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是,当年法国国王得到了《蒙娜丽莎》,为了更好地保护它,在表面涂了过多的光油。历经数百年光阴,光油变成了暗褐色,就像我们现在看到这样。并且,画的表面已经开裂,形成了蛛网般的细密纹理。这幅名画保存状况不佳,本该令人惋惜,但是,却因此而阴差阳错地掩盖了画中隐藏着的秘密——这是达·芬奇当初没有预料到的。” 伍乐婷费力地理解和思索着狄农说的话。“您的意思是,画面变暗和形成裂纹,使画中隐藏的字符变得难以辨明?” “你非常聪明。”狄农赞叹道。“一点就通。” “这么说,那个意大利国家文化遗产理事会的主席在画中观察到的字符,其实并不准确?” “对。” 伍乐婷皱了下眉。“他当时怎么会想到用显微镜来观察《蒙娜丽莎》呢?他怎么知道那里面隐藏着字符?” “其实这倒不奇怪。”狄农说,“近代的很多学者都知道,达·芬奇非常热衷于用符号和密码来传递信息。他的很多幅名画中都暗藏玄机。” “啊!”伍乐婷想起了几年前的超级畅销小说。“就像《达·芬奇密码》,作者暗示《最后的晚餐》这幅画中隐藏着关于圣杯的信息!” “那是虚构的,是小说。”狄农温和地指出。“不过达·芬奇喜欢在画作中隐藏信息,或者暗示某种奥秘——这是千真万确的。就像他的名画《维特鲁威人》,这幅画不仅是人体素描,更揭示了人体比例的秘密,展示了人体各器官之间的数学比率——这和达·芬奇的多重身份有关。他既是艺术家,又是科学家——他的很多画作都不是单纯的艺术品,其中往往另有深意。” “那么,《蒙娜丽莎》这幅画暗藏了什么玄机?”伍乐婷十分好奇。 狄农说:“全世界的学者其实早就意识到了,《蒙娜丽莎》这幅画必然隐藏着什么信息。他们做出了各种推测和猜想。但可惜的是,至今没有一个人发现其中隐藏着的真正的秘密。” “这个秘密难道就是……”伍乐婷有些猜到了。 狄农点头道:“你想到了——这幅画中隐藏的,就是达·芬奇神秘的朋友要求他不能讲出去的那个惊世秘密!” 伍乐婷全神贯注地问道:“狄老,您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 狄农沉吟片刻。“是的,我知道。但我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说来可笑,我也是在得知意大利那个遗产理事会主席西尔瓦诺·温切蒂的发现后,才知道达·芬奇原来在这幅画中隐藏了如此重要的信息。” 伍乐婷惊讶地望着狄农。“您说……您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就是达·芬奇刚开始画这幅画的时候,我没想到他会在画中做这种手脚呀。” 伍乐婷愣了半晌——尽管十分荒诞,但现在的所有逻辑都引得她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狄老,您该不会亲眼看过达·芬奇画这张画吧?” 狄农沉默了好一会儿。“是的。” 老天啊。“您的意思是,达·芬奇画《蒙娜丽莎》的时候,您就在他身边?”伍乐婷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恐怕我没法不在他身边。如果我离开的话,他就不能继续画下去了。” “为什么?” “模特走了,他当然无法画了呀。” 房间里寂静无声。 时间仿佛静止了。第九天晚上的故事 狄农的秘密 十 伍乐婷注视着狄农的脸,看不出任何开玩笑的痕迹。而这时她注意到了一个细节——狄农微笑的时候,都是嘴角微微上扬,笑不露齿——跟全世界的人最熟悉的那副名画上的微笑一模一样。 足足沉默了一分多钟。伍乐婷捂着嘴,睁大眼睛说道:“上帝啊……你不可能是认真的。” 狄农吐了口气。“我说了,你不必相信这是真的。就当作是个故事不好吗?” “可是,这故事好像超出我的接受范畴了……” “那你是不打算再听下去了?” “不,当然要!”伍乐婷赶紧说——接下来的这句话她几乎难以启齿。“您……您是《蒙娜丽莎》这幅画的原型?” “是的。500多年来,历史学家们一直为《蒙娜丽莎》的原型众说纷纭,争论不休。有人说她是达·芬奇父亲一位朋友的妻子;也有人说,她是佛罗伦萨城内的一个名妓;甚至有人说她就是达·芬奇本人的自画像——这些猜测都是荒诞而可笑的。” “其实《蒙娜丽莎》真正的原型就是您?”难道这不荒诞吗? “是啊,就是现在你眼前的这个糟老头子。让人大跌眼镜吧。” “可是,蒙娜丽莎是个女人呀。”伍乐婷提醒道。就算你疯了,也总该能分清男女吧。 狄农沉吟一下。“蒙娜丽莎的名字(MonaLisa)其实是有隐藏含义的。埃及传说中主管男性生殖器的神叫阿蒙(Amon),主管女性生殖器的神叫伊西斯(Isis)——古代文字中曾将其读做LISA,因此MonaLisa就是暗示AMON。 LISA,即蒙娜丽莎非男非女,是两性的结合体。这张画其实表现的是一个男女共同体——其实这一点有学者早就发现了,只是不明白达·芬奇暗示蒙娜丽莎是男女共同体意义何在。” 伍乐婷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思索狄农说的话,随后顺着他的逻辑问道:“如果您真是蒙娜丽莎的原型,那么您为什么一开始会不知道达·芬奇画这张画的目的呢?” “他对我有所隐瞒呀,导致我很长一段时间都蒙在鼓里。”狄农说,“当时,达·芬奇只是说,希望为他的好朋友——也就是我——画一张肖像画。你知道,那时还没有照相机。将自己的形象保存下来的唯一方法就是绘画。我当然欣然应允了。” “我坐下来。达·芬奇叫我随便摆个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于是我双手自然交叠,轻轻放在腹部上。面部表情保持平常的样子。达·芬奇认为非常好,于是开始作画。这幅画他画得非常精细,用了很多年的时间完成。当然,我不可能当这么久的模特。所以在达·芬奇完成对人物的基本塑造之后,我就不用再坐在他面前了。后面的背景、上色和对细节的刻画都是达·芬奇自己完成的。” “这幅画大概花了达·芬奇近十年的时间,才终于全部画完。当他把画作展示给我看的时候,我非常感动,认为他为了我这个朋友,花了如此多的时间和心血。当时,他根本没告诉我,他为这幅画取的名字叫《蒙娜丽莎》——这可不是我的名字。而他在画中的眼睛和背景部分,用字符和密码留下信息,我更是一无所知——事情就是这样。” 伍乐婷听完狄农平静的叙述,惊讶得说不出话。这实在是无法不令人震惊——他说的这些,以常识来判断,完全荒诞不经。但是,这些内容合情合理,逻辑清晰——如果说一个精神病人能编造出如此精彩而完美的谎言,并且有条不紊地娓娓道来,那未免太神奇了。 狄农看到伍乐婷许久没有说话,问道:“你在想什么?” “啊……”伍乐婷缓缓摇着头说,“我只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听到现在,你应该知道达·芬奇的那个朋友是谁了吧?” 伍乐婷张着嘴思索了一阵。“天哪,蒙娜丽莎就是他的那个神秘的朋友——实际上,就是你。” 狄农牵动嘴角笑了一下。“从故事的角度来说,是不是一个非常大胆的构思?” 伍乐婷望着他。“这是您编的一个故事?” “你完全可以这样理解。” 伍乐婷停顿一下。“如果我的理解刚好相反呢?” “什么?” “如果我相信你讲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呢?” 伍乐婷和狄农对视了足有半分钟。 “如果我们能有这种缘分的话……”狄农沉吟片刻。“你身上有笔和纸吗?” “嗯……有,您要干什么?” “拿给我。” 伍乐婷从皮包里摸出一支黑色签字笔。“您是要写什么吗?” “对。纸呢?” “我没有合适的纸。要不,您就写在这本书的后面吧。”伍乐婷把《全球通史》背过来,翻到最后一页,那是一篇白纸。“可以吗?” “可以。把书和纸拿到我的右手边吧。” 伍乐婷照做了。狄农用签字笔在那页纸的背面写下了这样几个字符—— α、δ、η、τ、ν、α、λ、τ、α 伍乐婷将书拿到眼前,仔细端视,看不出个所以然。“狄老,这些字符是什么意思?” “聪明的女孩,难道你想不到吗?”狄农一双睿智的眼睛望着伍乐婷。 “啊……天哪!难道……是蒙娜丽莎眼中(和画的背景中)隐藏着的那些字符!”伍乐婷捂着嘴惊叫道。 “这九个字符,就是《蒙娜丽莎》中隐含的所有秘密。”狄农盯着伍乐婷的眼睛说,“而且我要告诉你——你现在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准确地知道这九个字符的人——当然,除了我。” 伍乐婷凝神片刻,问道:“可是,它们代表什么意思呢?看起来……不是英文。” “对。是古希腊文——达·芬奇不会留下英文字符的,也不会用意大利文来表示。” “为什么?” 狄农微笑道:“我不能再告诉你更多了。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把这九个字符完整地写给一个人看。” “您……为什么要写给我看?”伍乐婷问。 狄农凝视前方。“如果我们足够有缘的话,你以后可能会弄懂这些字符所代表的意义。那时,你就会明白达·芬奇想要传递的那个惊世秘密是什么了。”第九天晚上的故事 狄农的秘密 十一 又是一个星期一,凌迪医生照例来给狄农做常规体检,得出的结论仍是“一切正常”。伍乐婷不想纠缠这个问题,她有另外一些事情打算询问凌医生。 伍乐婷假借送凌迪出门。他们走到空旷走廊的最右端,低声交谈。 “凌医生,你每次来给狄老做体检,只包括身体方面吗?” “你的意思是?” “他的精神,需不需要再鉴定一下?” “没有必要做进一步鉴定了。病历上写得非常清楚,他是精神病患者。况且我不是精神科医生,无法做精神病的鉴定——我跟你说过的,记得吗?” “嗯……”伍乐婷低下眼帘,双眉深锁。 凌迪双手提着医疗箱,问道:“怎么了,你认为有必要对他的精神进行再次鉴定,是觉得他表现得太正常了,还是恰好相反?” 伍乐婷蹙眉道:“我也说不清楚。在我跟他接触的这么多天里,我觉得他多数时候都非常正常,完全跟普通人无异。但是,当我们聊到某些话题的时候,他说出的话,又确实显得精神有问题——这让我感觉很矛盾。” “其实这并不奇怪。精神病往往都是间歇性的。当患者没发病的时候,就跟一般人一样;但是发起病来,精神就会错乱,自然就说出胡话来了。” “可是……他说的不是胡话。他思路清晰,逻辑严密,表达顺畅——只是说出来的事让人难以置信罢了。” “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事?”凌迪好奇地问 伍乐婷撇了下嘴。“就拿最近的一次来说吧。他告诉我……他是蒙娜丽莎。” “什么?”凌迪没听明白。“他说他有《蒙娜丽莎》这张画?” “不,他说他本人——他自己就是《蒙娜丽莎》这张画的原型。” 凌迪张着嘴愣了半晌,哑然失笑。“老天保佑……他没说自己是圣母玛利亚吧?” 伍乐婷不觉得可笑。“不仅如此,我怀疑他还暗示自己跟达尔文一起进行过环球航行。” “这就不奇怪了。一个人声称自己是蒙娜丽莎,还有什么话说不出来呢?”凌迪歪着头,奇怪地望着伍乐婷。“我不明白。伍乐婷小姐,这种情况下,你觉得他还有必要进行精神鉴定吗?难道这些还不能令你做出判断?” 伍乐婷叹了口气。“要是你亲自跟他接触,亲耳听到他说那些话,就会明白我的困惑不是毫无道理了。” “我能理解。”凌迪认真地点了下头。“实际上,我虽然不是精神科医师,但对于精神疾病还是略微有些了解。以你说的这些情况来看,狄农显然是患有严重的癔病——一种常见的精神障碍。” 伍乐婷说:“不瞒你说,我也想到这一点了,并且通过查阅各种资料,了解癔病的特征和症状。但我发现,狄老的情况和癔病患者完全不同。” 凌迪看着伍乐婷,仔细听她说。 “首先,癔病患者往往都比较狂躁。他们在发病时可能会尽情地宣泄情绪——嚎啕痛哭,又吵又闹,或者以极其夸张的姿态向人诉说所受的委屈和不快——这是最常见的表现。另外一种情况是,他们发病时也可能意识朦胧、昏睡不醒,甚至突然昏倒。这个时候,别说是要他们完整地叙述一件事情,就连问他们一些最简单和基本的问题,患者也可能是表情幼稚、答非所问。 “这些症状和表现,我一次也没有在狄老身上看到过。恰好相反,他比普通人的思维和逻辑都更清晰,而且神色平静、表达流利——所以凌医生,我怎么看,都不觉得狄老像是癔病性精神病患者。” 凌迪听完伍乐婷说的这一大段话,略微有些吃惊。“你怎么对癔病了解得这么清楚?” “我刚才说了呀,我查阅了相关的书和资料。” “仅此而已?” “我也打电话请教了医学院的教授,希望能了解得更为准确和全面。” 凌迪微微点头,露出欣赏和赞叹的表情。“你真是一个善于专研和探究的姑娘。严谨和执着是一种十分可贵的、很多科研者才会具有的品质。” 伍乐婷不明白凌迪医生为什么会忽然称赞自己。 “这么看来,狄老也许不是癔病性精神病患者,他的病可能不是我们想象中这么简单。”凌迪说。 “也许他整个人都不是我们想象那么简单。”伍乐婷富有意味地说。 凌迪若有所思。 伍乐婷说:“凌医生,我很信任你,所以把这些事情告诉你。请你不要让其他人知道——特别是……院长。他不希望我和别人谈起关于狄老的事。” 凌迪凝视着伍乐婷,轻轻颔首。“我明白。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尽管放心。”说得十分肯定。 他们对视了一刻。 凌迪医生没有问我为什么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些事,只是说他明白。伍乐婷暗忖。也许……真的如我之前猜测那样,他也签过同样一份合同。 “伍乐婷小姐,还有别的事吗?”凌迪问。 “哦,对了,还有件事。我早就想说了——狄老的双手有必要一直固定着吗?这么多天来,我没觉得他有任何攻击性和危险性。他的神志和理性都很正常。为什么要一直固定着他?这样算不算虐待老人?” 凌迪为难地说:“抱歉,这是院长安排的,恐怕我无权干涉。他说之前有医生和护工曾受到过狄农的攻击。” “我不认为发生过这样的事。” “你的意思是……院长说了谎?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伍乐婷缄默片刻,说:“我觉得,院长把狄老软禁在这里,也许有着什么特殊的目的。” 凌迪像是吓了一跳:“你说‘软禁’?会不会太严重了?” 伍乐婷低声道:“我没说‘囚禁’就算不错了。凌医生,难道你自己不这样觉得吗?” 凌迪蹙眉。“我以为院长是为了狄老和周围的人好……”他顿了一下。“狄老自己是什么态度?他对于把他的双手固定起来反感吗?” “这个……我看不出来。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他自己也没提起过。” “也许你可以试着询问一下他的感受。”凌迪建议。 “这用得着问吗?”伍乐婷觉得有些可笑。“难道他会说——‘谢谢,绑住双手令我非常舒服’?” 凌迪说:“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跟院长建议,让他解开对狄老的束缚。” “这样的话他就知道我们一起讨论过关于狄老的事了。”凌迪提醒道。 伍乐婷张了张嘴。“可是,我们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利益,而让一个可怜的老人一直受苦呀。” 凌迪思索了一阵。“嗯,你说得没错。那这样吧。你试着问一下狄老的感受,如果他对于固定他双手这件事十分反感。我们就去向院长建议。” 伍乐婷点头道:“好的。” “那就这样吧,我走了。”凌迪提着医疗箱下楼。第九天晚上的故事 狄农的秘密 十二 伍乐婷快步返回病房。 这一次,狄农询问道:“为什么每次这个医生来了之后,你都要出去找他说话?” 伍乐婷走到狄农病床前,迟疑地说:“我去问他……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关于我吗?” 伍乐婷埋下头,思索了好一阵,抬起头来。“狄老,我不知道您介不介意说起这个问题。” “什么问题?” 伍乐婷又迟疑了一阵。“您的双手,一直被固定在床的两侧。您……没有意见吗?” 房间里沉寂下来。 大概一分钟后,狄农说出了令伍乐婷惊愕无比的话:“是的,我没有意见。” 伍乐婷张口结舌,不由自主地说道:“难道您觉得双手被固定起来……还要舒服些?” 狄农牵动嘴角苦笑:“傻姑娘,谁的双手被一直固定起来,会觉得舒服?我只是说我没有意见,并不表示我觉得舒服呀。” “为什么您会不介意呢?”伍乐婷纳闷地问。 狄农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我年轻时,做过一件错事,让我抱憾终身。为此,我愿意用一生来赎罪。别说是固定双手,就算是更大的痛苦折磨,我也愿意接受。你不会明白的……” 狄农陷入到一种哀伤的思绪中。伍乐婷呆呆地站在一旁,无言以对。 隔了好一会儿,狄农舒了口气。“算了,不说这些了。”他微笑着凝望伍乐婷。“你问我对于此事的感受,我能把这理解为对我的关心吗?” 伍乐婷诚恳地说:“狄老,我希望能尽最大努力让您舒适、快乐。” 狄农凝视伍乐婷许久,深沉地说:“谢谢。” 也许是伍乐婷感动了他,狄农和蔼地说道:“我很少有和别人谈起我的家人。但是你,我愿意和你分享。” “十分荣幸。”伍乐婷微笑着说。 狄农指了一下病床左侧的柜子。“这个柜子有个小秘密。” “哦?” “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得答应不告诉任何人。” “我保证。” “好的。”狄农说,“你把下面的抽屉打开。” 伍乐婷俯下身去打开抽屉,看到里面装着一个深色皮包,还有盆子、杯子等等日常用品。 “把这些杂物拿出来。” 伍乐婷腾空这个柜子后,狄农又说道:“注意到下面那层木板了吧?你按住它,向外用力。” 伍乐婷照做了。一开始没有什么反应,随着她加大力度,“哗”地一声,那层底板向外滑开,露出一个隐蔽的夹层。 “啊!”伍乐婷低声惊呼。“这柜子居然有个夹层。” “是我以前悄悄动的手脚。”狄农说,“现在你应该看到里面放着的东西了。有一个相册,还有一个木质的小盒子,对不对?” “是的。” 狄农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严肃。“千万别去碰那个小盒子。你把相册拿出来就行了。然后关上柜子。” 伍乐婷小心地拿出这本厚厚的相册。她瞄了一眼那个木头小盒子,心中暗忖——里面装着什么? 这本相册不大,但是特别厚,拿在手里像一块砖头。它的外壳摸上去像羊皮或牛皮,已经泛黄了,显然是很多年前的老东西。 “别忙着翻开。”狄农说,“让我告诉你,怎样看这本相册。” “看相册还要按照一定的顺序?” “是的。我的相册是这样。你不能从前面翻开,要从后面看起。” “后面?”伍乐婷说着,把相册翻了一转。 “对,这本相册要反着看。现在你可以翻开它了。” 伍乐婷从左到右地翻开相册,就像是在看一本古书,感觉很奇妙。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合照。彩色照片。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男一女——站在波光粼粼的湖边。伍乐婷一眼认出,其中的男人就是中年时代的狄农。 “狄老,这是您和您的夫人,对吧?” 狄农点着头。“这是她去世之前和我照的最后一张像。” “抱歉……” “没关系。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狄农介绍道,“这张照片,是在她患上肝癌晚期——而且是无法医治之后,我们旅游到新疆的噶纳斯湖照的。我妻子是个坚强和乐观的人。得知患上癌症后,她没有怨天尤人、自暴自弃,也不愿剩下的时光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她对我说,她想去旅游,看看那些美丽、纯净的地方……” 伍乐婷坐在狄农旁边,安静地聆听着。 第二张照片,是狄农年轻时的模样。他穿着一件白衬衣,深色西装裤,光亮的皮鞋。以一棵大榕树作为背景。看上去玉树临风、神采奕奕。 伍乐婷笑道:“狄老,您年轻时挺英俊的嘛!” “充满朝气的年轻人都很帅。这张照片是我大学毕业后照的。那颗榕树是我们大学的一棵古树,有上千年的历史。我很喜欢在这棵树下看书。” 伍乐婷开玩笑地说:“我猜,再往前翻,一定就是您小时候的照片了。” 狄农沉默了。良久,他缓缓说道:“我没有小时候的照片。”第九天晚上的故事 狄农的秘密 十三 伍乐婷愣了一下。“您小时候的照片已经遗失了?” “不,我根本就没有,不可能有……”他叹息一声。“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们今天就先看这两张照片吧。剩下的那些,我打算和你慢慢分享。” “好吧。”伍乐婷将相册合拢。 “对了,你的家人呢?”狄农问道,“这么久了,我从来没听到过你提起家人。” 伍乐婷紧绷着嘴唇,隔了好一会儿,低声说道:“我妈妈,在生下我不久后就死了……” 狄农表示歉意。“对不起。那么……你爸爸呢?” “狄老,抱歉,我不想说起我爸爸。”伍乐婷露出厌恶的表情。“他……是个混蛋。” 沉默了几秒钟。狄农说:“好的,我们不说这些。” 伍乐婷走到矮柜子旁,蹲了下来。“我帮您把相册放回原位。” 刚要把相册放到柜子底部的夹层中,伍乐婷突然注意到底层的木板上,似乎写着一行文字。她仔细一看,是用蓝色圆珠笔写的一行英文——“QIANLI”。 狄农发现伍乐婷呆呆地看着柜子底部,问道:“怎么了?” 伍乐婷抬头道:“狄老,柜子夹层的底部写着6个英文字母,是您写的吗?” 狄农摇头。“不,我从来没有在这柜子里写过字。” “啊……”伍乐婷感到不解。这个夹层的秘密,不是只有狄老知道吗? “是哪六个字母,你念给我听。” “Q-I-A-N,中间隔了一下,然后是L-I。”伍乐婷照着读了出来。 狄农思索了好几分钟,忽然大笑起来。“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伍乐婷望着他。 “这不是英文,是汉语拼音。”狄农说。 伍乐婷拼读着:“qian——千;li——里?” “不是‘千里’,是‘钱丽’——一个女孩儿的名字。” 伍乐婷露出不解的神情。 狄农一边摇着头,一边笑道:“要不是你今天发现,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鬼丫头在柜子底部做了这种记号。” “这个钱丽是您的什么人?” “和你一样。是以前曾经照顾过我过一个小姑娘。” “就是上一个照顾您的女孩儿?” “不。”狄农微笑着摇头道,“她是最早照顾我的几个女孩之一。让我想想……大概是十年前吧。” 伍乐婷张口结舌地望着狄农。她又想起了狄农第一天说过的话——他在这里住了十三年。 狄农好像并不打算强调他在这里居住的时间问题。此时他沉浸在愉快的回忆中。“我都快忘记这丫头了。现在又想起来了——大眼睛,圆脸蛋,马尾辫,喜欢穿花裙子。她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精力充沛、活泼大方,爱跟我开玩笑,也喜欢听我讲故事。以前那些照顾过我的女孩中,她是最让我喜欢的一个了,就像我的孙女一样。” “她,当时多少岁?”伍乐婷问。 “我记得她那会儿是卫校的学生,大概十六岁吧。她是暑假来这里打临时工的,只照顾了我两个月。那两个月我非常愉快。” 十六岁。伍乐婷心中暗忖。如果狄农说的是真的,那这个女孩儿现在应该二十六岁了。只比我大一岁。 “狄老,您当时也跟她分享了这个柜子的秘密?” 狄农点着头。“是啊,我当时也叫她拿这本相册出来看过几次。”他又笑起来。“但我没想到这鬼丫头悄悄用笔在柜子底部写下了她自己名字的拼音。听你念起来,还全都是用大写字母来表示的?哈,这丫头不会是想学达·芬奇,用‘密码’来留下信息吧?” “您那会儿也跟她讲了关于达·芬奇的故事?” “嗯。记得吗,我跟你说过,我已经有十多年没跟别人讲过这些事情了。实际上,这十多年来,我就只跟你和这个叫钱丽的女孩儿讲过这些故事。” 伍乐婷想了想,提醒道:“可是您说,蒙娜丽莎眼中的那些字符,您只跟我一个人讲过。” “对呀,没错。”狄农说,“我当时跟钱丽讲了关于达·芬奇的故事,却没有告诉她蒙娜丽莎的秘密。” 这意味着什么?伍乐婷思忖着——他更信任我吗?她接着问道:“您觉得她为什么要在柜子底部留下自己的名字?” 狄农耸了下肩膀。“我猜就是闹着玩儿吧。可能她知道自己只能在这里呆两个月,想悄悄留下点儿记号;也可能是想开个玩笑,当有人再次打开这个隔层的时候,会惊讶地发现她留下的痕迹。” 伍乐婷轻轻点着头。“那么,您现在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狄农摇头道:“没有,她那时还没有手机呢。”顿了片刻。“而且,她可能认为没有必要跟我留联系方式,因为她觉得我不可能活过半年……” 伍乐婷愣愣地想道,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听起来怎么也不像是疯话,更不像是瞎编的。 狄农这时提醒道:“把柜子恢复原状吧,快到午饭的时间了。记住,这是我和你的小秘密。” “哦,好的。”伍乐婷把相册放回原位,然后将隔板合拢,再把一堆东西放回到柜子里,关上柜门。 十多分钟后,麦太太送来了午餐。伍乐婷喂狄农吃饭。之后,狄农按惯例睡午觉。 伍乐婷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出神,心中计划着一件事情。 晚上回到家后,伍乐婷跟好友刘苓打电话。 “刘苓,你今晚不上晚课吧?” “不上,在寝室呢。有事吗,乐婷姐?” “你在读医科大学之前,是读的卫校,对吗?” “是啊。” “你是哪一级的?” “我想想……05级的。怎么了?” 伍乐婷没回答她的问题,继续问道:“你认不认识比你大几届的同学?比如03、02级的。” “认识一些。” “那你认识钱丽这个人吗?” “不认识。”刘苓在电话里反问道,“谁呀?” “你别管她是谁。”伍乐婷认真地说。“我现在想找她。你帮我问一下你认识的那些高年级的学长学姐,看他们认不认识这个人。” 刘苓想了想。“我试试吧。但是不一定能问到哦。” “你尽量帮我问吧。刘苓,这件事对我很重要。问到了我一定请你吃大餐。” “你说的那个名字是哪两个字?” “钱丽。钱币的钱,美丽的丽。一个女孩儿。”这是伍乐婷下午向狄农问清楚了的。 “你想知道她什么?” “她的联系方式,还有……在哪里住或者在哪里工作什么的。” “这人不会是你的情敌吧?” “别胡说!我哪儿来的男朋友?”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帮你问问吧,问到了回你的话。” “拜托了,刘苓。” 挂了电话,伍乐婷躺到床上,长吁了一口气。现在她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如果真有钱丽这个人,而且能跟她联系上,那很多事情都能找她求证了。 但是,等了一个晚上,刘苓也没有打来电话。伍乐婷未免感到失落——看来打听一个人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第二天,伍乐婷在照顾狄农的时候,尽量表现得不那么心事重重。可直到下午,狄农睡完午觉,也没等来刘苓的电话。伍乐婷沮丧地想,这事可能没什么希望了。 没想到,四点过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伍乐婷心中一震,赶紧摸出手机——果然是刘苓打来的!她心中暗喜,表面上却装出平静,对狄农说:“狄老,我到门口去接个电话。” “去吧。”狄农说。 伍乐婷快步走到走廊尽头,接通电话:“刘苓,你帮我问到了吗?” “我帮你问了不下十个人,终于打听到了。”刘苓用疲惫的口吻说。 “太好了!” “别这么高兴。我没问到她的电话,只问到了她的工作地点——我那个学姐也只知道这么多。” “没关系,你说吧,她在哪里工作?” “市三医院,听说是个妇产科的护士。” “这就行了,谢谢你,刘苓!下次我请你吃那个……你想吃哪家,叫什么?” “苏坦土耳其餐厅。” “对。改天我们就去吃。就这样啊,挂了。” 收起电话,伍乐婷精神大振。果然有钱丽这个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钱丽……不过,现在知道了她工作的地方,就可以去找她了。 今天下班后,我就到三医院去……哦,还要先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她今晚上不上班。对,就这么办。 伍乐婷拿定主意,转过身去,遽然看到身后站着一个人,吓得惊叫一声,后背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她定睛一看,是院长。 “葛……葛院长,您怎么在这儿?”伍乐婷吞吞吐吐地说。 “我上楼来随便看看。”院长沉着脸,“你怎么没在病房里?” 伍乐婷十分尴尬:“我……出来接个电话。” “接电话用得着到走廊尽头来接吗?不能就在门口接?” 伍乐婷张着口,无言以对。 “你经常这样吗?” “不,只有今天这一次。”伍乐婷感到委屈。 “你跟谁打电话?” “我的大学同学。” “你们在聊什么?” 伍乐婷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院长。“这是我的私事,葛院长。” 短暂的沉默。“既然是私事,就不要在工作时间闲聊,而且还离开病房这么远。伍乐婷小姐,你这是擅离职守。”院长严厉地指出。 天哪,我只是一个护理人员,又不是监狱的看守。伍乐婷忍住没有说出来。 “好了,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种情况。”院长说,“你回病房去吧。” 伍乐婷点了下头,快步离开。 “等等……”院长突然叫住她。伍乐婷回过头来。 “我想,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伍乐婷小姐,你没有忘记合同上的内容吧?”院长凝视着她说。 他……猜到了我电话的内容?伍乐婷心中暗暗吃惊。不,不可能——她迅速回想着——刚才我在电话上说的话,没有一句会透露出我想干什么……想到这里,她底气足了许多,回应道:“是的,葛院长,我没有忘。” “那就好。你知道,如果违约的话,你要支付10倍的工资作为违约金——希望你谨记此条。” “我明白。还有别的事吗,葛院长?” “没有了,你去吧。” 伍乐婷走到病房,推门进去,将门关拢。 葛院长面无表情地凝望着伍乐婷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第九天晚上的故事 狄农的秘密 十四 下午下班后,伍乐婷在下山的路上,打114查询到了市三医院妇产科的电话。她立刻打了过去。 “你好,三医院妇产科。”对方接起电话。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好,我是钱丽护士的朋友。”伍乐婷谎称道,“我想问一下,她今晚上班吗?” “我看看……”对方好像是在查找名单。“嗯,今晚有她值班。” 太好了!“好的,谢谢!”她挂了电话。 来到公路上,伍乐婷招了一辆出租车,晚饭都顾不上吃,直奔三医院。 坐在车上,伍乐婷设想着该怎样跟钱丽说起此事。仅仅是证实一下,她当初有没有照顾过狄农——还是跟她深入交谈,了解更多的情况?当然,能了解得越详细越好。但是——伍乐婷有些担心——这样一来,也许会暴露自己现在正在照顾狄农的事实。如果让院长知道了…… 算了,到时候看情况而定吧。不想这么多了。 到了三医院,伍乐婷在大厅的咨询台问到了妇产科所在的大楼。她乘坐电梯到达妇产科住院部。医科大学毕业的她非常清楚,护士一般不在门诊,在住院部的可能性大得多。 妇产科的住院部里住满了待产的孕妇。伍乐婷初略估计,这里的病房不会少于100间。看来挨着找是不可能了。她来到护士站询问。 “钱丽?她主要负责702——705病房。”一个老护士告诉伍乐婷。又问,“你找她干什么?” “我是她的一个朋友,来看看她。” “要不要我帮你叫她?” “可以吗?真是太谢谢了。” 老护士抓起台子上的电话,拨了一串数字。接通后,她说道:“钱丽,你现在有空吗?……很忙?那你忙完后到护士站来一下吧。你的一个朋友来找你……嗯,女的。她正在这儿呢……” 老护士望向伍乐婷。“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糟了。伍乐婷心中咯噔一下。我谎称是她朋友,没想到她会问我的名字。事到如今,她只有硬着头皮回答道:“我叫……伍乐婷。” 老护士把这个名字告诉钱丽。果然,她很快就疑惑地望着伍乐婷说:“钱丽说不认识你呀。” “我是她一个朋友的朋友。”伍乐婷尴尬地说,“找她有点儿事,就耽搁她一小会儿。” 老护士转达了伍乐婷的话。这次她挂了电话,说:“钱丽请你等一会儿,她忙完就过来。” “诶诶,好的。”伍乐婷松了口气。她坐在走廊的排椅上等待。现在肚子有些咕咕叫了,但她不知道钱丽什么时候会来,只好忍着,不敢出去吃饭。 等待的过程中,伍乐婷一直关注着走廊上来来往往的每个年轻护士,试图通过直觉认出钱丽。大概四十分钟后,从左侧通道走过来一个漂亮的女护士。伍乐婷眼前一亮——大眼睛、圆脸蛋——和狄农的描述差不多。会不会就是她? 这个女护士走到护士站,问刚才打电话的老护士:“袁姐,起先找我那人还在吗?” 真的是她!伍乐婷心里一阵激动。没等那老护士回答,她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钱丽面前,微笑着说:“你好,是钱丽护士吧?我叫伍乐婷。” “你好。”钱丽友善地回答,一看就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你找我什么事?” “嗯……我是通过我在卫校的一个朋友打听到你的工作地点,才找来的。想耽搁你一点儿时间,问件事情。” “什么事,你问吧。”钱丽大方地说。 伍乐婷望了望周围,说:“我们能不能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说话?” 钱丽略微考虑了一下。“好吧。但是我真的很忙——这段时间生孩子的孕妇特别多。不能耽搁太久。” “我知道,就几分钟,不会太久的。” “那好,我们到露台上去谈吧。” 钱丽带着伍乐婷来到走廊旁边一个宽阔的露台。这里是提供给病人们散步的地方,现在因为是吃晚饭时间,一个人也没有。她们走到花坛旁,钱丽面向伍乐婷。“现在可以说了吧?” “嗯。”伍乐婷点头。“是这样,我想向你证实一件事情。” “什么事?” “你以前读过卫校,对吧?” “是啊。” “大概十年前,你在卫校还没毕业的一个暑假——你有没有到过‘仁爱临终关怀医院’打工?” 钱丽怔了一下,缓缓点头:“对,有这件事。” 伍乐婷压抑住激动的心情。“那么,你当时是不是负责照顾一个特殊的老人,叫做狄农?” “啊……”钱丽惊呼道,“你……怎么会知道?” “为什么你这么吃惊?”伍乐婷凝视着钱丽的眼睛,“这件事不该有人知道吗?” 钱丽忽然显得窘迫起来,她躲避着伍乐婷的目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是一个……” “是一个秘密。”伍乐婷替她说了出来。“对吗?” 钱丽惊诧地张大了嘴。“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请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想了解当初是怎么回事而已。” “抱歉,这件事情恐怕我不方便告诉你。” “我明白。”伍乐婷点头道,“因为你当初签了一份合同,上面规定必须对此事保密,对不对?” 钱丽此时已经震惊得目瞪口呆了。“天啊,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是的,我知道。所以你没有必要对我隐瞒。况且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就算违约,也不必支付10倍工资作为违约金了。” “你看过这份合同。”钱丽瞪大眼睛说。 “可以这么说。”伍乐婷点头。 静默了片刻,钱丽问道:“你跟我打听这件事,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只想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去那里打工;你的工作内容是什么;还有,你跟狄农老人相处的一些细节——就这些,能告诉我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就当是帮我的忙,好吗?这件事对我非常重要。”伍乐婷诚恳地说。 钱丽和她对视了一刻。“好吧。这件事,虽然已经过了十年,但我仍然印象深刻。我一生中很少遇到这种特殊而幸运的事。” “幸运?” “可不是吗?”钱丽仰望夜幕渐临的天空,回忆道,“我那时才十六岁。暑假到来之前,我从学校的公告栏看到一则招聘暑期护工的启示。我想锻炼自己,也想赚点儿零花钱,就去应聘了,没想到一下就成功了。 “能应聘上已经令我十分欣喜了。然而更令我意外的是,那家临终关怀医院的院长竟然主动提出要给我高薪。那时的我只是个学生——一个单纯幼稚的小姑娘。就算只给我一个月三、四百块钱,我都很满足了。但是,我居然拿到了想都不敢想的高工资——每月2000元!一个暑假就是4000元!你知道吗,当时我爸妈的月薪都没这么高!” 伍乐婷点着头,表示理解——和我那时的感觉一样。她暗忖。 钱丽的话匣子打开后,似乎就关不上了:“当然,获得高薪的代价,就是要签一份看起来有些古怪的合同——你已经知道内容了。不过,在我看来,那合同上规定的条款实在是太容易办到了——不就是保密吗,这有何难?况且,工作内容又十分简单,只需要照顾一个老人就行了——这种好事可不是经常都能遇到的。” 伍乐婷意识到接下来的部分是重点了。“你是怎么照顾狄老的?” 钱丽回忆着:“很容易,也很轻松。我记得,就是喂他吃饭,帮他擦擦身子什么的。然后,就是陪他聊天了。” 伍乐婷巧妙地提示道:“为什么你要喂他吃饭呢?他不能自己吃吗?” 钱丽想了想,“啊”地低呼一声:“我记起来了,他的双手都被固定在病床的两侧,无法自由活动。原因好像是……因为他精神有问题。” 全都对上了。伍乐婷深吸一口气,进一步证实。“是那个院长告诉你的,对吗?” “是的,是他告诉我的。” “那你自己怎么认为呢?你觉得狄老精神有问题吗?” 钱丽几乎想都没想就回答道:“说实话,我真没感觉到他有精神问题。他十分和蔼可亲,言谈举止也挺正常的。除了……有时他会说一些比较怪异的话。”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其实就是跟我讲故事。他十分擅长讲故事,经常让我听得入迷。” “你还记得那些故事的内容吗?” 钱丽摇头。“记不清楚了,隔太久了。但我隐约有些印象——那些故事都挺神奇的,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比如关于达·芬奇的故事?” 钱丽愣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对对,他讲过关于达·芬奇的故事……老天,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是狄老的什么人?” 伍乐婷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将话题岔开:“我还知道,你分享了他那个矮柜子的小秘密。并且,你悄悄用圆珠笔在柜子底部写下了自己名字的拼音字母。” “啊……噢!”钱丽双手抚在脸颊,脸色微微泛红。她现在的表情非常复杂——感动、惊愕,又有些不好意思。“天啊,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几乎都忘了这事儿!对,我确实这样做过。我想跟后来发现这个柜子秘密的人开个玩笑。但我没想到竟然有人知道这代表我的名字……” 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问伍乐婷:“你就是那个发现柜子秘密的人?” 伍乐婷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发现的?”钱丽问,忽然又像是想到了答案。“你是狄老的孙女?” “狄老没有告诉过你吗?他连儿女都没有,哪来的孙女?” “那是怎么回事?”钱丽刚问出口,又猜测了一种可能性。“狄老临死之前,把这个柜子送给了你?” 事到如今,伍乐婷实在是忍不住了。她盯着钱丽的眼睛说:“如果我告诉你,狄老根本就没有死,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你相信吗?” 钱丽睁大双眼,瞪着伍乐婷看了足有半分钟,摇头道:“不,这不可能。他当时患了绝症,好像是……” “白血病。” “对,而且已经无法医治了。正因为如此,他才住进临终关怀医院的。他……不可能现在还活着。” 伍乐婷无意继续谈论这件事情,她要证实的事已经非常清楚了。她冲钱丽笑了笑:“谢谢你,钱丽护士,我想了解的事情就这么多。不打扰你工作了。真的非常感谢,再见。” 说完,伍乐婷朝走廊走去。钱丽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发呆. 走出三医院,伍乐婷缓步行走在大街上。现在她脑中思绪万千,竟然忘记了腹中饥饿。她必须将心里的所有疑问和困惑清理一遍。 目前看来,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狄农说他在这家临终关怀医院住了十三年,事实果然如此!他没有骗我,更不是在说疯话。相反,撒谎的人是葛院长!他非常清楚狄农在这里住了多久,并且欺骗了每一个来照顾狄农的女孩。让她们都认为,自己在离开不久后,狄农就因病去世了。 现在的疑问是——葛院长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把狄农的双手固定起来,又每隔一段时间找不同的人来“照顾”他——实际上可能是监视他——这样处心积虑地把狄农控制起来,究竟有什么目的?这会不会是个阴谋? 而且,奇怪的还有另一件事——狄农为什么对此并不反感呢?对了,他说过,自己以前曾做过一件错事。为此,他愿意用一生来赎罪。这件“错事”究竟是什么?和葛院长有关系吗? 突然,伍乐婷猛地想起第一天来应聘时,葛院长特别叮嘱她的一件事—— 假如这个老人某一天突然死了,或者是你预感到他要死了,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 啊——伍乐婷心中一惊,一个念头从她脑中冒了出来——难道,院长把狄农“养”起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等他死? 可是,狄农死后——假设他死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这时,伍乐婷又想起了狄农跟她讲过的那些扑朔迷离、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希望蓝钻的真相;达尔文不为人知的秘密;达·芬奇留给世人的“信息”——老天啊,如果他说自己在临终医院住了十三年是真的,那这些事情,会不会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