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上去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去了,哪怕是一个人。我犹豫了一下,站起来地他说:“走吧。” 来到门外,我们看到那几个男人吧书店老板带上了一辆黑色轿车。我们的运气很好,立刻就拦到了一辆的士。 “跟着前面那辆车。”冯伦对司机说。 我们的车一直紧跟着那辆黑色轿车。车子开了很久,一直出了六环路,直奔郊区。 行驶到郊区公路的时候,路面上的车辆和行人渐渐变少了,冯伦这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对司机说:“和它保持一段距离,别让他们发现我们在跟踪。” 大概五十分钟后,那辆车在郊区的一条岔路口拐了个弯,驶进一条小路,它的正前方是一排废弃的工厂区。冯伦在我们的车开到岔路口的时候喊道:“好了!就在这里停车。” 的士在路边停了下来,冯伦把车钱付了,另外还多给了司机五十元:“我们暂时不下车,在车里观望一会儿。” 我不知道他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司机说,但我确实佩服他冷静而谨慎的处理能力。 坐在的士里,我们透过玻璃车窗看到,那辆黑色轿车朝一所由高墙大院围起来的秘密机构开去,那机构的大门口没有任何标牌。一个老头儿从里面的门卫室走出来,将铁门打开。在一大片废弃厂房中间,这个地方显得极具隐蔽性。冯伦在我耳边轻声说道:“看来这里就是‘丧尸集中营’了。” 黑色轿车开进去之后,我们俩才从的士里走出来。这个地区以前是一片工业区,荒废后人迹罕至,是建立“丧尸集中营”的最佳场所。 我们站在离单门十几米远的地方,冯伦用手肘碰了碰我:“看见了吗,那道铁门的旁边有一扇小门。这里的戒备并不森严。” “这儿又不是监狱。”我说。 我们俩快走近大门的时候,门卫室的那个老头看见了我们。他从小屋子里出来,堵在门口,冲我们喊道:“嘿,你们两个,这里不准进去。” “我来这里是有原因的,我刚才看到几个人把我的一个朋友塞进轿车,然后开到这里来。我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老头的反应之快表明他显然接受过培训,或者是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屡见不鲜:“我不负责回答这种问题,我只是守门的。” 我想了想,觉得我们大老远跟踪到这里来,就被这老头儿两句话打发走了,确实让人心有不甘:“我能见见这里的某个负责人吗?”说完这句话,我感觉自己完全是在死缠烂打。 “不行,他们没有时间见任何人。”老头儿不耐烦地说,“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走吧,走吧!” 我考虑着要不要使用我之前想好的最后手段:报出我父亲的大名。我不希望别人认为我是那种活在名人父亲光环下的人,但是必要的时候……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门卫室的电话响了。老头又冲我们挥了下手:“快走!”然后进屋去接电话。 电话里的人不知道对那老头儿说了些什么,他放下电话走出来对我和冯伦说:“你们不是想进去吗?我们副院长叫你们等着,他马上派人来接你们到他办公室去。” 我感到很奇怪:“副院长为什么要见我们?” “你们去了就知道了。”老头儿板着脸说。 我和冯伦面面相觑,为这突然的转折感到大惑不解。 大概两分钟后,正前方一栋大楼走出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他来到门口,对我和冯伦说:“两位请跟我来吧。”第六天晚上的故事——活死人法案 3、传染 人就是这样奇怪,似乎对一切事物都具有逆反心理。刚才我们还在纠缠不休地非要进去见他们的负责人,现在被正式邀请进去,却反而迟疑起来。不过我谅他们也不敢光天化日地把我们两个人怎么么样,所以短暂的犹豫之后,跟着那男人朝里面走去。 途中,我注意中间大楼两侧的楼房,分别标注这“A区”、“B区”、“C区”等字样,这些楼房面向我们的每一扇窗户都无一例外地关着,并拉上了窗帘,令人浮想联翩。 冯伦在我耳边轻声说:“我打赌活死人就在这些房子里。” 我扬了下眉毛,表示赞同。 进入中间那栋大楼后,我们乘坐电梯上了六楼。一言不发的男人把我们领导一间办公室门口,做了一个表示请进的动作:“副院长在里面。” 我和冯伦一起走了进去,看到室内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显然就是这里的副院长。他看到我们后,指了一下办公桌旁边的皮沙发:“请坐吧。” 冯伦显得有些激动:“这里就是全市活死人集中居住的地点!” “现在几乎每个国家的每个城市都没有这样的机构,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副院长平淡地说,“不过我希望你们不要把这个地点向外界宣扬,因为这里不是观光区。能够进入这里的除了我们的工作人员,就是被送来的活死人。” 我感到好奇:“那你怎么会允许我们进来呢?” 副院长离开办公桌,绕到我们跟前,双手交叉注视着我们,令我们感到有些不自在。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刚才送来的那个男人,是你们的熟人?” “是的。”我回答道,“他是我的朋友。” 副院长略略点了点头:“你们曾经有过些什么样的接触?” “什么意思?”我没听懂他的话。 “你们有没有一起吃过饭,或者是共用过水杯之类的?” 我慢慢张开了嘴,一瞬间,我明白了。 “这么说,罗叔(书店老板)真的变成活死人了吗?”好半晌,我才问出这个问题。 “现在还没有,但即将变成活死人了。我们的医生检查了,估计就是这两天。”副院长提醒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心里有些发慌,仔细回想和书店老板的接触,好像仅限于交谈和喝茶,除此之外,应该没什么特别的……突然,我想到不久前的一件事,心中一惊。 “唔……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和他一起吃过饭。”我吞吞吐吐地说。 “说来听听,具体点儿。”副院长说。 “一个多月前,我到他的书店去看书,当时罗叔正在楼上涮羊肉(他的家就在书店的二楼),就热情地邀我一起吃……” “你们是在同一个锅里涮的吗?” 副院长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让我产生了不好的感觉,我回答道:“……是的。” “蘸碟也是用的同一个?” “好像……是的。” 副院长深吸一口气,皱起眉头:“这样的话,就有些糟糕了。如果你们是在一起吃的西餐,我指的是那种分餐制,那就会好很多。但如果是在同一个锅里烫东西吃……” “那会染上丧尸病毒吗?”我着急地问。 “只能说有这种可能性。你知道吗。solanum病毒是能够通过唾液传染的。” 我脑袋里嗡嗡作响,我还年轻,我还有很多没尝试过、没经历过的事,我不想成为这个地方的新成员。我的胃在恐惧和忧虑中紧缩了起来。 身旁的冯伦也被吓到了,他替我问道:“那他现在该怎么办?” “对了,你和你的朋友一起吃过饭吗?”副院长指着我问冯伦。 我惊讶不已,几分钟前,他担心我是丧尸病毒的感染者,现在就已经怀疑我是传播者了!我的身份在他的猜疑中变得越来越糟。 冯伦咽了口唾沫:“我们刚才一起吃过冰激凌。” “问题不大,你们在一起吃过别的东西吗?” 冯伦说:“我不知道我们一起吃的那些东西会不会导致相互传染……太多了,我难以判断。” “算了,没关系,我们会帮你们得出结论的。”副院长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个机构的名称叫做‘活死人预防和研究中心’,对所有可能感染上solanum病毒的人提供免费检测。一个星期之内,你们就能知道自己的命运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的话,检测出来我们感染上了丧尸病毒,那会怎么样?”冯伦战战兢兢地问。 副院长盯着我们看了一阵:“我觉得你们都是大人了,应该可以接受实话:如果你们没有被感染,当然就可以回家了;但如果真的染上了丧尸病毒,那么狠遗憾……你们这辈子剩下的时光可能就只能在这个地方度过了。” 他的话令我和冯伦呆若木鸡,渗出一身冷汗。 副院长看我们俩都吓呆了,安慰道:“我觉得你们不用太担心,相信你们也了解现在的状况,很多人对于变成活死人还求之不得呢。” “但是我不想。”我沮丧地说。“我只想当个普通人,体会各种事情带给我的欢愉或刺痛,那才是真实的人生。” 说完这话,我望了一眼冯伦,看到他低着头若有所思,并没有对我的话作出附和。 我不知道副院长是不是还在想法安慰我,他说:“我希望你能展示保留意见,也许你在真正了解活死人的生活状况后,会产生改观。" 他的话意味深长,我一时难以理解。而副院长看到我没有说话,以为我已经平静下来准备接受可能出现的事实了。他吐了口气:”一会儿你们就打电话告知家里吧,学校方面也要请至少五天假,其他问题就不用担心了,我会叫人安排好你们在这里的食宿,和住旅馆没有太大的区别……“ ”等……等一下。“我惊愕地长大了嘴,“你说什么?要我们从现在起就留在这里,不回家了?” 副院长歪着头看我:“好像我说了这么久,你们还搞清楚现在的状况。你们现在已经被怀疑感染上solanum病毒了,在没有彻底排查之前,贸然让你们回去,那岂不是有可能导致更对人被感染?所以你们应该充分理解才对,就像那个书店老板的家人,不用我们请,她们就注定要求来这里接受检测了。” 尽管他说得有理有据,但是我还是没法接受:“不行!我的父母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我不想让他们跟着我担惊受怕!” “恐怕这不是你能选择的。”副院长遗憾地说。 “副院长,据我所知,现在中国、乃至全世界都没有出台任何一套关于活死人的法案。你把我们强行留在这里,可是有法可依的?” 副院长一愣,好像没想到一个高中生竟然能说出这种将他一军的话,他有些尴尬地说道:“你对这些事情,好像还了解得蛮清楚的。” “是的,我很了解。”我终于跑出王牌,“关于出台《活死人法案》的事,我经常在家里听我父亲说起。” “哦?你的父亲是?” “就是那个著名的社会学家洛传铭。”冯伦抢在我之前回答。 看的出来,副院长听到父亲的大名后有所震惊和敬畏,他微微张张嘴,过了一会儿,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可以打电话征求令尊的意见。” “不用了,我爸爸肯定希望我能回去。” “但就算如此,我们也必须对你进行彻底检测,这是对你负责。”副院长再次强调。 “这点我完全同意,我愿意配合接受检测,我也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被感染。你看这样行吗?我每天保证到这里来接受检测,完了之后我就回家,第二天再来……知道所有的检测项目结束。” 副院长仔细考虑了我的提议后,点头道:“好吧,但你们要答应我,在检测结果出来之前,严格避免一切可能导致传染的行为。”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样做的。”我说。冯伦也跟着表示同意。 他做了一个手势,表示我们可以离开了。 我和冯伦忘了坐电梯,几乎是跑着下了楼。 出了活死人中心,我们俩走在路上,有好几分钟没有说话,我不知道冯伦是不是跟我的一样。这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下午,我本来是凭着对朋友的关心来到这鬼地方的,没想到最后居然把自己都套了进去——真不知道这是祸还是福。 “洛晨……”冯伦终于开口说话了,但显得很沉重。 “你想说什么?”我同样凝重地望着他。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着我,“我只能向你保证,如果你变成了丧尸,我不会用球棒打烂你的头。” 我翻了下眼睛,说话的同时惊讶于自己居然还能配合着将黑色幽默进行到底:“谢谢,我也可以向你保证,如果我们俩都变成了丧尸,我尽量不把你的头当做球棒。”第六天晚上的故事——活死人法案 4、参观 星期一的下午,我和冯伦分别向自己的班主任请了晚自习的假。放学之后,我们在一家西式快餐店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打车前往活死人中心。 到副院长办公室的时候,差十五分钟到七点。 “嗯,你们很准时。”副院长坐在办公桌后的皮椅上,满意地说。他指了一下沙发,“先坐一会儿吧,给你们做检测的医生七点钟就到。” 我和冯伦坐到昨天的沙发上,拷贝柔软而舒适,但我无法轻松。 副院长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情绪,笑道:“不用紧张,检测solanum病毒和做一般的体检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忽然觉得这个副院长人挺好,和蔼、善解人意、没有架子,对他增加了几分好感和信任。 “哦,对了,我姓吴,之前忘了做自我介绍。”他说,“solanum病毒的检测主要是针对人体血液、体液、细胞组织和器官进行病毒抗体及相关免疫指标检测。检测时间为四天,第五天就能得出结果。另外,根据我们研究院的新规定,在这四天的时间里,会让所有疑似感染者进行‘实践性体验’。” 我和冯伦都没听懂,一起问道:“什么意思?” 副院长皱了下眉毛:“你们知道,现在人们对于变成活死人的看法迥然不同。一些人想方设法想要变成活死人,而另一类人却对于感染solanum病毒抱有过度的恐惧心理,他们发现自己染上solanum病毒后,还没等到病发就自杀了,这种态度未免太过极端。于是,我们提供观察活死人生存状态的机会,以这种方式来告知人们,其实变成活死人没有那么可怕,只是生命转换成另一种形式而已。” 昨天带我们来的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从门外进来:“吴院长,负责检测的医生来了。” “我这就带他们过去。”副院长说,望向我们:“怎么样,走吧。” 我们两个人跟着副院长坐电梯下到二楼,我看到这一层大厅的墙壁上有一张标示牌,上面写着“solanum病毒检测点”。 副院长在一个打开这得窗口处帮我们领了两张表,叫我们把一些相关的个人资料填好,然后带我们到一间血液化验室,告诉我们今天要做的是抽血检查。 确实如他所说,抽血的过程和普通体检没有什么区别,我和冯伦很快就配合着医生完成了。 接下来是重点,副院长要带我们到活死人生活区去了。 别说冯伦,连我都有些激动——毕竟这么久了,我终于要第一次看见真正的活死人。 离开这栋大楼,我们朝旁边的“B区”走去。我问道:“副院长,这些‘A区’‘B区’……有什么区别吗?居住在里面的活死人有什么不同?” “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基本上是按照入住的时间来划分的。A区是最早来到这里的一批活死人,时间大概是五年前;B区则是四年前来的……以此类推,现在我们一共有五个活死人生活区,平均每个生活区里有600个活死人。” “就是说这个地方一共有3000多个活死人?”我感到震惊,“这么多?” “B市是个大城市嘛。”副院长说,“小一点儿的城市就没这么多。” 说话的时候,我们已经来到B区的楼下了。副院长向门口的工作人员说明来意,其中一个从房间里出来,看样子要与我们同行。副院长把脑袋朝里面扬了一下,示意我们朝里走。 “我们……就这样进去吗?”我迟疑着。 副院长笑道:“要不怎样?你要穿上防爆服吗?放心吧,他们不会袭击人。” “好了,洛晨,别丢脸了。”冯伦迫不及待,“没什么好怕的。” 我不想被他们笑话,壮着胆子走进去。 进入B区的内部,我发现它看起来就像某家医院的住院部,半圆状的楼房将底楼中间的活动场所圈了起来。楼房一共六层,每层是若干个小房间。现在才七点半,但这里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提前进入了半夜。每个房间都黑漆漆的,没有一丝灯光,而且整个区域听不到一丝声音,简直像是一栋空楼。 冯伦诧异地问道:“这里面……真的住着活死人吗?” “当然了,每个房间里都有。”副院长说,“不信你到门口看看吧。” 冯伦走到离他最近的一个房间门口,试探着朝里面望去——那山门跟病房的门一样,上方安着一块玻璃,可以看见里面的情景,但冯伦的表情显示他什么都没看到。 我与副院长和那个工作人员站在一起,谨慎地注视着冯伦的反应。这时,我看到副院长悄悄跟那个工作人员说了句什么,那工作人员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个像遥控器一样的东西递给他。 冯伦瞪大眼睛望着室内,但里面太黑了,根本看不清。就在他努力想要看出个究竟的时候,室内的灯突然亮了,一张活死人的脸赫然出现在门口,若不是隔着那块玻璃,简直就和冯伦的脸贴在了一起。 “啊!”冯伦吓得惊叫一声,踉跄着朝后退去,“噢……该死!”他被吓得不轻,就连隔着两三米远的我都被吓了一大跳。 副院长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走过来拍着冯伦的肩膀说:“对不起,每回我只要和第一次来这里参观的年轻人在一起,总是忍不住想开个小玩笑,希望你不介意。” 冯伦非但没有介意,反倒觉得这个副院长的脾性很对他的胃口。他抚着胸口笑道:“老实说,我确实被吓坏了,不过真是太刺激了!” “这些活死人都不需要灯光吗?”我站的远远地问。 “不需要,灯光对他们没有意义。” “你是说他们已经没有视觉感应能力了?” “不,恰好相反。”副院长说,“活死人拥有夜视能力,就像猫科动物。” 我惊讶的张大了嘴:“真的?” “是的,为什么会出现这一奇异的现象,直到现在也没有得出确切的研究结果。”副院长指着室内的那个活死人,对冯伦说。“现在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在玻璃窗前看着你了吧?刚才那你靠近门口朝里望的时候,虽然你看不到他,但他却早就注意到你了。” 冯伦做了个表示难以置信的表情。 “两个活死人,都是男的。”副院长介绍道。“现在站在门口瞪着我们的这个,可能由于他‘接待’外来人员的次数最多,导致特别喜欢站在门口向外观望,我们给他取了个外号。” “叫什么?”我问。 “复仇的屠杀者。”副院长说。 我使劲咽了口唾沫。副院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不起,其实是‘麦田的守望者’。” 我掩饰着自己的不安情绪:“真有意思。” “你们就打算这样远远的观望吗?不打算靠近些看?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我相信你们以前只在电视里看过活死人。” 他说得没错,这确实是难得的机会。我和冯伦一起靠近那扇门,我第一次站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真正的活死人,这种感觉难以形容。 他们穿着统一的服装,皮肤苍白、眼神空洞。那双眼睛失去了瞳孔和光彩,整体呈现出灰白色。室内的两个活死人都站在门口,我们在观望他们,他们也在注视着我们,区别仅仅在于,我们需要不时眨眼睛,而他们却完全不用。 我无法与活死人对视太久,总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我转过头去问副院长:“为什么他们不用眨眼睛呢?” “活死人的神经感应系统已经死亡了,控制眨眼睛的反应神经当然也不复存在。” “真可悲。”我叹息道。 “看你怎么理解。”副院长说,“对于正常人来说,这当然是种缺失。但对于饱受病痛折磨的人来说,却无异于一剂对抗痛苦的良药。神经系统的丧失意味着不会再感受到任何疼痛,这是现在很多人主动变成活死人的原因。” “除了不会感受到疼痛之外,恐怕别的任何触觉也没有了吧?”我思索着。 “是这样的。”副院长承认。 我在想象着手里捧着一本书,却完全感觉不到重量或触感,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不过我又立刻想到,如果我真的变成了活死人,就不可能再看书了,也不可能再做任何事情。因为我注意到活死人的房间内几乎空无一物,连床都没有,只有两张椅子和一台电视。 “活死人会看电视吗?”我问副院长。 “怎么说呢,这个问题恐怕只有活死人自己猜回答得了——如果他们会说话的话。我只能说,他们对于正在播放的节目有反应,会盯着屏幕看很久,至于有没有真正把节目看进去,就不得而知了。” 我想到一个与此相关的问题:“活死人到底有没有智力呢?” “有。”副院长肯定地回答,“但是很低。我们的实验研究表明,他们的智力水平和部分啮齿类动物相接近。” “就像老鼠、兔子那样?”我皱起眉头。 “差不多,但你要知道,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在活死人刚刚出现的时候,研究者们普遍认为他们的智力比昆虫还要低。” 我发现我遇到了迄今为止最感兴趣的话题:“你说‘进步’?难道活死人从产生到现在,一直在发生这变化?” “对,有一些微妙的变化。我们和国外的研究者们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忽然很有兴趣地望着我们,“你们听说过美国人在活死人刚刚出现的时候做过的那次试验吗?” 我和冯伦一起摇头。 “是这样的。”他像讲故事一样开始叙述,“研究者带领着几十个活死人来到一座断桥。走到边缘的时候,那个人利用空中的绳索滑到了断桥的另一边,但活死人们却一个接一个地在边缘摔下。整个过程中他们没有一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或试图改变前进的方向。” “说明活死人在初期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能力。”我说。 “没错,但是四年后,同样的试验再一次进行了。这次那些活死人没有再傻傻地摔下断桥,而是全部都停留在了断桥的边缘!短短几年时间,他们的智力就已经有如此发展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能不能把这理解为一种‘进化’?假如活死人们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发生着进化,那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副院长捏着下巴,大拇指轻轻摩挲着胡茬,似乎在仔细考虑我说的话:“你的观点很有肆意,但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是进化的话,那这个速度只能用恐怖来形容。要知道,人类从古猿进化成智人,用了几百万年的时间,而活死人如果在区区几年的时间里就办到了的话,这是违反进化理论的。” “那你怎么解释他们智力的进步呢?”我问道。 “我只能说,这种现象目前来说还是个迷。”副院长说,“不过,不管怎么样,有这种进步总是好的。” “是吗?你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难道不是吗?起码对活死人来说,未来能有发展进步总比永远一成不变要好得多。” 我想起了爸爸说过的话,他认为活死人的出现是某种大灾难来临前的序曲,而他教导并影响我的哲学观点也令我对此事感到不安。任何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一件事情往往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也就以为这它可能会带来某种坏的结果…… 同时我又想起了母亲的人生哲学——“好”和“坏”是没有绝对定义的。比如丢钱,对于丢失了钱的人来说,是件坏事;而对于捡到那笔钱的人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活死人的出现,以及他们的“进化”对于人类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在很久之后才终于明白。第六天晚上的故事——活死人法案 5、进化 离开1号室,副院长带我们来到B区二楼的72号室门前。跟随我们同行的工作人员用遥控器打开了室内的电灯。 我和冯伦通过门口的玻璃看到,这间屋子内住的两个活死人是一男一女。和“麦田的守望者”不同,他们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到来而上前“迎接”,而是坐在两张靠在一起的椅子上,看上去像是在发呆,不过活死人也许任何时候的表情都是这样。 “这是一对夫妻。很不幸,他们中的一个感染上solanum病毒后,传染给了另一个,于是两个人都变成了活死人。”副院长说,“根据他们变成活死人之前的意愿,我们将他们安排在了同一个房间。” “这样做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吗?”我问。 “一开始我们以为没有,觉得这只是一种形式上的安排。但是现在,经过四年之后,我们发现这是有意义的。” “他们也出现变化了?” “是的,想起四年前他们刚刚入住这里的时候,两个‘人’没有丝毫的接触和交流。但是半年前,我们观察到,他们会时不时地轻抚对方的脸颊或头发,似乎在传达某种感情,这令我们感到吃惊。” “我很吃惊:“他们不会是认出彼此了吧?” “没有任何研究表明活死人已经丢失的记忆还有复苏的可能,但也许只是研究不够透彻而已,借用你刚才提出的概念,也许这真的是一种‘进化’吧。” 我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会不会,他们在相处几年之后出现的这种变化,与他们曾经是夫妻无关?我的意思是,如果让两个之前完全陌生的异性活死人居住在一起,也许他们也会在几年之后慢慢产生感情?” 副院长有几分赞赏地望着我:“我觉得你完全具备当一个科研人员的潜质!啊,对了,你的父母都是著名学者,肯定对你有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吧。” “这么说你们也这样认为?” “不只是这样认为,我们已经这样做了。在B区,我们就将一些年龄相仿的异性活死人安排在同一间房,试图检验你刚才提出的那种可能性。但是这项研究是从半年前才开始的,要看到结果的话,恐怕要到几年后才行。” 这时,冯伦指着室内的那对活死人夫妻说:“看呐,他们挨在一起了。” 我们凑到玻璃窗前观察,看到他们俩互相把头朝中间靠拢,依偎在一起,像一对幸福的情侣。 “真是太奇妙了。”副院长感叹道,“虽然我不是第一看到,还是会感慨不已,他们看上去就和一般夫妻一样恩爱,除了……” 他停下不说,引起了我们的好奇,冯伦问道:“除了什么?” “除了不能发生性行为之外——活死人是没有性能力的。” 我和冯伦微微有些脸红。 “如果忽略这点的话,我想,他们的这种状态大概是真正的‘长相厮守’吧。”副院长望着那对活死人夫妇,若有所思。 “活死人真的能够‘永存’吗?从医学角度来说,他们其实已经是死人了,为什么身体不会腐烂呢?”我好奇地问道。 “这个问题涉及很强的专业性,我只能简单说明一下。”副院长说,“你大概知道,导致尸体腐烂的主要因素是微生物的袭击。人活着的时候,免疫系统在微生物和它们的目标之间建立起了一道屏障。人死后,这一屏障就消失了,微生物们在进食的同时开始指数性的繁殖,并因此在细胞层面上使尸体解体。但是,当一个人变成活死人后,几乎所有和普通人类尸体的分解有关的微生物,都会本能地避开被病毒感染的细胞,从而有效地使丧尸防腐,这就是活死人为什么身体不会腐烂的原因。” 我点头表示明白了,又提出新的问题:“这种状况会一直持续下去吗?” “除非一些微生物能够忽视由solanum病毒导致的排斥效应,否则的话,活死人就能实现永存。起码目前来说,我们这里接纳的每一个活死人都还‘活’得好好的。” 我陷入深深的思考——加入活死人能够活到天荒地老,而他们又在一惊人的速度进化——那么活死人的终极形态,会事什么样的呢?而未来的世界,又会变成怎样? 冯伦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已经八点五十了,快到晚自习下课哦时间了。” “你们要回去了吗?”副院长问。 “嗯,我们是瞒着父母和学校到这里来的。”我说。 “我知道了,那么今天晚上的实践性体验就到这里吧。”副院长说,“明天晚上同样的时间,我仍然在办公室等你们。” 我们向副院长告别,在夜色中离开了活死人中心。第六天晚上的故事——活死人法案 6、隐藏 回到家,时间刚好和以往下晚自习接近。我像平常一样走到客厅,跟正在看电视的父母打了个招呼。 “回来了,洛晨。”妈妈对我说,“吃点水果吧。”她把茶几上装着荔枝和葡萄的水果篮移到我面前。 “哥哥呢?”我剥着荔枝壳问。 “他在楼上写一份研究报告,明天要交给单位。那家生物科学院很器重他。” “他是高材生嘛。”我将荔枝塞进嘴里。 我的哥哥洛森是我认识的最趋近完美的一个人,我这么说完全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哥哥——他长相英俊、身材匀称、头脑聪明、待人真诚……再说下去恐怕连我这个当弟弟的都会忍不住嫉妒了。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上帝是偏心的,怎么会把如此多的优点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还好,我的父母不是上帝,他们对两个儿子从不偏心,总是给予同样多的爱。 我哥哥读的研究生这个学期就要毕业了。现在他在一家赫赫有名的生物科学院实习,晚上就住在家里。 十点钟的时候,父亲放下报纸打算看会儿新闻,就用遥控器切换了频道。 前面的新闻都很普通,直到一则国际新闻引起了我们的关注。 “关于成立活死人法案的游行再次爆发,数万游行者聚集在荷兰海牙国会大厦中央的骑士厅门前,要求政府尽快出台‘承认自愿变成活死人的合法性’的政策或法案……荷兰政府发言人表示,参加这次游行的民众极有可能是收到了‘驯鹿’组织的煽动……” “什么是‘驯鹿’组织?”我问道。 “看来你没有关注最近的新闻。”爸爸说,“这是一个成立于国外的组织。这几年时间已近发展壮大成一个国际性团体了。现在世界上很多国家都有驯鹿组织的干部或成员。” “这个组织是干什么的?” “强烈主张和支持个人自主变成活死人的激进派,据说全球一半以上关于成立‘活死人法案’的游行活动都是由这个组织策划的。” “中国有驯鹿组织的成员吗?”我问。 “不知道,不过很多人猜测驯鹿组织早就渗透到中国来了,只是目前还没有明显举动而已。” “为什么这个组织要取名为‘驯鹿’呢?听起来好像和圣诞老人有关系。”妈妈参与到谈话中来。 “就是这个意思,他们声称组织的宗旨是为人类送来礼物。”爸爸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真是可笑!只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话题开始朝对我不利的方向发展了。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还没被确定是不是会变成活死人,立场就已经不知不觉站到了活死人这一边。 我不想听我父亲高谈阔论关于活死人是低等生物或灾难象征这一类的话题,这只会使我本来就不安的心绪更添紊乱。我提起书包,对父母说:“我上楼去了。” 从旋转楼梯走上二楼,这里的两间卧室分别属于我和哥哥。我并没有走到自己的房间去,而是打算先到哥哥那边去打个招呼。 推开哥哥的房门,我看到他双手平举着哑铃,正做着锻炼肌肉的运动。细密的汗珠分布在他健美匀称的身体上,令我羡慕不已——和哥哥相比,我显得有些瘦弱。这是因为我缺乏检出锻炼的恒心,但哥哥却能做到坚持不懈。 哥哥看到我吨后,放下哑铃,呼了口气:“洛晨,回来了。” “早就回来了。”我说,“妈妈不是说你在写什么研究报告吗?” “已经写完了。”他颇有兴趣地说,“洛晨,你不知道生物研究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就拿我上周做的研究来说把……咳、咳……”他停了下来,捂着嘴一阵咳嗽。 “怎么了,你感冒了?这么热的天。” “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点咳嗽,也许是支气管炎,管他呢。接着刚才的,我观察到埃姆登鹅在交配的时候出现了非常滑稽的一幕……” 他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着关于动物们的趣闻轶事。我承认,即便是在我心情如此低落的情况下,他风趣幽默的讲述方式仍使我感到兴趣盎然,我哥哥就是这样有魅力的一个人。 有趣的谈话一直持续到接近十一点。哥哥说:“好了,该洗澡了。你要和我一起冲凉吗?” “唔,我等会儿再洗吧。” “那好,我先去洗了。”哥哥拿了一条短裤,走出房间。 我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的房间,而是捂着脸,深深地叹了口气,胃里一阵剧烈的灼痛。 我默念着、乞求着——上帝啊,请让我继续当一个普通人吧。我实在不想离开我亲近的家人,然后住进活死人中心,与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陌生女丧失朝夕相处。第六天晚上的故事——活死人法案 7、盘古 第二天晚上进行的是尿液检查。 我和冯伦自然问起了昨天所做的血液检查结果怎样,但副院长拒绝透露,他说要综合几项检查结果之后,才能得出准确判断。 “今天晚上的实践性体验,我要带你们去A区见一个特别的活死人。”副院长说。 我们来到A区——根据副院长之前的介绍,居住在这里的是最早的一批元老级活死人。 “我带他们来看看‘盘古’。”副院长对A区门口值夜班的工作人员说。 到了3楼149号室的门前,同行的工作人员用遥控器将房间的灯打开。我和冯伦站在正对着门的地方,透过玻璃看去,没有看到里面有活死人的身影。 “这个房间里没有‘人’?”冯伦诧异地问。 “也许他们是在玩躲迷藏。”副院长眨了下眼睛。“让我们把他们找出来。” 他走到门的右侧,侧着身子朝里望:“嗯,我找到他们了。” 我和冯伦也朝那个方向走去——原来这屋里的两个男性活死人都在房间的左边角落里,他们面向墙壁,微微仰视,好像是在注视着上方的什么东西。 看了一会儿,冯伦说:“我看不出这两个活死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其实特殊的只是他们中的一个。”副院长指着其中一个矮小一点的活死人说,“墙角那个,看到了吗?他就是我说的‘盘古’——他是我们这里第一个,恐怕也是全国第一个主动变成活死人的人。” “啊,”我低呼一声,“我想起来了,几年前我曾经在新闻报道中看到过关于他的报道。” “他变成活死人的过程颇有些戏剧性。”副院长开始介绍。“五年前,这个男人大概二十五六岁,从外地来B市找工作,没想到很快就陷入了人生的最低谷——连续失业、被人欺骗、穷困潦倒、感情受挫……最后几乎到了三餐不继、流落街头的悲惨境地……” “于是他就想到了主动变成活死人,以寻求解脱是吗?”冯伦说。 “没这么简单。”副院长摇着头说,“当时全国还没有主动变成活死人的先例,恐怕他也没想到这一点。后来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这个男人得到了一个朋友的帮助,那个朋友让他住到自己那里去,提供他食宿,还帮他联系工作——这个男人的命运出现了转机。” “他遇到了一个好心人。”我说。 “说实话,我不敢保证那个帮助他的人动机是否单纯。” “为什么?” 副院长顿了片刻:“那个帮助他的人是同性恋者,而且是一个染上了solanum病毒的人。” “噢,我的天哪……”我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不、不……”副院长轻轻摆着手说。“我就知道你们会朝那方面想,实际上,那个朋友没对他做出任何侵犯或越轨的事,他们只是像普通朋友那样生活在一起而已。另外,如果他是由于和那个朋友发生了不正当关系而染上病毒的话,那就不是主动变成活死人了。” “那是怎么回事?”冯伦好奇地问。 “他们在一起住了几个月,开始很正常,但渐渐地,这个男人发现他朋友的身体状况开始不断恶化。这个男人本来没朝丧尸病毒这个方面想,但他那个朋友却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他拒绝去医院‘自投罗网’。” “结果是,丧尸病毒一旦发病,比想象中要快得多。大概不到三天,这男人就发现他的朋友已经死在床上了。他悲痛不已,正打算通知医院,却看到他朋友的尸体坐了起来,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冯伦显然被这男人的遭遇所吸引了,急切地问道:“后来呢?他又是怎么变成活死人的?” “后来发生的事,值得玩味。”他意味深长地说,“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何种考虑,发现朋友变成活死人后,他既没有报警,也没有通知医院或相关机构,而是做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他选择和这个活死人继续生活在一起,他居然和那个活死人一起生活了将近三个月!在这三个月里,这个男人通过和‘活死人朋友’的近距离接触,发现他的朋友变成活死人后,过得安宁、平静、闲适,日子似乎比终日忙忙碌碌、为生计奔波的他要舒服得多。他开始羡慕起来,终于有一天,他主动变成了活死人……所有的一切,都是通过他的日记本得知的,这就是我所了解的整个过程。” 冯伦尝尝地吐了口气,为这个故事的结局感到唏嘘。这个时候,副院长注意到我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说话,一直低着头。他问道:“你怎么了?” 我抬起头来望着副院长,过了半晌才问道:“刚才你说,人在变成活死人之前,身体会有一些恶化的表现吗?” “没错。”副院长盯着我,“你为什么会在意这个?难道……” “我昨天晚上,隐隐感到有些腹痛……”我的声音在发抖。 副院长神情严肃地问道:“还有别的什么症状吗?比如头痛、发热什么的。” “好像……没有。” 副院长盯着我看了好一阵,然后说:“别担心,我觉得你只是受到心理因素的影响而已。”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变成活死人之前的先兆呢?”我担心地问。 “如果你真的被solanum病毒感染,并且已经发病的话,症状不会只是腹痛这么轻。我刚才说了,症状出现之后,它能在三天之内夺走人的性命,并完成向活死人的转化。” 我心里略微放松了一些,随即问道:“病毒有多少天的潜伏期?” “一般来说,三天到两个月不等。” 我的脸色大概又发白了,冯伦看到我这副紧张的模样,说道:“洛晨,别自己吓唬自己了。你要是真的发病了,恐怕就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跟我们说话了。” “说的没错。”副院长笑着说,“solanum病毒的症状要严重得多。” 我勉强笑了一下,心里仍然悬着。 也许是为了岔开话题,副院长指着房里的另一个活死人说:“不知道你们猜到没有,这个和‘盘古’同住一室的活死人,就是他的那个朋友,我猜他们俩谁都想不到i,他们竟然会成为永远的室友。” 我和冯伦都没想到这一点,都瞪大了眼睛。 “真难想象,这个男人当初和一个活死人在一起生活了三个月,会是什么样的滋味。”冯伦望着房间内的“盘古”,若有所思。 副院长盯着那两个活死人看了一阵,突然转向我们问道:“你们想试一下这种感觉吗?到里面去和活死人近距离接触一次。” 我震惊得张口结舌,冯伦却显得很兴奋:“真的吗?我想试试!” 副院长望着我:“你呢?” 我摇着头说:“算了吧。” “怎么,你担心他们会对你造成什么威胁吗?”副院长笑道,“相信我,不会的,如果有危险的话我就不会让你们进去了。” 他指着身边的工作人员说:“你们可以问问他,我们这里的活死人是怎么生活的哦。每天的上午和下午,工作人员都会让各个楼层的活死人们在不同的时间段里出来活动。” 那个老实的工作人员配合地点着头。副院长又指着楼下的那片花园说:“下面这块空地就是活死人们活动的地方,我们的工作人员每天都要和几百个活死人接触,他们比绵羊还要温顺,否则的话谁敢来做这个工作?” 我有些不好意思了,为了不被冯伦笑话,我点头道:“好吧。” “别怕,我们一起进去。”副院长吩咐工作人员打开房门,带着我们走进活死人的房间。 那两个活死人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贴着墙壁朝上方仰视。这多少让人有些费解,不过倒是缓解了我的紧张感。我可不希望一走进来,就成为他们关注的目标。 但副院长的想法和我相反,他像跟老朋友打招呼一样说道:“嘿,你俩干吗?有客人来了。” 其中一个活死人缓缓转过身来。我看到了他的脸:他的发型还保持着正常人类时的样子,几缕刘海耸在他狭窄的额头上,看上去和一般追求时尚的年轻人没什么不同,只是那双灰白色的眼睛和像吸血鬼一样苍白的脸在提醒我们,他已经不是一个活人了。 “这就是‘盘古’的那个朋友。”副院长小声对我们说,在他介绍的时候,那个活死人缓慢地挪动着脚步,朝我们走过来了。 我们三个人伫立在屋子的中间,我站在副院长和冯伦的身后,希望那活死人走到副院长面前就行了,最好不要靠近我。但事与愿违,他偏偏绕过他们两人,朝我靠拢过来。 我下意识地朝旁边挪去,但那活死人居然也跟了过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我甚至想告诉她,真正喜欢他这类生物的,是我的朋友,而不是我,但我怀疑我能否与他交流。 终于,他把我逼到了墙角,我感觉自己无路可逃了。这时,我看到那个工作人员走了过来,也许是要阻止这个同性恋活死人对我的过度关注。但我却看到副院长示意他别过来,同时对我说:“没关系的,洛晨,站着别动,他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 我希望他真的这么有把握——但是,天哪,那活死人张着嘴,朝我的脸靠近过来!我只有把脸侧向一边,嘴里发出惊恐的低吟:“啊……” “洛晨,别动。”副院长说。我斜着瞟过去,发现他的神色竟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不会事状况失控了吧?我的心脏都快要冲破胸腔了。眼看那活死人的鼻子快要贴在我脸上,我恐惧地闭上了眼睛。 几秒钟、十几秒钟过去了,活死人并没有做出咬我或侵犯我的行为。我睁开眼睛,看到他伸着鼻子在我身体周围游走,好像是在嗅着我身体的气味。我忍耐着,一动不动,屏住呼吸。一分钟后,他终于离开了,又走到冯伦和副院长身边,对他们进行同样的“问候”。然后,他回到刚才呆着的墙角,继续仰望上方。 我看到冯伦和我一样舒了口气,他问副院长:“这家伙为什么在我们身上闻来闻去?” “动物性的本能。”副院长说,“当有人出现在他的‘领地’时,他会用嗅觉来识别个体。” “活死人有嗅觉吗?”冯伦问。 “当然有,而且比较起听觉和视觉,活死人的嗅觉是最为敏锐的。你要是白天来,会看到一大群活死人在楼下的花园里互相闻来闻去。”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们走进来后,会出现这种状况?”我问。 “是的。”副院长微笑着说。 “这一点都不好玩。”我有些生气地说,刚才我真是被吓坏了。 “好了,我再次表示歉意。我只是希望为这次实践性体验增加点刺激性。”他拍着我的肩膀说。 看得出来,冯伦和我的态度截然相反,他确实觉得很刺激好玩,颇有兴趣地指着“盘古”说:“那他为什么不过来嗅我们呢?” “是啊,我也觉得有点儿奇怪。”副院长盯着“盘古”说,“他们一直盯着那上面看什么?” 说着,他走了过去,顺着两个活死人的目光望去,好一阵之后,有了发现:“原来是这样。” 我和冯伦也靠拢过去,仔细一看,才发现墙角有一只壁虎,两个活死人就是在盯着它看。 “一只壁虎有什么好看的?”冯伦不解。 “对于活死人来说,这就是他们的乐趣吧。”副院长耸了下肩膀。 这时,那只壁虎顺着墙角爬了下来。突然,惊人的一幕出现了,“盘古”迅疾地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那只壁虎!“盘古”将那只壁虎捏在手里看了一阵后,竟将它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我们四个人——包括副院长和那个工作人员,全都惊呆了,显然他们以前也没看到过这样的情景。我看着“盘古”滋滋有味儿地嚼着那只活壁虎,感到一阵反胃,想呕吐的感觉又来了。 副院长问工作人员:“你以前看到过这样的事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那老实人说。 “副院长,活死人不需要吃东西的,是吗?”我指着“盘古”问道,“那这是怎么回事?” “也许,只能理解为他在进行一种新的尝试。”他回答道,不那么肯定。 我蹙起眉头,不安地说:“该不会……这也是活死人的一种进化或变异吧?” “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副院长有些尴尬地说,“也许我应该把这件事记录下来,作为研究中心的下一个课题。” 随后,他看了一下表,说道:“好了,小伙子们,今天的实践性体验就到这里吧。” 我和冯伦离开了活死人研究中心。现在想起来,我后悔极了。 当时这起小小的“壁虎事件”,如果我能引起足够的重视或思考的话,也许会想到的——这是一个极坏的征兆。第六天晚上的故事——活死人法案 8、立法 “明天下午的发言稿你准备好了吗?”星期三中午吃饭的时候,爸爸在餐桌上问妈妈。 “当然,这么重要的会议,我总不能临场发挥吧。”妈妈用勺子舀着汤,“我反复修改过好几遍了。” “你的立场是什么?” “我的观点很明确,不支持法律允许任何主动变成活死人的行为。” “我觉得你该将‘不支持’换成‘反对’。” “亲爱的。”妈妈望着爸爸,“我觉得在如此关系重大的事情上,你应该让我保持独立的见解,而不是强求我和你达成一致。” 这天中午恰好我们一家四口都在家里吃午饭,他们的对话引起了我的好奇。我问道:“你们在谈论关于成立《活死人法案》的事?” “没错,明天我和你爸爸要去参加关于这个议案的第一次专家讨论会。”妈妈说。 “我一直搞不懂,咳……为什么这么多人会愿意主动变成活死人呢?”哥哥耸着肩膀说。 “其实并非如此。那些参加游行和表示支持变成活死人的人,不一定就代表他们希望自己变成活死人。”爸爸停下吃饭来认真说。“就好像当初关于废除死刑的激烈争论一样。实际上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和死刑扯上关系,但他们还是热衷于参与表述自己的意见,作为强调人权的体现。” 哥哥点着头:“总的来说,你们俩的态度都是反对成立《活死人法案》?” “不是反对成立这个法案,而是反对主动变成活死人的行为。我支持成立《活死人法案》,如果它是用于限制这一行为的话。”爸爸说。 “如果……不是主动变成活死人,而是被意外感染的呢?”我试探着问。 “那当然不设计法律问题了,被意外感染的人是可悲的病患。” “法案中会不会提到这些被意外感染的人将怎么办?”我尽量假装成只是随便问问的样子。 爸爸想了想:“虽说现在还没到制定具体法规的时候,但据我所知,专家们在私下谈论的时候已经呈现出两种不同的态度了。” “哦,是什么?” “一种是维持现在的状况,每个城市将活死人们集中到一个地方隔离关闭起来。但有专家指出,活死人如果真是永远不死的,那就势必会出现一个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活死人的数量会不断增多,最后使得地球不堪重负。所以,他们提出了第二种法案——将所有变成活死人的人进行人道毁灭。比如说,将他们投进高温的熔炉或焚尸炉,反正活死人是没有痛觉的,所以无所谓残忍……” “唔……”我终于忍不住了,从刚才起就涌起的恶心的感觉现在爆发出来,我捂着嘴冲向卫生间。 当我回到饭厅的时候,妈妈正在责怪爸爸:“吃饭的时候,你干嘛说这些令人反胃的话题。没事吧,洛晨?” 爸爸显得有些抱歉:“真没想到会让你这么不舒服,都怪我,忘记场合了。” “唔,没关系。”我低头吃饭,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但还是被哥哥看出来了,他问道:“洛晨,咳……咳,你为什么对这个问题这么敏感?” “没有啊,只是联想到那个画面让我有些反胃罢了。”该死,这样一说我又反胃了。 “我觉得你关注的问题……咳咳……好像跟我们都不同。” 就在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的时候,妈妈把话题岔开了:“洛森,你咳得越来越厉害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去医院检查过了吗?” “没有,只是咳嗽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哥哥不以为然地说。 妈妈叹着气说:“都怪我平时工作太忙了,才会让你拖这么久。看来今天下午我得亲自陪你到医院去一趟才行。” “行了,妈,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知道。”哥哥说。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匆匆地结束了午饭,离开饭厅。 接下来的两天晚上,我和冯伦还是按时到活死人中心去进行检测。 后面两天的实践性体验和前面没有太大的区别——我们前后去拜访了C区的“巴赫”先生和“施瓦辛格”先生,以及E区今年才住进来的“小刺猬”。 “巴赫”先生是一个狂热的古典音乐爱好者,据说他收藏的老唱片和CD碟子可以开一家音像店。变成活死人之后,在她妻子的要求下,活死人中心的工作人员同意在他所住的房间里经常播放古典音乐。值得一提的是,“巴赫”先生对这些音乐仍然保持了生前的热爱,他时常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听就是几个小时,颇为享受。 “施瓦辛格”先生之前是一个健美爱好者,他那身健壮结实的肌肉虽然不能和真正的前加州州长相比,但也足够吓人了,令我们称奇的是,他发达的肌肉在变成活死人后竟然没有萎缩,就这一点来讲,他比真正的施瓦辛格幸运。我庆幸那天副院长提出和活死人近距离接触的对象不是他。 最令我感到震撼的,是那个叫“小刺猬”的男孩,他长得一头向上直立的短发,这个绰号由此而来。 据副院长的介绍,他变成活死人的时候才刚满八岁。而且奇怪的是,他身边的家人和同学、朋友都没有染上丧尸病毒,唯独他感染上了。副院长说这男孩变成活死人的原因直到现在都是个谜——研究中心的人猜测,病毒也许是在他体内自然滋生的。但这毕竟只是猜测,没有任何直接证据作为支撑。 “小刺猬”算是我看到的活死人中最令我感到刻骨铭心的。他那么小,稚嫩的脸和瘦弱的身体还期待着成长发育,但却被永恒地停留在了这八岁的时光里。而且,他变成活死人后所呈现出来的状态令人心酸——仍然保持着一丝儿童的天性,比一般的成年活死人更加好动和活跃。在他的房间么,拜摆放着他的父母为他带来的玩具和图书,他摆弄这些东西的画面几乎令我心碎。我无法想象,假如有一天,必须将这样一个仍然能让人感觉到可爱的小活死人丢进焚尸炉中,那会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也许,现在不是我为别人担心的时候,我所设想的所有悲惨而可怕的遭遇,有可能就是未来我自己的命运。第六天晚上的故事——活死人法案 9、灾难 星期五到了,这天是我的审判日。 整个一天,我都在向上天祈祷。假如,我能够继续当一个普通人的话,我愿意以后当一个服务于全人类的人,我向上帝保证。 走进副院长的办公室时,我紧张得想吐。副院长已经正襟危坐地在办公桌前等着我们了,他手里拿着两张纸,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我和冯伦的检测报告。 我不敢问,冯伦替我们开口了:“副院长,结果出来了吗?” “是的,出来了。”中年男人一脸严峻,然后许久没有再往下说。 “怎么样?”冯伦问道,嘴似乎变得很干。 副院长停顿了许久,说道:“很不幸。”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停止了。 副院长站起来朝我们走过来:“很不幸,你们俩没资格在我们这里申请一套住房了。” 当我听懂他的意思时,我一下活了过来,激动地浑身颤抖:“你是说,我们……” 副院长盯着我的脸,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是的,你们没有感染上丧尸病毒!” 噢,神哪,感谢你!真的……万分感谢!我一辈子从没这么激动和感恩过。我咧着嘴站在那里傻笑,像个傻瓜。但是管他呢,在这一刻,我愿意做一个快乐的傻瓜。 副院长向我们俩喳喳眼睛,我觉得他真是个童心未泯的人。忽然间,我涌起许多感触,对他说道:“副院长,这几天你亲自陪我们进行实践性体验,为我们缓解压力。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 “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副院长拍着我们俩的肩膀说,“好了,现在你们可以开开心心地回家了,我该说欢迎你们再来吗?” “如果这里允许的话,我们还会来找你聊天的。”我笑着说,和冯伦一起向副院长挥手告别。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一身轻松,感觉今晚的星夜和月色看起来是那么美好。我看了下手表,才七点半,我对冯伦说:“嘿,时间还早,咱们找个地方喝两杯庆祝一下,怎么样?” 冯伦淡淡笑了一下:“真难得你有雅兴喝酒,可惜我现在有点喝不下去。” 他的反应出乎我意料。这是我才注意到,从刚才副院长说我们没感染上病毒的时候,冯伦就表现得很平静,完全不像我这样开心。我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我们没染上丧尸病毒,难道你不高兴吗?” 冯伦缓缓吐了口气:“说实话,当我发现自己没像预想那样高兴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好像我对于变成活死人这件事,并不是很在乎。” 我半开玩笑地说:“你不会觉得失落吧?难道你想变成活死人?” “失落倒是谈不上,只是我确实没感到特别高兴。大概是我觉得变成活死人也不是什么坏事吧。这几天和活死人们接触过后,我发现他们的生活状况,有时真的比我们这些普通人还要好。他们不用奔波和忙碌、也没有压力和烦恼,这未尝不是一种理想的生活状态。” 我感到不解:“如果一个穷光蛋或者倒霉鬼或发出这样的感慨,我也许会理解,但是像你这样一个衣食无忧、人生顺畅的公子哥,怎么也会有这种想法?” 冯伦望着天空:“不管是皇帝还是乞丐,每个人都会有属于他自己的烦恼,我又怎么会例外呢?” 他说出这样的话,让我简直有些不认识他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冯伦看出了我的困惑,冲我笑了笑:“好啦,我也是随便说说而已,走吧,我同意去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