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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乐婷觉得这个院长挺善解人意的,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严厉。  “好了,现在我要让你了解一下我们这家‘仁爱临终关怀医院’。医院成立于1998年。为了让患者享受到临终前的安宁和舒适,医院建在了远离尘嚣的山上。空气清新,环境优美。唯一不便之处就是每天上下班都要走一段山路,不过如果你能把这当成是一种锻炼,也是件不错的事。”  伍乐婷直起身子:“葛院长,这么说,您同意我来这里上班了?”  “为什么不呢?像你这种年轻漂亮的姑娘,愿意投身到这个事业中来,我们是求之不得的呀。”葛院长微笑着说。  伍乐婷没想到第一次求职就如此顺利,心里十分高兴。她脸上泛着红晕,说:“谢谢院长给我工作的机会。”  葛院长轻轻颔首:“那么,你从今天开始就可以上班了。接下来说的是重点——关于你的工作内容。”  伍乐婷认真地点头,神情专注。  葛院长凝视着她。“我要你专门负责照顾本院一个特殊的老人。”  伍乐婷微微张开嘴,显得有些吃惊。“院长,您的意思是……我只负责照顾一个人?”  “是的,你的工作就是照顾他一个人。”葛院长再次强调。“其他病人你都不用管。”  伍乐婷露出不解的神情:“我之前了解到,仁爱临终关怀医院目前有一百多位临终病人——难道,每个病人都有专人照顾?”  “当然不是,我们可请不起这么多医护人员。实际上,我们这里的临终病人最近又增加了一些,有接近两百人了。而医院的医护人员现在有36个人,他们几乎要负责所有的病人——只有你例外。”  “为什么?”  “我刚才说了,你要照看的是一个特殊的病人。”  “特殊在哪里?”  院长缄默片刻,说道:“我们这里其他的病人,只是患了某种无法医治的疾病。但是这个老人的特殊之处在于,他不但患有绝症,同时还有精神疾病。”  伍乐婷咽了口唾沫。“他是不是……很难应付?”  “不,不……”院长摆手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或者说,就算是这样,也无所谓了。因为——我们为了防止他做出过激行为,伤害到别人或是他自己,用皮环固定了他的双手。而且他的双腿也有些瘫痪了,所以现在他只能待在床上——所以,你尽可放心。”  伍乐婷微微蹙起眉头。  “没办法,我们也不想这样做。但是如果不固定他的双手的话,万一他发起病来,攻击了身边的人,可就糟糕了——不过你真的不用害怕。绝大多数情况下,他是非常温和的,只是喜欢胡言乱语罢了。你听到他说的那些话后,就会知道他确实疯得厉害。不过你完全可以不理他,或者为了哄他开心,顺着他的意思搭上一两句话也行——随便你。”院长耸了下肩膀。  “既然他有严重的精神病,为什么不安排他在精神病医院,而要在这里呢?”伍乐婷问。  “和他得的绝症比起来,精神病就不算什么了。”院长说,“一个人的生命只剩下不到半年,治疗精神病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他得的是什么病?”  “白血病。”  伍乐婷叹息道:“可怜的人。”  “是的,可怜的老人。所以我才请你专门照顾他,希望他在临终前能得到最好的关怀。”  伍乐婷问道:“院长,你觉得我能胜任这份工作吗?我具体做些什么?”  “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和爱心,就完全能胜任。实际上,你很快就会发现你的工作是全院最轻松的。你每天要做的事就是,陪着这个老人,倾听他的……各种胡话。吃饭时间喂他进食,他要大小便的时候,你就把便盆放到他的身下。然后就是,每天帮他翻翻身子,再擦一下身体——就行了。”  伍乐婷点头道:“我明白了。”  “很好。”  “那么,关于待遇问题……”  “你是在网上看到我们的招聘信息的,对吗?”  “是的。”  “那么,上面应该写了工资待遇。”  “是的,但招聘信息上只说工资是4000—8000元,我不知道具体能拿到多少。”  “我们这里的员工平均工资是4000元左右。”  “我明白了。”伍乐婷点头。她本来也没指望能拿8000。4000元已经足够她在这座城市生活了。  “不,你恐怕没明白。”院长说,“听我把话说完。我们这里一般员工的工资是4000元,但是你可以拿8000元。”  伍乐婷一怔——这是她完全没想到的。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的工作非常重要。”  伍乐婷疑惑地说:“照顾这个老人……为什么会这么重要?他到底是什么人?”  “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院长停顿一下。“但是他对我们……医院来说非常重要。”  伍乐婷不解地望着葛院长。  葛院长打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一份合同,递给伍乐婷。“你看看吧,如果决定在这里工作的话,我们就要签个合同。这上面把一些具体问题说得非常清楚。”  伍乐婷仔细阅读着这份合同。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份合同不可能是那种通用的,所有员工都会签的合同,而是只针对她一个人的特殊合同。  看到其中有一条的时候,伍乐婷十分诧异,她把那一条读了出来:“……乙方(代表伍乐婷)需严格保守秘密,不得让其他任何人获知与狄农(这个临终病人的名字)老人有关的一切事情。”  伍乐婷抬眼望着院长。“葛院长,这是什么意思?照顾这个老人……还需要保密?”  “是的。”  “为什么?”  “如果你接着往下看第七条,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了。”院长说。  伍乐婷赶紧看下去,第七条写的是——乙方不得询问与狄农老人相关的一切问题。  伍乐婷一时语塞,到嘴边的问题卡在了喉咙口。  “其实,合同上是这么规定,也不是真的就这么死板。关于这个老人的一些基本情况,我还是可以告诉你的。比如——他的老伴已经去世了,没有留下子嗣。还有,他的确是疯得厉害——这点相信你很快就会感受到了。除此之外的问题,我希望你不要去探究和过问。”  伍乐婷是个好奇心十分旺盛的人,但是由于合同的规定,使得她只能缄口不语。  院长看出了坐在对面这女孩的心思,说道:“伍乐婷小姐,你是聪明人。相信你明白这一点——拿高额的双倍工资,当然是要付出那么一点儿代价的。但是这个代价可以说是小到了极点——你只需要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并遵守合同上的规定就行了。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情。”  伍乐婷仔细思索了一阵,问道:“医院里的其他工作人员,他们知道关于这个叫狄农的老人的事吗?”  “狄农老人一直有人负责单独照顾,大多数员工几乎都不会跟他接触,只有凌迪医生会定期来给老人做身体检查——哦,还有每天来给他送餐的‘麦太太’——我们都喜欢这样叫她。她是我们这儿的厨娘。”  “在我之前,是谁在照顾他?”  “一个年纪和你差不多的女孩。她干得很好,但后来由于男朋友的关系,她辞职到外地去了。所以我只能重新聘请一个人。”  “哦,是这样。”  “合同上关于工作时间这一项,你看了吧。由于这份工作的特殊性,你没有假期,必须每天上班,时间是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这点你能接受吗?”  “可以。”伍乐婷想了想。“晚上由谁来照顾他?”  “老人睡得比较早,所以不用人照顾。如果他要解手或者有别的什么事情的话,会按下病床旁边的呼叫铃,值夜班的工作人员会来帮助他。”  伍乐婷点头表示明白了。她继续将合同看完,注意到最后一条是:乙方如果出现违约行为,需将所得工资的10倍作为违约金支付给甲方,作为赔偿。  “啊,10倍工资……”伍乐婷有些被吓到了。  “别害怕。”院长笑着说,“你知道,所有合同都会对违约行为有所约束。你只要不违约就行了。这一点儿都不难,对吗?”  也许吧。我应该能做到完全不违约。伍乐婷暗忖,点了点头。  “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就签合同吧。我们可以先签半年,没有试用期。”院长将钢笔递给伍乐婷。  伍乐婷最后考虑了一阵,在合同上签了字。  “好了。”院长收起合同。“伍乐婷小姐,现在你是我们这里的正式员工了,欢迎你的加入。在工作之前,我要提醒你一些合同上没写的注意事项。有两点希望你能特别注意。”  伍乐婷认真听着。  院长说:“第一是,不管这个老人是否提出这种要求——在你工作期间,你绝对不能让他离开房间。”  “就是说,我不能用轮椅推他出去散步。”  “对,不管任何形式,你都不能让他离开房间。”院长再次强调。“他是一个特殊的病人,我们只能特殊对待。如果他走出去,恰好犯了病,可能会做出一些让我们始料未及的事——千万不能发生这种情况。”  “我明白了。那第二点呢?”  葛院长将身体前倾,注视着伍乐婷:“第二点是,假如这个老人某一天突然死了,或者是你预感到他要死了,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  伍乐婷张着嘴愣了好半晌,说:“这是肯定的啊,如果他去世了,我当然会立刻通知院方。”  “我就代表院方。记住,我是你的直接负责人,也是唯一的。假如出现这种情况,你要立即告知我,绝不能拖延时间。”  这真是太奇怪了,为什么要特别强调这一点呢——问话都到嘴边了,伍乐婷想起了第七条,只有缄口。  “哦,对了,还有一点。”院长又想起了什么。“其实我之前也提到过——在你和这个老人相处的日子里,你可能会听到他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都是些极为荒诞的疯言疯语。你要记住,他是经过精神病医师鉴定后,确定神经错乱的病人。所以不管他说什么,你都绝对不要相信。”  伍乐婷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就是这几点需要特别注意。”院长吐了口气,从座椅上站起来,“好了,现在我带你去狄农老人的病房吧。”第九天晚上的故事 狄农的秘密 二  走出院长办公室,葛院长对伍乐婷说:“我们这里的其他病人,全都住在这栋大楼的前三层。第四层——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一层——是院长和医生的办公室。而第五层,是用于放置器材和杂物的,还有一些空房间。这个老人就住在其中的一间屋内。”  “就是说,整个五楼只住着他一个病人?”  “对,他喜欢清静的生活——他的病也确实需要远离嘈杂。”  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上五楼了。伍乐婷想到立刻就要面对这个颇具神秘感和特殊性的老人,不觉有些紧张。  院长在这一层中间的一个房间门口停了下来。房门的上方是块玻璃,院长朝里面望了一眼,然后敲了敲门。  等了一下,里面没有传出回应。院长耸了下肩膀,将房门推开。伍乐婷跟着他走进去。  这是一间敞亮、通风的房间,收拾得干净而整洁。墙上有壁挂电视,还有椅子和茶几。屋内有两张病床,其中一张空着,另一张病床上坐着的老人,看上去六十岁左右,穿着睡衣般的病号服,身材精廋,头发花白而稀疏,精神状况看上去还不错。伍乐婷注意到,他的双手就跟院长之前说的一样,被两个皮环分别固定在床的两侧。毫无疑问,这张病床是经过改造的。  老人之前凝望着窗外的树木和小鸟,看到院长带着一位姑娘走了进来,目光转移到他们身上。  “狄老,”院长微笑着对老人说,“这是今天新来我们医院的伍乐婷,刚从医科大学毕业不久。以后就由她负责照顾你。”  伍乐婷尽量使自己表现得轻松自然。“你好,狄老。”  狄农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姑娘,他的目光深邃而具有穿透力,似乎能通过表面,洞察本质。他凝视伍乐婷好一阵,轻轻颔首:“你好。”  伍乐婷心里暗暗舒了口气,她觉得这个叫狄农的老人——起码目前看起来——还比较正常,没有她之前想象的那样神经质或是难以接近。  “你们聊一会儿吧。我还有事,先出去了——对了,伍乐婷,一会儿中午十二点的时候,麦太太会送午餐过来。我叫她多送一份来,以后午饭你就在这里吃。”  “好的,葛院长,谢谢。”  院长离开这个房间,将门带拢。  伍乐婷冲老人笑了一下,缓步走到阳台上。她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回过头说:“这里的空气真好,你说是吗,狄老?”  “是的。”老人回答。  “你喜欢这里吗?”  老人缄默了片刻。“还行吧。”  伍乐婷想了一会儿。“这里的伙食应该不错吧?”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老人说,“希望你喜欢麦太太的厨艺。”  他们又聊了些稀松平常的话题,直到伍乐婷找不到什么说的了。在这些对话中,她发现这个叫狄农的老人思维和逻辑都很正常,一点儿都看不出是个精神病人。  这时,老人笑了起来:“坐下来吧,姑娘。你没有必要这么拘谨,非得要努力找些话来跟我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聊天,咱们可以聊一会儿;但是如果你不想说话,就做自己的事情吧。总之你完全可以随意——只是,你最好不要轻易离开这个房间。”  伍乐婷依言坐了下来。“你希望我一直陪着你吗?”  “那倒也不完全是。我是为你着想。”  “为我着想?”  “是的。如果你没有一直守着我,院长知道了,会怪你的。”  伍乐婷沉默片刻。“看来葛院长真的很关心你呀。”  狄农仰起头,意味深长地笑道:“呵……是啊,他的确很关心我。”  伍乐婷读不出他的心思,不知该说什么好。  狄农对伍乐婷说:“你想看电视的话,就打开来看吧。遥控器在我旁边这个柜子的抽屉里。”  伍乐婷说:“这样好吗?院长说你喜欢清静。”  “没关系,只要你别把声音开太大就行了。”  伍乐婷笑了一下。“谢谢,我现在不看电视。”  “那你打算干什么?就这样坐上一整天?”  伍乐婷低头思索,这个问题她还没考虑过。  “让我给你一些建议吧。”老人说,“不然你无法忍受这份乏味而沉闷的工作。告诉我,你的爱好是什么?”  “嗯……看书吧,还有旅游。”  “旅游显然是不可能了。读书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一本好书会带给你智慧和启迪,照亮你的人生。”  “你也喜欢看书吗,狄老?”  老人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想看吗……”伍乐婷的话说到一半,眼睛突然看到了老人被固定起来的双手,赶紧缄口。  房间里出现了一段尴尬的沉寂。  老人打破沉默:“现在不看书也无所谓——我一辈子都在和书打交道——我的工作就是这个。”  “你在图书馆工作?”  老人笑了起来:“不,我是个教书先生。”  “哦,你教的是?”  “大学。”  伍乐婷忽然对狄农肃然起敬。“啊,原来您是个大学教授。您教的学科是?”  “历史学。”  “真的吗?”伍乐婷有些兴奋地说,“我对历史很感兴趣。”  “那我们就有共同话题了。”老人笑道。“如果你愿意和我探讨的话。”  “我当然愿意。狄老,也许你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我读的虽然是医科大学,但选修课恰好就上的是历史——还有文学。”  “年轻女孩喜欢历史的可不多。像以前照顾过我的那些女孩们,几乎都对历史不感兴趣。她们大多数喜欢现代的、时尚的东西。也许你也不相信,你是这么多女孩中唯一一个喜欢历史的。”  伍乐婷张着嘴愣了好半晌。“您说——照顾过您的‘那些’女孩?”  “是啊,你应该知道自己不是第一个来照顾我的吧?”  “啊,是的,我知道。但是……在我之前有多少个女孩做过这份工作?”  老人思索一阵。“我记不清了。但是保守估计,一百多个总是有的。”  伍乐婷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您说……有多少个?”  “不会少于一百个,你没有听错。”  伍乐婷张口结舌地愣了许久,摇头道:“这不可能,就算每天换一个人……”  “没这么夸张,这些姑娘中有些干了三个月——这就算长的了。不过大多数只能忍受这份枯燥的工作一到两周。我印象中,有个姑娘干了四个月,她算是在这里呆得最久的一个了。”  伍乐婷盯着老人的眼睛,说道:“狄老,您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照您这么说……”  “是的,粗略地算起来,我在这里住了十三年。”第九天晚上的故事 狄农的秘密 三  伍乐婷张大着嘴至少愣了半分钟,她干涩地笑了一下:“狄老,您是在开玩笑,对吗?”  “如果这是个玩笑的话,算是个不错的黑色幽默。”狄农说,“但遗憾的是,我没开玩笑。”  伍乐婷的表情变得严峻起来,这时她看到狄农的神情同样变得严肃了。  “狄老,这是家临终关怀医院。”她提醒道。尽管她认为自己不该这样提醒一个临终病人。  “我知道。”狄农平淡地说。  “住进这里的病人,都是……”伍乐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都是活不了多久的人。”狄农替她说了出来。  伍乐婷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那么,您说您在这里住了十多年,显然是不可能的。您知道……”  “你叫伍乐婷?”老人突然打断她的话。  “啊……是的。”  “好的,伍乐婷。”老人盯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说,“记住,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奇异的事,没有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的。”  伍乐婷和他对视了一刻,突然想起院长对她说过的话了。  这个老人是精神病患者。他经常说一些疯言疯语。  可能是之前和狄农的那些对话太过正常了,让伍乐婷几乎忘了这件事。现在她明白过来了。  我不能再跟他较真了。她说道:“您说得对,狄老。”  狄农注视了她一阵,不再说话了。  伍乐婷走到阳台上,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时,一阵轻快的音乐从她的裤包里传了出来,是她的手机铃声。伍乐婷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外婆打来的。哦,对了,她知道我今天要应聘——一定是打来问结果的。  “嗨,外婆。”伍乐婷接起电话,尽量压低声音。  “乖孙女,怎么样?第一次应聘成功了吗?”电话里是老妇人温和的声音。  “您猜呢?”  “你叫我猜,就一定是应聘上了,对不对?”  “嗯。”伍乐婷喜悦地点头。  “真是太好了,祝贺你,乐婷!”外婆高兴地说,随即问道,“工资待遇怎么样?”  伍乐婷回头望了一眼狄农,把手挡在嘴前小声说道:“挺好的,比我预想要高得多——外婆,我现在已经在上班了,不大方便说话。等我空了,回家去跟您和外公慢慢说吧。”  “好,好。你外公可盼望你回家了。”外婆说到这里,声音忽然有些哽咽。“要是你妈妈还活着,肯定也很高兴……”  伍乐婷的心往下一沉。“外婆,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好吗?”  “诶……好,不说了,你工作吧。有空多跟家里打电话。”  “我会的,外婆,再见。”  伍乐婷挂了电话后,站在阳台上出了会儿神,表情凝重。她吁了口气,迅速调整心情,同时看了一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快到中午了。  十二点钟的时候,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伍乐婷说了声:“请进。”  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推门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是两盘热气腾腾的快餐。伍乐婷快步走过去,接住她手里的托盘,放到茶几上,然后微笑着说:“我猜你就是麦太太吧?”  “啊,你第一天来就知道我的外号了?”麦太太有些惊喜地说。“你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谢谢,我叫伍乐婷。”  “很美的名字。”麦太太和善的脸上堆满笑意。“其实我不姓麦,只是平常喜欢熬小麦粥,所以大家都叫我‘麦太太’。”  “真想尝尝您熬的小麦粥。”  “这太容易了。先尝尝今天的饭菜吧,希望合你的口味。”  “闻上去就很香。”  “那真是太好了。”麦太太说,“吃完之后把盘子放在一旁就行了,我送晚餐来的时候会收走。”  “好的。”  麦太太望了一眼坐在床上的狄农。压低声音说,“他就要麻烦你喂饭了。干这个工作得有耐心,而且得顺着他。”麦太太用手指了指脑袋。“你知道,他这里有点儿……”  “我明白,谢谢你,麦太太。”  “好了,你们吃饭吧,我出去了。”麦太太微笑着离开了。  伍乐婷端起一盘快餐。这是那种典型的快餐盘,几个格子分别装着肉类和蔬菜,中间最大的格子盛着米饭。今天的菜是笋子烧牛肉、炒莴苣和麻婆豆腐,看上去还挺诱人的。伍乐婷其实已经饿了,但还是把餐盘端到老人面前,说道:“狄老,我喂您吃饭吧。”  “你先吃吧。我吃得慢,会耽搁你很久。”老人说。  “没关系,我现在不饿。”伍乐婷撒谎道。  老人不再推脱了。伍乐婷用勺子舀起一些饭,又加了些菜在上面,伸到老人嘴边,狄农张开嘴,吃到嘴里,慢慢咀嚼。  他确实吃得很慢,似乎每一口都在仔细品味般细嚼慢咽。把这顿饭喂完,已经快中午一点钟了。伍乐婷早已饥肠辘辘,但一直忍着没表现出来。  老人吃完后,伍乐婷用纸巾帮他擦了嘴,这才坐到一旁,自己吃起来。饭菜早就凉了,本来可能很香,现在吃起来也没什么滋味了,只能填饱肚子。  伍乐婷吃饭的过程中,没有因为饭菜的味道打了折扣而皱一下眉头。狄农一直注视着她。  饭后,狄农躺下去睡午觉。伍乐婷也有些犯困,她看到旁边那张床,真想自己也睡上去,但忍住了。她掏出手机玩游戏。  下午三点钟,狄农醒了,告诉伍乐婷他要解手。伍乐婷从卫生间里拿出便盆,她轻轻掀开被子,才发现老人下身赤裸——很显然就是为了方便解手。伍乐婷的脸略微红了一下,她在心里提醒自己是个医护工作者,这没有什么难为情的。她将便盆塞到老人身下。之后拿到卫生间清洗。  过了一会儿,伍乐婷从卫生间里打了一盆热水出来,对老人说:“狄老,我帮你洗把脸吧。”  狄农点了点头。  伍乐婷用热毛巾给老人洗了脸后,问道:“身体要擦一下吗?”  “你帮我擦一下胸口和后背就行了。”狄农说。  “好的。”伍乐婷帮老人解开病员服的扣子,敞开衣服后,她突然看到老人胸前挂着的一样饰物,不由叫道:“啊,海洋之心!”  狄农怔了一怔。“你说什么?”  “啊……对不起,我说的是您戴的这个吊坠。它是我最喜欢的宝石。”  狄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那块发出幽蓝色荧光的美丽石头,不觉笑道:“你叫它什么?”  “海洋之心。我是从电影《泰坦尼克号》上知道的。”  狄农注视着这块吊坠,摇头道:“不,它不叫海洋之心。它的名字是‘希望蓝钻’。”  “对、对……希望蓝钻。它是海洋之心的原型。世界上最著名的稀世珍宝之一。“伍乐婷显出一副激动而又懊恼的神情。“真可惜,一年前我看到它时,没有下决心买下来,现在再也找不到了。”  狄农挑起一边眉毛,用一种极为感兴趣的口吻问道:“你一年前看到过它?而且还决定买下来?”  “是啊,当时是暑假,我和朋友到大理去旅游。在古城的一家小饰品店里,我看到了这颗让我梦寐以求的海洋……不,希望蓝钻。它让我想起了电影里美好而让人心碎的爱情故事。我真想拥有它。但是那家店主开价要160元,我觉得他可能是看我喜欢而漫天要价,就没有买下来。”伍乐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您知道,我那时只是个背着背包自助游的穷学生,160元对我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但现在我后悔了,因为我后来再也没找到仿得这么好的希望蓝钻。错过那次机会真是可惜。”  狄农开怀大笑:“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让您见笑了,狄老。”伍乐婷红着脸说,“能够拥有这样一块美丽而浪漫的宝石,大概是每个女孩的梦想吧——哪怕是人工仿照的也好。不过,我没想到……您也喜欢这块宝石。”  “的确,像我这样的糟老头子,戴一块耀眼夺目的蓝钻,实在是不伦不类。”狄农又笑了起来。  “啊,狄老,我不是这个意思。”伍乐婷的脸更红了一些。她盯着那块深蓝色的石头,就像陷入了梦幻之中。“不过,您的这块希望蓝钻,实在是太美了。它比我在大理看到的那块更透明、亮泽。现在这种高仿的技术,简直可以以假乱真了。我敢说,您这个吊坠买得一定不便宜。”  “那你猜猜看吧,它值多少钱?”狄农饶有兴趣地望着伍乐婷。  伍乐婷想了想。“我觉得,怎么也得300元才能买到吧。”  老人再次大笑起来,好像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伍乐婷意识到自己可能闹了笑话,她改口道:“嗯……可能得上千元。”  狄农笑得有些直不起腰来了。伍乐婷不敢再猜下去了。她等老人笑完后,问道:“狄老,这个吊坠到底值多少钱啊?”  狄农深呼吸了一口,说:“其实我也不确定,这东西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给我的。”  “哦,是这样。”  狄农盯着伍乐婷的眼睛说:“你想知道关于希望蓝钻的故事吗?”  伍乐婷呆了一下。“其实,我以前好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块神秘的希望蓝钻似乎是件不详之物,它就像是受到过诅咒一般,会给持有者带来厄运——当然,我指的是真品,而不是仿制品。”  “看来你对它有所了解。”狄农说,“没错,这块钻石又被称为‘厄运之钻’。传说中拥有它的主人相继离奇地死亡了。”  “这些传说是真的吗?”伍乐婷睁大眼睛问。  “大概1660年左右,在印度著名的科鲁尔矿山发现了一颗硕大无比的蓝钻石。一个法国珠宝商将它买了下来,加工之后,献给了当时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国王非常喜欢这块钻石,请宫廷里的御用珠宝匠再次加工之后,作为他在典礼上使用的项饰。路易十四死后,又将这块宝石送给了他的曾孙,也就是路易十五。”  “那他们遭遇不幸了吗?”  狄农笑道:“看来你的历史选修课没讲这个部分。路易十四活到了77岁,执政期长达72年,是世界上执政时间最长的君主之一,而且深受民众爱戴;至于路易十五,虽然死于天花,但是也活到了64岁,除此之外没有经历什么特别不幸的事。”  伍乐婷思索着说:“那您的意思是,希望蓝钻并非像传说中那样会给人带来厄运。”  “先别忙着下结论。我们再来看看接下来发生的事。”狄农说,“钻石后来传到了路易十六的手中。这是法国历史上非常出名的一个国王。他的王后玛丽·安东尼特同样出名——以美貌和奢侈而闻名。结果这两个人后来双双被送上了断头台。而这颗蓝钻石似乎和他们的命运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哦,什么联系?”伍乐婷显得极有兴趣。  “玛丽·安东尼特是个大美人,路易十六对她十分纵容。他把这颗华美、高贵的蓝钻石送给了她,立刻成为了她的最爱。玛丽皇后几乎天天都戴着这块宝石,爱不释手。当时,这块钻石不叫希望蓝钻,而叫做‘王冠蓝钻’。”  伍乐婷听得聚精会神。  “后来,法国大**爆发了。路易十六和玛丽王后被关押。据说他们当时身上并没有携带这颗钻石。这很奇怪,对不对?玛丽王后怎么会舍得丢下这块钻石呢?而在1792年——当时路易十六和玛丽王后还没被处决——有六名窃贼闯入了皇家宝库,目的就是为了偷这块钻石。”  说到这里,狄农像是故意卖关子一样停了下来。伍乐婷急切地问道:“然后呢?这几个窃贼得手了吗?”  “有传闻称,他们得手了——将这块钻石盗走,并渡海逃到了伦敦。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他们没偷到?”  “偷到了,但是偷到的只是一些普通的珠宝。这颗‘王冠蓝钻’他们根本就没找到。”  伍乐婷完全听入迷了。“这就怪了,钻石没在玛丽王后身上,也没被盗走,会在哪里呢?”  “这是一个千古之谜。没有任何一部文献准确记载了王冠蓝钻的下落。人们似乎宁愿相信它被那几个窃贼盗走了,也不愿相信它会就此失踪。”  伍乐婷想了想,说:“但是,后来钻石不是再次出现了吗?”  “对,1830年才再次出现。但问题是,在这四十年里,钻石到底在谁的手中?为什么后来会再现呢?”  “是啊,为什么呢?”  狄农挑了下眉毛。“我刚才说了,没有一本书上对此有记载。”  伍乐婷显得很失落。“这么说,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真相了。”  “不。”狄农轻轻吐出一个字。  伍乐婷望着他。  “我知道。”狄农说。  伍乐婷张了张嘴:“可是,你说没有一本书上有记载呀。”  “对。但是我知道。”他再次强调。“而且我可以告诉你,这颗钻石是怎样成为‘厄运之钻’的。”第九天晚上的故事 狄农的秘密 四  伍乐婷觉得狄农说的话十分矛盾,她不得不指出:“狄老,您说没有一本书上对此事有记载,但是又说您知道真相——这怎么可能呢?您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的?”  狄农沉默了一阵。“我说了你不会相信的。”  “您这么肯定吗?”  “是的,我非常肯定。所以,先别管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听我把这个故事讲完吧。之后你再自己做判断。”  伍乐婷点头。  “刚才说到哪儿了……哦,路易十六和玛丽王后身上没有携带这颗钻石,但是那几个窃贼也没有在皇宫中偷到,那么这颗钻石到底在哪儿呢?”  “是啊,真令人费解。”  狄农说:“实际上没有你想象那么神秘。真相是,玛丽王后在被关押之前,猜到了自己的结局——她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被送上断头台。于是她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带着这颗自己一生中最喜爱的宝石死去,让它为自己陪葬。”  “啊,您的意思是……”  “对,玛丽王后不敢明目张胆地戴着这颗光彩夺目的钻石走进监牢,更不可能戴着它走上断头台——人们就是因为她的奢侈和浪费而憎恶她的。所以,她悄悄将这颗钻石藏在了自己身上的某一个部位,将它带进了普尔堡——囚禁他们的地方。”  “她藏在了哪里?”伍乐婷问。  “你可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房间里沉寂了片刻。  狄农接着讲:“次年十月,**法庭作出审判,判处路易十六和玛丽·安东尼特死刑,送上断头台。这其实是他们都预料到了的结果。老实说他们并不是很震惊。”  伍乐婷很想说“你怎么可能连他们的心态都知道”,但她没有打断狄农。他在接着往下讲:“行刑那天,玛丽才38岁,路易十六也仅仅比她大一岁而已……”狄农顿了一下。“你知道路易十六在临刑前的那段演讲吗?”  “我知道有这么回事,但不知道具体内容。”  “那是一段深切而真挚的忏悔之词。他向国家和民众道歉,希望在临死前能得到他们的原谅……”不知为什么,伍乐婷感觉到,狄农在说这段话的时候,竟隐隐流露出一种悲哀的神色。而且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讲故事,倒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人们总是认为路易十六是个专制君主、暴君。实际上,他只是懦弱,对政治不敢兴趣,反倒喜欢研究锁……当然,他确实沉溺于美色了,但是面对玛丽那样的绝色美人,很难有哪个男人会不为她着迷……”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意识到自己跑题了,也可能是意识到了一些别的东西。他轻轻晃了晃脑袋,继续说道:“路易十六在进行完这段演讲之后,就被铡断头颅了。接下来是她的王后玛丽。和路易十六形成对比的是,玛丽王后一句话都没有讲,静静地把头放在断头台,接受行刑。  “说到这里,我想起后世的一些书籍中记录,当玛丽被推上断头台的时候,她踩到了刽子手的脚,这时玛丽说了句‘对不起,您知道,我不是故意的。’——这纯粹是虚构。实际上玛丽当时是一言不发。而下面的民众认为这个女人是罪有应得,当然无话可说。但事实并非如此。”  伍乐婷问道:“她为什么一言不发呢?”  狄农凝视着伍乐婷的眼睛:“你忘了那件重要的东西了吗?‘王冠蓝钻’。”  “啊,你是说……”伍乐婷不觉捂住了嘴。  “是的,那颗钻石当时就含在玛丽的口中!”  伍乐婷呆了半晌。不管这个故事是否真实,她都被深深震惊了。“天哪,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玛丽王后喜爱那颗钻石竟然到了这种程度!”  狄农说:“想想看吧,大理那颗仿造的希望蓝钻,都能让你心醉神驰,何况是真品呢——这颗钻石具有摄人心魄的魅力——尤其对女人而言。”  伍乐婷出了一会儿神,突然望向老人胸前的那颗“希望蓝钻”。那晶莹剔透的石头闪耀出的光芒就像精灵在眼前舞动。她迷离地说道:“我觉得,你戴的这颗,好像也有这种魅力……”  “伍乐婷小姐,请帮我把衣服扣好,可以吗?”狄农温和地说道。伍乐婷照做了。  “故事还没讲完呢。”老人接着说,“玛丽之所以将钻石含在口中,是因为她想到了自己的尸体可能会被民众凌辱和践踏,但应该没人会去撬开死人的嘴。实际上,她猜对了。国王两夫妻死后,尸体竟然被扔在万人坑埋葬。但是其中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  “国王路易十六的头颅不见了。”  “您说的不见了,是指……”  “就是在行刑后不久,本来他们的头颅都应该跟身体一起被扔到万人坑的。但是很快有人发现,路易十六的头不在那里!万人坑里只发现了他头部以下的身体。”  伍乐婷诧异地问:“他的头到哪里去了呢?”  狄农说:“很显然是有人早就计划好了,在国王被砍下头后,立即通过某种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颗头颅藏匿起来。”  尽管是大白天,伍乐婷后背还是泛起一股凉意。她问道:“为什么会有人这样做?一个死人的头能用来做什么?”  狄农盯视着伍乐婷,那目光竟使她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过了片刻,狄农的表情松弛了一些。他舒了口气,说道:“先别管这个问题,接着说王冠蓝钻的下落吧。”  伍乐婷点了点头。“如果玛丽王后当时把钻石含在口中,而又没有人发现的话,那么这颗钻石就应该被埋在那个万人坑里了。”  “没错,正是这样。”  “那后来钻石是怎么重见天日的呢?”  狄农沉吟一下。“这个秘密保守在地下22年,无人知晓。直到普罗旺斯伯爵——也就是路易十六的弟弟——复辟成为路易十八之后,才再次找出了这颗钻石。”  “他怎么找到的?”  “很容易。他命令挖开万人坑。玛丽的尸体显然只剩下白骨了。他在一堆白骨中挨着寻找,发现其中一个头骨的口中藏着东西,就是那颗王冠蓝钻!”  伍乐婷仔细思索,觉得逻辑上有些不对。“当时这个秘密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吧?为什么普罗旺斯伯爵(就是路易十八)会知道呢?”  “玛丽把王冠蓝钻藏在身上一事,当时只有两个人知道,就是她自己和路易十六。”  “是啊,那路易十八后来是怎么知道的?”伍乐婷再次重复这个问题。  狄农思索了一刻,说:“其实路易十八命令挖开万人坑,并不是为了寻找王冠蓝钻,而是希望找到玛丽王后的尸骨,并妥善安葬。”  “这么说,他是凑巧发现钻石在玛丽口中的?”  狄农回答地有些迟疑:“不,他的确知道钻石在玛丽口中。”  伍乐婷皱了下眉头:“您说的话有些前后矛盾了。您说当时这件事只有路易十六和玛丽王后知道,现在又说其实路易十八也是知道的……”  这次,狄农思忖了好一阵,最后说道:“抱歉,这个问题我恐怕无法解释清楚了——就像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一样——就算我告诉了你,你也不可能相信。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听到了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伍乐婷又想起了院长对自己说过的话,她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了,转而问道:“路易十八发现这颗钻石之后,是否将它据为己有呢?”  狄农摇头道:“其实,他本来不想将钻石从玛丽口中取出的。他想遂了她的心愿,让钻石永久成为玛丽的陪葬品。但是,后来他改主意了。因为……他实在是太思念玛丽了。他看到这颗钻石,就像是又看到了玛丽那张美丽的脸一样。为了留下纪念,他将钻石留在了自己身边。”  “啊,您这么说的意思是——路易十八和玛丽王后有私情?”伍乐婷惊讶地说道。  “不不不……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你误会了。”狄农显得有些窘迫,这奇怪的反应看起来就像是在说他自己。“这个,我也没法说清……”  “没关系。那就不说这个吧——王冠蓝钻后来怎么样了,一直留在路易十八身边?”  “如果是这样的话,它后来就不会被称为‘厄运之钻’了。”狄农说。  “那您接着讲下去吧,这颗钻石后来又经历了些什么?”  “路易十八将王冠蓝钻秘密地留在身边,这件事几乎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死后,这件珍宝传到了他的侄子——也就是后来的路易十九手中。但那时法国的封建王朝已经走到尽头了。路易十九被迫放弃王位后,带着钻石流亡到了意大利——那时是1830年。这颗‘失踪’了四十年的王冠蓝钻就是这样流落到民间的。”  伍乐婷神情专注地点着头。  “1844年,路易十九去世了,这颗钻石到了一个叫做托马斯·侯普的英国收藏家手中——他是路易十九生前的好友。因为‘侯普’(Hope)这个名字在英文中意为‘希望’,所以钻石从此之后被他改名为‘希望蓝钻’。”  “原来‘希望蓝钻’的名字是这样得来的。”伍乐婷说,“那么,为什么它后来会被称为‘厄运之钻’呢?”  “这是因为,从二十世纪开始,拥有这颗钻石的人——前后加起来一共有十多个——很多都会死于非命。车祸、溺水、自杀、遇刺……各种死法降临在这些‘希望蓝钻’的主人身上。他们有着不同的国籍,不同的人生,最终却难逃厄运。”  “天哪,真是太可怕了。”伍乐婷惊愕地说,“那么,泰坦尼克号会发生海难,也跟它有关吗?”  “不。”狄农笑道,“可爱的姑娘,那是电影。希望蓝钻根本就没有登上过泰坦尼克号。您所迷恋的、电影上的‘海洋之心’,只是导演虚构的一颗钻石罢了。但它的原形的确是希望蓝钻。”  伍乐婷轻轻颔首:“我明白了——那么,为什么希望蓝钻会给拥有者带来厄运呢?难道……它真的受到了诅咒?”  狄农说:“一般人就是这样认为的。这符合大众的猜想和逻辑。”  伍乐婷听出狄农话中有话。“狄老,您的意思是,实际上不是这样,这里面另有隐情?”  狄农沉默良久,说道:“一般人总认为,希望蓝钻的持有者们最后往往死于非命,是因为钻石招来了厄运——却没有想过,有另一种可能性。”  伍乐婷问道:“什么可能性?”  老人沉声道:“这些人,只是自身具有某种招来厄运的特质罢了——而他们身上恰好都带着希望蓝钻。”  “什么?”伍乐婷没听懂。  “你不用非得现在弄清楚不可。如果你足够聪明的话,以后自然会明白的。”狄农意味深长地说。  伍乐婷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说:“希望蓝钻现在在什么地方?”  “官方的说法是,1958年,一个叫温斯顿的珠宝商将钻石捐给了美国的史密森博物院。它现在静静地躺在一个防弹玻璃柜里。自从这颗钻石被捐出之后,厄运便得以终止了。”  伍乐婷再次听出了狄农话中的玄机:“狄老,是不是事实并非如此?”  狄农凝视着伍乐婷的眼睛。“你真是个敏感而聪慧的姑娘。”  “难道这里面真有隐情?”  狄农低下眼帘,思忖了许久,抬眼望着她说:“好吧,一般情况下关于希望蓝钻的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是,我很久没有遇到像你这样的姑娘了。我打算告诉你真相。”  伍乐婷期待地望着老人。  狄农沉声道:“实际上,这个叫做温斯顿的珠宝商基于某种原因——也许就是为了躲避厄运吧——仿制了一颗和希望蓝钻一模一样的钻石,然后把它捐给了史密森博物院。而真正的希望蓝钻,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啊!这真是太惊人了。”伍乐婷低呼道,“史密森博物院里的希望蓝钻竟然是赝品?”  “不不,不能说是赝品,而是工艺精湛的仿制品。那颗‘希望蓝钻’也是由货真价实的蓝钻石制成的,同样是一件珍宝。只不过,它不是那颗带有传奇色彩的、真正的希望蓝钻!”  “这么说伴随着希望蓝钻的厄运得以终止,其实是因为那并不是真品!”  “对。真正那颗希望蓝钻的主人,直到现在还在经历着常人所不知的、神秘莫测的诡谲命运。”  “那么,这颗真正的希望蓝钻,现在在哪里?”伍乐婷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试探着说道,“该不会就是您胸前戴的这颗吧?”  狄农神秘地一笑。“你可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伍乐婷呆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这些……都是真的吗?”  老人说:“关于这颗钻石的经历,有很多个不同的版本。但我可以告诉你——你现在是这个世界上仅有的几个知道真相的人之一。”  伍乐婷怔怔地盯着狄农,觉得他说的话似乎具有某种魔力——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和毋庸置疑迫的魅力。她本来想问,这些你是从哪儿得知的?书上,还是电视上?但现在她居然认为没有必要查证了。  真是太奇妙了。虽然狄农讲的这个故事可以说完全无从考稽。但他所有清楚细腻的表述,以及感情色彩的自然流露,简直就像是在说他的亲身经历一样。  而且,伍乐婷现在不可能知道。在不久之后,狄农今天说的那些话中她听不懂的部分,她竟然全都弄明白了,其结果令她感到毛骨悚然、惊骇异常。第九天晚上的故事 狄农的秘密 五  伍乐婷在仁爱临终关怀医院上了五天的班后,觉得自己开始适应了。适应这份工作带给她的新作息时间,适应工作内容,以及——适应狄农这个古怪的老人。  每天,她早上7点半从自己的出租屋乘车到医院所在的郊外,再爬二十几分钟的盘山公路——九点之前,她就能游刃有余地到达医院大门口。由于这份工作的特殊性,伍乐婷一般不在医院的其它地方逗留。她总是径直走到四楼,去院长办公室报个到,然后上五楼,来到狄农的病房。  一般这个时候,狄农都已经起床了。而茶几上则准备好了早餐——是麦太太提前送来的。伍乐婷帮老人洗漱、解手完毕,便喂他吃早餐。  之后的时光就很闲淡了。伍乐婷选择各种方法来打发时间——看电视、听音乐、看书、玩手机等等。实际上,除了喂老人吃饭、照顾他解手、帮他翻身子、擦拭身体,以及陪他说话之外,伍乐婷觉得这份工作就是在度假。而工资居然高达8000元——确实如之前院长所说,这是一份难得的美差。  而且有一点是不得不提的——本来,伍乐婷觉得这份工作可能干久了之后会让人乏味,但起码到目前为止,她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原因是,老人总是会时不时地聊起一些令人感兴趣的话题——就像几天前关于希望蓝钻的传说那样——这种神秘而奇 妙的故事层出不穷。狄农说的这些事情,往往涉及到历史上的真实人物和事件,却被他道出了不为人知的内幕,或者是世人不晓的秘密,听起来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比如,前天上午,狄农提到了艾萨克·牛顿爵士。他说,牛顿是他认识的人中最聪明和疯狂的一个——伍乐婷注意到,他说的是“认识的人中”,而不是“知道的人中”。这种用词让人意味深长。狄农说,有一次,牛顿把一根大针眼缝针——一种用来缝皮革的长针——插入眼窝,然后在“眼睛和尽可能接近眼睛后部的骨头之间”揉来揉去,目的只是为了看看会有什么事发生。结果,牛顿在眼睛的焦点上方看到了彩虹,他的眼睛却奇迹般的什么事都没有。之后,牛顿制作出了三棱镜,并从白光中分解出了光谱——人类对光的认识就是从这样一个疯狂的举动中开始的。  另外,关于脍炙人口的“苹果落地”启发牛顿发现万有引力的故事。狄农笑称,这件事纯属子虚乌有。而虚构此事的人是大名鼎鼎的法国文学家伏尔泰,他当时只不过是想把牛顿发现万有引力一事表现得更加浪漫而富有戏剧性罢了,没想到会对读者造成如此之大的影响。以至于这个杜撰的小故事广为流传,直到现在还被世人当做真事。实际上,在牛顿之前就有科学家具有万有引力的观念了,牛顿 只是在前人的基础上总结、归纳出来而已——不过这仍然不能改变他是个天才的事实。  除了牛顿之外,狄农还说到了但丁。他说,《神曲》这部名著的产生绝不简单。这部长诗并非但丁凭想象创作而成,而是来源于长年困扰着诗人的离奇的噩梦——狄农讲出了其中几个噩梦的内容,听得伍乐婷大白天都起鸡皮疙瘩——同时,他暗示但丁并非普通人,而《神曲》中对于地狱和天堂的描述,也不完全是虚构……  对于狄农“披露”的这些历史名人的“秘密”。伍乐婷半信半疑。会有些相信,是因为狄农是一个历史学教授;而怀疑,是因为他讲的这些事情从逻辑上来说,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比如但丁所作的噩梦的具体内容)。所以,伍乐婷对此有两种理解,第一是狄农确实学富五车、知道很多常人不知的历史真相;第二就是,这些都是他编的瞎话,或者——就像院长说的——是疯言疯语。但不管怎么样,她有些适应了,所以并不较真,更不会和他争执,只是附和着与老人聊天。  今天上午,吃完早饭后,伍乐婷刚刚坐下,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伍乐婷说了声“请进”,一个穿着便装的男医生走了进来。  之所以看出进来的这个人是医生,是因为他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手中提着一个医疗箱。这个男医生四十多岁,戴着一副眼镜,身材高挑、长相斯文。他望着伍乐婷笑了一下:“你好,我叫凌迪,每个星期一固定来给狄老做身体检查。”  “你好,凌医生。我叫伍乐婷。”  “听说了,医科大学刚刚毕业的美女——院长的话一点儿都不夸张。”  “过奖了。”很会说话的人——伍乐婷对这个医生有好感。  凌迪走到狄农的床边,微笑着问道:“狄老,这个星期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区别。你不用帮我做体检了。”狄农说。  “还是进行一下常规检查吧,这是医院的规定。”  “是你们院长的规定。”狄农更正道。  凌迪望了伍乐婷一眼。他默默戴上听诊器,解开狄农的衬衣,将胸件贴在老人胸口上。  伍乐婷又一次看到了老人胸口挂着的“希望蓝钻”,但凌医生却完全没正眼瞧一下。他专心地倾听着老人胸腔内的声音。  接着,凌医生又为老人测心率,量血压,检查他的口腔,并翻看老人的身上有没有褥疮。一系列常规检查完毕后,他对狄农说:“狄老,一切正常。”  狄农没有说话。伍乐婷在一旁微微皱了皱眉头。  凌医生收拾好医疗器具,站了起来。“我下周一再来。”他冲伍乐婷笑了一下,走出房间。  伍乐婷犹豫一下,追了出去,将房门带拢。  “凌医生。”伍乐婷叫住他。  凌迪转过身来。“有事吗?”  “嗯……你刚才跟狄老体检后,说他……一切正常?”  “是啊,怎么了?”  伍乐婷压低声音说:“他……不是得了白血病吗?”  凌迪愣了一下。“哦,这个——你刚才在旁边,应该注意到了,我给他做的是最常规的体检,不包括血液检查和骨髓检查——因为他的白血病早就确诊了,没有必要再检查了。所以我说的‘一切正常’,是指其它状况正常。”  伍乐婷迟疑着说:“他真的得了白血病吗?我跟他相处的这几天,完全看不出来呀。他的身体状况看起来很好,跟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  凌迪问:“你在医科大学主修的哪一科?”  “眼科。”  凌迪点头道:“难怪你对白血病不了解。狄老得的是慢性粒细胞白血病,这种病的症状不明显,不会像癌症那样出现剧烈疼痛等状况。它破坏的是骨髓正常造血功能,浸润器官。会引起贫血、消瘦和盗汗,严重时才会内出血——所以一般情况下看不出来。”  伍乐婷思索着说:“对……他确实容易出盗汗,每次睡完午觉之后,我都要帮他擦汗。”  “这就是症状之一 ,而且他越来越消瘦了。”  伍乐婷小声问:“那么,狄老的生命大概还有多久?”  “这个很难说。病历上显示狄老已经在我们这里住了四个多月了。如果按照一般的临终期来看,他的生命应该还有五个月左右。”  “临终期?”伍乐婷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人从确定无法医治到死亡的平均时间,称为临终期。一般来说,临终期大概是280天。”凌医生向伍乐婷解释道,“这是一个微妙的数字。你知道为什么吗?”  伍乐婷摇头。  “一个人在子宫中的时间大概也是280多天——十月怀胎——这是一个人诞生需要的时间。而走完了一生,最后的一段路也是280天——生命就是这么奇妙。”  伍乐婷轻轻点着头,同时喃喃道:“狄老在这里住了四个月?”  凌迪望着伍乐婷。“有什么问题吗?”  “啊,不。只是……他跟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他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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