊吗?再说,”桑无焉开始觉得他老毛病又犯了,“要是我真的要星星,你也得想办法。电影上,不都这样?” “以前看过一个故事,男主角答应要送爱人一颗星星,结果居然买了一块小陨石实现了自己的承诺。”桑无焉继续描述了很多关于摘星的浪漫爱情。 “无焉……”苏念衾打断她。他决定要过滤一下她看的电影情节,不然这日子是没办法过了。 余小璐从观后镜里看着这对念念叨叨的情侣不禁微笑,从没见苏念衾也能这么和人啰唆,突然她想到正事:“念衾,姐夫和姐姐让你什么时候带无焉回去一趟。” 听到余小璐的话,桑无焉下意识地抓紧了苏念衾的手。 他察觉到她的细微动作,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推辞说:“以后再说吧。”但是终究躲不了一世,她还是要去面对这些事的。 晚上,苏念衾在书房,隐约听见桑无焉在讲电话,他也没放在心上。出去喝水,刚好桑无焉打完:“谁呢?”他很无意地随口问了这个问题。 “程茵。” 苏念衾微微一怔,须臾后问:“她一个人在B城吧。” “嗯,叫她过来,她也不。”桑无焉沮丧。 “无焉,程茵不在这儿,你觉得孤单吗?” “有一点。而且她总是不愿意见你。” “当我是情敌?” 桑无焉乐了。 自从桑无焉说过这些话,苏念衾就开始细心地注意,一连几次都是他一出现,电话便终止。 苏念衾从公司下班的时候,突然对小秦说:“明天帮我再联系上次那个金医生。”李露露这个人毕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金医生听完苏念衾冗长的叙述后问:“苏先生,除了你以外,她还回避其他人吗?” “她没有回避我,反倒对我毫不避讳,只是很巧合,只要我出现程茵便会不见。而且在了解程茵真实情况的人面前,她都是只字不提的。” “那就是说,其实她本人并不回避你,但是所谓的‘程茵’却对你很忌惮?” 苏念衾点头。 “我最近才开始注意这个情况,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我想不是,”金医生说,“所以希望您能空下时间和她多相处,你在‘她’就不在的话最好,她和‘她’一起的机会减少说明病情在好转。” 临走前,苏念衾问:“我这样不带她来治疗,是不是真的可以?” “这是一把双刃剑。对于病情痊愈的时间会有拖延,但是对她本人以后心理的伤害和障碍却能减到最低。” “你觉得两者之中要怎么取舍?” “其实在苏先生心中早就有决断了,不是吗?”金医生会心地笑。 “你是个不错的医生。”苏念衾默然想了想,然后说。 “苏先生,但愿您在月底收到我们汇过去的账单的时候,还能这么和颜悦色地夸我。”金医生笑。 6 下午,苏念衾打电话回家说,晚饭有事情不用等他。 “你不许喝酒。”桑无焉强调。 “有的时候怎么推得掉?”苏念衾苦笑。 “反正你回来我会检查。”她威胁。 苏念衾进门,请在家里做家政的许阿姨才离开。苏念衾吩咐过,见到他的人,她才能下班,不能让桑无焉一个人独处。 听见许阿姨的关门声以后,他才轻轻在桑无焉的唇下啄了一下。而桑无焉见他第一件事,便是扑过去用鼻子嗅啊嗅的。 “没有酒味,怎么有烟味。” “别人抽烟时沾上的。” “真的?” “你可以切身检查一下。”话音刚落,苏念衾的深吻就夺走了桑无焉的呼吸。 半晌拥吻之后,他放开她,挑着眉毛问:“结果如何?” “还好。”桑无焉点点头。 “有饭没?” “有啊,而且今天还有我学做的菜。” “哦—”苏念衾听见这话,表情古怪地点点头。 桑无焉是下了决心要好好照顾苏念衾的,逐个地改掉自己的坏毛病。家里面的每样可以移动的东西,桑无焉都用水彩笔在家具的底座上画一个圈,圈里写上:“他的杯子”“相框”“他的收音机”“香皂盒”“花瓶”…… 免得她常常用过之后,就忘记它本来的位置在哪里。 玄关的鞋子也放得整整齐齐的。有时候她提着很重的东西回家,将鞋子一脱就进门了。过了好久才想起来,又急急忙忙地出来把鞋摆好。 所有的窗户和柜子门都是随手关上,摘掉一切空中悬吊物。 饭菜也是学着做。 苏念衾拿筷子吃了一口,神色有点不对劲:“这个肯定不是阿姨烧的。” “不好吃?”她问。 “其他菜呢?” “只有这个糖醋丸子是我的作品。”桑无焉沾沾自喜。 “哦—”苏念衾大大地舒了口气,筷子再也不朝那个盘子的方向移动。 过了一会儿,桑无焉看出端倪,气愤地放下碗筷:“苏念衾,你什么意思?有本事你自己做来吃!” 桑无焉宣布罢工。 一晚上,桑无焉都嘟着嘴不说话。苏念衾本来是会觉得好不容易得了一宿清净,但是又怕她生闷气心里憋得难受。 “无焉。”他先喊她,表示自己投降。 桑无焉不答理。 “无焉!”他都投降准备道歉了,她还要怎样。 桑无焉竟然无视他的召唤,反倒打开电视。 “桑无焉!”苏念衾提高声线。 她也随之将电视的音量加大。 苏念衾真正生气了,一把走去关了电视,微怒:“桑无焉,你听见我叫你没有!” 桑无焉放下遥控器,跳起来,叫道:“我又不是你养的宠物!你一叫名字就得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她为了避开身高的劣势,站在沙发上怒视着苏念衾,想使自己的话更有气势,没想到苏念衾不吃这一套,这回居然先笑了。 “我哪里把你当宠物了。”他哭笑不得。 “你就是。” “好了。乖,过来。”苏念衾张开怀抱。 桑无焉只犹豫瞬间,就黏了过去。 “我本来就是想跟你道歉才叫你的。” “你那口气反倒像要吃人。”完全是苏念衾风格的道歉。 苏念衾笑。 “以后我们约法三章,不许对我凶,不许你喝酒抽烟。” “嗯。” “犯规了,要罚。” “罚什么?” “你说罚什么?”桑无焉一时想不出。 “罚我三天不说话。” “嗯。”桑无焉点头,过了一会又觉得不对,急忙否定,“不行,不行。”要是男人三天不说话,痛苦的是她,而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奖励。 “那罚我每晚和你做运动直到……” “运动?”桑无焉开始不解,看到苏念衾一脸坏笑,脸刷一下红了,“我不同意!” 这回桑无焉总算看明白了:“苏念衾,我看你是一点也不思悔改。” 苏念衾的手指绕着她的头发玩,笑笑转移话题:“无焉,你今天忘记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 “你仔细想想,每天吃过饭都要做的。”他提醒她。 “漱口?” 苏念衾摇头。 “看电视?” “洗碗。” “呀!”桑无焉一拍脑门,一溜烟地跑去厨房,完全忘记刚才自己信誓旦旦地宣布罢工的事情。 苏念衾如释重负地挑挑眉:宠物?哪会有这么可爱的宠物。 7 四月,苏念衾因为公事必须去一躺日本。 “不要告诉我,你想走路去。”桑无焉揶揄他。 “为什么要走路,我可以乘飞机。”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坐飞机吗?”桑无焉瞪大眼。 “不喜欢并不等于不坐。” 桑无焉气鼓鼓地打量着这个越来越爱钻语言空子的男人。 “怎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有个很重要的时装展,公司刚刚涉足这个产业很需要宣传。” “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 不到十点,苏念衾便卧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他为了将公司的事情打点好转交给余小璐,忙活了好几天,几乎没睡。 桑无焉蜷缩在他身,肩上是他搭过来的左手。 此刻,外面的电话突然响了。 桑无焉轻手轻脚地下床,迅速跑到客厅去接。肯定又是小璐忘了什么事情,桑无焉提起电话的时候想。 “喂—” 对方迟疑了少许才说:“桑小姐吧,我是余微澜。” 桑无焉一怔:“……你好……”她居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念衾睡了,我去叫他。”桑无焉准备像逃亡一般地搁下话筒。 “不,不,不。”余微澜急忙和善地制止,“我找你。” “找我?” “桑小姐好像不太欢迎我?” “没有,我……”桑无焉口拙。 “没关系,作为一个曾经被念衾厌恶的后母,脸皮早就已经练得足够厚了。”余微澜说了一句玩笑,缓和气氛。 桑无焉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无焉。我可以跟着念衾和小璐他们这样叫你吧,”余微澜说,“以前,我和念衾之间的关系很坏,整整有十年他从来没有好好地和我说过一句话。” 这倒完全是苏念衾式的生气风格,桑无焉想。 “但是后来这一切改变了。知道吗?无焉。这是因为有你。你改变了他。” “我什么也没有做。” “不,你让他爱上你,这就是最重要的。真心真意地爱上你后,他的眼睛才变得清亮起来。你们之间的爱让他明白,他对待我的感情不过是在他母亲死后对母爱的一种向往,仅此而已。” “谢谢你。”桑无焉有点惭愧地说。 “没有什么可谢的地方,无焉,这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在替儿子说服他爱的人能安安心心地嫁给他。这也算是私心吧?” 桑无焉笑。 “念衾在干吗?” “他睡着了。” “哦,我就奇怪我和你讲了这么久电话,他怎么会还不来制止。他对你的保护有点过度。” “其实他很嫌弃我的。” “哦?” “嫌我乱扔东西,不会做饭,还有唱歌走调。” “唉……教子无方。无焉,我会好好纠正他的偏见的。”余微澜浅笑,“他是明天的飞机?” “嗯。早上九点。” “我可以去送他吗?”余微澜问。 “当然可以!” 在机场,她才在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到余微澜。有着和小璐相似面容的美丽女子,却格外的温柔优雅。眉目虽然年轻,但是因为身份的缘故衣着穿得很矜持而稳重。 桑无焉依旧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苏念衾走的时候,回头:“老规矩,每天晚上都乖乖在家等我电话。” “你好烦。”桑无焉撇撇嘴。 “敢嫌我烦?”苏念衾恶狠狠地说。 苏念衾离开的两个星期,突然就变成了煎熬。小璐和许阿姨都来陪她,但是一空下来就开始思念他。思念苏念衾那些不可忤逆的命令,生气时上挑的眉,还有他贪婪的吻。 从超市出来,看到一楼居然有卖冰糖葫芦的专柜,她就想笑。第一次骗苏念衾吃了颗里面的山楂,他酸得眉毛都拧到了一起。那样一个顽固又暴政的男人,居然会怕酸。 桑无焉回到家,发现不知道有多少未接来电。 “桑无焉,你这么晚去哪里了?”一接起听筒就传苏念衾的咆哮。 “念衾,我想你。”桑无焉没有理会他的怒气,耳朵贴着电话轻轻地说。 国际长途的另一头怔忪了片刻,没有说话。 “很想,很想,很想……”桑无焉继续说。 另一头的东京已经深夜,他刚刚同公司的律师谈完一个案子,中途休息时走到外面拨的电话。所以桑无焉时不时听见路人踏在走廊上的脚步声,还有苏念衾的呼吸。 “你一个人要乖乖的,我会尽快赶回去。”他说。 然后有人出来找苏念衾,他只好匆忙挂了电话。桑无焉看看墙上的钟,九点过十分。她才晚归十分钟而已,他也太没有耐性了吧,这也要发脾气。 然后,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办完一切,提前了一周回家。 随行的小秦,后来时时回想起那段时间的办事效率都觉得可怕:“再多出几次这样的情况,绝对要出人命。 他们搬回旧房子以后,按照桑无焉的要求把二楼改成了一个巨大的温室花园。然后,便要决定婚期在下半年的确切时间。 桑无焉先电话询问过桑妈妈之后,突然对苏念衾说:“我好像应该去你们家一趟。” “你说的是真心话?” “当然。” 即使回答得这么肯定,但在路上桑无焉依然不禁紧张。 “看见小璐的姐姐我应该怎么叫她呢?”这个问题没有解决的话,老是心头大患。 “余女士,余微澜,苏伯母,苏夫人,小璐她姐……随你选。” “你怎么叫的。” “余微澜。” “……” 须臾,桑无焉又问:“你爸爸性格怎么样,会不会很吓人?”传说中这样的人都很古怪,何况还生了个这样的儿子。 “怎么会,他现在老了人很亲切,脾气和我一样好。” “……” 8 初夏的傍晚太阳久久不落,两人吃过晚饭,桑无焉嚷着不想出去散步。 于是苏念衾陪她窝在家看碟。 故事不是浪漫的爱情片,居然桑无焉也看得起劲,苏念衾很奇怪。她的脑袋搁在他的颈窝处,懒散地一边喝果汁一边给他同步描述情节。 “Nash一个人来到了普林斯顿。” “天!他的室友威廉的侄女可真可爱。” “他和同学在酒馆喝酒看到了一个金发的漂亮姑娘。当其他人在跃跃欲试的时候,Nash早在脑海里设计出了一个能确保成功约到这个美女的公式……可他不是去实现它,而是飞奔回寝室,将其写在了玻璃窗上。” 桑无焉先前看到有趣的地方还会咯咯笑,后来为苏念衾解说的声音越来越小,拽着苏念衾的手也越来越紧张。 “他四处去寻找威廉,却没有人认识他,学生名单里也没有他的记录。” “医生对他说,威廉和那一切不过是……不过是……” 桑无焉反复重复着那句话,再也讲不下去,缩在苏念衾的怀里。 苏念衾吻她的额头说:“怎么了?” 桑无焉一直没有说话,眼睛紧紧锁在屏幕上,全身的神经都绷紧,拽住苏念衾的手早就渗出冷汗来。 苏念衾不敢挪动,大致地猜测着电影情节,就这样一直安静地陪着她。电影到中途,他发现她在默默流泪,脸蛋侧贴在他的胸前,弄湿了一大片。 他便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像哄小孩子一般。 翌日,苏念衾在公司叫小秦找那部电影的介绍与资料。小秦拿过去时,看到电影的宣传语,念出来说:“He saw the world in a way no one could have imagined,好特别的话。” 他用了一种其他人无法理解的眼光来观察世界。 故事是根据一个真实人物的经历改编的,数学家的Jr.John Forbes Nash于1994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但是Nash与妻子终身都在与他的妄想症对抗。 苏念衾将所有资料合上,推开窗户。他第一次感觉到他爱的那个女人是如此地坚强。他突然很想抽烟,但想到她会为此张牙舞爪地生气便忍了下来。 夏风从窗外吹来,刮翻了桌上的纸,其中一张落到地上。 纸面上有一行英文:《A Beautiful Mind》 1 离婚礼仪式还有三十天。 桑无焉看到墙上的倒计时小黑板,心脏突然就开始怦怦乱跳,有点紧张。 婚期订得有些急,确定到下个月二十一号,也就是几天的事。因为日子很近,还是托了人才订到酒店。原本按照苏念衾的个性,肯定是不办酒席,但是在桑妈妈的强烈要求下准女婿也就屈服了。 她翻出昨天余小璐给她的《新娘备战手册》,端坐在沙发上认认真真地研究,旁边的苏念衾正在听收音机。 桑无焉翻到预定婚期的注意事项,看了两眼不禁问:“人家说公历和农历最好都选双号的,为什么?” “图个吉利。”苏念衾说。 “哦。那我们都是单号,没什么吧。” “已经订了,就别想了。” 过了一会儿,桑无焉又问:“为什么一定要避开生理期呢?是不是也觉得女人来那个不吉利?” 她想起以前看古装电视剧里面,很多古代男人很嫌弃这东西。 “真是封建迷信。”桑无焉唾弃地说。 “这个和封建迷信应该没关系。”苏念衾说。 “那是和什么有关?”桑无焉纳闷。 “洞房。”苏念衾简单直白地回答。 “……”她脸红了。 晚上,她在卫生间拿着日历默了默,她的生理期是十三号,倒没有冲突,可以洞房。 当时定日子的时候真没想过这个,没想到歪打正着。 她对着镜子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随后的日子桑无焉又是做纤体,又是做美容,还提前订发型,订婚纱的款式。 桑无焉临到最后一天仍觉得裙子太长需要改改。在婚纱店,桑无焉又一次套上裙子在镜子面前摆弄,旁边的店员小雷在为她弄头发。 “明天会化很浓的妆?” “不会,自然一点就好。” “那新郎呢?” “弄一弄头发就好。” 桑无焉蹙眉:“能不能把我化漂亮一点,把他弄得丑些。” “为什么?”店员小雷有点意外。 “免得别人说我配不上他。” 小雷笑,她是从别的店刚调来的,从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苏先生”。 此刻,一个男人走上楼来立在那里看着桑无焉的背影发笑,一副时尚的打扮,里面的衬衣居然是嫩粉色。 小雷碰了碰桑无焉,她察觉转身来看。 “彭锐行!” “无焉,好久不见。”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桑无焉瞄了瞄彭锐行半敞的衬衣里露出的结实胸膛。 “收到苏念衾的喜帖,我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刚才才从秦秘书那里打听到你在这儿。”彭锐行边笑边走来。 那小麦色的胸膛一览无余,衬着那个色调的衬衣格外诱人,桑无焉暗自吞了吞口水。 “无焉,”彭锐行继续说,“你还有机会后悔。” “后悔什么?” “不嫁给他呀,我可以做候补。”彭锐行很想要从中作梗,因为苏念衾抓狂的样子实在有趣。 “扑哧—”桑无焉笑。 彭锐行走后,桑无焉的婚前抑郁症突然爆发。她打电话十万火急地招来苏念衾,然后拉着他逛了数家百货大楼,依然不能罢休,而且还不买东西。 苏念衾问:“无焉,你怎么了?” “我在找东西?” “什么?” “一件式样非常简单的粉红色男式衬衫。” “买来做什么。送人?” “给你穿。” “为什么我要穿粉红色?”虽然他对颜色不太有概念但是也知道什么能衬托男人的稳重。 “你一定要证明你穿上它比彭锐行好看得多,不然我不甘心就这么嫁给你了。”她坦白。 晚上,小秦拿着安排表又一次跟桑无焉确定明天的每一个步骤。桑无焉一边记,一边忘,心里根本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