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物语外传·七夜 》作者:裟椤双树-2

她似乎遗忘了什么,而她的身体,她的思绪,正在不受控制地回忆。  在办公室里呆坐了一天,老秦送来的午饭她一口未动。  看着渐浓的夜色,老秦端起冷冰冰的饭盒,担忧地说:“你多少得吃点东西啊。”  “我不饿。”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几颗心急的星子已经跃入空中,争先恐后地忽闪着。  “小君……”  “秦老师,你先回去吧,我很好,不用担心。只是有点累。”她打断老秦。  不信的人,始终不信,多说无益。她灭了所有想让他人相信自己的念头。  老秦看着她沉寂的侧影,叹息:“好吧。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给我!”  “再见。”她喃喃。  老秦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走到门口,旋即侧过脸,嘴角有笑意:“七夕见。”  七夕?!  对,明天是七夕,中国的情人节。  对于一个孤独的人来说,七夕没有任何意义。  七夕……嫁衣……  不期然地又想起那件令人万般不悦的衣裳。君岫寒凄然一笑,在整个白天都没有发作过的疼痛又在心口肆虐起来。  她痛苦地呻吟着,蜷缩在椅子上的身体颤抖不停。  身体越疼,脑子反而越清醒,昨夜梦中的情景,女人的眼,男人的手,甚至那白瓷瓶上的花纹都历历在目,不似梦境,倒像真事。  老天,自己到底是着了什么魔了?!  君岫寒倒在地上,无助地看着天花板,期盼锥心之痛快些散去,又或者让自己即刻停止呼吸,不要再受这已经受不了的痛楚。  闹钟嘀嗒嘀嗒走动,红色的时针慢慢抵达午夜十二点。  疼痛终于隐退下去,君岫寒却不敢乱动,又躺了一会儿才费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擦去一脸的汗水,她端起水杯,一口气灌下一杯水。  刺激的凉意从食道扩散至全身,她的精神为之一振。  甩甩头,身体的不适在此时悉数消失,什么疼痛,什么愤怒,什么委屈,全部归于平静。  甚至,她还觉得有点饿了。  人体是多么奇怪的构造物,刚刚还死去活来,此刻疾痛全无。  突然,包里一阵短促的铃音响起。  谁会在这个时候发短信?!  君岫寒的朋友少之又少,从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发短信给她。  取过包,掏出手机,她的目光里闪过讶异。  谢菲的名字赫然在目,下头的短信框里,只有八个字——  “长恨绵绵,誓无绝期。”  君岫寒手一抖,手机差点摔在地上。  毫不犹豫地,她马上拨通了谢菲的电话。  通了。  接电话啊!!  君岫寒心头焦急地喊着。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隐隐的歌声从门外的走道上飘过。  君岫寒心下一惊,她知道谢菲是周杰伦的铁杆粉丝,《千里之外》是这丫头最爱的手机铃声。  她不假思索地跑出了办公室。  取过包,掏出手机,她的目光里闪过讶异。  谢菲的名字赫然在目,下头的短信框里,只有八个字——  “长恨绵绵,誓无绝期。”  君岫寒手一抖,手机差点摔在地上。  毫不犹豫地,她马上拨通了谢菲的电话。  通了。  接电话啊!!  君岫寒心头焦急地喊着。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隐隐的歌声从门外的走道上飘过。  君岫寒心下一惊,她知道谢菲是周杰伦的铁杆粉丝,《千里之外》是这丫头最爱的手机铃声。  她不假思索地跑出了办公室。  昏黑的走道上,千里之外的铃声一遍又一遍重复,越靠近三号展厅,声音越响亮。  君岫寒举着手机,在幽暗的灯光下偱声疾行,直奔空空的展厅。  最终,她的脚步在嫁衣前止住,顶上吝啬的灯光洒在展柜一侧,细碎的光点纷乱闪烁,里头的红衣在光线的扰乱下,恍惚间有了人的味道,安静地站,安静地看,安静地盼……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铃声在耳际悠扬高飞。君岫寒挂了电话,目光直直地盯着展柜后头,那块被及地金丝绒布帘遮住的墙壁。  那墙上,镶着一个大大的壁柜,老秦说早些年里头是用来堆放文档的,博物馆装修过后,这壁柜便成了放杂物的地方。  手机铃声,毫无疑问是从壁柜里传出。  “谢菲……”君岫寒发白的嘴唇惶惶嚅嗫,犹豫再三,她抖着双手掀开布帘,拉住暴露出来的,壁柜上冰凉的铁制把手。  咣当!  沉重的开门声震荡了整个大厅。  君岫寒惧疑的目光落在灰尘仆仆的壁柜里,霎时凝固——  一人多高的宽大空间里,身材娇小的谢菲双臂呈一字型平伸着,像个提线木偶般悬浮在离柜底不满半尺的地方,画着烟熏妆的大眼睛虽然圆睁着,却没有任何神采,混浊无觉地看向前头。她的手机斜躺在壁柜一角,显示屏上的背景灯光尚未熄灭。  君岫寒紧紧捂住了嘴,本能地朝后退去。  忽地,她的脚后跟触到了另一人的脚尖,惊恐之下,还来不及回头,君岫寒只觉后脑上窜过一阵椎心刺痛,似有一根长针破骨而入,左右搅动,生生要将她的头颅搅成碎末。  眼前的一切开始颠倒错乱,君岫寒重重倒在地上,在意识彻底丧失前的刹那,她见到的最后的光景,是那件静立于柜中的嫁衣,悠然穿过厚厚的玻璃,带着猜不透的浅笑,缓缓朝自己飘来……  衣裳也会笑么?!  君岫寒昏迷前脑中迸出的最后一个问题。  鲜艳的石榴红,轻易侵蚀了全部视线……6  土尘和了枯黄的草屑,在空中飞扬四散,罩了整块凸出于草原的山坡。  逆风中,立了两个男人,身上曲领衫一紫一朱,均是幞头官履,革带束腰,微微眯着眼,并举大袖半遮了脸,在这迷眼的坏天气中,费力地盯着山坡下一处不显眼的凹地。  三五个壮力兵丁手举锄头铁铲,紧张地挖着脚下的土,所站之地,已成一方矩形深坑,黑黄相间的泥土在坑边堆如小山,一口黑色的描金漆木棺椁静躺于侧。  “堂堂公主,竟落个葬身荒野的下场。”年纪略少的朱衣人惋惜地叹气,“皇上未免太绝情……”  年长些的紫衣者像是听了什么犯忌讳的大事,忙严声低斥:“小心说话!皇上岂是你我可以随意说论的!仔细你的乌纱性命!”  朱衣人不以为然,道:“仅凭国师一句朝有妖孽,便杀了自己的女儿。公主何罪?不过天赋异禀能预言将来事罢了,我看那妖道更像为祸朝野的祸害!”  “你……咳……”紫衣人脸色一白,旋即重重跺了跺脚,将自己压抑已久的情绪用这种方式发泄,末了,摇头叹道,“错就错在她不该说出临安被占,帝君成囚这般犯大忌的话啊。皇上对这女儿本就视为异类,赐她侧殿于这荒野之地已是莫大恩惠。如今战火连天,我军败多胜少,加上国师从旁作梗,皇上自然确信贻害国运的是公主殿下,杀之方能救水火正朝纲啊。小小年纪……可怜哪……”  沉默半晌,朱衣人却发出两声冷笑,道:“九五之尊,处死个公主无可厚非。可是何苦要用这下作手段,偷摸行事?!国之将亡,不因公主,却因昏君!”  “此话跟我说了便罢!被旁人听到,你纵有十个头也不够落地!”紫衣者警惕地看看四周后,方才又说道,“公主身藏异禀,皇上眼中视同妖孽,惧多于恨哪!不派那公主最信的人去,只怕事情不成反惹恼公主,多生枝节。”  “呵呵,天武将军,我曾以为他是朝中难得的真英雄……”朱衣人放低袖子,拂去脸上的赃物,不屑地甩开,“却没想到终是个无情孬种。亲手喂心爱之人饮下毒酒,大丈夫是假,伪君子是真。”  “唉,休再多讲了。”紫衣者拍拍对方的肩头,目光投向渐渐暗淡的天际,“只怪红颜命薄。七夕之夜,孤埋黄土……公主殿下,来生莫再入皇室,投个平常人家去罢。”  愈发如浓墨泼上的天顶,隐约有两颗闪烁不止的星子,朝彼此努力靠近着,再眨眨眼,方知是幻觉一场,茫茫苍穹上哪里见得半颗星子,黑得绝望。  刚才微弱下去的夜风,又有了强硬的势头,二人背过身避开讨厌的土渣草末,垂下头,抱臂不语。  许久后,凹地中有人气喘吁吁跑上坡来,朝二人躬身禀报:“大人,墓穴已挖成!”  二人对视一眼,随这兵丁下到了凹地。  火把的光在风中晃动,映出数张汗津津灰扑扑的脸。  紫衣者眼神复杂地看看那副快被夜色融化的黑色棺木,犹豫片刻,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锦盒,打开,取了一张浅黄小纸出来。  “去罢,既然皇上这么吩咐,我们必须照做。”他把黄纸递给神色凝重的朱衣人,“国师的话,皇上视为神谕。你我就不要‘逆天’而行了。”  接过黄纸,朱衣人嘲讽的笑容在火光中闪动:“封妖符……天下还有比这更荒唐可笑的事么?他们当真怕公主变了妖,从墓穴爬出来吃了他们?既畏惧如斯,当初又何苦下这狠手?”  “贴上棺盖罢,莫再多言!”紫衣者微愠,为对方的心直口快。  朱衣人忿然哼了一声,拂袖朝棺椁走去。  不待他靠拢,突地,竟有股强如刀锋冷若冰霜的阴风自新挖成的墓穴里猛窜而出,灭了所有火把,直扑棺椁。  砰一声巨响,早已合好的棺盖竟生生挣断了深深钉入的铆钉,翻开倒立,最后仰倒在棺椁后头的泥地上。一层渗着雪白的青光,从棺椁内升漾而出,流水般盘旋在上方,将整个棺木密密包裹起来,黑暗中,徒生惊心的妖异。  见状,在场众人无不大骇变色,两个胆小的兵丁拔腿便想跑。  “给我站住!”紫衣者毕竟年长,突来的恐惧还不足以淹没他的理智,他怒目看向那两个准逃兵,“没有我的命令,谁敢擅自离开,杀无赦!”  “老师……”朱衣人举着黄纸的手微微抖动,僵硬地转过头,“这……”  紫衣者不作声,略一沉思,一把拿过对方手里的黄纸,定定神,迈步朝棺椁而去。  “小心!”朱衣人生怕他出事,慌忙跟了上去。  离棺椁越近,二人胸前的起伏便越明显。  仅剩一步之遥,紫衣者既像安慰自己的学生,又像安慰自己,喃喃道:“我们与公主素无仇怨,纵是作了冤魂,她也不至向我们下毒手。”  阴风渐渐止住,棺椁的边缘,出现两张被光束照亮的脸孔,以极致的严肃掩藏着心底的虚慌。  “公主……”  良久,两人同声低呼。  棺椁里,躺的是那倾国倾城的人,一身华美嫁衣,衬红失了血色的脸庞,长长睫毛覆在嫩到能看到细细血管的眼皮下,一点亮亮的东西在眼角闪烁,像眼泪。  棺外二人,似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冲撞了最纤弱的神经。  “公主殿下……微臣知您心有不甘。可事已至此,您还是……”  紫衣者把着棺木边缘,语重心长的“劝慰”尚未说完,他已自行闭上了嘴巴。  身旁的朱衣人被此时所见,惊得倒退三步——  棺中女子,忽地睁开了眼,没有光泽的漆黑眸子带出冰凉绝望的视线,直望天空。  锵一声脆响,如水晶碎了一地。她的脸,以及所有露在空气中的部位,骤然爬满横纵不一的裂痕,如被重物砸碎的瓷器。  一股比暴风更强劲的力量从棺木中心迸撞而出,龙卷风般将四边的青光搅成了漩涡,而女子碎裂的身体,更被这股力量轰然吸起,从嫁衣中分离出来,眨眼间碎成了一片比灰还细的白点,在外人惊异的眼神中飞舞着,并渐渐失去颜色,跟空气融为了一体,到最后只剩下一道若雾的青烟,猛扎入那件空荡荡留在棺底的嫁衣之中。  棺椁,开始上下抖动,泥地上被压出了越来越明显的印。  浓到扎心的恨意从四面八方压来,紫衣者慌忙退开,捂住胸口,大吼:“来人啦,速速将棺盖合上!”  兵丁们不敢有违,硬着头皮一拥而来,抱起棺盖砰一声盖上。  紫衣者趁势而上,一把将手中黄纸贴到棺盖正中央,随即跳开到一旁。  黄纸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凸现出血色的光彩,将整个棺椁都映成一片暗红,颇似染了一层将干未干的血迹。  棺椁如一条垂死而动的鱼,还在不甘地抖动,棺内仿佛还传出咚咚的撞击。  在场的兵丁已吓得抱作一团,只有他们口中的两位大人,还顾念着自己的体面,强撑着站立。  跳动的棺木,寂静的山坡,成了最诡异的对立。  一直到天上的一角探出几颗暗淡的星子,地上的人心理已濒临崩溃的极限时,棺椁在又一次重重跌落在地后,静止了,贴在上头的符纸已经没了踪迹,只在恢复本色的棺盖上留下一道四四方方的浅印。  又等待许久,确定棺椁是真的“安分”后,紫衣者擦着额际的冷汗,朝手下呵道:“还愣着作什么,还不将棺椁葬入墓穴!快!”  又惊又乏的兵丁不敢耽搁,纷纷支起发软的腿,移到棺椁前,互相看看,却迟迟不敢下手触碰。  “混账东西!还在磨蹭什么!”紫衣者怒了,“再不动手,定让你们身首异处!”  兵丁们一哆嗦,咬咬牙,一鼓作气抬起棺椁,快步走到墓穴里,将这几乎吓破他们胆的大家伙安放在了正中间。  火把重新点燃,土石飞起,锄铲大动,兵丁们疯了般朝墓穴里填着土。  黑黑的棺椁,慢慢消失在厚厚的土层中。  深深的墓穴,在最短时间内被填为一片平地。  “大……大人……”领头的兵丁跑到紫衣者身边,指着那块平地,结巴着,“那个……已经……已……”  话音未落,那块埋了他物的平地猛地窜起了一阵狂风,卷起面上尚未压实的砂土狠狠抛向空中,又纷纷落下,四溅开去。  啊!  兵丁里头又爆发出一阵惊呼。  紫衣者与面色泛白的朱衣人对视一眼,迈步过去。  看着那块不平常的平地,他二人的脸色比之前任何时候都严峻。  黑黄混乱的地上,散落的砂土清晰地摆成了八个大字——  此恨绵绵,誓无绝期。  呆立半晌,紫衣者转过身,只说了一句:“我们走!”  兵丁们像得了大赦,把手中工具一扔,也不顾什么主仆先后,个个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凹地,后头,是他们的两个踉跄跑动着的大人。  君岫寒用力揉着眼睛,刚刚发生的一切,一幕不差地看在她眼里。  埋头看着脚下踩着的青草软泥,又看四周罩于夜色下的茫茫草原,丢了魂般愣住了。  这是哪里?刚刚那些又是什么人?  啪啪的脚步打乱了她的思绪,身边突然窜过几个满脸惊恐的兵丁,紧跟着,又跑过刚刚见到的那两个紫朱衣衫的男人。  是他们?他们是从哪里跑过来的?  “喂!你们等等!”  君岫寒猛一倾身,伸手去抓落在后头的紫衣者。  可是,她的手却从对方的胳膊中一穿而过。  君岫寒呆呆看看只触了一捧空气的手掌,没有勇气追逐,眼睁睁见那群人渐渐消失于前方。  “谁……我在……哪里……”  辨不出方向,挪不动脚步,她孤立于山坡,喃喃自语,被遗弃的绝望绕紧。头顶上,藏匿许久的月亮露了半边脸。  身后,突然飘来一阵摇晃的光,无数燃烧的蜡烛被风触动的模样,一缕幽暗的檀香在飘忽的光影里悄悄弥漫。  回头,飞檐拱角下,四盏素色灯笼清光怡人,八角凉亭翠玉为栏薄金雕花,轻垂四周的雪白纱帐被红丝束起,曼妙摆动。一方纯黑香炉摆于凉亭正中,淡烟袅袅,模糊了后头的两个人影。亭外,大片叫不出名的奇花异草争鲜斗艳,将泻地如银的美妙月色都比了下去。  如此情景,本该是人见皆惊的仙境之色,可在君岫寒看来,却不啻于阴曹鬼地。  一条无形的界限,将她所见的世界一分为二,面前,是花好月圆的凉亭夜景;身后,是沙尘翻飞苍茫无际的荒原,如两幅毫不相干的画,各撕开一半拼凑一起,而她,正正站在它们的交界线上,进不得退不得。  “这是皇上要我转交于将军的东西。”  亭内,有人说话。薄烟后,走出个衣襟斜敞,发髻松散的赤脚男人。面孔是模糊的,怎么看也看不真切,只有他手上捏的白瓷瓶,不仅看得清楚,更眼熟得很。  明明离得很远,君岫寒却有近在眼前的错觉,如同刚才看到凹地里那番情景一样。  悠然飞升的烟被一卷而过的黑色披风打得四散而离,暗处,那高大的背影伸出了手,却在停在离瓷瓶半分的地方犹疑不前。  几声冷笑拂过。  “素来以为天武将军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豪杰,没想到却为公主那妖女心软。”  被耻笑的人一言不发,手掌依然停留原处。  “此女不亡,我朝难振天威。若将军为皇上除掉这祸水,可想过他日会有何等锦绣前程?!”赤脚之人惋惜地晃着脑袋,“皇上曾向我透露,早有意将最宠爱的七公主下嫁将军,如此佳偶,难道还敌不过一个被遗弃在外的妖孽?!”  被灯笼的光芒映得惨白的手掌,微微一动。  “而今朝野上下皆知国有妖孽,黎民百姓苦于战火,将军若还与那妖女有瓜葛,坏了名节事小,惹龙颜大怒甚至贻害国运的话,这后果便……”  “够了!”  裎亮的盔甲下有拳头攥紧的咯咯声。  “呵呵。两条路,何为死路何为贵路,将军是聪慧之人,当比谁都清楚。这瓶紫清酿,将军要是不要?”  光洁的瓷瓶在他手里骨碌碌地滚动,瓶身上闪过挑衅的光。  “里头……下了怎样的毒?”  那手掌终是将瓷瓶握到了自己手里。  “皇上赐的是鹤顶红。”模糊的脸上,似有洋洋笑意,“不过我觉得不好。”  一个小小锦囊从怀中掏出,点点碎绿抖落在他掌纹纵横的手上,似是被压碎的某种草叶。  “水莽草,误食者三日内必心痛而亡,死后亦入不得轮回,加上我的灵符,这妖女将生生世世被禁于地下。你我皆不必担忧她死后作祟,呵呵,干干净净。”  手指一滑,瓷瓶差点从手中滚落。  “去罢。”大袖一挥,赤脚之人下了逐客令,“妖女生性多疑不近生人,唯有将军能当此任,莫教皇上失望才好。”  香炉里的烟渐渐浓了,人面,凉亭,花草,一如刚才有人说的那般,被埋得干干净净。  君岫寒瘫软地蹲到地上,心口的疼痛又阵阵袭来。  已成迷雾的烟幕中,突地走出个人,大步流星朝她奔来。  是他?!  那个在草原上让女人饮酒,刚刚又从那赤脚男人手里接过瓷瓶,却总是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即使到了此刻,与他对面相接,君岫寒依然看不到他的模样,他们之间被一股异常的力量扰乱着。  男人离她越来越近,眼见着便要朝她身上撞来。  君岫寒想躲开,身子却不听使唤。  就在二人相撞的瞬间,一阵锐利沉重的气流狠狠穿过君岫寒的身体,强大的冲力将她扑倒在地,竟沿着那斜坡滚落了下去。  天旋地转间,恐怖的念头涨满心头——  自己会一直跌落,直到坠入地狱。  君岫寒无助地挥舞着手臂,期盼着有人能拉她一把。  女人的泪眼,男人翻飞的黑披风,还有那从锦囊里抖落出的碎绿叶子,和着天地倒转的草原夜色,交替着在她眼前闪现……7  应了她心中惶恐的求救,一只粗糙冰凉的手,握住了君岫寒的手腕,阻止了困于半昏迷中的她无休止的下落。  身体终于停在了某处,手掌下是一片湿润松软的触觉。  君岫寒睁开眼,一张人脸模糊摇动,渐渐清晰。  “秦老师?!”  当她完全看清眼前人时,整个人似被注入强力的兴奋剂,惊喜地挺身坐起,一把抓住老秦的手臂,嗓子因为过分激动而哽咽不止,“是你么?真是你么?”  “是我呀。小君。”老秦一如平日的和蔼,扶了扶眼镜,低头看她明显发抖的手指,“怎么……怕成这样?”  君岫寒的眼泪在眶里打转,拼命摇头:“我做了好长一个梦……可怕的恶梦……看到草原山坡,还有棺材嫁衣……还有亭子……”  她语无伦次的描述在视线从老秦身上飘移到他们四周的景色时,噶然而止。  君岫寒本以为自己看到的,该是办公室里斑驳的墙壁和老旧的文件柜,因为老秦那么真实地蹲在自己面前,足以证明她已经从梦里醒来才对。  可是,她看到的依然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还有草原上那片分不出是昼还是夜的迷蒙天色。  老秦和她一样,成了这个“世界”里的一员。  君岫寒触电般缩回手,颤声道:“秦老师……你……你怎么在我的梦里?不对,你一定不是秦老师!!”  “你并没有做梦呀。”老秦整理着被君岫寒捏出褶皱的衣袖,站起身,微笑着看向远方,“这是你早该回来的地方,天武将军。”  君岫寒愣愣地看着他,傻人般口吃着:“你……你说什么?……你在叫……叫谁?”  老秦的声音低沉却不混浊,“天武将军”四个字她听得清清楚楚。  “呵呵,天武将军,我曾以为他是朝中难得的真英雄……”  “素来以为天武将军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豪杰,没想到却为公主那妖女心软。”  朱衣者,赤脚男人,二人说过的话犹在耳畔。  “背过身去看看吧。”老秦指了指她身后。  君岫寒战战兢兢转回头,一方简陋的黑石墓碑立在浅浅隆起的土包前,墓碑上书:  宋天武将军君岫寒之墓  “你这常胜将军恐怕做梦都没想到,会在千里原之战中被手下人出卖,死在金兵乱刀之下吧。”老秦轻蔑地斜睨着墓碑,“可惜,皇帝自顾不暇,连风光大葬都给不了你。”  君岫寒噌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冷汗淋漓地看着墓碑,脚步却不自觉地后退,喃喃:“不会的……不可能……”  一面圆圆的小镜子,适时递到了她的面前。  粗眉大眼,高鼻薄唇,被晒成浅棕色的脸孔棱角分明。  镜中人,哪里还是那个秀眼细眉白里透红的自己?!最陌生也最熟悉的男人面容,在镜子中恐惧地扭曲。  君岫寒尖叫一声,啪一下打落镜子,拼命地摸自己的脸,也由此更确定了身上所起的,是千真万确的变化!  粗大且布满茧子的双手,在头顶盘成一束的头发,还有高大健硕的身躯,任何一个特征都清楚说明,这个身体已经不属于从前的她……  “这是谁?是谁??”君岫寒抓住老秦,泣不成声地问,“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什么天武将军?我不是天武将军,我是我啊!!秦老师,你告诉我啊!”  老秦的微笑消失了,他冷冷扯下君岫寒无助的双手,说:“有些记忆,是永远无法磨灭的。哪怕你轮回千百次。”  记忆,轮回,君岫寒听不懂,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咬紧嘴唇痛苦地摇头,用最没用的方法让自己相信,这只是个怪异的梦。  “刚刚所见到的一切,挖墓穴的官兵,花园凉亭里的男人,都不是梦。那是你沉眠已久的记忆。”老秦取下眼镜,在袖子上蹭着有些发花的镜片,“我替你叫醒了它们。”  “我不懂!我一个字都不懂!”君岫寒痛苦地抱着头,在混乱中歇斯底里,“秦老师,我是小君啊!你看清楚!我不是什么将军,不是不是!为什么你要耍这些花招来对付我?!我没有对不起你啊!”  “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另一个人。”老秦突然上前,食指戳在君岫寒的眉心上,“我心有君,君心有我。将军怕是记不得了吧。别说区区一句话,连曾经耳鬓厮磨的人儿的模样,怕也忘记了。呵呵,否则你在‘梦’里为何总是看不全那嫁衣主人的面容?!”  额间似过了一道电流,刺激着君岫寒每一条经络,要将隐藏在里头的某些早已遗忘的信息硬抓出来。  我心有君,君心有我。  嗯,定不负卿!  待你凯旋回朝,我必披了嫁衣在此等你。  一言为定!来年七夕,定娶你为妻!  婉转清脆的女声,坚定沉稳的男声,从身体最深处旋绕而出,前方,忽地多了一对男女的背影,偎坐于青石之上,月光洒了一身甜美的清辉。  一眨眼,此景即刻不复存在,眼前依然是荒凉草原,除了自己和老秦,没有任何生命的存在。  心动,爱怜,牵挂,为难……所有她从不曾体会过的情绪一一从心间搅动而过,留下的,除了那些愈见清晰的片段外,只有难忍的疼痛。  “我曾以为,公主她找到了幸福。”老秦戴上了眼镜,藏在镜片后的双眼少了往日的混浊,竟有了些许清澈的光彩,“看到她那么开心地在我面前雀跃歌唱,我想,那个总是没有笑容,孤独徘徊在苍茫草原与简陋偏殿之间的可怜姑娘,终于消失了。真好……”  君岫寒勉强地直起身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沉浸在美好回忆里的老秦。  “还记得她披了红红的嫁衣,站在我肩头眺望你的归来。”老秦露出孩童般天真满足的笑容,“至今都忘不了她传递给我的,埋藏在浓浓爱意中的兴奋与快乐。呵呵,只有心思单纯若此的人,才会令我感同身受。”  “你……你究竟是谁?”  君岫寒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沙哑。她,或者该说是他,放下抱住头的手,疑惑而畏惧地看着讲故事般轻松的老秦。  对于他的质问,老秦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以为她会披着这身只有她才配穿上的嫁衣,带着她期待的幸福走完一生。可是我居然想错了。她等回了那个人,却没有等回她以为的幸福。不止如此,还等来一道生命的终止符。”  君岫寒的身上阵阵发寒。  那个闪烁这冰冷寒光的白瓷瓶子,在脑海中跳动不止。  老秦双眸一转,沉默却凌厉的目光投向他:“就算你想不起以前,在看过那些‘片段’后,也该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吧?!”  “你……我……”君岫寒语塞,“梦”中所见的一切,只要是一个不太笨的人,很容易就能将它们串连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男人为了所谓的“锦绣前程”,在他人的怂恿利诱下,毒死了曾经海誓山盟的女人——一个并不离奇,甚至有点俗气的故事。  可是,当这个故事里的主角是听故事的人自己时,那便是另一种不可言表的感受了。  “你明知酒中下的是水莽草,还是将酒瓶交到公主手中,眼看她饮下……”老秦垂着的双手,有些颤抖,“你的心,是肉长的么?”  悔恨,刹那间排山倒海涌来,淹得君岫寒喘不过气来,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所有的怀疑,都在此时化作乌有。  “公主能预言将来,却从不预言自己。”老秦苦笑,“如此也好。若早预见到她会有如此结局,那之前那点短暂的快乐也没有了……世上最聪明的女子是她,最痴傻的也是她。”  “为什么……要隔了这么多年才来找我?!”君岫寒忍住一身的不适,强撑着站起来,眼神迷茫而涣散,“你究竟是谁……我的记忆里,从没有你的出现。”  老秦一笑,弯腰捡起地上一块小石头,玩耍般上下抛着:“公主给了我一个名字,青。长久以来,她没有朋友,除了我。我喜欢她坐在我肩上,托着腮看远方,真实地感受她的悲喜。她从不知道,脚下那块看起来笨重粗糙的青石,其实是有眼有耳……有心的。”  青……秦?!青石……秦老师?!  君岫寒赫然回想起那块安然于绿草上的大青石,那个总是被当成泛泛背景而忽略的画中之物。  她曾在石上守候幸福,也在石上丢失生命……  陪伴她从生到死的,竟是块不会说话的石头。  “你是……妖怪?!”君岫寒停顿许久,才艰难说出最后两个字。  “我若早修成妖就好了。”老秦遗憾地叹息,旋即神色一变,厉声道,“如此一来,你这畜牲断断不会有机会害了公主!!”  君岫寒如挨重击,倒退两步。  “见那些兵丁抬了公主离开,你永远无法体会当时的我有多急多恨,我恨自己只是小小石精,莫说人形,连移动都不可能,更加不可能将公主抢回来。”老秦紧紧咬了咬牙关,仰头看天,“从那之后,我忍受各种极度的苦难,潜心修炼。我发誓有一天要修成人形,找回公主!”  此话一出,君岫寒突然想起了谢菲说的,关于嫁衣出土时的往事,心里顿生一个念头。  “博物馆的嫁衣……根本不是赝品。对吗?!”  老秦依然望着灰黑混沌的天空,冷笑:“国师那妖人,怕公主冤魂不息找他复仇,不仅给了你阻止轮回的水莽草,更用了符咒将公主封在棺椁内。我试过许多次也无法突破。直到三十年前,博物馆那群人发现了墓穴,身为人类的他们,误打误撞破了符咒的封印,可是也毁掉了受制于封印的嫁衣。”  “你……抱着一堆红布进去,只是掩人耳目……你根本不是在做一件新的,而是用你非人的力量,把成灰的嫁衣复原?”君岫寒嚅嗫着嘴唇,猜测。  “呵呵,现在的头脑比刚才清醒多了。”老秦收回上仰的目光,揶揄道,又取下眼镜,揉着眼,“公主的魂灵早与嫁衣合为一体,为复原嫁衣,我不惜抛掉百年道行。只要公主能回来,我就算变作凡人慢慢老死,也无所谓。”  眨着泛红的眼睛,重新戴上擦得透亮的眼镜,老秦抚着胸口咳嗽数声,使得背脊越发佝偻,更显老态。  “我想你不会想到,公主临死前,曾对你下了咒,无论轮回几多,你的名字都不会改变。君岫寒,这三个字是她印在你身上的标记,终有一日,她会找到你。”老秦轻捶着胸口,释然笑道,“老天到底不是瞎子。我终于在今年的七夕之前,为公主找回了你。”  如此,君岫寒才记起,当初自己投出的应聘简历里,没有一封是发往博物馆的。老秦那通“救人于水火”的录用电话,不过是请君入瓮且不会引起任何怀疑的诡计罢了。不得不佩服他的周道,不得不佩服命运的顽劣。  “你……还有她……”君岫寒至今也忘不了那一晚,打开门的那刹那,那件冷漠注视着自己的美丽衣裳。从不动声色将自己“骗”到博物馆里,又故作亲切消除自己一切戒心,老秦的目的,恐怕不止是仅仅要唤醒他的记忆那么简单。  “你们要将我怎样……”  当最初的惊惶达到顶峰时,应了物极必反这句话,君岫寒反而平静了。  “君心有我,我心有君。”老秦走到他面前,手放到他肩上,竟又是一脸慈蔼,“既如此,公主服下的是水莽草,你也不会例外。”  君岫寒只觉脑子里嗡得轰鸣了一下,许久没有出现的剧痛从心口猛然窜出。  水莽草,服之者三日内必心痛而亡,死后亦不得轮回。  每个字,如利刃穿心。  君岫寒的神志一散,整个人咚地倒在地上,仰躺着,漫天灰色的绝望倒映在眸子里。  自己是什么时候吃了那东西的,好像一点印象都没有。  “方便面里的蔬菜包,我换过。”老秦看穿了君岫寒的心思,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闻言,君岫寒竟笑了,喃喃道:“多聪明的法子,多聪明的人……多蠢的我。”  老秦走上前,蹲下,整理着君岫寒额头前凌乱的发丝,说:“水莽草的毒,不是不能解。三日之期未满,你仍有机会救自己一命。”  君岫寒迟钝地转过头,木然看着老秦。  “谢菲。”老秦诡秘地一笑,“只要你拿水莽草给谢菲服下,她便会成为你的替死鬼。解水莽草的唯一方法,就是在三日内找一个替身。谢菲我已经将她困在博物馆里,就是为了给你解毒啊。呵呵。”  君岫寒慢慢撑起身子,看怪物般看着老秦。  半晌,说:“你们究竟要我怎样?”  “不是我们要你怎样。”老秦摇头,“我们只是想看看,一个人在两件性质相近的事情上,是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如果你选择生存……”  “我已经死了。”  君岫寒捂着胸口,打断了老秦。  突然累了,被各种极端情绪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心,在隐然却刻骨的悔恨中越跳越慢。  爱人,杀人……自己被谁爱过,又真正爱过谁?!  又或者,自己根本没有爱过谁,只是在时间的流逝中关切着自己的得失,在自私里遗忘过往。  那双从期望到绝望的美丽眼眸,于虚空中出现,在愤怒与哀伤中流了一滴眼泪。  无论转世多少回,君岫寒依然还是君岫寒,当自己都无法接受自己时,还能干什么?  只想说声抱歉,如果还能见到她。  君岫寒又躺回了地上,真如个死人一样,眼也不眨地呆看着天空。  君心有我,我心有君。  待你凯旋回朝,我必披了嫁衣在此等你。  一言为定!来年七夕,定娶你为妻!  沉淀在记忆里许久许久的话,又响在耳畔,最陌生,最熟悉。  “她不来见我么?为什么从头到尾她都不肯出现……还在怨我?!”  这是君岫寒在合上双眼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话时,天际的灰渐渐消退,两颗星子渐渐亮起,渐渐靠拢……  “她不是不出现……她一直在等你……”  夜幕下,有人在说话……  午夜早已过去,今天,是七夕。8  君岫寒失踪了。  老秦也失踪了。  谢菲被人发现晕倒在敞开的壁柜里,还活着。  博物馆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救护车,警车,看热闹的人,都来了。  馆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圆球一样的身体在馆内滚来滚去,应付着突如其来的混乱。  警局又多了一桩无头失踪案,只有老天才知道什么时候水落石出。  静如死水的博物馆,一夜间被蒙上了浓重的神秘气氛,广大望川市民茶余饭后又有了新的谈资。  数月后,国庆节。  年轻的母亲牵着含着棒棒糖的儿子,信步在博物馆的三号展厅里。  “你看,这个是三国时候的碗。三国离我们现在有上千年的历史呢!”  “这个叫唐三彩,非常漂亮的艺术品。”  也不管自己的孩子是否听得懂,母亲兴致勃勃地跟他讲解着展厅里的一切。  他们的脚步,停在了角落里的嫁衣前。  母亲惊艳的目光久久不散。  “南宋时候的贵族女子嫁衣,乖乖,真漂亮!儿子,这才叫艺术品!瞧瞧咱们中国的文化有多伟大!”  孩子舔着棒棒糖,天真地仰着头,盯着玻璃展柜里,鲜红如昔的美丽衣裳。  “妈妈!”他舔舔嘴唇,扯着母亲的手指,说,“里面穿这衣裳的姐姐好漂亮,还踩着一块大石头呢!”  “姐姐?!石头?!”母亲望了望里头,支撑衣裳的,只有光滑的楠木衣架而已。  “小孩子怎么能撒谎呢!”母亲瞪了儿子一眼,拖着他的小手离开,数落着,“以后看到什么说什么,不可以瞎说!知道么!”  新换的灯泡比以前亮了许多,时间被灯光混淆。笼在晶亮光环下的透亮玻璃柜,比任何时候都闪烁,有了生命般引人注目。  嫁衣里,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楠木衣架,而是个静若止水的女人,嘴角微微翘起,轻盈地踏在青色的大石上,玻璃般透澈的眼眸凝望前方,光线打在裙摆的琉璃之上,折射出美丽的面孔。  穿嫁衣的人是谁?  或许是心有忏悔的君岫寒,或许是守望千百年的公主。  不过,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嫁衣里头,多了一个早该归来的魂灵。  我心有君,君心有我。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永不轮回,永不相离……  如果衣裳也有表情,那么它现在,应该是在微笑,还有它下面的石头,也微笑。尾声  “这并不是一个让人高兴的故事。”我坐直身子,淡淡道。  “可我讲得很精彩不是吗?”黑袍一号不以为然,“你看你跟你夫君,听故事的时候一点犯困的感觉都没有。”  敖炽“哼”了一声:“你跟一对甜蜜幸福的新婚夫妇讲这样悲伤的故事,居心何在!”  “没有居心。”黑袍一号摇头,“这恰恰是我的祝福。”  “这也算祝福?”我哈哈一笑,“听的我肠子都碎了。”  “比起那姑娘,你们幸福多了,最起码,没有错失任何一段时间。”黑袍一号缓缓道,“永不轮回,永不相离。你们或许可以做到这样。”  永不轮回,永不分离……我和敖炽对看一眼,或许我们真的能做到?!  “你从哪里听来这样的故事?”我问,“还是你是当事人之一?”  “我只是偶尔喜欢逛逛博物馆的闲人,凑巧听来的罢了。”黑袍一号道。  “希望女王殿下喜欢你这个故事。”我笑笑,“不然七天之后,我们就得手拉手从地球上消失了。”  “我有信心!”黑袍一号握拳。  我从帐篷里探出头去,夜色仍浓,沙丘寂静,有相爱之人在身旁,有怪人讲故事,有吃有喝的沙漠之夜,让我觉得留下来是很对的!夜叉楔子  白天的时光倒也过得特别快,我与敖炽比赛骑骆驼,赌注是蜜月结束后的居家生活里,输一次洗一年的碗。  黑袍们不跟我们玩,全部缩在帐篷里睡大觉,个个懒得要死。  但,我不得不说黑袍们烤出来的羊肉串实在太美味了!加上上好的红酒,让第二个降临的夜晚变得分外美好。  在我还没把嘴角的油渍擦干净时,黑袍二号从一个包里摸出一个海螺,放到我们中间。  “你要讲海螺姑娘的故事吗?我看这么老掉牙的故事,女王陛下是不会喜欢的。”我拿起这个天生着美丽图案的玩意儿,下意识的把它凑到耳畔,绵长的海风声,悠扬而来。  “错!”黑袍二号把海螺抢回去,“我要讲的,是夜叉。”1  身体很轻,因为少了一只脚,手臂却重,因为它抓着一柄三尺长剑。青光凛冽的剑刃上,是一个挨一个的缺口,像牙齿,最凶悍兽类的牙齿。  唐泽趴在黑色的木板上,枯叶般飘在平静的海面上,呼吸微弱而短促,仅存的力量全部汇集在右手。  他已经没了意识,但,本能却让他紧抓着手中的剑,身后的海水,殷红一片。  乌紫的血液四溅开去,与金色火焰缠绕成蛇的暗蓝海水轰然而起,直上苍穹,把半弯冷月都吓到了云后。风口浪尖上,黑色大船颠簸飘摇,风浪直灌舱内。甲板上,河一样的浓稠污血肆意蔓延,数十具尸体胡乱交叠,上半身为人,下半身为乌贼一样的触手,有的还在神经质地颤抖。  两支桅杆上,各稳站着一个人影,于风浪中巍然不动。  “交出来,否则你跟它们一样。”  唐泽的剑指向脚下那堆腐肉,碧绿的头发湿成一缕一缕。  桅杆的另一端,女子端丽姣好的容颜模糊在汹涌的海水之后,除了脸,她全身尽是黑色的皮肤,片片鱼鳞覆盖其上,闪着滑腻的光。  呵呵。  女子冷笑,松开紧紧抓住桅杆,生着蹼的“双手”,只用脚让身体倒挂在桅杆上,张口吐了颗紫气横绕的珠子,一把抓在手里,旋即纵身朝海中跃去。  落水前的刹那,一句话铿然有声:“你,会有报应!”  硕大的漩涡从海水深处奔腾直上,大船仿若小小蚂蚁,开始不停打转,悚人的破裂声四起,不过数秒,船体从中间裂成两截,被漩涡中心的力量,朝海底拖去。  唐泽高高跃起,以他的本事,逃离一条即将沉没的船,委实太简单。  然,他抛得下这船,却躲不开紧跟而上的无形气浪,那是足以将世界冻结成冰的至寒,不属于任何人类的力量。  这只千年海魅,用自己的性命造就这场毁灭性报复。  方圆十里的海面,在瞬间结成了冰。  唐泽被困在半空,因为避闪不及,他的左脚,陷在巨大的冰柱中。  舍不得腿,就要舍得命。  海魅用元丹“做”出的绝冰,比南极冰山更顽固,除非找来上百只海魅的鲜血泼上去,否则永不融化。  唐泽挥起了剑……  两种完全不同颜色的血,在他的剑刃上交合融汇,成了另一种怪怪的颜色。  再没有力气潇洒如前,燕子一样在海面上轻盈纵跃,抱着船只的残骸,唐泽只能选择漂浮……  我等你回来!等你带着它一道回来!等你!  谁的声音在耳际嗡嗡作响?!  是她吧?!那个在海水另一端的陆地上苦苦等待的女人。  对啊,自己向她许了承诺,一定要回去,带着她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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