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旷传奇-30

湖面上已经形成了一个漩涡,漩涡越来越大,湖面小块的冰雪被水流卷进湖里,发出稀溜溜的咆哮声响。湖面上开始有动静,冰块和冰块互相撞击,绞碎,砸在山崖上,砸在石柱上,那一边又是一声巨响,一道瀑布顺着千丈岩壁轰鸣而出,激飞了山上积雪,蓬勃成雾。“小金--”苏旷这才反应过来,他本来绝想不到小金在湖水中也有危险,他焦躁地四下看,那个光头……不,那位大师在哪里?慧言大师的躯体撞在石柱基座上,但就是这么一撞,水底的一块岩石也滑脱了,人力搭成的石塔根本无法和大山相提并论,碎石纷纷而落,震动着其他岩石,那根石柱居然轻轻晃动了一下。小金似乎也感觉到危险,奋力咬着头骨,挣脱,浑身绒毛撕扯干净,苏旷看见一个黑影,牢牢抓在尸体头顶,慢慢的,慢慢的,那小小的身体里似乎也有什么在挣动,猛一下,小金离水而起,身子两侧展开了一对薄薄的透明的翼,在风里摇晃着,飞向苏旷。它新生的翅膀还无法抗拒寒风,几个摇晃,总算是靠岸,苏旷一把抱住,看那小东西腹部还贴着层黑色的壳,然后完全挣出来,在西北的寒风里,在苏旷的手心里,从透明变得洁白,说蝴蝶不像蝴蝶,蜻蜓不像蜻蜓,更像一只小得不像话的没有羽毛的鹰。苏旷又想看小金,又想看湖水,又想看山壁,四下看来看去,大家几乎也都是同样,有个人指着石柱叫:“看--”石柱又一次剧烈撼动,然后微微倾斜,向着他们的方向砸了过来--柱子绝对砸不到岸边,但那气势让许多人后退一步。所有人在这个时刻做了同样的动作,握拳,心里默默数着--三,二,一!不知为什么,哪怕是对一切毫无感觉的人,也体会到了一个时代的终结。苏旷转头看丁桀的脸,他没有表情,脸庞因为严峻而显得更加瘦削,他几乎是笔直地迎着石柱倒下的方向,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丁桀肩膀微微一颤,像是挨了一记重手。激起的两道水翼冲天而起,水花和冰粒被砸在每个人脸上,没有人在意。“快走--跑!跑啊!”苏旷一低头看见了脚下一道裂缝,他明白过来,大叫。这数万斤的一击是沈南枝也从未想到的,这座山够老了,它在吱吱嘎嘎地挣扎。裂缝和石缝终于汇合,整块地面缓缓的庄严地掀起,有人不自觉地握住了身边人的手,这种亿万年沉睡的力量让人恐惧。山峰微微倾斜,然后停顿在微妙的平衡上,水流继续冲击着脉络,脚下裂缝竟有水溢出。一股说不出的渴望油然而起,这辈子不会再有这种“机会”,苏旷脑子一片空白,他居然跳了起来,双腿向山峰踢去。他不是一个人,丁桀做了一样的事情,两道横飞劲练的身影从人群中横空而出,几乎是一起横踢在山峰上,一蹬,借力半空折返。青天峰西南角,就这么庞然倒了下去。湖水一泄而出,万马奔腾。苍天在冰湖一侧切下了完美的一角,巨大的海碗里,剩下半根筷子,半碗底冰块,还有贴在碗壁上的几片蠕动的葱花。在巨响里,在巨流里,在山下绵绵不绝的震撼里,沈南枝跑到那个崆峒弟子面前,很诚恳地说:“嘿嘿,就这个。”狄飞白终于回过神,看着丁桀:“这……这……这以后雪山之会还怎么开?”丁桀顺手想要整理一下衣襟,然后发觉自己在赤膊,他微笑:“请大家齐集,我有话说。”苏旷露出个同样的微笑,是那种宏篇巨卷看到最后一页的微笑--他想说这几句话,实在已经太多年了。第二十一章 留待后人说“各帮各派的前辈,大侠,少侠,得会诸位,丁某幸甚。”丁桀抱拳,这一刻他有点惶恐,他逼着自己想那些死去的人,死在雪原里,死在雪山上,死在毒尸手下,和变成毒尸的人,他慢慢安静下来,他知道丐帮帮主的光环还罩在丁桀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有说话的权力。丁桀缓缓诉说着岁寒三友的故事,说他们弃剑退隐江湖,从扬州逃到海南,海南杀回洛阳,说他们的阴谋和报复,说他们的死……他在等一点反应,但没有,很安静,丁桀笑了笑,他知道大家在等他的态度,这不是说故事的时候。他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其实海南真的是个好地方,沙滩很美,鱼虾也不错,风土人情都和中原迥异,我有时候会想,如果那一次去,不是去抓人的,而是躺在海边喝喝酒,唱唱歌,像我一个曾经的好友常做的那样,后来会是如何?或许雪山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狄飞白猜到他的心思:“众位有所不知,这一回协同丁帮主闯冰湖的,便是银沙教苏教主,三十年来,银沙教与世无争,种种仇怨皆因三兄弟而起,以在下之见,从今之后,这魔教二字,就可以去了。”立时间场面就欢快了许多,不少人点头赞许“冤冤相报何时了,中原武林当有容人雅量”;崆峒的虞舜卿更是抚须道,“老夫曾与苏教主交手,此人却无邪气,当时还好生惋惜”;也有认得苏旷的抚掌笑道:“我正想苏兄铁打的好汉,如何入了魔教,原来是率领银沙教弃暗投明,苏兄在哪里,大家喝碗酒,日后都是兄弟。”“不必找了,他不会出来的。”丁桀四下环视一圈,接着道:“我前日才拜谒了本帮祖师爷辛寄之墓,丁某孤陋寡闻,以前从不知道丐帮与昆仑渊源如此深厚,两位祖师爷就是同生共死的好朋友。辛师祖更是不远万里,载酒来赴袁前辈寿宴,可惜、可惜……”不待狄飞白附和,他一扬眉:“可惜辛师祖若是知道今日的丐帮昆仑沦落至此,还有没有兴致来赴此一宴。”这话重了,昆仑的面子上便有些过不去。但丁桀不依不饶,口气渐渐凌厉:“各位之中没有一个觉得来得不值?没有一个觉得自己师门兄弟死得不值么?没有一个暗地骂过三大门派死而不僵,骂过我丁桀自大傲慢,目中无人么?”盛气凌人,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早听说洛阳城里丐帮有了变故,丁帮主,正是想问你一声,丐帮究竟是分了还是没分?”有点意思了,丁桀笑道:“我正是想知会各位一声,丐帮日后是分是合,是留是走,与三大派无关,这个‘天下第一大帮’的虚名,我斗胆做主,不要了。”他趁着哗然之声未起,朗声道,“千百年前,有前辈见俗世律法不足以行天道,仗剑以武犯禁,自行侠义;五百年前,有前辈见门派林立,因义气创帮立会,约为兄弟;时至今日,各位闯江湖也闯得有滋有味,凭什么我十万热血子弟,要困死在洛阳城里?这芸芸草莽浩浩江湖,只长血性二字,不长规矩,我临来之前已与本帮戴副帮主及诸位长老有过书信往来,本帮积重之下难负天下使命,日后应当有些动作,若是滥杀无辜作奸犯科,各位不妨共诛之,若是不韪侠义自力更生,还请各位放一放手,若能帮衬,感激不尽。”一时间哗然,有人揣测丐帮的动作,有人暗地欣喜,觉得格局变动,广阔天地大有可为,老成持重暗骂丁桀自毁长城,数百年的信仰正道或许要毁之一旦。也有人揣测少林是否也暗中欲动,只是丁桀年轻气盛打个先锋。就是昆仑也在议论,年轻的几个说是丐帮要动我们也动得,何必终年蜗居大雪山,大半年里除了风雪什么也见不着?几个长老则说丁桀真是阴险,既然想要拆台,何必一上来就抢风头?闹得人人皆知他是三派非倚重不可的人物,才跑出来说他这点家务事。议论声涟漪般层层传开,一句话在众人心头心照不宣--怕是三十年后,开不了下一次雪山之会了,今年死伤本就惨重,再加上柳衔杯搅局,沈南枝劈山,丁桀众望所归之下一手翻台,青天峰元气已伤,日后再来,只能是怀古了。所有人里,最愤懑的,是狄飞白,他本来有那么一点点野心,被自知之明牢牢压着,是丁桀和苏旷给了他希望,然后短短几日,幻梦成空--玉嶙峋当了三十年掌门,被人议论了三十年远远不如汪振衣,堕了昆仑威名,何况他无可依傍?更何况他还不是掌门?一股被欺诈戏耍的怒火油然而起,狄飞白骤然发难:“丁帮主,你和苏教主倒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日后连横天下,指日可待,昆仑子弟,先恭贺一声了。”他明显是讽刺丁桀见昆仑式微,踩上一脚另觅强援。丁桀逼问:“你什么意思?”狄飞白脑子一热:“我说你们沆瀣一气,就是冲着昆仑来的!”不少怜悯惊讶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这种话没有证据也是乱说的?狄飞白一惊之下也觉得失言,然而覆水难收,他顿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丁桀点点头:“狄兄所言不错,柳衔杯动手之前,我已觉察,算是见死不救;慧言大师,是我点中穴道,算是借刀杀人。”苏旷一直瑟缩在角落中,懒懒得不愿意理会这些闲事,丁桀这句话只震得他立即跳起,浑身血一起往头上涌,他毫不犹豫回头:“南枝,天怒,天颜,你们快跑,带上左风眠!”沈南枝没有问为什么,也不说“你怎么不跑”,只急道:“哪里去找左风眠?”“找不到算了,能跑多快跑多快!”此时群情激奋,创朗朗一片拔剑拔刀声,只等一个声音招呼,这漫山遍野压抑许久的被愚弄的恶火就要发作。“活着喝我的喜酒,死了给你收尸。”沈南枝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丁桀眼里带着一点狡猾的笑意,他终于看见苏旷了。“杀了他--”狄飞白第一个吼出来,“他也配说侠义!”他一剑斜挑晃,丁桀居然不闪不避,任凭剑锋刺进左肩,狄飞白没想到他居然不还手,一愣,第二剑刺出,丁桀左掌一把握住剑锋,目不斜视:“这一剑是替丐帮挨的,丐帮帮主依约而来,未能践约,却有理亏之处,但是狄飞白,你不配杀我,你是主我是客,断无客人死伤要客人负责的道理。你再出手,我就还手了。”他右手摇光剑起,一剑挑断狄飞白兵刃,然后双手奉还:“物归原主。”他慢慢向前走,嘴角含笑,眉目间依旧不可一世。又有人叫:“大家伙并肩子上!”丁桀冷冷看着他:“劈山刀华秋是不是?别大家伙,要上自己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不要搅和,我数目算不明白。”苏旷被他逗笑了,摇摇头走出来:“你看我是拿个小本子帮你记账好,还是干脆一刀成全了你好?”“走开,不关你的事。”丁桀依然是话里带着刀:“我还是那句话,人不是我伤的,也不是我杀的,学艺不精死了活该,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你最好不要认为我在认错。”他一昂头:“哪一位?”人群中走出个粉衫女子,手里持着一把金弓,弓身上下两刃,正是弓刀门范程锦的夫人,她拱手:“你教训得是,丁桀,我丈夫死了,学艺不精我无话可说,放你过去,我咽不下这口气,你出手吧,死在你手下我绝无怨言,我宋允儿虽是妇道女流,也不屑欺负一个不还手的人。”丁桀眼里流出一丝敬意:“嫂夫人,请。”宋允儿弓刀直取丁桀咽喉,丁桀双指接着弓刃,向后一推,宋允儿咯噔噔连退三步,脸上一红,知道自己武功比丁桀差得太远,她一咬牙,银弹如雨射出,丁桀双手连挥,抄在手里,忽见宋允儿眼中又是绝望又是羞愧。范氏夫妇是出名的神仙眷属,范程锦他也见过,并不是个热衷名利之人,想是哄着娇妻开心就上山来了。宋允儿眼睛已经发红,最后夺命三珠一上双下,射向丁桀小腹双腿。丁桀单手捏住小腹那枚,硬生生凭双腿血肉接了两弹,踉跄一步,已经跪倒在雪地上。他按着雪地摇晃着站起来:“嫂夫人,请。”宋允儿闭上眼,弓刀自下而上一挑,便是一笔勾销的意思。“飞燕门,岳麓剑阁,汉江船帮……”丁桀慢慢闭上眼睛,他眼里血红色越来越浓,渐渐已经看不清外物,只凭着听力在刀锋间游走,五,六,七……他确实数不清楚了,债多了不急虱子多了不咬,何必算得那么明白?死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分别?一只手掌缓缓移过来,欺他瞧不见,猛然发力,结结实实打在左胸断刃上,半柄剑透体而出,丁桀皱皱眉,哼了一声。苏旷只看得无名火起,丁桀已经不还手,居然还在使着阴着,他侧身欺进人群中,一刀反转,刀背在那人手背上重重一敲,“他不还手,我可未必不报仇。”那人惨叫一声,这一敲手骨尽断,只怕要将养好几个月才能复原,他指着苏旷大叫:“连他一起杀了!”“好极了!”苏旷本来就不想看热闹,闻言一触而起,刀如龙人如虎,在人群之中腾挪开来,“少林的人在也就罢了,你们有什么资格杀他”,刀锋绞在流星锤链上,回肘撞翻一名道装男子,顺势回肩抢入鹰爪门人怀中,甩着流星锤呼啸砸开一片空地,“见死不救是天大的罪过么?”包围圈已经密集,苏旷双腿横踢开一人,腰间被不知什么硬物一撞,他就地一滚,反手回刀挑开丁桀面前长棍,“即便是柳衔杯杀人,也是他一人入湖,那时怎么不见你们出来报仇?”丁桀胸口后背齐齐着了一刀,苏旷快要按捺不住,“围殴一个不还手的,好了不起?”刀丛之间一剑飞出,擦着他小腹而过,留下一道血痕,苏旷猛咬牙:“好!要开杀戒一起开杀戒吧!”一只手抓住他肩头,苏旷回刀要砍,却发现那只手血迹斑斑,正是丁桀,丁桀勉强睁开眼睛,血红一片:“苏旷,你什么意思?你武功了得?我长这么大没杀过人?”丁桀已经是满身浴血,他现在即便愿意还手,也未必能够伤人,苏旷一急握住他的手:“你到底想怎么样!”“你真的不知道?”丁桀身子一软,又勉强站直:“苏旷,我要给我自己一个交代。”苏旷扯着他滴溜溜一转,堪堪从刀丛间滚开:“你他妈要交代下山抹脖子去,死在这些人手里,你不冤枉?丁桀,你逼我学柳衔杯么?”“你敢!”丁桀眼角已经有血滴流下,轻声而郑重:“你忘了,我有根的。”他握紧的拳头松开,掌心纹路鲜血斑驳,他低头看一眼:“若这是命,我认栽。”刀锋在他面前停住了,那是华山派的龙万顷,他的手抖了抖,收刀还鞘,转身推开人群就走。他也自命好汉,这种情形下动手是对自己的羞辱。这个人扒了皮去了血肉,还是侠义道的骨头。刀柄快要被捏碎,苏旷一生从没有在这种时刻抽身而去,他明白,他当然明白,可明白和做到是两回事,他自己眼睛里也快要冒血,手心不知何时也是血淋淋的一片,他握拳,松开,握拳,又松开,他不服,他要做最后一次努力--苏旷左臂拦腰抱起丁桀,两刀斜劈,在众人惊骇目光中全力跃起,向山下方向冲了七丈。刀势如疯如虎,峨眉金顶门人既无仇怨,不愿纠缠,两边一让,苏旷已经冲到了人群之外。“苏旷!”丁桀没想到他头脑可以这样发昏,就要发作。“你可以交代,至少不必让人浑水摸鱼。”苏旷放手:“躲在人群里跟着围殴容易,走出来追击多少要一点勇气,丁桀,我也只招架不还手,连追都不敢追的,不是你要交代的人。”一柄枪,抖了个枪花,持枪人犹豫了片刻,还是一枪刺进丁桀后背。一个女人的声音怒道:“丁桀,我家飞儿只是跌了一跤,他只是跌了一跤!我家飞儿才九岁,我只是带他上山长长见识,你怎么能下手!”是樊家梨花枪,久闻樊家单传三代,那一日匆匆扫过的伤者人影里有小孩子?丁桀耳里嗡鸣一片,他说话开始不清楚:“我没有……”他肩头一晃,挣脱枪尖,回过头,努力想要看清楚,但只能看见双层的人影,他坦然道:“若真是如此,我确实该死。”那个母亲在犹豫,但她究竟是个母亲,她的手抖了两次,还是一闭眼刺了出去,枪尖透过苏旷的左肩,又正面刺入丁桀胸口,苏旷反手拔枪,平平静静递回去,他们俩都豁出去了,只当自己身躯不是血肉凝结。没有第二击的勇气。说我无赖也好,和稀泥也罢,苏旷坚定地带着丁桀,一步步走着,我穷惯了,眼睛也好得很,数字一向算得不错,丁是丁卯是卯,我要一个恩怨分明,各位英雄好汉咱们报仇要趁早,过期不候。走出去一丈,就是一丈的希望,掌纹,毕竟只是拳头握紧时形成的东西而已。追上来的都已经是至亲,还有一些外围的,誓把热闹看到底。七八柄刀枪挡在面前,人人心里都有一口气,人人心里也都有一本帐,至亲之死有此人原因,看不得他离去;然而他毕竟不是凶手,要不要面对面做这个终结了丁桀的人?苏旷脚步不停,不能停,他要的就是这个一闪念和一犹豫。从雪里吃力拔脚的声音,然后一只手拉住丁桀,丁桀第一个反应就是肌肉一紧,准备迎接任何一种出手,但是只等到了一声嘶声大哭:“阿桀--”真丢人,丁桀若不是失血过多,一定会脸红:“苏旷……”苏旷也没有这个能耐再去安慰嫂夫人,左风眠哭得如丧考妣:“阿桀--”丁桀低低恳求:“风眠,我求你,别哭了,让开些……我若能活着,一定娶你,随你怎么样都可以。”左风眠披头散发四下看:“好啊,也算我一份,阿桀我对不起你……还有多少,冲我来啊!”她挺胸径直走向个老者:“来啊--”那老人既然犹豫要不要对丁桀出手,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伤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而且是非常可怕的女人,他“咳呀”一挥刀,转身就走。走,向前走,他们走得虽然慢,但是跟过来的越来越少,玉宫下的英雄们渐渐变成了黑压压的一群。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落在雪里,渗进眼中,整个天地都是苍茫血色,有兄弟流血,有女人流泪,这辈子值了。走,向前走,一左一右陪伴着向前走,走到再不能坚持的那一刻,走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渐渐的四海无人,只有风声猎猎,好像看见了沈南枝他们远远迎接过来,一只鹰在头顶飞过,高声叫:和谐--和谐--走,向前走,既然答允了走这一程,就并肩走到不可预知的明天去,看看今日点起的火能否燎原,今天抽出的石块会不会致使大厦倾颓,今天的热血冲动究竟是不是一个笑话。好像看见了孙云平他们远远迎接过来,身后是更年轻的面孔,满载着希望,重整河山待后生。尾声朱弦一拂遗音在,却是当年寂寞心。北邙山上草木葱茏,生在苏杭,归葬北邙,有一次丁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苏旷,以后你会不会来北邙山看我?很久没来洛阳了,这里的乞丐已经是真的乞丐,这座城欣欣向荣,时不时人说说当年丐帮的故事,也有人提到丁桀,有人说他是英雄,也有人说他是莽夫,更多的人是琢磨不透,摇一摇头。偶尔也有人提及苏旷,说丁桀一生独来独往,只有这么一个朋友。一只手缓缓摸过石碑上鲜红的大字:丐帮丁桀之墓。“我答应过陪你醉一场,一直没能践约,阿桀,来,我们喝一杯。”苏旷微笑着,从食盒里摆出几碟下酒小菜,排开一溜儿一斤装的酒坛,仰头,烈酒一饮而尽,他很想醉一场,很想念那个寂寞清冷的年轻人,想念那张骄傲而固执的脸。“阿桀,我来了,以后会常来看你,你真没劲,就这么走了,不够义气。丐帮的兄弟们都很想你,孙云平也在想师父,美人肩那儿很好,什么时候一起去看看?你在这个鬼地方寂寞了吧,想不想找人打一架?”苏旷轻轻地笑:“来,你酒量不好,酒德更差,少喝一点,我最怕醉鬼了……”“苏旷。”左风眠一袭白衣,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静静盯着墓碑。“嫂子。”苏旷勉强笑笑。“嫂子?你眼里有我这个嫂子?”左风眠一脚踢翻酒坛,“出来!”丁桀从墓碑后伸出头来,他胖了一圈,眼睛由于总眯着,看上去总是笑容可掬,左风眠一拳一拳向他背上砸去:“我说了多少遍?不许和这个人来往!不许喝酒!不许上北邙山!你们还真会挑地方,啊?你心里有没有我有没有家?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还念叨着回江湖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还有你,你你!我求求你,苏大侠你放过他成不成?他什么酒量,你就敢,敢带这么多酒来?”两个人一左一右瑟缩在龙飞凤舞的“丁桀之墓”两侧,左风眠抓起个酒坛子直接冲苏旷砸去,“你还有多少花招啊?你养你的什么灵蛊,好容易会飞了你就让他送信?好容易送封信,你们就商量怎么瞒着我喝酒?够义气,真够义气!”丁桀可怜巴巴地护着头:“风眠……我和苏旷真的很久没见,昆仑一别,我们有挺多话要说,你看……我们不喝酒,不打架,就聊聊天,不聊江湖,不聊女人,不聊以前乱七八糟的,行不行?”苏旷忍不住抗议:“那我和你还聊什么,刷碗扫地洗衣服?”“你还敢说!”左风眠拎着丁桀的耳朵把他揪起来,看得苏旷龇牙咧嘴,左风眠凶神恶煞地说:“聊天有在坟地聊的吗?回家去,饭菜都做好了,不许喝酒!”苏旷拼命点头。左风眠想想又补上一句:“不许告诉别人!记住,丁桀死了,死了,谁也别来找他,明白没有?”苏旷叹了口气,摸了摸墓碑,无限缅怀。前传 破阵子·龙吟第一章 树上的女人眼下正是暮春,整个草原透出一股带着傲意的青,青得彻底,生气勃勃,与万里蓝天争着广阔。草尖上的露珠映着初升太阳的光芒,清澈如婴孩的眼眸。即使是一群粗鲁的汉子,也不禁被眼前的景色吸引,笑逐颜开……千里贡格尔草原渐渐展开它的怀抱时,整个马队都欢呼了起来。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一家关内寻常可见的镖局,套旗,车标,一应名号中规中矩,唯一挑眼的,就是正中套红的镖车上贴着一张小小的朱红的符纸,细细看上去,画着一只振翅而起的凤凰,身姿虬健,比寻常的凤凰图案,多了几分霸气。眼下正是暮春,整个草原透出一股带着傲意的青,青得彻底,生气勃勃,与万里蓝天争着广阔。草尖上的露珠映着初升太阳的光芒,清澈如婴孩的眼眸。即使是一群粗鲁的汉子,也不禁被眼前的景色吸引,笑逐颜开。“表少爷!表少爷你看——那边就是达里湖了!”队列靠前,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指着天边,欢呼起来。被称为“表少爷”的,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锦袍上套着件黑貂裘,额上却端端正正扎着林宗巾,将斜挑的眉梢压了下去,在一队膀壮腰圆的大汉之中,显得尤其单薄,他赞许地将左手折扇在右手上轻轻一敲,“丹东,那就是你们说的、天鹅飞起的地方么?”丹东黑黝黝的脸上沁出汗珠来,笑容淳朴,连连点头:“是啊表少爷,今儿傍晚我们就能赶到湖边扎营,少爷,如今正是季节,肯定能看见天鹅!”那少爷又略将头点了一点:“呜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丹东连忙接上话:“红狐?是啊,我听镖局的师父说,这里真有红狐呢,要是到了秋天,那大毛一乍多长,啧!做顶皮帽子那才叫漂亮!”那少爷哑然失笑:“丹东,这鸿鹄指的是大雁和天鹅,哪里是什么狐狸了……终究是不读书的缘故,罢了……罢了……”他轻轻一扣马腹,快马赶到队列最前,剩下了瞠目结舌的丹东,怔怔地用力挠头。“走了走了丹东!”后面赶上的许姓镖师撞了撞丹东的肩头,嘴一努:“你们家表少爷,嘿,真酸得厉害!”“别胡说”,少年的脸挣得通红:“我们表少爷是读书人,跟咱们大老粗不一样的。”“读书人?”许镖师哈哈笑起来:“这片地方可是马匪的老家,要是碰上一拨两拨的,咱们不动,看你们家少爷说嘴去!”丹东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马……匪?”许镖师拍拍他肩,声音低了下去:“别怕……其实咱们也是第一次到关外来送货,不过来的时候老师傅们不是说了么,拜了凤五爷的山头,保管一路平安就是了。”丹东奇道:“凤五爷是什么人?”许镖师扬鞭打马,呸了一声:“到底是小孩子不懂事,我教你个好儿,凤五爷是塞北匪帮的这个,几千个马队,哪个敢不卖他十分的面子!”说着,大拇指用力一挑,满脸的神往之色。偏生那表少爷耳朵极尖,回头道:“许爷,这么多土匪,官府难道不管的么?”一行二十多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连丹东也忍不住咧开嘴嘿嘿了几声,又生怕那少爷难堪,连忙说:“表少爷,这官府哪儿管得了这么多?关内的事,十停已经管不了一停了,更别提出关了!”那表少爷气得浑身抖了起来,声音也多了丝尖锐:“这这……光天化日之下,贼徒明火执仗,你们……你们居然还笑得出来,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么?”他这话一说,众人笑得更是前仰后合,几个年轻人趴在马背上直打跌,不知是谁捏尖了嗓门细声细语地喊:“师娘呀,我怕——那些大恶人说没有王法了,我们可怎么活呀——”“粗俗鄙陋!”那少爷脸气得通红,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赶着马,向前直冲。“我瞧瞧表少爷去——”丹东就要打马,被许镖师一把扯住:“行了,他这么大个男人还能跑丢了不成,你瞧你这一路累的!”丹东憨厚地笑了笑:“我还是瞧瞧去,姑太太就这么一个少爷,可不敢出事!”他话音未落,只见一骑绝尘,竟是那少爷又奔了回来,这回来的速度可比奔去的速度快了数倍,只听他失声叫道:“树!一棵大树!”众人一起哂笑,也不知好端端的,又是什么惊吓了这位公子。他随即又叫:“树上……一个女人……”领头的镖头叫做贺镂,为人最是沉稳,一把带住了他的缰绳,问道:“苏少爷,莫非有匪盗不成?那个女人怎么了?”这苏姓公子这才气喘吁吁地道:“她她她,在树上烤羊……你看,还往我这头巾上砸了一块骨头。”他举着那头巾,果然被油污了老大一块,头发也散了下来,本来极是可笑,但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一个女人,在大树上烤羊——不管怎么说,确实诡异了一些。“就是她!”苏少爷用力一指,远处果然有一棵极高的杨树,最粗壮的枝桠上稳稳架着个铁炉,边上挂着半边洗剥净了的肥羊,一个红衣女子斜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两只脚在空中悠来荡去,不紧不慢地折下枝叶,丢进炉里,这暮春三月,树枝多水,极是难烧,一丛一丛的青烟冒了出来,将整个大树笼在烟雾之中,一时间云蒸霞蔚。那女子倒是毫不介意,伸手提起一串烤熟了的羊肉,轻轻一吹,送进嘴里,似乎很不满意地皱皱眉,又撮起一撮辣椒一类的粉末洒在羊肉上,这才连连点头,吃得不亦乐乎。“姑娘什么人?”贺镂知道来者不善,左手扶上了腰间的雁翎刀,沉声问道。那女子随手摘下一边的酒囊,仰起脖子,灌了一口,阳光照在莹白如雪的脖子上,从下望去,宛如通明的美玉一般。“我们走。”贺镂知道这女人绝非善类,既然她不肯说话,自己也懒得搭理,挥手下令道。“站住——”那女子嘻嘻一笑,颇有些不耐烦:“我当是哪路英雄,原来是武侯镖局,真以为挂着凤五的招牌,就敢在塞北横行了么?”贺镂仰首:“我们和姑娘,井水不犯河水……”红衣女子忽然神色一凛,一对眸子,亮得出奇:“呸,就冲你只拜凤五的山头,今天就休想平安过去。”贺镂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掣出腰刀,惊道:“你是……你是……”“总算想起来了?”红衣女子手里烤肉的铁钎一抖,指向那个瑟瑟发抖的公子哥儿:“你也该知道凤五的规矩,保货不保人,姑娘我偏偏是抢人的,把他留下,你们滚!”丹东大吃一惊,连忙挡在少爷身前,贺镂面沉如水,寒声:“抄家伙!”那女子微微叹息着摇了摇头,似乎可怜眼前一群人似的,忽地手一扬,满满一罐辣椒粉混着掌风击了出去,掀起漫天猩红。她掌风极是凌厉,辣椒粉末竟也如暗器飞刀一般激射而来,众人连忙闭气合眼,只苦了那苏少爷,喉咙里,眼睛里,鼻子里全是辣椒,咳嗽地几乎弯下腰去,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偏偏一边咳嗽,一边吸进更多辣椒粉,忍不住大声哭喊起来。丹东一听少爷哭叫,连忙开口安慰,这一来也忍不住连连咳嗽,只强忍着,一手扯紧少爷,一手握紧刀柄,生怕那女子偷袭。贺镂刚挥掌拨开粉雾,一点红火便扑面而来,他一刀拦去,只觉得虎口酸痛,雁翎刀几乎落地——抬头一看,那红衣女子正一块块将炭火挑起,流星赶月般直奔众人而来。“有趣……有趣!”她哈哈大笑,纵身跃在树枝之上,大声道:“嘿!我说你们哪,告诉苏知府,拿五千两黄金换他的宝贝儿子——贺镖头,对不住啦!”说着,双足一顿,借着树枝的弹力直奔苏少爷而去,手里的铁钎一端兀自烧得通红,淋漓地滴下油脂来。丹东只觉得眼前红影一闪,手腕忽地一痛,抓着的少爷已经被人掳去。只听呼哨一声,一骑火红骏马踏地而来,极是神骏,红衣女子扬眉一笑,提起那苏公子,向马背掠去。“把人留下!”贺镂一刀直劈女子背后空门,这苏公子乃是京城一个大大有头有脸的人物托付了他家总镖头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个闪失。那女子也不知是人是鬼,轻轻一转,身形已经当空扭了过来,手里的铁钎化作万千火红闪电,在贺镂周身点了数点,贺镂手腕一痛,刀已落地——那红马正好赶到,女子一掠上马,绝尘离去,肆意之极地大笑起来。“公子——”丹东忍不住向前追去,远远的,一物劈面打来,长了眼睛一样正落入他口中,堵住他后半截叫声——正是一块温热的羊肉,烤得细腻焦香,只是不知洒了多少辣椒,竟火辣辣地烧得喉咙都是生疼。丹东含着羊肉,看向贺镂,只见他嘴里不知什么时候也堵了一块羊肉,脸上一片惨白——刚才只是一招,他的眉心,喉头,胸膛,左右手腕的皮肤都被烧起了个小小红疤,铁钎只要在多使加分力气,只怕他当场就要送命。贺镂愣了半天才吐掉嘴里的羊肉,喃喃道:“好……好野的女人……好俊的功夫!”丹东半哭着开口:“贺爷,这是什么人哪!我们表少爷哪里招惹他了!”贺镂叹了口气:“罢了……我们只记得凤五爷,忘了龙姑娘,算我们倒霉。”“龙姑娘?”许镖师惊叫起来:“咱们居然遇上了曼陀山的龙姑娘?这个妖精,怎么又下山了?”他看了看几乎要落下泪的丹东,叹气道:“丹东,不是我们不讲义气,只是咱们碰上那个妖精,这没法子想啊。你不知道,塞北漠南有一龙一凤,凤是那凤五爷,龙就是这位龙姑娘了,她天生狠毒,每隔几个月,就要下山抢几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上山……江湖人说,这妖精在练采阳补阴的妖术!”丹东几乎吓傻了:“可是怎么偏偏挑了我们表少爷……他、他阳也阳不到哪儿去啊!”许镖师又气又笑:“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丹东,你还是回去叫你们姑老爷筹金子吧,乖乖,五千两黄金,她也真敢开价。”“这哪来得及?”丹东终于哭出声:“我们姑老爷在镇江,这一去一回,我们少爷那点阳气不早就没啦?”“那也没法子,丹东,我们尽力了。”贺镂摇头道:“我们这趟镖,总不能再有闪失……罢了,你早点回关内打点吧。”“贺爷!”丹东见众人都不肯为自己出力,急得发疯:“贺爷,我们去求求凤五爷,这趟镖有他的印记,他……”“龙姑娘说得是,凤五爷向来管货不管人,找他恐怕没用。”贺镂摇头:“这草原上截男人的马匪,恐怕也就龙姑娘这一号了吧……”丹东急着攥住他手腕:“贺爷!”贺镂无奈叹气:“你要真想去,丹东,我给你指点条道儿,从这儿向北走,看见一块红色的巨岩,就到了凤五爷的地盘……不过,那凤五爷不是好招惹的,我劝你早点回关内,别说那不过是你们家表少爷,就算是真少爷,出了这事,你也没法子是不是?”丹东用力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坚决:“我知道了,谢谢贺爷。”说罢,打马向北奔去,竟然毫无一丝犹豫……那个少爷被横掷在马背上,火红的快马甚是神骏,驮着两个人,速度也丝毫不见减缓。他尊臀朝天,一手抓着马镫,似乎是生怕自己被颠了下去,眼睛却不由得瞥向这从天而降的女匪——常年的塞外纵横,那女子腿上几乎没有一丝赘肉,薄薄的水红绫裤贴在马鞍上,被汗水一浸,曲线毕露,却远不是见多了的江南女子,松皮细肉,弱不禁风。龙姑娘只觉得身后大喊大叫的公子哥儿忽然没了动静,忍不住回头一看,只见他一双直勾勾的眼死死盯着自己的大腿,顿时大怒起来,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鞭子,怒道:“闭眼!”“是是是……非礼勿视……”那少爷连忙闭了眼,但跳动的水红马裤似乎还在眼前晃悠,忍不住又睁开双目——正在此时,龙姑娘微微一个欠身,发力催马,顿时紧翘的双臀闪在目前——他一阵热血上涌,“啊啊哟哟”地大叫一声,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找死么!”龙姑娘的鞭子又一次扬起,拽起一道风声便要落下,却只见那少爷滚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一手护着头,一双眼却贼溜溜地上下打量,呆气里倒是透了些顽皮。龙姑娘嘿嘿一笑,扬起的马鞭又轻轻落下。偏偏那傻子不知死活:“姑娘生得好俊俏……姑娘,你,你笑什么?”龙姑娘马鞭一卷,在他腰上一提,又卷回马背,嘴角却带起一丝淡淡笑意:“没什么,我想起我家三妹妹,做了坏事挨打的时候,也是你这个脓包样子……嗯,算啦!书呆子,你叫什么?”那公子连忙费力扭转身子:“小生姓苏,名旷,字达己,今年二十有四,尚未婚配。”“呸!哪个问你婚配了?”龙姑娘双腿一顿,红马再度绝尘。苏旷却是死缠烂打:“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敢问姑娘芳名?”那龙姑娘冷冷哼了一声,黑亮的鞭捎在空中划起一道炫影,鞭影凝而不散,正是一个“晴”字。这手“风凝海市”的内家绝活,是龙晴得意之极的功夫,苏旷看在眼里,却没一丝反应,只笑嘻嘻:“龙姑娘鞭子耍的真好。”龙晴略略有些失望,拍了拍大红马的额头:“红袍,快些!这个不识货的家伙!”苏旷却似乎不知道龙晴嘴里骂得是谁,喃喃:“人俊俏,鞭子也耍的漂亮……只是卿本佳人,奈何作贼呢?”龙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说什么?”苏旷摇摇头:“我是说,姑娘一身功夫,做什么不好,何必非要打家劫舍?就算是小生这等脓包,也是家母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养的,姑娘就这样把我抢上山去,我娘必然心内孤苦,姑娘你于心何忍?”龙晴哈哈大笑起来,目光忽然有了丝寒意,“你真的是镇江苏知府的儿子?”苏旷大点其头:“就算我说不是,姑娘你也未必放过我。”龙晴转眼之间又笑了起来:“你居然一点也不害怕?苏旷,你不简单。”苏旷勉勉强强躬身一礼:“非也非也,是姑娘小瞧了天下读书人罢了。”龙晴这才忍不住细细看了他几眼,面皮白净,半分曾经习武的样子也没有,一脸温柔敦厚,以自己的眼力,竟是瞧不出他是真酸呢,还是装笨。“嘿嘿,好!”龙晴用力一拍红袍的额头:“我曼陀山上什么样的公子哥儿都有,还就缺你这么一号人物!”红袍似乎知道主人的心意,一路神勇,向着那天鹅飞起的曼陀山脚奔去。一路向草原之中纵深行去。曼陀山和达里湖遥遥相望,之间是青郁郁的草甸,靠近湖水的那边潮湿了些。苏旷老老实实伏在马背上,马蹄翻飞,偶尔能踢起被涨潮的湖水冲洗的浑圆的洁白石子。青丝当风,那龙姑娘时不时得意地微笑——看来她确实是十分爱笑的女子,眉梢眼角明亮爽朗,几可与朗日争辉。“龙姐姐!龙姐姐回来了!”原本安静的山野忽然炸开了锅,一群衣着鲜亮的女孩们唧唧喳喳地飞了出来,顿时草原上一片地姹紫嫣红。苏旷略略看去,其中多半是北国的女孩儿,最大的可也不过十五六岁,一派热闹明朗。看着这群小丫头,龙晴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忽然挥手一点,正中苏旷胸前气海穴,随即翻身下马,喊了起来:“丫头们,都去哪里疯了?我下山三天,说说吧,曼陀行宫被你们搅成什么德行?”“姐姐——”跑在最前面的女孩儿扑进龙晴怀里,“哪有的事,姐妹们把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等着姐姐的赏呢!”她十三四岁,脸蛋儿滚圆,一双眼睛晶晶亮亮黑白分明,端的是个美人胚子。“赏!就知道赏!”龙晴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声音里带着宠溺,“去吧,晶晶,把这个人带下去,等他家赎金到了,咱们再好好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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