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我们在这里的分公司希望您能去探望一下员工。” “恩。” “余小姐来过电话,希望您空下来以后给她回个电话。” “恩。” 他根本没听。 小秦明白她白费了很多唇舌,但是老板就是老板。 “苏先生?”小秦微笑。 “恩?说完了?”苏念衾回魂。 “暂时就这些。苏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你把明天我们要签的协议给我放在桌上,早上要在TORO与他们的股东见面。我巡视分公司的事情,你安排下时间。”苏念衾说。 看来他刚才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小秦想。 但是脸上仍然好表情,“好的。我明白。”刚上任的时候余小璐就对她说过,做苏先生的秘书会盲文会做事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好脾气和有耐性。 “总台电话多少?” “101。您需要什么东西吗?” “要瓶酒。” “余小姐吩咐过,医生说您的眼睛……” 苏念衾有点不耐烦地抬手。 小秦立刻禁声,她是秘书不是他的太太所以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她离开的时候,苏念衾突然问:“我的收音机带了么?” 小秦说:“当时您说不用,就没带。不过,您要听电台的话我手机里有这个功能。” “不用了。”苏念衾又立刻拒绝。 今天的老板非常奇怪,小秦想,虽然以往就不太正常。 苏念衾将小秦留下的资料读到半夜。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从商,所以对很多专业用语很不了解,小秦为他恶补了很多,却仍显吃力。所以下的工夫比其他人多了许多。 幸好以前一个人为他想过办法。 “看书费力的话,让人读出来不就好了,然后遇到你需要记忆的地方就记下来。”他仍然记得桑无焉笑着说的每一句话。她是他遇到的最爱哭,也最爱笑笑的女孩。 虽然看不见,但是笑由心生,他听的到。 他的心有点难受,所以叫餐厅送酒上来。 “苏先生,需要配菜吗?”对方善意地问。 “不必。”他冷然拒绝。 他酒龄不长,对味道并不在行,所以也不挑剔。在他眼中喝下去能忘记桑无焉的便是好酒。 可惜,至今尚未找到。 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桑无焉站在树下。 那是什么树呢? 他在梦中皱了皱眉。 满植A城的一种树,他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只记得它的味道。余微澜说是冬青。而过了很多年桑无焉告诉他,这不是冬青是女贞。当时,她将泛着香味的像米粒大小的花朵摘下来放在他的掌中,还有那片普通的叶子,引着他的指尖去触摸。 那是她第二次用手握住他。 第一回是跟他在烫伤处抹芦荟汁的时候。她个子小,双手并不是标准的纤细修长,但是摸起来却格外柔软舒适,暖暖的。 他摸过她的脸无数次,以至于可以在心中准确地描绘出每一个部分的轮廓。 但是,无论怎么做,都无法组合成她的样子,笑的样子,哭的样子,噘着嘴对他撒娇的样子。 所以,她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地站在他梦中的女贞树下,撑着伞,背对着他,却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她对他说,一辈子都不要见面。他本来以为无论自己心如何痛楚,他的自尊也足让他将这句话坚持到来生。 可是,他却忍不住违背了这个誓言,突然想来看看她,看看她好不好。 早上小秦来叫苏念衾。敲了门没有人应,她只能用房卡打开。 苏念衾和衣睡在床上,屋子里充斥的烟味与酒味几乎让人窒息。他的睡姿势像婴儿一般地卷缩着,手中握着随身携带的MP3,耳塞还留在耳朵里就这样过了一夜。 小秦见惯不惊,并不大惊小怪。她看了看表,才七点,还可以让他多睡半个小时。于是开窗户,又拿走床上的空瓶子,那个时候她听见苏念衾嘴里喃喃唤着一个叫“无焉”两个字。不知道是无烟或是无燕,听了很多次都没有搞清楚。 小秦抬了抬眉,在客厅里一边看行程安排一边等他。 七点半,苏念衾自觉地准时醒来,像是在体内上了闹钟一样。他在浴室洗了澡,下身裹着浴巾自己回衣帽间取衣服。每一件衣服都做了一个点字的标签,是关于衣服的颜色款式等。 二十分钟后,苏念衾又变成了白天的苏念衾:胡子刮的很干净,衣服很整洁,身上没有任何异常的味道,面部表情很平静。 “念衾——”在TORO刚开完会,便有人叫他。 “是彭小姐。”其实小秦不用提醒苏念衾也知道是她。 彭丹琪,TORO东家的侄女。 世上能用这种语气来高声叫苏念衾的人,恐怕也只得这个女子。 苏念衾略微不悦地蹙了蹙眉,他并不喜欢别人将他叫得这么亲密。 “彭小姐还有何吩咐?”苏念衾问,语气中带着疏离和矜持。 他素来冷漠,所以彭丹琪也不介意。 “叫我丹琪就好,不然太见外了。”彭丹琪笑。 她身上CD香水的味道太浓烈,老板必然不喜欢,小秦想。余小璐提醒过她,苏先生对味道和声音敏感,所以不可用香水,不可大声喧哗。 “念衾,听说你第一来B城,我带你四处走走。” “多谢彭小姐热情,我眼睛不方便,不爱走动。” 彭丹琪将商场上的手段运用到爱情中,不步步紧逼却坚持不懈。 “那今晚我做东,请你吃饭尽一尽地主之宜。念衾,这不该拒绝吧?” 苏念衾无路可退。 傍晚从酒店去Catiero餐厅的路上,苏念衾突然在车里搜口袋。 “苏先生,找东西?” “我带在身上的MP3。” 白色的iPod,苏念衾随身的至宝。 “是不是落在酒店了?”小秦问。 “那回去找。”苏念衾毫不迟疑地下令。 “苏先生,您和彭小姐约的时间快到了。” “不去了。”苏念衾吐出三个字。 彭丹琪精心准备的约会因这小小的事件取消,害得小秦压低了声音编足了理由向她解释。所幸,她在受过教育,家教良好,不是个不通道理的女子。 而苏念衾却完全不讲道理。 酒店房间被他掀了个底朝天。打扫房间的服务生被一一严厉地询问,搞的大家很尴尬。 经理心惊胆战地问:“苏先生丢的东西可是非常贵重?” “一个MP3。”小秦保持微笑。 苏念衾的待人方式已经和她两三年前刚刚接触到时好了许多,只是到了B市以后偶尔开始反常。 小秦记得第一次见面,苏念衾站在屋子的另一端问:“你为什么会点字?” “我父亲是个盲人。” “先天的还是……”他在斟酌自己的用词。 “后天的,他是个工人,我两岁左右他在车间里出了事故导致失明。”小秦回答他。 “他还算幸运,至少他见过你母亲和你的样子。” 小秦摇头:“不,苏先生。一位成年人从完全健康的状态突然失去光明,比一位从小就看不见的人,所承受的打击更大。” 她忍不住反驳了他,虽然她进来之前工作人员反复强调让她不要忤逆苏先生,可是她还是冲动地做了。因为那次事故对她父亲的一生永远都不算幸运。 苏念衾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问道:“你父亲,他后来幸福么?” “后来广里将故事责任推卸到他操作失误上,他从医院出来后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工作,将就开始酗酒,醉了就对我母亲拳脚相向,清醒后又跪在地上求她不要离开他,一次又一次地悔改一次又一次地再犯。” “后来呢?”苏念衾又问。 他平缓的神色间,透着一丝不易车觉察痛楚。 “我不到十岁的时候,母亲还是跟他离婚,带着我改嫁了。”小秦淡淡说。 她从办公室退出来,本来以为机会已经告吹,没想到一个星期过后却接到电话。对方说:“秦小姐,苏先生决定聘用你,请你周一来上班。” 小秦进了公司,发现苏念衾是她迄今为止遇见过的最勤奋的老板,像一个永不停歇的永动机,又像一块海绵迅速地吸收着那些陌生的知识。有一天,无意间听人说起苏念衾曾经爱过一个人,后来那人离开他。小秦就突然想到他追问她父亲故事时的表情。 十多分钟后,这个折磨人的MP3被发现在床下地毯的结合缝里。十多人都擦汗松气。正巧余小璐打电话过来,小秦向老板的小姨汇报情况。 余小璐想了一下,“我一会儿发个音频文件给你,你存在电脑上。然后去多买几个同样型号的MP3,拷到里面备用。”晚上,当小秦打开邮箱,看到余小璐发过来的附件。 整整有3个G的音频压缩文件,文件名是:无焉。 她不喜欢探索隐私,没有试听,仅仅是将文件减压后按照嘱咐一一拷贝到刚买的MP3里面,整整五个,分散放在她的手袋中,抽屉中,车上,以防不策。 原来重要的不是那个机器而是里面的声音,小秦想。 9——4 报纸的财经版上登载着:“RD融资我市TORO公司,据有相关高层透露谈判已经进入最后阶段”。 桑无焉读完那条消息,将报纸折起来。 的确如苏念衾对她所言,他不是来B城找她的。 电影里,经常有男人为了追寻某个女子,在她楼下日日守候的情节。但是苏念衾不会,三年之前不会,三年之后似乎亦然。 “明天你要去陪我。”李露露说。 她请了四天假,已经和医院约好,明早就去做近视眼手术。 “戴个眼镜有啥的,你就不能不去做手术。” “你这就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自己眼睛好,当然不知道视力差的痛苦。”李露露说,“反正黄河要去,你也得去,在这地方我就认识你俩,要是我一不小心光荣了,好歹还见了你们最后一眼。”黄河是李露露的男友。 桑无焉白了李露露一眼。 下午,桑无焉牵着小杰想要打车。他的病让他不太适应人多的场合,更加不能拥挤。 “桑小姐!” 突然有人在车上叫她。 她转身,见一个男人将车停在路边。那人长相斯文,戴着一副眼睛。 “你……”桑无焉狐疑,居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人。 “我们见过,在假日酒店,吴迂。”男人提示道。 “哦,吴先生。”桑无焉有点抱歉。 “你去哪儿?我刚下班可以送你一程。” “不用不用。”桑无焉摆手。 “反正是我荣幸,这个时段带着小孩不好叫车。”他看到桑无焉手边的小杰。 桑无焉迟疑。 “桑小姐再推辞的话警察要来给我开罚单了。”吴迂笑。 他算得上是一个体贴不做作的男人,桑无焉上车的时候想。 “你们去哪里?”吴迂问。 她为了照顾小杰坐在后排。“去市区的KFC。” “是去吃东西吗?”吴迂透过观后镜看了眼桑无焉。 “是的。” “这个时候去有点人多,如果小朋友不介意吃麦当劳的话我知道一家比较安静的。”吴迂从观后镜里看着桑无焉询问。 “恩,那谢谢你。” 于是搭车被吴迂顺利地演变成一场奇怪的约会。 吴迂去买东西的时候对这种受到小孩子喜欢的快餐并不熟悉,他端着东西回座位的时候有点抱歉。 “我没有进来吃过。只是上下班常从这里路过发现的。” “男人通常会认为性格比较幼稚的人才偏好这种东西。”桑无焉为他解困。有这种想法的就是苏念衾。 “我家乡是小城镇,没有这些玩意儿。来这里念大学,经济上并不宽裕,一个十元的汉堡对那时的我而言已经是奢侈品。” 他很坦诚。 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桑无焉微笑着看他,有好感。 “吴先生现在做什么工作?”她又忘了。 “律师。” “那你现在想吃什么都不奢侈。” 吴迂被她的话逗笑。 桑无焉将可乐插上吸管,放在小杰面前,他一个人安静地喝。而拿薯条的精细动作对于他而言有点吃力。于是桑无焉一点一点地教他。 “我听说过这种病。”刚才桑无焉向他解释了一下。“他的情况已经很好了。” “治疗地越晚就越严重,他属于先天性的,一般来说终生都难以治愈。”桑无焉叹气。 “遗传?” “医学还不能确定。最大可能是母体在怀孕的时候得过什么病造成的。” “那并不是孩子的责任。” “他的父母认为是。”桑无焉摸了摸小杰的头。“我把他带到这里,希望他看到别的小朋友,有接近他们的欲望。” “他能听的见我们说话。” “也许是,自闭能自动过滤他们不想接受的外来信息。” 突然,小杰一戳吸管将可乐的杯子打翻,桑无焉急忙将东西移开。吴迂看到小杰胸前沾了可乐,于是想用纸巾帮他擦干。 “吴先生!”桑无焉立刻制止,“小杰不习惯不熟悉的人碰到他。”否则他会即刻尖叫。 吴迂的手停滞在空中。 “他刚开始对我也是这样。他需要时间接受别人的亲近。”桑无焉急忙解释,以缓解他的尴尬。“这个过程很缓慢也很痛苦。” 吴迂说:“我很抱歉。” 桑无焉笑:“没什么,习惯就好。” 吴迂又去收银台补了一杯可乐。 回来他无意间看到桑无焉左腕上的手表。因为餐厅里暖气温度太高,桑无焉卷起袖子,加之那是一只男表表盘有些大,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有点显眼。 “瑞士产的Polley,桑小姐有这种收藏爱好?”吴迂重新找了一个话题。 “呃?”桑无焉不太明白。 “我以前有个香港客户,是做这种收藏生意的。”吴迂也有点好奇,因为那是一只盲人用表。 “你说这是什么?” “Plley,在国内买不到正品,一只的价格足可以让我不吃不喝赚很多年。” “不会吧。”桑无焉咋舌。 桑无焉想,她调给苏念衾那块差不多的虽说难买还心疼地花了她两百多块钱,也没看出来差多少呀。 “据说全部都是手工制作的。”吴迂解释,“是需要提前订做。” “订做?” “这种东西我也不太懂,总之就是它很贵,但是具体为什么那么贵,我们一般人都无法理解。” 俩人相视而笑。 笑过之后,气氛变得有些别扭。 吴迂又看了看桑无焉腕上的表,“据说这种东西和珠宝一样,还有升值空间。” 桑无焉将袖子放下来,不经意地解释说:“其实……是我在地摊上淘的仿制品,做得挺像吧。听你这么一说,我才知道真的居然这么贵,难怪山寨版都花掉我好几百。” 吴迂听见也松气,他也不想他要追的女人有这种身家。9——5 桑无焉将小杰送到儿童中心,自己赶去电台。 她负责做一个心理谈话的节目,其实打进热线的人们询问的都是爱情。 爱情。 她都搞不懂。 今晚第一个打进电话的是个女孩,她一边叙说她的爱情故事,一边抽噎。桑无焉只好插入一段音乐,让女孩的心情能够平稳些。 女孩说,自己和男朋友是大学同班同学,如今还有不到一年就要毕业,面临这现实中种种对爱情的种种阻碍。 桑无焉除了对她说一些宽慰的话也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便是让她述说然后用心倾听。述说能让人找到心灵的出口。比如她喜欢对程茵说。 此刻的苏念衾正好从TORO出来准备回酒店。小秦迟了一会儿,在接电话。 苏念衾正好抽空站在车外抽烟。 这时有个声音叫他:“苏先生?” 苏念衾闻声抬头。 “我是魏昊,不知道苏先生还记不记得?” “记得。”苏念衾伸出手去和他握手,魏昊先是一愣,随后立即也伸手。 “我现在在TORO上班,前几天在公司里看见您,人太多,没机会和您打招呼。” “恩。”苏念衾不冷不淡地点点头。 觉察到苏念衾的态度,魏昊只好将原本压在心底的话收起来,客套了几句以后转身告辞。走了几步他又实在忍不住,回过头来说:“苏先生,这几年无焉过得很不好。不知道您是否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 所有的,他都知道。 那天,她从医院负气离开。他顿时懊恼难当,可是正值医院传来消息说找到了和他父亲相匹配的肝脏,会马上从那边送过来,立刻就要手术。 手术进行了十多个小时,等他缓过劲儿来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桑无焉了。 手机她不接。 他回家找她,去她和程茵的住处找她,甚至去了电台找她,任何她能出现的地方他都想过,也让余小璐陪他找了很多遍。他害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和桑无焉错过,又担心父亲病情在手术后恶化。半夜下来都数不清楚跑了多少地方。 快到天亮,仍然没找到。 余小璐对他有点失去耐性了,“念衾——无焉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在这里呆了四年,不会走丢的。她是生你的气存心不想见你,躲着你。你光着急有什么用。你现在知道后悔了,那当时为什么又要把她气走?” 他站在桑无焉的楼下,半天没说话。医院那边又来电话,说情况有些异常,催着苏念衾回去。 等他天亮了,又来的时候,走在门口就遇见桑无焉。 她问他说:“这世界上是余微澜来得重要,还是我?”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苏念衾顿然怔忪。他知道她昨天看到他和余微澜的亲昵动作,他心里慌乱的不知所措,不敢对着她的视线,只得故意反问她:“你觉得问这种蠢问题有意思么?” 没想到接下去换来的却是她更为决绝的一句话。那一刻,他几乎忘记呼吸。终于——他们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么? 苏念衾站在车前,对着魏昊的质问许久没答出一句话来,站了半天后都忘记再对魏昊说点什么,就默默地回到车上。 他后来才得知,那一夜桑无焉的父亲去世了。之后,他不敢,也没有权利出现在桑无焉的世界里。他是个瞎子,一个只会伤害人的瞎子。 他没有能力给她幸福。 可是他又是这么惦记她,三年中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没有一天不在回忆他们的过去。这种思念随着日光的推移日益加剧,他甚至不确定是不是有一天这些情绪会累计到将他压得崩溃。 而桑无焉却像真的忘记了他一样。 所以有时候他又忍不住恨她。他那么刻骨铭心地记着这一切,她怎么可以就说忘就忘,还装着若无其事地样子去相亲,去结婚,甚至于没心没肺地对他说:“苏念衾,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真是狗屁! 在回去的路上,小秦发现苏念衾靠在半寐着眼睛,心情不是那么好。 开车的小周也察觉气氛有些沉闷,于是说:“苏先生,听点音乐么?” 苏念衾摆摆手。 “周师,你们这儿有什么电台啊?”小秦问。 小周是分公司替苏念衾临时准备的司机,B城本地人。 小周瞄了一眼时间说:“这个时段有个谈话节目还不错,我老听。”说着就打开广播搜那个台。 突然,他听到一个令人怀念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在车内响起:“那么请导播接进我们今天的第二个电话。”是桑无焉的声音。 司机找话题说:“这个主持人有时候说话真可爱。” 苏念衾坐直身体,将手抬起来,对司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路上全神贯注地将节目听到最后,一字不落。 桑无焉下班回到家,躺在沙发上,盯着表盘发呆。突然又摸出手袋里的打火机。 这是那天苏念衾扔在那里的,款式最简洁的磨沙藏青色打火机。 两件东西放在一起。这是苏念衾唯一留给她的回忆,一个是硬抢的,一个是他忘记拿后自己捡的。她与苏念衾在一起半年,他没有送过她任何东西。 书上说,女人是物质的。 其实不是物质,而是从那里可以看到男人的心。他一点也不在乎她。 她第一次见他抽烟,以前的苏念衾是一个远离一切不良嗜好,甚至都不熬夜的人。因为失去了眼睛,所以他格外爱惜健康。如今见他娴熟地点着烟,周围烟雾缭绕,自己竟然是那么心痛。 他完全是在糟蹋自己。 想完又看了看那块表,自己竟然戴了个非常值钱的玩意很久,还时常把它忘在洗手间。 “这么贵的东西,等哪天我们吃不起饭了,就拿去当掉换钱。”程茵从屋子里出来说。 “我怎么会跟你这么个市侩的女人住在一起。”桑无焉感叹。 “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你你老跟着我,好象缺了我你就活不下去了一样。”程茵吹气感慨。 “我是不是应该拿去还给他?” “那多好,你又可以正大光明地见他一次。”程茵调侃道。 桑无焉不语。 “无焉,你还爱他?”程茵问。 “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还捡人家扔的打火机做什么?”程茵一阵见血。 “我……”桑无焉辞穷。 “无焉,”程茵看着她,“这么多年了,你找着比他更合你心意的人了么?” “只是没有遇到吧,没准儿马上就出现。”桑无焉淡淡说。 10——1 第二天,李露露在医院趁着黄河去缴费便拉着桑无焉的手说:“一直没告诉你,我和黄河准备下半年结婚。我想当个美丽的新娘子,所以才决定去做手术的。” “看来你的爱情智商也不是很高。” “至少比你高。”李露露鄙视她。 “什么手术都有风险,而且黄河说做完以后还要两三天不能拆绷带什么也看不见,万一以后又有遗症怎么办?”桑无焉仍旧不赞同。 “不会有风险的,这种小手术就跟拔牙似的。” “拔牙也有拔死人的。”桑无焉说。 “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李露露掐她。 被护士推进去之前,李露露突然说:“桑无焉,我们打个赌吧。” “什么赌?” “要是我没光荣牺牲,你就去找苏念衾谈谈怎么样?” “那我准输。就一个芝麻大点儿的手术,你想不赢我,人家医生都不答应。” “那可不一定,有人喝水都能呛死,你刚才也不是说拔牙也能拔死么。” “呸呸呸。”桑无焉生气。 “真该谈谈。” “谈什么?” “谈什么都好,心平气和地说点当年各自的心境,就算你俩是打心底不准备和对方复合的,这么谈谈对于放下那段感情也有好处。” “你做心理辅导都做到我身上了?”桑无焉笑。 做完手术出来,李露露被黄河接回去。 “她这几天眼睛看不见,你好好照顾她,不然为你是问。”桑无焉嘱咐。 黄河一个立正:“保证完成任务。” “桑无焉。”李露露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晃着叫她。 “干嘛?” “记得啊,你答应我的。” 回到家,她想起李露露脸上缠着白色的绷带伸着双手出来叫黄河的无助样,有点心疼。这么一想,又想到了苏念衾身上。李露露才这么几天看不见自己就难受了,那苏念衾呢? 她原本在写字的手顿时停下,回到卧室去翻东西,翻了半天找到一个从来没用过的眼罩出来,蒙住眼睛。 眼罩不是特别紧,依稀从鼻子下面透着点光进来。 “你干嘛?”程茵问。 “试一试看不见是什么滋味。” 她摸索着从卧室回到客厅,刚开始挨着墙壁走,走到客厅中央了,却搞不清楚距离,又怕自己磕着凳子,便半蹲下去走一步朝前摸摸,确定是空无一物以后才迈第二步。她这时候才明白,有根棍子来探路是多么地必要。 于是,她拿了根鸡毛掸子当盲杖使,再走去厨房。这一次倒是轻松多了,她有点洋洋得意。 程茵说:“你让我想起一句改编的名言警句。” “什么?” “做一小时瞎子不难,难在一辈子都是瞎子。” 程茵刚一说完,桑无焉的脑门就撞到厨房的吊柜门的菱角上,她疼的差点掉眼泪。 “这是你自己刚才拿东西没关门的,和我没关系啊。”程茵解释。 “我知道!”她吃痛地揉着头。 “你终于知道以前你的那些习惯给人家带来多大的困扰了。” 桑无焉气馁地扯下眼罩,刚消停一会儿,李露露就来电话了。 “桑无焉,快去找他。”李露露说,“不然我和你绝交。” “……” 晚上桑无焉去附近超市买日用品,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卖混沌的小摊儿。她知道这条街的城管很厉害,一般摊贩都要七点过以后才敢摆出来。前段时间有省里面的领导来检查,便严打了一段时间,现在风声一过,又开始死灰复燃。 混沌摊也是这几天才开始摆的,就两口锅,几张简易的桌子。卖混沌的是两口子,大概五十来岁,还有个女孩趴在在油腻腻的桌子上写作业。 桑无焉不经意地借着白炽灯的灯光看了那正包混沌的妇女的一眼,觉得有些眼熟,然后再多瞧一眼,就将她认出来了——是黄晓燕的妈妈。 黄妈妈也察觉了桑无焉的目光,笑嘻嘻地说:“姑娘,吃混沌啊。” 桑无焉站定:“阿姨,我是桑无焉。您还记得不?” “你是?”她显然想不起来了。 “晓燕的小学同学。” “哦,是你呀。”黄妈妈恍然大悟,“坐,快坐。” 她擦了擦凳子,对那孩子说:“来,红红,快叫姐。” 红红怯生生地张了张嘴巴,然后收起本子去另一边儿帮她爸爸收碗筷去了。桑无焉这才想起来,她就是当年那个婴儿吧。 “都长这么大了?”桑无焉看着红红的背影说。 “你都成大姑娘了,她还能是个小不点儿?” 桑无焉笑了。 后来,黄妈妈端了碗混沌,一边看着桑无焉吃,一边跟她闲扯一些家常。 “要是我们晓燕在,估计也可以嫁人了。”黄妈妈最后感叹。 桑无焉放下勺子,看着她过于苍老的脸。过了这么多年,做母亲的还是有遗憾。 “阿姨,你还有红红,以后她连着晓燕的那份儿一起加倍孝顺您。” 黄妈妈将头发捋到耳后,淡淡地感叹:“这孩子毕竟抱来的,不如自己生的亲。” “抱来的?”桑无焉诧异。 “是啊,一个乡下亲戚抱来的,说扔在他面馆门口。我当时听着就想,是不是做点善事,晓燕就能保下来。” 回去的路上,桑无焉心事重重。 走到小区门口,她又学着样子闭着眼,走在小区的路上。走一走的,就走歪了。当她一脚从水泥路面踏在草皮上的时候,差点尖叫出来。 “你连草都怕?”程茵跟在后面说。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踩着什么了。”她拍了拍胸脯。 “所以说,做个瞎子多不容易。”程茵耸耸肩。 她回到家,翻出小学时候的毕业照。她连自己当时长啥样都忘了,因此费了半天,才在第二排找到黄晓燕。 这么多年她没放下的事情,真相居然和她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黄晓燕死的时候,桑无焉一直怨着她父母。他们怎么可以那样对她,她明明都还活着就去领计划生二胎了。他们有没有想到晓燕本人的感受,或者有没有想过要医她,让她康复。 就是为此,桑无焉十多年从来没有再去过她家一趟。那次毕业十年的小学同学会,大家提起黄晓燕都扼腕叹息,然后就凑钱去看了她的父母。 桑无焉也没有去。 她有怨气。要不是今天碰巧遇到,估计她一辈子都怨着。 可是,万万没想到事实竟是这个样子的。 “所以说,人和人之间要多沟通。”程茵道,“有时候,不要只站在自己的角度和立场看问题。也要帮别人想想。” 桑无焉没说话。 程茵又说:“就像你和苏念衾。你失去父亲的时候,他的父亲也在生死边缘,命悬一线。他表面上心高气傲,骨子里却自卑到极点,而你当时扔了句狠话就走了,他又是什么感受。” 夜里,桑无焉梦见黄晓燕。 黄晓燕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是在替我恨他们,现在终于过去了。”作者有话要说:我改了点前面分手那里,10——2 找到苏念衾这号人物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下午下班以后,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结果他居然真的没换号码,电话一拨就通。 响了三声,“您好。”一个清爽的女声。 “您好。”桑无焉心虚地说,“我……我姓桑,我找苏念衾。” “桑小姐,苏先生正在开会,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见他一面,方便吗?” 小秦她记性极好,突然想到那天在楼下曾经遇到过这个姓桑的女子,显然是苏念衾非常重要的私人朋友。她看了一眼里面的苏念衾,正忙的不可开交。所以她做了一个鲜有的决定,擅自答应下来:“没问题,但是估计您来了以后要等会儿。” 小秦报了酒店与房间号,挂了电话。 “秦小姐,苏先生请你找一下昨天的会议记录。”分公司的赵经理探了个头说。 小秦急忙去书房找。 过了三十分钟,有人按门铃。 小秦过去开门,果然是桑无焉。小秦朝小会客厅看了看说:“桑小姐请稍等,我去叫苏先生。” 桑无焉顺势望去,里面正讨论激烈,苏念衾燃着烟在蹙眉专门听一干人的发言。 她急忙拉住他说:“你们忙你们的,我不急,等事情做完了再说。” 小秦想也好,苏念衾做事情出了名的专注,讨厌别人打扰,谁也搞不清楚如果现在打断他又会哪根神经突然不对发起火来。 “那您去书房等吧,我去给您泡茶。” 酒店的套房很大,有客厅、小会客室、书房、卧房、客房,她有点不敢去想住一日的价格是多少,来的时候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出错。 桑无焉等在那里有点紧张,她习惯性地把手表摘下来,放在手里拨弄。 李露露以前总结过,要打听旧情人单身否有很多办法。例如可以问“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呀?”若是他还单身,肯定一般会说:“哪里哪里,还没有目标呢。”这样就对上号了。 桑无焉揉了揉额角,怎么这么像地下党接头。 可是苏念衾他哪里能用正常人的行为来推断,他不管有没有对象均不吃这一套,轻则冷嘲说:“桑小姐放心,喜贴一定送到。”重则暴跳如雷。 她靠在书房的沙发上,回头便穿过客厅看到坐在会议室最里头的苏念衾。暖气很大,所以他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衣,在一群人中衬着他常年不改的淡漠神色显得尤为清俊。 苏念衾在烟缸里掐到烟说:“新产品的市场份额不能完全寄托在总公司发布的广告上,你们知道公司一年……” 谈话没完没了,小秦迅速地做着笔录。 事情搞定之后,所有人都想长长地伸个懒腰,但是碍与苏念衾那长年不笑的脸色都忍住。赵经理是个爽直的人,敢冒天下大不为地说:“都辛苦了,不如让苏总请大家吃饭。”这里除了苏念衾就他职务最高。大多都是销售部的小职员难得和老板一起共事半天。 “好吧,你们随便选地方。”苏念衾难得开口同意。 大家一阵欢呼,尤其是在座女士。 苏念衾让小秦去拿西装外套,小秦才突然想起来:“苏先生,有位姓桑的小姐还在书房等您。” 苏念衾动作倏然一顿,“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