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龙晴什么也没有看见,她只看见铁敖怀里的年轻男子,脸色几乎和雪地一样苍白,而身下却是大滩的鲜血,已经被再次凝结,血红雪白。“苏旷!”龙晴一跃而入,连声音都已颤抖。苏旷躺在师父怀里,面容栩栩如生,眉眼上已经落了一层细微的霰粒,看起来全不像平日嬉皮笑脸的无赖状,只是嘴角还微微的上扬,好像还在嘲弄什么。龙晴的双手一抖,马鞭落在地上,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接过苏旷来。铁敖淡淡道:“还是我抱着旷儿吧,他满月那一天,我就是这么抱着他离开苏府的,只不过早知今日,我还不如当初不管他的好。”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慕孝和听见。龙晴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上苏旷的面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么久的争斗纠葛,短短风雨同舟,她对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不是爱情吧,但似乎也不是友情,她说不上、说不上,只是默默的感激与默默的温暖。苏旷的脸冰冷,眼角有一小滴细细的冰粒,转眼间就在龙晴指尖融化了。这么冰冷的身体,如此僵硬的神色……已经不是活人所能拥有的了吧。龙晴忽然咬紧了嘴唇,一滴泪落在苏旷脸上,右手已握紧了宝剑,一字字道:“方丹峰呢?”铁敖摇头:“别问他了。”“不问?”龙晴冷笑起来:“他杀了苏旷,险些害了凤曦和一条命,你要我不问他?”身后,一个声音接口道:“他刚才跟着那些人去追我了,只是没有追到,不知去了哪里。”铁敖大惊失色:“莫无?你怎么回来?”龙晴却站起身:“你放心,我们的人,到了。”她直视慕孝和:“慕大人,事已至此,你给个说法吧,你若一力抗敌,我辈虽属匪类,也要助你一臂之力……你若,嘿嘿,我们少不得要和慕大人讨个说法了。”“大胆!无知马匪也敢狂妄——”又是一阵呵斥声。龙晴足尖一挑,马鞭在手,左臂直挥而出,靠近的一圈人脸上顿时多了道伤疤,她一肚子怒火正无处发泄:“要动手就动手,你家姑奶奶怕过谁不成?只不过,慕大人,楚将军,塞北在你们手里葬送了,天下自然都记得这个骂名!还有你、你们——好一堆爷儿们,不仅不如一帮土匪,还不如一个女人!”她声音越说越大,真气十足,竟然半数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楚天河只好苦笑——这样的女人,本来也是异类。他恭恭敬敬问道:“大人,这……如何处置,还请大人示下?”慕孝和也没想到事态会演化成如此田地,他伸手招来下属,轻轻问了声:“他们来了多少人?”龙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慕孝和的面上果然慢慢显出为难之色,半晌,才道:“本提督此番督军,自然是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尔等既有忠心,朝廷理应嘉奖,只不过,龙晴,你带话给凤曦和,他现在危及京城,危及圣上,若当真有心立功招安,就叫他过来军营,我绝不难为他就是。”龙晴哼了一声,勉强拱了下手:“告辞!”她大步向外走去,铁敖抱起苏旷,也跟在身后。慕孝和忽然道:“慢着——”铁敖没有回头:“大人,人已死了,你还要将这个逆贼斩首示众么?”慕孝和慢慢泄了气,挥了挥手:“你们去吧,不过莫先生请留步,老夫还有几句话想要讨教。”铁敖刚要开口,龙晴已经偷偷拉了他一下,对莫无道:“莫先生保重,有什么事情,只管知会我们便是,悠悠众口,是堵不住的。”数万人眼睁睁看着龙晴牵过红袍马,铁敖抱着苏旷的尸体,安步离去,铁敖的指缝间还有鲜血一滴一滴落下,烙成梅花。不多时,营外的马匪齐声欢呼大吼起来,似是庆幸龙晴脱身归来。出了营门,龙晴才长出口气:“东西在我这儿,慕孝和要是知道,绝不会放我们出来。”铁敖却脸色一片凝重:“少废话,快走快走,他明白过来拼着打一仗也非杀我们不可。”龙晴逃走的速度本就天下无双,更何况,她已经隐隐听见身后的马蹄声响了……第二十章 匹夫之志终一声一声国殇一声叹多少白骨葬青山金闺梦里执手相看不斩楼兰终不还那一夜,并没有多少人能安稳入睡,年长的将士磨着刀,调养着状态;年轻的将士熟悉着新拨下来的战马。汗臭味儿,马粪的气息,火焰将尽的黑烟……无数种种混合为军营特有的气息。明日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这批大好男儿不知有多少要倒卧在这片冰冷的土地,而在千里之外的中原,也将要有无数妇人的哭声在无尽个夜晚呜咽不息。寒夜,不知哪营有号角吹响,或许在缓缓低诉这片古老大地的回忆,这千里牧野,埋藏着的是焦土,是鲜血,是出塞少年的梦想,是游牧之王的野心,千年来兵火从未断绝,无尽悲歌和呐喊化为绝唱,不绝于征人耳畔。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人未还,人未还,多少白骨埋青山。诀别出塞,才见那千里浩荡,却不知几许头颅换得足下寸土?待到来年开春,每一株牧草,都是汲着战士的热血长成。是夜,连营叠帐,枕戈尽是男儿。马队奔出百里,龙晴才稍微喘了口气,“他们总算追不上来了。”铁敖却阴沉着脸:“走,快走。”龙晴奇怪地望着他,铁敖迟疑了一瞬,道:“丹峰他……丹峰他追莫无不知追去哪里,我怕有事。”龙晴倒抽一口冷气——苏旷已经不在,那么方丹峰最恨的人就只有凤曦和——而凤曦和现在,只不过是残缺的血肉之躯而已,身边唯有一个萧飒……她捏起手指,心中微微计算,松了口气:“还好,他没这么快,雪原上骑马的本事,我谅他还不会。”“龙姑娘,你看——”经她一提醒,身后的一个汉子指着雪地喊了起来——沃野之上,依稀可见一溜深浅不一的马蹄的坑穴,被风吹过早就变得极浅,若不细心观察绝看不出来。龙晴冷笑:“追!”如果可以发现马蹄的踪迹,那么,方丹峰想必已是不远。又奔过数里,果然看见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在匆匆打马,那战马被他急催,前蹄不断陷入雪中,反倒快不起来。龙晴的目光中,狠意渐渐凝聚,她自问不算什么宅心仁厚之辈,杀意已起,喝道:“弓来!”强弓弯成满月,龙晴的手极稳,要立毙了那个一路滋扰不断的少年。铁敖的手轻轻搭在她手上,低声道:“龙姑娘,手下留情。”龙晴不为所动,哼了一声。铁敖更急:“他只有十七岁!”龙晴恶狠狠道:“那最好,这种人活到二十七岁还了得!”铁敖终于脱口而出:“等等,苏旷的心思他毫不知情,就算要清理门户,也等日后我自己动手,如何?”龙晴略一思索,身形直拔而起,凌空抖手,一箭射出,半空中一道冷电闪过,雕翎狼牙箭擦着方丹峰的皮肉射入马鞍,竟齐齐没入马腹之中。这手功夫漂亮之极,群匪齐齐喝出一声“好”来。龙晴落回马鞍上,遥遥大喝一声:“姓方的你给我滚!”这一箭慑人之极,马匹暴毙,方丹峰一个跟头摔倒在雪地上,半晌才爬起身子来,后面的马队已经到了眼前。“师父!”方丹峰站起身,伸开双臂,拦在铁敖马前。铁敖低头看了看苏旷,冷冷道:“你走吧,从今而后,我不是你师父。”“什么?”方丹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嘶声叫道:“师父,你教我为国为民,苏旷他劫持朝廷命官,我为什么杀他不得?你、你说我做错了什么!”铁敖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胸无仁义,如何为国为民?”说罢,纵马急驰,竟不肯再看方丹峰一眼。无数马匪恨极了方丹峰伤到五爷,纷纷呼喝叱骂着从他身边擦过,方丹峰被马势所带,几次三番晃晃悠悠险些摔倒,他不管不顾,直冲着铁敖的背影大喊:“你偏心——你偏心——”千军万马如死亡的羽翼从身边掠过,方丹峰终于扑倒在雪地上,绝望之极地大哭起来。像一个被委屈和遗弃了的孩子……凤曦和一直在风中等候,一见龙晴他们归来,脸上立即露出微笑——只是微笑顿时凝聚在脸上,他已看见了铁敖手里的苏旷。龙晴一路强自支撑,看见凤曦和才啊地一声哭了出来,呜咽道:“五哥,我不好,我去迟啦!”凤曦和轻轻将她揽在怀中,默默向铁敖走了过去,铁敖也已翻下马来,抱着苏旷的手一晃,又有几滴鲜血滴落。凤曦和颤声问:“他、他还未死?”这一路奔来,死人的血早已凝固。龙晴欢呼一声要去接过苏旷:“该死的铁老儿你怎么不早说!”铁敖苦笑:“别动他,丹峰那一剑抖的厉害,幸好未中心脏,我一路用内力护住他心脉,只怕松开手,他便彻底毙命了。”凤曦和如梦初醒:“晴儿还不快去取药!”无数续命的灵丹妙药灌入口中,敷上伤口,铁敖的手掌须臾不离苏旷心口,他内力虽是深厚,却也即将耗尽。龙晴疗伤并不在行,只急急地左看看右望望,忍不住快要落下泪来:“他还救得活么?”凤曦和神色黯淡:“这么些伤药喂下去,再不醒,只能听天由命了。”龙晴终于哭了出来,哽咽道:“苏旷,你这个混帐东西,睁一下眼睛有这么费力么?”“晴儿。”凤曦和拉住她的手,低声劝慰。龙晴哭得更加嚎啕:“你死在这儿,我们谁也不管你,没纸烧也没酒喝,姓苏的你想想清楚,给我醒过来!”这样大肆威胁的,倒也少见。凤曦和心内苦笑,苏旷若真是听见,恐怕又会被气死过去。只是……苏旷干涩的唇真的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串声响。“你说什么?”龙晴大喜过望,附耳过去。铁敖与凤曦和也一起捏紧了拳头。这一回,苏旷的声音稍微清楚了些,他断断续续地道:“晴儿……你亲我……亲我一口……我……就……睁开眼……”“无赖!”龙晴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凤曦和大喜,将浓浓一碗老参汤又喂进苏旷口中,苏旷苍白的面颊上隐隐透出一丝血色来,但身躯依旧冰冷。“苏旷”,凤曦和大声喊:“醒醒,不能睡过去——睁眼看看我们!”苏旷哼哼唧唧:“不亲……就不睁……”龙晴被他气得满脸绯红,看了凤曦和一眼,恼道:“死流氓。”凤曦和又好气,又好笑,忽然搂过龙晴,用力一吻,怒道:“罢罢!让这畜生占次便宜!”屋内一群男人都嘿嘿笑了起来,连铁敖也摇了摇头。龙晴的脸已经胀得通红,俯下身,在苏旷额角轻轻啄了一下。几乎就在同时,苏旷的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线,虚弱,但明亮清澈,他看看龙晴,又看看凤曦和,露出一个苍白之极的微笑:“小……小气鬼……”“五爷!”萧飒忽然一甩门帘走了进来,看见苏旷,欲言又止。凤曦和走了出去,低声问:“怎么回事?”萧飒连忙回禀:“五爷,我奉命前去滋扰北庭军后防……但是,好像出事了。”凤曦和一把握住他的胳膊:“是扎疆缅有动作?”“是,五爷英明。”萧飒定定神:“北国军,拔营南下了。”“慕-孝-和!”凤曦和咬牙道:“你玩火自焚!”本来就没有一国之君甘愿做一枚小小的筹码,人人都在等待后发制人,渔翁得利,而北国军终于窥到这个机会,动手了。“五爷?”萧飒等着凤曦和的令下。凤曦和摆了摆手:“依照原计划行事,北庭军不动,我们不动,北庭军若是北上抗敌,就把两万匹军马给楚天河送过去。”“是!”萧飒抱拳,一躬身,就要退下。“等等。”凤曦和一把扣住他的肩头,看着他的眼睛:“萧飒,咱们几个老兄弟如今就剩下你我,记得顾惜自己一点……还有个小姑娘在等着你呢。”“什么小姑娘?”萧飒惊愕,脸却不争气地红了一红。凤曦和轻轻砸了一拳:“你小子还跟我装蒜,晶晶是个好姑娘,她……该跟你说了吧?”素来精明干练的萧飒嘴角顿时漾起一丝傻笑:“嘿嘿。”“瞧你那傻样,去吧。”凤曦和拍了拍他的肩,看着这个多年与共的兄弟慢慢走远,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他们好像慢慢都有了些变化,变得怕死,变得多心,变得……柔软起来了。他嘴里说着萧飒,但是如果有人看见他,必然也会哈哈一笑——瞧你那傻样儿。好久没有去达里湖看天鹅了……凤曦和轻轻叹口气,一切结束,要好好和晴儿商量商量,以后,我们怎么办。凤曦和不知道,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用“我们”替代了那个飞扬跋扈的“我”。烽烟又起。人倦,马乏,缺衣,少粮,即将到来的严寒从遥远的极北裹来了死亡——楚天河是明白北国军的处境的,大雪一下,原本尚可支撑对峙的牧草所剩无几,北国军远道来伐,北庭军后继无力,两边都已经无法再等,只有胜的一方才能在这块严酷的平原上取得生存的机会。一场雪,是足以扭转战场上的局面的。仅仅是一次小试牛刀,双方都小心翼翼,不用精锐之师出战,但强弱还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那些羸弱的北庭之军,显然已经在拼命,那些热血铮铮的汉子,渐渐变成了白雪之茔的尸骨,只是多半人倒下的时候,总会抱住身边一个敌人同归于尽,扼喉,插眼,一刀穿过敌我两人的身体,如最亲密的情人搂抱在一起,但原因却是仇恨。“大人……”楚天河声音低沉:“收兵吧,不能让兄弟们死绝了。”没有哭喊,甚至没有咒骂,只剥下同伴的衣甲,杀死受伤的战马,蘸着雪水霍霍地磨刀。一堆一堆的火,锅里的积雪慢慢融化,冒出白雾来——每人每天的口粮已经减到八两,对于这群汉子来说,吃上一顿饱饭,早就是奢望中的奢望。“元帅——”楚天河经行之处,士卒将官齐刷刷的站立,却偏偏在此时,狂风将帐篷吹成两个外凸的圆弧,像是要把它拔地而起,没有人去拉,在元帅面前,绝没有人赶动摇军威。哗啦啦——帐篷终于被彻底掀翻,连带着撞翻了后面一口大铁锅,只有仅剩的一角深深钉埋在地下,被偌大的风帆一分一分向外拔。楚天河一个健步冲上,拉起帐篷,左右连忙一起动手,将帐篷拉了回来。“这是怎么回事?”楚天河看了看腐朽的木楔和铁钉。“元帅……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补给了。”终于有一名主簿鼓起勇气:“两千多面军帐多少都有损坏,眼看以后风越来越大,恐怕要早做打算……”早做打算?没有营帐,没有粮草,没有兵刃,又能做什么打算?“元帅!干脆咱们吃饱了拼了它娘的,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年轻的校尉喊道。现在就要拼命了么?中军尚未交锋,就要因为几面帐篷将自己立于败地?楚天河沉下脸:“胡闹!妄论军情,给我打二十军棍!”那年轻的校尉普通跪倒:“将军哪,打我不要紧,一条命也不要紧,可是——朝廷是不是不要咱们了!”朝廷是不是不要我们了?这句问话恶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窝上。楚天河昔日旧部总喜欢喊他一声将军,这个年轻人似乎还不过而立,但是好像已经跟了自己十年了吧……军法如铁,没有人争辩,更没有人求情,噼啪的棍棒落在皮肉之上——平日里二十军棍倒也没什么,但是此刻,北庭军缺医少药,八成的伤兵都已注定看不见明年的春天。楚天河终于怒不可遏,一把扯住慕孝和,推到帐篷的角落:“慕大人,你和扎疆缅,到底是怎么约的?”“笑话”,慕孝和拂去楚天河的手:“楚帅说话要留心,我什么时候和敌酋有过私约?”“好好!”楚天河咬着牙:“那大人你远道而来,总得给北庭军一条活路吧,至少你得给我弄三个月的粮食来!”慕孝和目中冰冷,摇头。“两个月?”“一个月?”“半个月!”楚天河被激怒了:“半个月的粮草都没有,你叫我打什么仗!”慕孝和叹了口气:“楚帅太不了解关内的形势了——如今皇上和洛阳王争夺兵权,哪个肯把粮草战马拱手让给外人?”“外人?”楚天河一声惨笑。慕孝和拍了拍他的肩:“楚帅,随我回关内固守吧,此处非久留之地。”楚天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我把千里疆土让给北国蛮子?”“诶——”慕孝和摇头:“你看天寒地冻的,我们一旦撤出去,北国军也是后继发力,只要守住中原门户,他们自然会乖乖回去,你我休养生息,有什么不好?”“自然是好,从此北庭军就姓了慕了!”楚天河咆哮。慕孝和冷笑:“你宁可北庭军变成一堆死尸也不肯与老夫合作么?”“我肯”,慕孝和一喜,楚天河却又接着道:“只是慕大人,你忘了这千里方圆还有多少子民吧?我可以退,他们怎么退?我一国之将,把自己的子民拱手让给外敌,还有脸苟活下去么?”慕孝和又笑:“你怕什么?凤曦和他们不是口口声声替天行道么?你瞧他们兵强马壮,转眼就是大患,倒不如,把这块硬骨头留给扎疆缅来啃。”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们哪儿不去,留在我们后面,本来就是要占便宜的,既然如此,楚帅你放聪明些,来个一石二鸟,岂不最好?”楚天河面上神情,不是不动容的。“楚帅”,慕孝和趁热打铁:“你总不至于为了几个马匪,要牺牲自家兄弟吧?”沉默,还是沉默,慕孝和看着楚天河,等他说出那句话来。楚天河忽然一脚踢翻桌案:“退兵之事,万万不可!”他一把摘去头盔,露出一头苍白而直立的乱发来:“慕大人,凤曦和若要自保,早就投靠了北国军,我一节武夫,食君之禄,总不能输给一个马匪!”慕孝和冷笑一声:“匹夫之勇,岂足成大事?”楚天河几乎是大喝给自己听:“我北庭军将士,二十年不离塞北,保一地太平,总不能朝中内乱,我就做了缩头乌龟——也罢!大人的荣华富贵,楚某不敢耽误——明日一早,大人请回吧!”慕孝和皱眉:“你这是抗旨?”楚天河直视他:“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好一个匹夫不可夺志。”一个身影忽然走了进来,大门洞开。楚天河惊道:“莫先生?”莫无微微一笑:“楚元帅,铁敖和凤曦和部下萧飒求见。”楚天河一奇:“他既然走了,何必回来?”莫无的手向外一指:“红山凤五送来良马两万匹,还请大人过目。”楚天河喜出望外,大步向外走去,经过莫无的时候,莫无忽然低声道:“大人,莫忘了我与老铁来此间的目的——三军,还是可以夺帅的。”楚天河大笑,拉着莫无的手一起走出,只留下慕孝和一人在帐里——听得外面欢呼声震天,凤曦和的马,送得正是时候。两万匹良马,配上千石军粮,红山马匪的富余,实在令人眼红。以凤曦和之力,这已经是全部,虽然不足以支撑北庭军打一场耗时良久的大仗,也无疑是救命的粮草。“大人,元帅”,萧飒拱手道:“奉五爷之命,助北庭将士一臂之力,萧某与贡格尔草原共存亡。”楚天河点了点头,不再顾忌身后慕孝和的态度:“三军听令!”[WWW。WRSHU。COM]声震山野的一声应命。“饱食战饭,好生休息,明晨起兵,不斩了扎疆缅的人头,誓不回营——”楚天河拔刀一声长吼。千里雪原,荡漾着无数声回响:“誓不回营……”“誓不回营……”“誓不回营……”那一夜,并没有多少人能安稳入睡,年长的将士磨着刀,调养着状态;年轻的将士熟悉着新拨下来的战马。汗臭味儿,马粪的气息,火焰将尽的黑烟……无数种种混合为军营特有的气息。明日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这批大好男儿不知有多少要倒卧在这片冰冷的土地,而在千里之外的中原,也将要有无数妇人的哭声在无尽个夜晚呜咽不息。寒夜,不知哪营有号角吹响,或许在缓缓低诉这片古老大地的回忆,这千里牧野,埋藏着的是焦土,是鲜血,是出塞少年的梦想,是游牧之王的野心,千年来兵火从未断绝,无尽悲歌和呐喊化为绝唱,不绝于征人耳畔。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人未还,人未还,多少白骨埋青山。诀别出塞,才见那千里浩荡,却不知几许头颅换得足下寸土?待到来年开春,每一株牧草,都是汲着战士的热血长成。是夜,连营叠帐,枕戈尽是男儿。只是漫长的夜,终于过去,号角声声,震破厮杀的黎明。三军上马,寒刃之光,胜于东升的太阳。“出战!”楚天河亲手敲响了牛皮的战鼓,如潮大军齐出。这种野战可能是最原始的战斗之一,没有地利的屏障,唯有刀和刀,马与马,肌肉和肌肉的交锋。众军之中,一飙快马电般驰出,目标正是北国军中黑色的王旗,马上的骑士一柄长刀左冲右突,转眼之间,已是孤军深入。楚天河遥望着那个背影,心中却是一沉——铁敖,莫无、凤曦和、苏旷、方丹峰、龙晴……中原武林多少才俊,若是可以并肩杀敌,又何愁不夺敌军主帅?泱泱中华,百万大军,若可以齐心协力,又何愁不能逼迫北国鞑虏不敢南下半步?只是为什么总在战争开始之前,他们已纷纷受伤倒下?抑或是,那北方的鹰之国度,总在阴冷地瞥着时机,趁着南人内耗之机南下?“老铁……拜托了……”楚天河握紧了手中钢刀。马上的骑士,正是铁敖。借着前锋将士的掩护与一冲之力,黑纛的王旗已在望,铁敖见离扎疆缅还有三十丈之遥,喝了声:“老莫!”莫无自马腹之下一跃而出,足尖点过一人肩侧,横空之掠,这一掠借足下人之力,足足有七八丈,落下之际,他手中剑斜斜扫过,身边三五具尸首横在地上。他二人都知,在千军万马之中,单人的武功实在微不足道,若不能以快打快奏出奇效,只怕要白白死在此地。莫无一声吼,一剑劈倒一个持枪的士兵,喊道:“老铁——走!”这一套行动,二人已经演练多遍,铁敖与莫无几乎同时跃起,铁敖跃到莫无方位之时,莫无倒持长枪,铁敖足尖正点在长枪之颠上,莫无左手猛一用力,长枪托起铁敖,用力向上一送——而铁敖足下之力亦将长枪直刺入地,莫无一手持着枪柄,身形围着枪尖滴溜溜转了一圈,落入人群之中。堂堂中原第一剑客,却只能如莽汉一般血战,他知道力竭之时,就是毙命之刻,也不在顾惜体力,只顾大开杀戒——混杀之中,他眼睛一扫,似乎有个身着北国军军服的少年从身边经过,匆匆也向着王旗奔去。只是情势危急,不容得多想,刺杀扎疆缅的重任,只能由铁敖一人担当了。铁敖借莫无的真力又是一跃,这一跃力道何等之大,直扑扎疆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