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重火-27

雪芝沉默片刻,又道:“可是,天涯呢?”“天涯一个时辰以前已离开。”见雪芝松了一口气,上官透戏谑道:“怎么,不为巩大头打抱不平了?”“他死有余辜。”雪芝径直往前走去,又被上官透拦下:“慢着。别靠近那个坟墓。”说罢,他走上前去,观察屠飞燕半晌。屠飞燕右手被截断了,左手握着一个手卷。他的眼神是恐惧和不甘,仿佛像是看到了鬼魂或是死人复生,又像是不屑于死在这样的人手中。但他原本就是鬼,死了以后,除了不能动,也和活着没有什么区别。上官透打开手卷开始阅读。雪芝却看着屠飞燕,喃喃道:“难道杀死屠飞燕的人不是穆远?”上官透没有回答。她又继续道:“如果是穆远杀了他,他应该不会这样惊讶。毕竟穆远的武功比他高,而且出现在这个地方时我们早就料到的事。”上官透道:“你知道般思思吗?”“知道。”对于这个女人,雪芝不想说太多。她大爹爹少年时期的性格走向极端,和她脱不开关系。重莲还是重火宫七弟子的时候便已是少宫主,因为重甄宫主陷入武学无可自拔,极少与他说话,而他身份地位特殊,其他人也不会对他说真话,所以养成了寡言少语的性情。他只肯和把他当兄弟看的宇文玉磐亲近。宇文玉磐是宇文长老的独子,也是当时重莲的大师兄。重莲修炼《莲神九式》开始嗜血杀戮的时候,一直是宇文玉磐在开导他,劝诫他,他才把杀欲强忍下来。有一年,师兄弟两人一同游玩长安的时候,宇文玉磐迷恋上长安第一名妓般思思,之后陷入情网一发不可收拾,几次背叛师门离开重火宫与她相会,而且无视重莲的劝说甚至命令。重莲拼命压抑着自己性情中最阴暗和暴戾的一面,一直坚持到了他十五岁一夜成名的英雄大会。英雄大会上,般思思破天荒出现在会场。对重莲说了一些莫名又暧昧的话便离开了。宇文玉磐也突然意识到,其实般思思喜欢的人是重莲而不是自己,更是和重莲翻脸决裂。重莲突然意识到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便在般思思和宇文玉磐成亲之日勾引了她,又把她抛弃。般思思后来自杀。宇文玉磐从此彻底变成了敌人。同年,重甄又用很极端的方式逼疯了重莲,让他杀了自己,以便完成《莲神九式》的修炼。从这之后不久,正是重莲最冷血,也是最容易丧心病狂的时候,宇文玉磐企图刺杀他。结果自然未遂。之后,宇文玉磐被废去了四肢,重莲在他身上涂满引诱野兽的粉末,叫人扔到了荒郊野外。大功修成之后,重莲成为了真正的武霸天下,但同时也意识到邪功给自己带来了无数毁灭性的创伤,且永不可挽回。在十七岁这样单纯而美好的年华,他得到了所有人最想得到的东西,也丢失了生命中所有最重要的人。于是他在失落与寂寞中隐没于江湖,未再出现过。直到林宇凰为了寻找“莲翼”误闯重火宫。雪芝知道般思思是无辜的,但依然对她喜欢不起来。她的大爹爹是天下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却也背负了太多常人不能背负的东西。对她来说,任何令他伤心地人,都该死。这时,上官透却说了一句让她彻底惊呆的话:“宇文慕远——这才是穆远的真名。”“他的父母......是谁?”“宇文玉磐和般思思。”霎那间,雪芝几乎无法站稳。而上官透之后说的话无疑是更大的打击:“其实当年宇文玉磐死里逃生了。但你想一个被废除了武功又被扔到狼群中的人,就算活下来,又能好到哪里去?之后宇文玉磐生活在仇恨中,但报仇对他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最后宇文玉磐郁郁而终。”“而般思思也并没有死。她不爱宇文,又同时对莲宫主记恨,时刻伺机报复他。可就在这个过程中,她被南客庐的帮主缺右眼羞辱,又被当年那个倾城的毒蝎子步疏给毁了容。而非常凑巧的是,步疏是因为重莲才毁她容,缺右眼又是你二爹爹的铁哥们儿。她在一次刺杀缺右眼的时候,你二爹爹奋勇上前替缺右眼挡剑,这一剑刚好刺瞎了你二爹爹的右眼。你若知道莲宫主有多在意你二爹爹,就能猜到般思思的下场。”雪芝一脸恍惚:“而这一切,穆远哥都已经知道了......?”“这手卷上写得清清楚楚。”上官透把手卷递给雪芝,“而且,我觉得莲宫主和林叔叔也必然知道他的身世。以你林叔叔的性格来看,他肯定是希望多做点善事来还莲宫主的债。”雪芝突然想起了重莲收养穆远的地点——长安飞虹桥。当年般思思自杀的地方,就是飞虹桥。但那起码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收养穆远的时候他和雪芝差不多大,不可能超过三十。她再看看手卷,上面果然写着般思思于二十八年前和宇文玉磐重会长安。那时候宇文已残废,般思思带孕离开,一年后产下一子,在孩子身上挂了标有“远”的名牌便弃之于飞虹桥下。很快孩子又凑巧被一家姓穆的武馆老大收养,于是取名为穆远。因为重火宫对历代宫主血脉的重视,宫内任何人对外来人都会有一些抗拒。穆远从以重莲养子的身份进入重火宫那一刻起,便被所有人自动认定是准少宫主,也一直被一些心里不平衡的年长弟子欺负,很多在重火宫长大的孩子甚至说他是野种。但这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凑巧的事,他是宇文长老的孙子,还是重莲的师侄,是真正的重火宫人。只是这个师叔对他父母做的事,恐怕永远也得不到他的原谅。雪芝把手卷递回给上官透,捂住额头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我......我有点接受不了。”“刺杀你,把《莲神九式》外泄都是尉迟长老做的,但尉迟长老的儿子孙子都在重火宫,他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去做这样对他来说毫无益处的事吗?很显然是四大长老之首的宇文长老在压着他。再想宇文长老,倘若他没有二心,他怎么会擅自做主驱逐你?而且宇文和尉迟一样,都是辅佐三代宫主的老前辈,要有二心早造反了。他现在有二心,只可能是和他孙子有关。虽然在外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重火宫宫主,在宫内你也有威信,但你不能否认,重火宫所有内务几乎都是穆远掌管。在你们成亲之后,他得到的权利更多了。很多人都认为你们是一样的,甚至有人信服他超过了你。”“他是因为这种原因,才会和我成亲的吗?”“当然不止。他当年想要杀了我,必然是因为害怕我会帮你。而且除掉我,他才有机会娶你,娶了你,才有机会弄垮你,名正言顺登上宫主之位。但他毕竟良心未泯,不然早杀你了。当然,也不排除他想同时拥有江山美人这种可能。”“我真的不敢相信。”雪芝声音有些哽咽。“你更情愿相信他杀我,是因为太爱你了,是吗?”上官透的声音不冷不热,“没错,你是有不少人喜欢,男人们都抢着要你。但是,你以为这世界上除了我,还有哪个男人会像个白痴一样给你耍,完全相信你,甚至因为你放弃自己的性命?在我复出江湖之前,没有人会希望变成上官透。”雪芝抬头看着他。她突然觉得他变得很脆弱。她想安慰他,紧紧拥抱他。但一个声音却打断了他们:“上官公子果真深情又聪颖过人。”雪芝和上官透同时回头看去。穆远正站在悬崖边缘。“真没料到你居然就这样现身,还承认了。”上官透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囊还有一个墨砚,扔在地上,“我还真白下去以后,把这些证据拿给她看。”“我原是不该出现的。我杀了那几个人,也是为了让他们不泄露秘密。但我没想到,那个屠飞燕竟然在被我刺中心脏并且斩断右手以后,还能把埋那么深的手卷窃出。不过这不代表什么,而且不论你拿出什么证据都没用,证据都是可以捏造的。只要我不承认,雪芝就不会相信,不是吗?”远处是重重叠叠的山峦,美人绿丝巾一般的延绵长河。山顶上刮着寒风。没有树木的遮掩,巨石都仿佛被狂风灌满了缝隙。雪芝的衣裳没有规律地乱舞,双颊被吹得发红。她看着穆远,她在一瞬间仿佛不认识他,又像是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那你为何又要出现?”上官透不想回答雪芝更相信谁的问题。他自己也完全没有把握。“我这个人眼里向来容不得任何瑕疵。虽然你的猜测几乎都准了,但有一点你没说准。”“什么?”“重雪芝没有死,不是因为我想同时拥有江山美人——这么说也不对,美人我是想要的。只是对我来说,奉紫才是美人。”穆远淡淡笑了,“她没死,只是因为她不乖,没有按时按量吃我给她的药。有时候还要倒掉。”“你给我吃的药......是毒药?”像是快要失去说话的能力,她口齿不清地问道。“你喂她毒?”上官透脸色苍白,立即抽出腰间的黑帝剑,一剑刺向穆远,“把解药交出来!”穆远身形一侧,躲开了他的快剑,又迅速用剑鞘挡住了他第二剑:“我不知道当年柳画和释炎是怎么把你换走的,但是这样的机会不会有第二次——这也是我今天会现身的原因!”“你以为我还像当年一样?”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的剑只是发出沉闷的声响,动作幅度也不是很大。可是山崖下方的巨大石块已经碎裂,并且纷纷往红云中下坠。“你们不要打了!”雪芝大声唤道。但没有人回答她。两个人被冲撞的剑气弹开,一人飞到山崖的一端。下方是万丈深渊。之前的冲击让两人喘气声都变得有些急促。但是很快,二人又同时持剑向前冲去。碎石和沙粒在空中旋转乱舞,却在两剑相交的瞬间停滞。剑气如狼。两柄剑的剑锋甚至还没有相碰,穆远整个人已被击飞,重重滑跌在悬崖边。几粒小石顺着山峰落下去。没有声音。他捂着胸口,用剑锋撑着地面,努力站起来,走了两步。上官透却在他胸口踢了一脚。他又后滑一段,按住胸口,想要再次站起。但是抬头的时候,黑帝剑的尖已经指着他的咽喉。“不错,接了我五招。”上官透微微一笑,“实力悬殊如此大的情况下,你居然还敢放大话说要我的人头?”“你究竟练的是什么邪功?”“我这‘邪功’你在英雄大会上就看过了,难道还不知道我好不好对付吗?”穆远咬牙,垂头看着地面。“不过对于你,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上官透手腕一转,将剑往后拉,“再见了,穆大护法。”但是这一剑下去,却只刺伤了穆远的肩。他刺歪了。只要上官透决心杀一个人,这人就一定得死。但,在他下手的瞬间,雪芝从一旁扑过去,使了全身的力推开他的手腕。然后她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放过他。”说罢转头对穆远说道:“你走,快走!”上官透没有回话,回话太浪费时间。他要杀了穆远。他这七年,一直想着同样的事。无论是在英雄大会上,还是几次与重火宫对决上,还是看着他和雪芝在一起,他没有哪一次不想要穆远的命。只是他知道他不能动手,因为时机未到。他要让雪芝知道这个人曾经做过什么。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眼神看上去也毫无起伏。可是,他的内心却从来不曾这样激动,从来没有过。现在,就是杀穆远的时候!月上重火 手打后续13作者:天籁纸鸢狂风呼啸着,恶鬼一般横扫整座山上的一草一木。他狠狠推开雪芝,举步追杀已经跑到山崖边缘的穆远。穆远就要跳下去。他停下不追了,直接举剑,朝着穆远的后背投掷过去。而这一剑,却没有如他所料那般在那个人身上戳出个大窟窿。那个人也没有如他预料那般鲜血四溅。确实有鲜血。他目光骤然转向雪芝。雪芝握着剑,直到贴着剑柄的根部。一整个剑身上已被鲜血染红。“不要杀他。”雪芝双唇惨白,声音发抖。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上官透又是震惊,又是愤怒。他没有跟雪芝抢剑,也没有理她,直接往山峰下冲去。穆远还没有跑远。以他的身法,完全可以追上。谁知他双脚刚落地,雪芝便追了下来,不顾血流不止的手掌,挡在他面前:“求你,不论他做了什么事,当年爹爹收养他,必然不希望看到这一日。请你看在过去我们是夫妻的情面上,放过他。”“重雪芝!”上官透大怒,“我们之所以会变成‘过去’的夫妻,就是因为他!他杀了我的儿子,抢走了我的妻子,毁了我的一切,让我被锁在那种不见天日的冰窖中过了七年!现在要我放了他——你到底有没有心?”雪芝挡在他的面前,垂下头,却坚定地不肯挪动一步。他没有再说话。冬风在他们脚下的断崖中盘旋。寒冷的空气中,只剩下两个人粗重的喘气声。许久,许久。雪芝握紧双拳,才颤抖着说道:“是我对不起你。我错了。”“如果可以,我会竭尽所能,用余生弥补你。”她深吸一口气,梗咽道,“我们还有机会再在一起吗?”“但条件是我不杀穆远?”“不是条件。”雪芝忙道,“你不能杀他,他真的是两个爹爹很看重的人。”很好,他是你两个爹爹看重的人,也是他们认定的未来夫婿。你嫁给我只是一时头昏,或者是我让你怀了孩子。现在你又为了他,愿意重新和我在一起,是吗?——这样自取其辱的话,他不会再说。他完全无法相信,这个前几个夜晚还在自己怀中忘情娇喘,泪眼朦胧注视着自己的女人,居然在转眼间为另一个男人乞求他,并愿意为了那个男人放弃自我,勉强和他在一起。“你能伤害我,能要我做许多我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是因为你知道我爱你。”上官透淡淡说道,“但是从今以后,任何人都不会再伤我。”他绕过她,朝山脚走去。七年。他用了七年的时间,去等待一个早已不爱自己的人。几日后,奉紫收到了一封密函,发信人叫她去苏州会面。她知道这个人是谁,所以当下就动身了。然后,她在苏州的客栈中见到了负伤的穆远。穆远对她说出了前几日发生的事,淡淡交代了一下自己跟重雪芝成亲的目的,还说了自己和重火宫是注定的仇家,想带她私奔。可是奉紫却挡住他前进的路:“如果你想报复,想要毁了重莲的女儿,才能平复你的恨意,那你杀了我吧。”“以前你从来不会这样对我说话。”穆远正视她,“你喜欢的一直是以前那个对你不理不睬,满脑子只有重火宫的穆远,是吗?”穆远的双瞳犹如碧海,深沉而不见底。奉紫早已发现,他的眼神与以往不同,虽然举止言行依然冷漠有旁若无人,但他的眼中写着的东西,完全不属于以前的穆远。奉紫突然感到迷茫。难道对自己来说,只有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时候,穆远才有吸引力?穆远讥笑道:“这就是所有大小姐的通病,因为对自己好的人太多,所以厌倦了这样的感觉,谁真心对你,你就讨厌谁,谁对你不理不睬甚至了、残酷无情,你就喜欢谁。是吗?”奉紫无法解释。这些年对穆远的感觉,确实在慢慢淡化。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以前自己对穆远的爱慕仅仅是停留在表面上,当深入接触以后才发现他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不管你对我怎么看,你永远都是我的。”穆远又恢复了平淡的表情,“我会回来。”然后他离开了。雪芝回到重火宫去查过门派内务,她非常诧异地发现,重火宫原来在这四年内一直处于银库亏空状态,学徒的学费、兵器交易、比武擂台收入等也不翼而飞。她诧异得脸发白,用几乎将桌子砸碎的力气在上面重重一怕,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下属战战兢兢地说,这些事都是大护法在管理,他说宫主都知道的。早该想到这些的。雪芝双手微微发抖,隔了很久才命他不要外传,然后挥挥手让他离开。原来她失去的不仅仅是穆远。现在在无法谈报仇,更没有时间伤感。得想办法弥补。她立刻调动了琉璃、海棠和四大护法带领大批人马去寻找穆远,然后派一批高手去参加近日的擂台比武,再亲自赶到京师去寻找司徒雪天,赊账让他进了一大批铜铁矿。接下来大部分的时间里,她都守在重火宫的工房,监督铁匠锻造大量兵器。然后一件件亲自检查以后,卖给各城最大的兵器铺。重火宫从来不大量出售兵器,也很少将兵器上“重火境”三个大字标在剑柄上。这一回雪芝这么做了,很多人就冲着这个标志都花高价买下兵器——原本重火宫卖给兵器铺的价格就已经极高,那些店铺卖出去的价格竟是这个的三四倍。很快她收回了第一笔银子,数目不小。只是四年对一个门派来说,绝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不要说回复以前的财力,就现在的状况,想要还清拖欠侍从婢女们的薪金都像天方夜谭。正因为银库亏空,很多宫内值钱的东西都被变卖,下属的薪水短的拖欠了两三个月,长的有一年。新来的弟子有的很有钱,学费最多交了十年的,还包括了住宿费和伙食费,这些银子也毫无踪迹。据说近期内穆远还以重火宫的名义接了几笔大的保镖买卖,对方看是重火宫的名号,只象征性地要了一丁点儿押金。但是最后货物被莫名卷走,没有了下文。即使是在丢失了这么大笔财务的情况下,也没人敢得罪重火宫。只是这样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而穆远依旧没有消息。赔偿了护镖的损失之后,雪芝才发现这次欠的债根本是个无底洞。她从来不曾同时管理过重火宫的内外事务,连续不分日夜的操劳让她整个人瘦了一圈。只是依旧没有留给自己休息的时间,继续督促打铁的同时,她知道这样做无异于杀鸡取卵。重火宫的兵器在不久的将来必然会贬值。她做了更加杀鸡取卵的事。几个月后,兵器谱大会排名巨变,月上谷黑帝剑拿下了第一。只是到了武籍比武进入前十角逐的时候,月上谷突然弃权,于是第一仍然是重火宫。明眼人都看出来事上官透太出风头,同时不想得罪重火宫。可月上谷这几个月的声势扩张非常惊人,武功实力方面早已是泰山北斗,不必多说。在财力方面,整个月上谷似乎就是鸿商富贾的聚集地。在上官透接了福景然的产业之后,用富可敌国来形容绝对不为过。大会结束之后,整个武林沸沸扬扬地传出一个消息:重火宫高调出售《天启神龙爪》和《飞花心经》的秘籍。只卖给有威信有声誉的门派或者个人。价格面议。雪芝刚放话出去,朱砂已找过雪芝谈话。“宫主,不管我们的财物状况再怎么糟糕,您都不该把看家秘籍卖出去。这样一来,我们缺的便不仅仅是钱财而已,还有我们的威严......”“威严?”雪芝笑了笑,“谁规定了卖秘籍便是有失威严的事?你究竟是想重火宫作为一个不复存在的威严门派在历史上流芳百世,还是用两本秘籍换回以前的威严?”“可是,可是......总有别的方法呀。”“你说,还有什么方法。”朱砂欲言又止,一直缄默。确实,这几个月以来,雪芝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方法。再抬头看看她略显憔悴苍白的脸,朱砂便说不出一个字。“重火宫所有招式心法都是相辅相成的。除了《混月剑法》,你不能通过只修炼任何一本秘籍而达到高手的境界,这也是我们之所以至今依旧神秘和强大的原因。《天启神龙爪》若没有《帝念诀》的辅助,根本就只是普通的掌法。而《飞花心经》根本就是为《混月剑法》而谱写的心法,光会内功有什么用。”朱砂垂头:“我知道了......”“既然银子可以再赚,秘籍也可以再写。”雪芝说得自信满满且不容抗拒。月上重火 手打后续14作者:天籁纸鸢当晚,她又一个人来到了那个无人问津的房间。透过月色,窗口的竖条花纹化作莹白地面的阴影,就像是牢房栏杆的投影。那个废人面向窗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囚禁和落寞。雪芝走过去,蜷缩在他的膝下。“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作为这个门派的管理者,我并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总是沉浸在过去遗失的痛苦中。而且步入江湖这么多年,我竟然还可以这样毫无保留地相信一个人。如果是让我二爹爹知道,他一定会嘲笑我。可是,我真的不想怀疑穆远哥。我一直一厢情愿地认为,无论他再怎么恨我,恨爹爹,他都不会做出有损重火宫利益的事。”她轻轻握住那人残破却修长的手,脸颊在上面轻蹭:“我在兵器谱大会上看到上官透了。他公布身份以后,别人似乎对他还要敬畏不少。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眶略微有些发红。但很快,像是自我鼓励一般,她抬头看着他微笑:“我不会让重火宫的百年基业毁在自己手上。只要过了这一关,一切都会没事的。”即便是在月色下,他都能看到雪芝眼下淡淡的青色。虽然她不说,但是他从来都知道她很爱惜自己的容貌,不会轻易对不起自己。可是这几个月,她一日比一日辛苦,大病小病拖了一身,看上去是那样憔悴。他的手离她的脸颊很近。但手腕不能动。她已经这样存在他的生命中很多年了。无论在什么样的状况下,他都站在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可是每次他试图走进了,她都会悄悄地离开。这样真实,却又无法触及。很快到了各大门派的人前往重火宫议价的日子。其实这两本秘籍以面议的方式出售,说白了就是拍卖。人比雪芝预期的要多。原本预设的三四十把桌椅居然远远不够用。来的果然是什么门派的都有,甚至有同一个门派以不同名义购买的人。但是,无论整个大厅多么拥挤,站在最后一排的六个人周围也是空荡荡的,无人靠近。那六个当中,带头的正式身穿白衣,头戴黑面具的七樱夫人。自从雪芝知道她是谁以后,光听听她的名字,都会觉得很有亲切感。只是这一日,上官透没有来。烟荷和笙箫一人捧着一个镶金丝线的宝箱站在雪芝身旁,宝箱的盖子打开,里面是柔软的红丝绒,崭新的秘籍簿子静静地躺在里面。“诸位武林豪杰,大驾光临,雪芝受宠若惊。”为了节省时间,雪芝直接省去了接下来的客套话,只道,“先是《天启神龙爪》,请各位出价。”“五千两。”“五千五百。”“五千八百。”“六千。”“一万二。”最后那个声音一出,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气。然而七樱夫人只是嘴角微微扬起,等待着别人的发言。“一万三。”“一万三千五。”“一万四。”“一万五。”七樱夫人道:“三万。”一阵沉默后,有人大声道:“三万五!”七樱夫人道:“七万。”这下人们开始窃窃私语,目光都纷纷投向月上谷来的六个人。这已经远远超过雪芝的预料了。她之前的打算是三万两,可是裘红袖喊价的方式是那样特别,每次都翻一倍,让别人彻底无话可说——难道他们是上官透派来捣乱的?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依然无人出声。雪芝道:“好了,七樱夫......”“八万!”一个略微发颤的声音响起。七樱夫人则是淡淡一笑:“十八万。”这时,她身边的一个血樱子低声道:“女人,二八一十六。”“哦,对。”七樱夫人回头,也压低声音道,“唉,叫都叫出来了,谁规定一定要乘以二,你别让我丢人好不好。”半个时辰之后,七樱夫人让人搬了六个装满银两的巨大箱子入门,将两本秘籍纳入囊中。人群渐渐散去,付了银子之后,裘红袖摘下面具,叹了一口气:“对我和狼牙来说,上官透还活着无疑是这些年最令人雀跃的消息。可他也越活越不洒脱了。妹子,当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真只是个漂漂亮亮的单纯小女孩儿,单纯得让我们都担心你会被那个花花公子欺负。但我怎么都不会想到,真正厉害的人是你。真的,你很厉害,无论作为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你都成功了。”仲涛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说的,只走到雪芝面前,拍拍她的肩,道:“上官透很像见见他儿子。”说罢转身走了。刚好,对于适儿没日没夜要回到爹爹身边的叨念,雪芝也感到十分头疼。她让人将适儿送到月上谷,下定决心无论再想他都不会在三个月内让他回来。上官透会知道她这些年也不好过的。又过了两个月。少林寺。“数月不见公子,不知有何吩咐?”释炎面对佛像,手持念珠,静静敲着木鱼。他知道穆远在自己的身后。只是,当他知道穆远在太虚峰落败一事后,这个“公子”似乎就再没以前那样可怕了。他的声音多了几分平静,少了几分恭维。“释炎大师这几个月过得可好?”一听到这个声音,释炎身子僵硬。然后,他缓缓回头,看着眼前的人,像是从来没有见过他:“是你?”“不是我是谁?”“你不是已经被原双双杀了,怎么会......”“被杀就一定会死吗?”“可是,你的脚步声,为何与穆......公子一模一样?”问出这个问题以后,释炎才发觉自己说的话都是废话,但他也不愿意去相信事实,只迟疑道,“你才是公子?”“有时候是,有时候又不是。但是近些年都是我。”“不可能。那时你已经走火入魔了不是吗?”“看人不要总是只看表象,方丈。真正该走火入魔的人是你。”“什么意思?”“对自己的身体,你应该最了解吧。”释炎微微一怔,随即陷入沉默。“所以,照着我说的话去做,我可以让你恢复过来。”公子笑了笑,拨弄着腰间的玉佩,“还有,全本的《莲神九式》,你想要吗?”经过几个月的努力,重火宫里的一切都有了明显的起色。然而,之间发生过的两次小插曲让雪芝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同时又很不愉快。一次是护镖的事。虽然试图弥补过,但经过穆远之前的折腾,原本就没开正式镖局的重火宫早已失了信誉。可是突然一日,有人上门拜访,主动送来笔大生意:从苗疆护送一批珠宝道洛阳,薪金万两。不过条件是最少让四大护法其中两个两个当镖师。这么多银子,雪芝当然同意。但是等货到洛阳,两个护法回来以后,却带回来珠宝商说的话:“其实开始是打算让长安的月上镖局来护送的,但苗岛主说近日人手资金紧缺,让我们找重火宫来办。结果果然很满意呀,替我多谢雪宫主了。”一次是月上谷闹事。一批月上谷的弟子喝醉了借酒发疯,把重火宫设在安阳的武馆砸了,还伤了好几个学徒。雪芝听了这个消息以后只是淡淡叫他们赔偿,刚放话出去没多久就后悔了。很快,苗见忧亲自拜访了雪芝,赔礼道歉后说,因为谷内缺钱,所以不能赔银子,只好赔几段布匹以谢罪。雪芝看着那几车在洛阳以寸计价的福氏丝绸锦缎,断然拒绝。苗见忧笑吟吟地说,宫主这样和我们撇清关系,是打算与月上谷过不去?雪芝说当然不是,苗见忧转身就走。发生了两次“不经意”和“不小心”的事,雪芝少走了不少弯路。但是正因为眼见一切都在好转,雪芝更加努力,病拖了一身,终于卧床了。因为平时太累,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倒头大睡。她窗台上的花瓶也已经空了整整半年。身体的不适外加长期的辛苦奔波,雪芝一个人躺在床上的夜晚,突然感到异常想念上官透。几日后,上官透收到了重火宫的信件。:残秋卧疾残花香,七年秋光自情伤。白云高台君去远,旧雨重逢月凝霜。妻雪芝上。然而,几日前写下这封信的人不是雪芝。写这封信的人究竟是谁,雪芝也不知道。她只是在高烧重病的情况下,看着释炎往自己嘴上缠了一道又一道的白布,还有面前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奋笔疾书。不管如何,她已经知道这个人有问题。穆远自小习武,不擅长舞文弄墨。他认字,也只是为了读懂武功秘籍。况且,他写的字并不好看,而且速度也很慢。要么是穆远隐藏太深。要么,他不是穆远。月上重火 手打后续15作者:天籁纸鸢上官透按着信上给的地址,一个人去了傲天庄南面的别院。深秋时节,繁华碎尽,山骨儿细细,枯树落叶坠。万物都被十月浓雾褪了色,深处的高山顶上,甚至已盖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初雪。傲天庄外树林潮湿凄清,深处寂静无声,只有一只不知身藏何处的鸟儿在胆怯地嘶鸣。推开别院的大门,几只黑鸦惶恐地振翅而飞。满院的落叶,而天已快要黑尽。他看着这个荒凉而偏僻的别院,突然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准备转身离开。但再拉大门,已岿然不动。看样子,非前进不可了。上官透挑着黄色的灯笼往前走。灯笼上挂着大红穗儿,白玉坠儿,颜色鲜亮,在暗淡的天地间显得醒目却又突兀。进入第一个房间,略有一些破旧的陈设和古董一般的花瓶,却空无一人。穿过这个房间进入回廊,看到面前有一排房间,红木房门都紧紧关着,而中间一个房间则是半敞着的石制大门。上官透进入那个房间。房间很宽敞,通向另一个方向的几扇门大开着。靠窗的木框纱边米色方篓中插着几枝梅花。秋风凄恻阴森,扬起房内的黑色轻纱。纱很薄,薄到不经意看,还以为是无色的。轻纱后面有一张红木床,床后的墙上两侧挂着梅花花枝的古木雕刻,中间镶嵌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纱窗,表面是精致的黑线刺绣,后面燃烧着黄澄澄的火光。床头床脚挂着厚厚的黑帐,帐前各有一个灯柱,柱顶放置着透明的乳白薄玉灯盏。床前有一个大理石棋局。棋盘散乱,黑白子在灯光下荧荧发亮。而此时此刻,床上坐着一个人。那人穿着深紫色的衣裳,头上披着同色轻纱。头上的银饰,颈上的银坠在紫纱下若隐若现。他低垂着头,正在自奕。一开始不是没想过这人是穆远。但是他的打扮和行为举止和穆远毫无相似之处。上官透很想问他是谁。但他不能这么做。直到那人用柔软的声音道:“现在的上官公子果然才貌双全又武功盖世,恐怕重莲再世,看到你也会老实躺回棺材里去。也难怪有那么多的女人为你神魂颠倒。”说罢,从床头的黑帐后掐住一个人的脖子,将她扔出来。上官透定睛一看,那竟是消失了多日的柳画。柳画被塞了嘴,浑身捆绑着,躺在地上像被拔了翅膀的苍蝇一样扭动着。上官透蹲下,拔出塞在柳画嘴里的东西。“你快走,快走啊。”柳画小声道,“他们要杀你——”“臭婊子,给我闭嘴!”那紫衣人一边大声道,一边将手中的棋子弹出,直直刺穿了她的耳朵。她的耳朵顿时脱落下来,血肉横飞。柳画惨叫着在地上翻滚。上官透道:“敢问阁下专程叫在下来,有何指教?”“是想送上官公子一件礼物。请随我来。”那紫衣人竟很快恢复柔和,从床上走下来,走到另外几扇门面外面。上官透跟着他前进。那扇门外面竟是一个悬空的木桥,下面是幽幽河畔,和生长在河畔旁边的枯树林。有几只小船停泊在岸边,船上挂着麻绳串联的密密麻麻的小白灯笼。木桥直通一个楼台小亭,亭柱上的白纱在微风中翩舞。亭中坐了一个老和尚,老和尚正在敲着木鱼,他的左右两侧各放置了一大一小的棺材。“那就是给上官公子的礼物,”紫衣人指着大的棺材,轻声道。上官透还没来得及回话,紫衣人已经转过身来,朝他微微一笑。而这张脸,无疑把上官透吓了一跳——他的震惊程度,绝不亚于第一次看到释炎彻底妖魔化的模样。那是一张被伤疤覆盖的脸。在灰暗的天色中,那些深深陷入皮肤的疤痕显得如此狰狞,完全将他原本俊美的脸破坏的不堪入目。可是。这些疤痕还不至于恐怖到让人感到恶心,也不至于多到让人分不清这个人的脸。所以,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间,上官透想到的并不是毁容这样简单的问题。因为这个人是夏轻眉。“你...还活着?”上官透几乎说不出话来。“哈哈哈哈......”夏轻眉仰头大笑,“为何人人都要问这个问题?我分明就没有死过。只是在你们以为我死掉的时间里,我独自去做一些很有意义的事罢了。”“例如——精湛的易容术?”“聪明,不过易容术是我早就会的。我只是潜伏在重火宫内,反复观察那个似乎十分容易模仿的大护法而已。后来我也发现了,要模仿穆远的行为举止,确实不难。”“但是模仿他的武功很难。”“所以,那时候我觉得很痛苦,只是顶着他的脸到处跑,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知道我遇到什么人了吗?”上官透微微眯眼:“重雪芝?”“不,是他的爷爷。”“宇文长老?”“没错。而且是这个老人家最孤单,也是最糊涂的时候。”夏轻眉笑道,“所以,他让我知道了所有的事。关于宇文慕远,关于重火宫的武功,关于重莲留下的秘籍......所有的,我都知道了。本来老人家也蛮可怜的,可是,为了不让他泄露秘密,我最后还是杀了他。”说到这,他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当初害我的人,也是你?”“那个计划可是宇文慕远自己想的,别诬赖我。”夏轻眉微微一笑,“只不过他没有打算杀你,只是想把他心爱的雪芝妹妹和两个儿子带走而已。我易容成他的模样,让释炎杀了一个孩子,引你出来......下面的你都知道了。”“告诉我这些,你就这么想死吗?”“我不用死。而你,也只需要去陪你的爱妻就好。”夏轻眉指了指那个小棺材,“她就在那里面呢。”“你什么意思?”上官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事实,“你......你把她怎么了?”“呵呵,慌了?放心,她还没死。”说罢,夏轻眉击掌。释炎立刻站起来,掀开棺材盖,提着雪芝的头发,将她拖起来。雪芝被捆绑得和柳画一样,正冲着上官透拼命摇头。上官透连忙上前一步。释炎抽刀,在雪芝的手臂上划了一刀。雪芝咬紧牙关,双眼痛苦地闭起来,却没发出声音。夏轻眉道:“你向前走一步,她就挨上一刀。”“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上官透紧紧蹙眉,显得有些激动,“如果是穆远还好,我理解他想要报仇的动机,可是你——”“宇文慕远那种烂好人,几时想过报仇了?”夏轻眉打断他,“他不在意自己认贼作父,也不在意重莲对他父母做过什么,他似乎很能理解他们嘛。这也是我模仿他时,最无法拿捏的想法。”雪芝在后面呜呜叫了几声。夏轻眉冷冷道:“让她说话。”“夏轻眉,你把穆远哥藏哪里去了?”雪芝刚一开口便涨红脸大喊。“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他在哪里了呢。没想到雪宫主还是这么笨。”夏轻眉又得意地笑出声来,“你们姐妹俩也都够笨。都以为我是宇文慕远,都委身于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等上官透死了以后,当大小老婆好了。”雪芝气得浑身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是吗?这么简单的理由,我却一直没有想清楚过。”——这句话,却不是雪芝说的。夏轻眉眼睛圆瞪,直直看着上官透的身后。上官透也回头看向门口。奉紫正抱着掉了一只耳朵流血不止的柳画,淡淡地看着夏轻眉:“我就说为何对你越来越没感觉,原来,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穆远。”“紫,紫妹......”夏轻眉一下乱了阵脚,“为何你会在这里?”“你都可以冒充穆远了,我为何不可以在这里?”奉紫顿了顿,扶着柳画在地上坐下,“穆远在哪里?”“你怎么只穿了这点衣服,马上入冬了,会着凉的——”“穆远在哪里?你说呀!”夏轻眉只笑了笑,转身走向凉亭,掐住雪芝的脖子,对释炎道:“你去杀了上官透。”“阿弥陀佛,老衲打不过他。”“重雪芝在这里,你怕什么?”“老衲还是打不过他。除非修炼了整本《莲神九式》。”“你先去杀了他,我自然会给你。”“没有《莲神九式》,老衲无法杀人。”“你先杀了上官透啊。”这时,奉紫又在木桥上哭喊道:“夏轻眉,你真是这世界上最龌龊的东西!我居然跟着你这种龌龊的东西......太恶心了!”夏轻眉一脸烦躁:“释炎,你听到没有,去杀了上官透啊!”“交出《莲神九式》,老衲就去。”“夏轻眉,倘若穆远真不在这个世上,我会自杀!”奉紫的声音嘶哑着,“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夏轻眉终于忍不住,提高音量吼道:“宇文慕远早死了,我也没有《莲神九式》!释炎,你若再不去杀了上官透,先死的人可是你!你别忘了,是你亲手杀了他们的儿子,他们恨不得你早死!”“那请问公子,为何这么想上官透死?”夏轻眉看了一眼雪芝,又看看上官透:“你不动手,我来!”说罢拔剑朝上官透冲去。月上重火 手打后续16作者:天籁纸鸢上官透将手中的灯笼往桥下一扔,火焰在纸灯笼中荧荧燃烧,很快被流水吞没。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两人已经交手了三十招有余。上官透却一直没有还手。他不敢动手。眼前这两个人实在诡异得很,看上去不和,可是释炎却毫无违背夏轻眉话的意思,只掐着雪芝脖子,静静地抚弄着念珠。随着两人兵器的碰撞,桥梁歪歪斜斜地摇摆着。奉紫早已退到房内,柳画却因为不能行动还躺在桥上。奉紫看了看她,原本想上去拉一把,可刚走上前一步,整个桥旋转了半周,柳画几乎要掉下去,只好用牙紧紧咬住绳索。上官透踩在绳索上,白色的身影一闪,后梭一段距离,又飞了起来,闪躲夏轻眉的攻击。夏轻眉揭开头上的纱,缠住自己的脚,从下方绕上去,自上攻击上官透。释炎的双目半睁着,静静地看着夏轻眉。忽然,他将雪芝扔到棺材里,紧紧扣上盖,提杖,足下轻点,飞向上官透。在这过程中,雪芝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知道自己的视野中只剩下黑暗。可是,隔着厚厚的木板,她依然听到沉闷的兵器碰撞声。上官透赤手空拳和他们两个搏斗,能赢吗?她的心几乎快要跳出来了。她用力挣扎着,却不小心被木板上多出来的钉子刺中。粘稠的液体从她的手臂上流下,她咬牙忍痛,用双手绑住麻绳的地方在钉子上蹭。很快,棺材摇晃了一下,她知道这是上官透的掌风。接下来剑声响起,她听到上官透的闷哼声,更是满头大汗地摩擦麻绳。就在绳索快要蹭断的时候,雪芝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因为木头太厚,听不出来这个叫声是谁的。她只是飞速挣脱麻绳,掀开棺材盖,做起来。然而,眼前的一幕却令她惊愕得说不出话:上官透已经站在离她最近的位置,中间是柳画,柳画后面是紧紧掐住她肩膀的夏轻眉,夏轻眉后面才是释炎。而上官透手持夏轻眉的剑,浑身是血。柳画的脖子早已被贯穿,这一剑直冲夏轻眉的胸口。很显然是上官透夺走了夏轻眉的剑,夏轻眉又用柳画的身体来抵挡上官透的攻击。柳画当场断气,夏轻眉也受了重伤。雪芝将棺材盖推翻,重重摔倒在地,握住地上的刀,斩断脚上的麻绳,提刀向他们冲去。释炎和夏轻眉见状,顿时脸色大变。“快走。”释炎一边说着,一边跳入水中。但夏轻眉还没出去,背上便被人刺了一剑。他愕然地转过头,看着握着剑柄双手发抖的奉紫,满脸不可置信。奉紫被他的目光吓得手一抖,后退一步。夏轻眉抓住奉紫的肩,像是负伤的野兽一般嘶吼着,却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个时候,木桥却突然从一端断裂,几人急速下坠。柳画第一个落入河中。上官透立刻拉住雪芝,雪芝拉住奉紫,几人往上一跃,跳到了岸边。奉紫还没站稳,脚已经被一双血淋淋地手拽住。她低头一看,夏轻眉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鬼,用一双幽幽的眼睛看着她。她恐慌至极,失声尖叫。可是很快,夏轻眉便被另一只手拽住,拖到了河中。上官透正准备追上去,却被人从背后抱住。他便再无法行动,双手搭在雪芝的手上。雪芝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用力地抱着他。木桥的桥身依然贴着岩壁摇晃,下面的河水不知几时变得湍急。奉紫失神地看着前方,默默流泪。雪芝是抱着上官透的。但此时此刻,她却半点都没有想他。她满脑子都是夏轻眉之前说的话。“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他在哪了呢。”他先是这么说。“宇文慕远早死了!”他之后又这么说。但她知道,穆远没有死。她脑中浮现了一双眼。不管主人有着多么不堪的容貌,那双眼睛却是时常忧郁而湿润着。夕阳西下。潮湿的雾气紧紧地裹住数木,太阳模糊地余晖洒满大地。有毛毛雨飘落,深灰带金的云朵一团团游走,离地面那样近,像是会覆盖整片天下。细雨无声。雪芝的声音却因此变得绒绒的:“我先走了。”夜。星空下。光明藏河的岸边。夏轻眉因为过度寒冷和伤痛睁开眼睛。他茫然若失地看着河岸,还有湍急的河水,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早已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但还是会觉得如此空虚。“你醒了。”释炎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夏轻眉吓了一跳,撑着身体坐起来,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他回头看着释炎道:“我的武功......我的武功......”“是,你的武功没有了。”释炎金色的袈裟在星光下闪闪发亮。他盘坐在篝火旁,闭着眼,正在练功打坐,调理内息。夏轻眉慌乱道:“为什么?怎么会?你为何不回少林寺?”“老衲走火入魔,活不了多久了。”“所以呢?所以你要拉我陪葬?”“那自然不会。老衲是出家人,出家人以慈悲为怀。阿弥陀佛。”释炎缓缓睁开苍老的双眼,“况且,公子仍年轻气盛。虽然相貌上有些缺陷,但以前也是个地道的美男子。”夏轻眉默默地看着释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样古怪的对话,他无法继续。“美男子很好。”释炎一边说着,一边摘下假胡子,那光秃秃的脸在火光下更显得皱纹叠起,声音越来越怪异,“没有《莲神九式》,那麻烦公子帮老衲实现最大的愿望吧。”“什么愿望?”夏轻眉微微一怔,很快又反应过来,颤抖地往后退,“不,不,你让我死。”“老衲可舍不得。”释炎想了想,慢慢将那张苍老却故作妩媚的脸转过来,朝着夏轻眉微微一笑,“不,是人家舍不得。”火光在释炎的脸上跳跃,同时也将五彩的鹅卵石地面染成了金色。而那片金色的鹅卵石上,一个高大却佝偻的光头身影站了起来,那个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就要将蜷缩在地面的影子覆盖了。月上重火 手打后续17作者:天籁纸鸢夜。星空下。重火宫繁花落尽的庭院中。那个人依旧坐在樱花树下,即便只剩下了树的残骸。他虽然坐在轮椅上,但长发垂落,背影一如以往美得不像真实。他像从出生就坐在那里一般,会一直在那里等待,等待一世。庭院中空荡荡的,空气冰冷到呼吸都会觉得鼻尖发疼。雪芝拿着几件衣服,一步步走向他,没有出声。她知道,他感觉到她来了,只是脸都没有侧一下。他在这里坐了将近八年,被他关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她一直认为自己对他够好了。在以为他是上官透的时候,她无微不至的找个他。在知道他不是上官透的时候,他同样将他留在这里,时常和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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