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雪,过来!”身旁的小娥急忙叫道。 “银雪,过来!”身旁的小娥急忙叫道。 长恭摇了摇头,“随它去吧。” 小娥轻声嗔道:“这只波斯犬实在太调皮了。” “波斯犬都是这么调皮的。很久以前也有人曾送过我一只差不多的,比这只还要调皮多了。”长恭一般说着,一边又瞥了木易一眼。 木易只是咧嘴一笑,抓起银雪递到小娥面前。小娥看着他遍布疤痕的脸,不由得露出嫌恶的眼神,赶紧将波斯犬接了过来,生怕被他碰到。她摸了摸手中的银雪,朝宫门外望了一眼,忍不住道:“对了,娘娘,皇上这些天怎么一直都没有过来呢?” 长恭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谁知道呢。”这几天,宇文邕确实没有在这里出现过,倒是让她松了一口气。也许他的新鲜劲儿终于过去了吧,这样也好,说不定他能放手呢。 “娘娘,您不用难过,皇上最近太忙了。您知道吗,每晚三四更的时候,还经常能看到皇上的御书房里亮着光呢。他忙于政事,能每天抽出时间探望娘娘,已经是格外的恩宠了。其余的那几个妃子,包括皇后娘娘,还都见不到皇上呢。”小娥以为她有些失望没有见到皇上,所以忙不迭的安慰她, 长恭听她提到皇后,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个突厥公主的摸样,脱口道:“皇后娘娘对你们好吗?” 小娥连连点,“嗯,皇后娘娘是个好人,而且啊…”她看了一眼埋头工作的木易,压低了声音道,“听说皇上也允许皇后帮着处理一些政事呢。” 长恭微微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黄后娘娘对我们这些下人十分亲切,这点他最清楚不过了,对吧,木易?”小娥冲着木易道。 木易的手停顿了一下,嘶哑地回答:“不错。” “我们皇上可是个好皇帝,他打仗时不避箭石,亲自上阵,又爱护士卒。当他听到百姓没有足够的材料建造房屋,居然拆了自己的宫殿,把建材分发给百姓们。他对我们这些下人也是和颜悦色,极少责罚,比起那个齐国的昏君,不知强过多少倍。”小娥展开了笑颜,“娘娘,您如今怀了未来的龙子,将来等皇子出生,必定能得到更多的恩宠…” 长恭只觉一阵莫名的烦躁袭上心头,沉声道:“我要回房了。”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忽然看到宇文邕身边的侍从阿耶正匆匆走了过来,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什么急事。 “娘娘,皇上有令,让您即刻去见他。” 长恭微微一惊,自从来了长安之后,她就一直被困在这座紫檀宫里.她猜想是宇文邕担心暴露她的身份,所以才不让她和外界接触,现在听阿耶这么一说,她很是惊讶. “娘娘怀着身孕,怎么能到处乱走…”小娥忙劝阻道. 阿耶不耐烦得瞪了她一眼,“这是皇上的命令,莫非娘娘想抗命不成?” 长恭示意小娥别再说话,不动声色道:“我这就跟你去.” 这还是长恭第一次来到宇文邕的寝宫,竟是她所见过的最简朴的皇帝所居住的地方.偌大的宫殿里,只有几件必要的摆设,不见任何金银雕饰,比起她现在所居住的紫檀宫还要朴素不少. 在床塌上,她有些以外得看到脸色苍白、仍在昏睡中的宇文邕. “皇上这些天过于操劳,所以病倒了.可是他又什么都吃不下,在下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请你过来了.”阿耶低声道. 长恭蹙起了眉,淡淡道:“可我也不是御医,你叫我来也没有用.” 阿耶眉眼一挑,“你也知道皇上有多喜欢你,如果由你亲手喂他,那么…” “说完了吗?”她冷冷打断了他的话,“说完了我可要回去了.” “高长恭!”阿耶压抑着怒气,“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多少次你害的皇上差点没命,可皇上还是那样喜欢着你.你倒是说说皇上亏待过你没有?还有你肚子里这孩子,根本就不是皇上的!我跟在他身边再清楚不过了,可皇上还是瞒着众人,将这个秘密吞到肚子里!要不是皇上早就让我派人看护着你,你,还有你的孩子早就被毒酒给毒死了!知不知道你昏迷的那七天七夜,皇上几乎就没有合过眼,也没有处理朝政,难道所有的这些,都换不来你的一次心软吗?哪怕只有一次!” 宇文邕看到长恭脸上那幅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想着接下来恐怕长恭就会扔下碗,毫不留情得拔腿就走吧。 然而另他吃惊的是,长恭居然接过碗,走到他的床塌边坐了下来,用极轻又极冷淡的声音道:“这一次,只是因为你救了这个孩子一命,我不想欠你。” 她的声音还是一样的冷漠,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却泛起了一种说不清的喜悦,当那口粥被送入他嘴里时,他的心里也如同被猛的灌进了一蛊清冽的蜜汁,巨大的幸福感让他有种不真实的虚幻。 就让他幻想在此时此刻她是爱着他的… 长恭见他对自己微微一笑,刚刚还如铁壁牢不可破的强势疏离的感觉,骤然变成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渐渐融化。由内至外散发出来的,竟然是一种温和的优雅,如同温暖的水波漾漾洋溢。 她连忙别转过头,不去看他的表情,赶紧又递过去一大勺。 “长恭,你把粥喂到我眼睛里了…” “长恭,这次是额头…” 阿史那皇后和李淑妃走进寝宫的时候,看到的正好是这一幕。因为怕打扰了皇上的休息,所以皇后特地没让宫女通传,没想到… “娘娘,那女子可是皇上最近的宠妃?”李淑妃低声道,目光冷冷地扫过长恭那隆起的腹部。 阿史那皇后并没回答她的话,而是笑了笑走上前去,“皇上,这位妹妹一定就是您新纳的妃子,臣妾倒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妹妹呢。” 长恭因是侧对着她们,所以皇后并没看清她的容貌。宇文邕直起了身子,看了看长恭,又看了看皇后道,“既然如此,也没必要瞒下去了。阿云,你早就见过她了。” 皇后微微一愣,只见坐在床榻的那个女子慢慢转过了头。 在看到那张容颜的一瞬间,她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窗外纷飞的红叶,以及眼前所有的景物一刹那间褪色成艰涩的背景。她耳中听见的,唯有自己的心跳。 是那个少年,是她第一次为之心动的那个少年。 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但在她的心里面,很深很深的地方,如同无限寂静的大海深处,藏着少年的身影,在昏暗的最深处,那样的模糊,却从未消失过。 虽然不明白他怎么变成了女人,但他十分肯定,眼前的这个女子和她心里的少年------是同一个人。 风嘴衔着长长的著串,垂在她的额头上,一步一摇摆,更映得其人双眸温润若水,像暖洋洋的春风。昔日的突厥公主已经脱胎换骨,俨然是一国之母.的风范了。 “是你…”皇后终于先开了口,“你…居然是女…”她刚说了半句,忽然意识到李淑妃还在身旁,与是硬是按捺住内心的无数疑问,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笑容,柔声道,“多年不见了,你可还好?” 长恭避过了她的目光,只是淡淡道:“你变了很多。” 皇后见她并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便再仔细的看了看她,虽然还是那样绝世的容颜,可比起曾经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却已是憔悴抑郁了许多。蓦然之间,她的脑海突然浮现了一幅永远都难以忘怀的画面。 少年纵马而立,虽戴着半张面具,但玉立挺拔的身姿美到极致,难以描绘的英气与柔和巧夺天工地统一在一个人的身上,令人不由得喟叹造物的神妙,远远望去,犹如旭日东升,熠熠生彩,让人几乎不敢正视! 时光流转,彼此都已经改变。也是,就连少年都能变成女子,还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呢? 皇后一时感怀,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淑妃自然不明白这三人之间的渊源,只觉得这位新妃容貌之美丽,确实前所未见,又见她大腹便便,临盆在急,不免更是心里发酸。早就听说皇上对这位妃子宠爱备至,若是她产下一个皇子,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怕要不保…想到这里,李淑妃赶紧敛去了眼中的敌意,也扯出一个笑容凑上前道:“皇上,您好些没有?赟儿也吵着要来看您,这孩子听说您生病,都没有心思吃饭了呢。” 宇文邕点了点头,“赟儿懂事有礼,都是淑妃你调教得好。” 长恭目光一转,只见皇后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但目光却透过自己落在了更远的地方,脸上泛起一丝奇怪的神色。长恭不动声色地起了身,放下碗,冷冷地扔下一句“我走了”就转身离开。 “阿耶,护送娘娘无紫檀宫,若有差池,唯你是问。”语文邕连忙朝门外吩咐道。 “皇上,她也太没规矩了吧,怎么能这样无礼?”李淑妃目瞪口呆地看着长恭扬长而去。本以为皇上会斥责几句,没想到皇上只淡淡道:“她就是这个样子。”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中竟带着一种罕见的温柔之色。 李淑妃的面色一暗,她忽然意识到,比起到现在为止还不曾有子嗣的皇后,刚才那个女人对她更有威胁。 自己从一个小小的侍妾爬到今天的地位,都是因为母凭子贵,如果连这唯一的优势都失去了…… 第三十四章逃脱 深秋高远的天空清淡如水,空中远远地浮着几缕烟气凝聚成云。长恭百无聊赖地倚在窗前,银雪则在一旁讨好地舔着她的脚。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小娥的叫声,一回头,发现身后居然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只见他身着衮冕,青珠九旒,典型的周国太子打扮。果然,只听见小娥惊慌失措道:“太子殿下,您,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您是怎么进来的?” 南海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俊秀的脸上有一个俏皮的酒窝若隐若现。 “听我母妃说,这里藏了一个好漂亮的姐姐,所以我才特地来看看。那些守卫不知道我进来哦,因为我是从那棵树上爬过来的。” 小娥显然吃了一惊,“太子殿下,您还会爬树?” “嗯。”男孩笑得纯真无邪。 长恭见不过是个孩子,便减了几分戒心。仔细一看,这孩子和宇文邕还真有九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姐姐真的好漂亮啊!”他转动着眼珠。 小娥不禁哑然失笑,“太子殿下,你可不该叫她姐姐哦,娘娘也是你父皇的妃子。” 长恭微微动了动嘴角,“小娥,你去拿些糕点和茶水来吧。” 太子顿时喜笑颜开,还加一句,“小娥,我要吃你做的菊花糕!” 小娥应了一声,转声走了出去。 长恭扬了扬眉,低声道:“你说句实话,是不是想吃菊花糕才溜进来的?” 太子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她,然后又站起身来,“我可不可以到处看看?”见长恭点了点头,他就好奇地四下张望起来。 长恭一个没留神,他就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影,正想叫他出来,却听到内房那里传来哎哟的一声。她扶着案几站起身来,想到内房去看个究竟,刚一踏入内房,脚下却不知踩到个什么东西,一时重心不稳滑了过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的眼前一片黑,身下的地面阴冷坚硬,腹部似被千万毒针刺穿,除了钻心的疼痛,哪里使得出丝毫力气。 就在这时,她看到太子一脸惊慌的凑了上来,在看到她痛得死去活来的样子时,仅在一瞬间,太子脸上的表情变了,那双纯真可爱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而不可知,薄薄的唇边勾起了一抹讥笑。他捡起地上的琉璃球,用一种完全和他年龄不相符的声音冷然道:“除了我,父皇不应该再有别的孩子。父皇他是我一个人的。” 长恭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从没见过这样可怕的孩子,在天真的伪装下竟然有颗比恶魔还恐怖的心。 她竟然栽在一个小孩子的手中! “对了,门口的守卫已经被我的母妃引开,而小娥这个笨丫头还在做菊花糕,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了,所以就算你喊人也没人会应。” 太子又重新露出了那两个可爱的酒窝,“你就在这里慢慢等着吧。哦,就算你能活着告状也没关系,反正不会有人相信我会做出这样的事,就连父皇也不会相信。”他在手里玩弄着那个琉璃球,轻轻松松地走了出去,还不忘替她关上了门。 长恭只觉得身下一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流了下来,心里大惊,紧紧按住了腹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外爬去…从下身渗出的鲜血在地面留下了一条美丽妖艳的红色弧线…她不能在这里等死,她只能靠自己自救,她绝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这个她和恒伽唯一的孩子。 就在快要爬到门口的时候,她开始感觉全身无力,眼前渐渐模糊,仿佛有什么扯碎了天地,蒙蔽了视线,打痛了身心,将一切化为混沌。在恍恍惚惚间,她有些明白了,死亡并不可怕,疼痛也并不可怕,人之所以害怕死亡是因为在这世上还有留恋的东西。 不想失去这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不想失去那些珍贵的记忆,不想…… 在意识渐渐涣散的时候,她隐约看到有个人影撞了进来,紧接着自己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耳边传来一个极其嘶哑的声音,“长恭,长恭,你要坚持住,我马上去喊人!” 虽然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却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那人,不停的重复着,“我不能失去这个孩子,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那个人似乎全身一阵的僵硬,随后将她轻轻放在了床榻上,低声道:“放心吧,长恭,你和他的孩子…一定会没事。” 长恭静静地躺在床榻上,模模糊糊地看到很多人涌了进来,其中一个人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着话。而她的腹部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剧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在无意识的用力之后听到一声清脆的哭声,那嘹亮的哭声,就好像一柄利剑劈开了所有的混沌,将她从模糊的意识中生生拉了回来。 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宇文邕那张憔悴而苍白的脸,只见他双眼通红,下巴上布满青色的胡楂,知道看到她睁开眼睛才欣喜若狂地展开了笑颜,“长恭,你没事,孩子也没事。你生了个儿子,你替朕生了个儿子!”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的皇后就道了一声:“恭喜皇上喜添龙子。”其他宫女们也纷纷附和起来。 长恭心里一个激灵,语无伦次道:“快,给我看看孩子…” “你先别急,”皇后笑眯眯地抱起孩子,又看了一眼那个产婆道,“还不先抱小殿下去清洗一下血污。” 产婆抬起头,和皇后交换了一个奇怪的眼神,连忙抱着孩子而去。 不一会儿,孩子被抱了过来。长恭迫不及待地接过孩子,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只见孩子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上去可爱的很。她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柔,心口暖暖的,就仿佛有一股暖流涌向她空旷的心中,顿时滋生了一股感情,很密很密,很浓很浓。她忽然鼻子一酸,好象有什么就要从眼角落下来。 这是她和恒伽的孩子,是她一直盼望着的孩子。 幸好,幸好她没有失去这个孩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娘娘怎么会摔倒在房里?要不是木易刚好来修剪花草,后果不堪设想…”宇文邕蹙起眉来,看了一眼在身旁瑟瑟发抖的小娥,沉声道,“还有你,娘娘受伤的时候你在哪里?如此懈怠,看来要重罚才行。” “皇上饶命,奴婢,奴婢在替太子殿下做菊花糕。”小娥普通一声跪了下去。 “太子?”他似乎有些惊讶,“太子怎么会在这里?” “回皇上,太子殿下是偷偷溜进来玩的,奴婢…” “立刻给朕把太子叫来!”宇文邕的脸色一片铁青。 “慢,”长恭忽然开了口,“这不关太子的事,是我不小心画到了,也不关小娥的事。况且孩子刚刚出生,我不想见血光。” 说着,她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将脸轻轻贴在孩子的脸上。就算她说出是太子干的,那又怎没样?宇文邕必然也只是以孩子不懂事为由惩戒他一顿了事。如果让这样可怕的孩子成为皇帝,将会给周国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她什么都不会说。 “那就听你的。”宇文邕柔声道,示意让下人都退了下去。 凉薄的月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窗,在光滑的地面投下如镂空般的影子,从香炉中徐徐升起的缕缕青烟,如同美女纤细的手指,不甘寂寞地抚摩着触手可及的一切。 房间只剩下了他和她,还有在一旁熟的孩子。 “你,你也该去休息了。”长恭感到这样的气氛 有些古怪。 他似没听到般脱下靴子上了床榻,躺在她的身旁。她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墙边一缩, “你,你想做什么?我,我才刚生完孩子…” 他轻轻笑了起来,“你以为我要做什么?虽然我很想要你,可也没猴急到这个地步,我只是想这样趟一会儿,不行吗?” 说完,他侧过身,不由分说的搂住了她,将她的脸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她挣扎了一下,却被他牢牢按住,只得被迫保持这个姿势。在一片寂静中,她听到他的心跳有种隐隐的压迫感,像延伸不可遏止的海潮,从望不到顶的搞出倾泻而下,落入不见底的深渊,激起振聋的回响。 “长恭,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 他微颤的声音伴随着那强有力的心跳,一波又一波地传入她的耳里,就像潮水一样,无法阻挡。 她轻轻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没有再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孩子忽然哭了起来。他这才放开了她,起身将孩子抱起来,笨手笨脚地哄着,但那孩子却哭得越发厉害了。 “你把孩子给我,他可能是饿了。”长恭心疼地接过孩子,刚想给孩子喂奶,忽然想起了什么,面露愠色地抬头看了那不识相的男人一眼,“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出去!?” 宇文邕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怕什么?又不是没有看过,在月牙糊的时候,你是早被我看光…” “你给我出去!”她有羞又恼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愉快地笑了起来,“好了,喂完孩子就该早些休息吧。那些下人都在门外伺候着,有什么事要吩咐就叫他们一声。” 说完,他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这才离开房间。 长恭这才轻轻得舒了一口气。看着怀里的孩子,不由得喜忧参半。喜的是孩子终于平安出生了,忧的是有了孩子恐怕就更难离开这个牢笼了。 给孩子喂饱哄睡之后,在混乱的情绪中,她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半梦半醒之间,她隐约看到面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似乎有人在低声问她, “长恭,你现在还想不想离开这里?” “长恭,你现在还想不想离开这里?” 她想点点头,却发现浑身动弹不得;想说话,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人似乎坐在了她的身边,手指轻轻掠过了她的发丝,这种感觉,如此熟悉…就好象…那个人… “漠北…没有那么遥远/我来接你的时候,六七天就能到了。你看湖畔的燕子,岁岁朝北迁徙,年年春天都能飞回故乡。长恭,你在这里飞得太久太远,让我带你回家吧。” 她醒不过来,可是字字句句都听在了耳里,甚至‖还听到了自己泪水从眼角滑落的声音。 “再忍耐一阵子,长恭,很快,很快我们就能回家了。” 那声音渐渐离自己远去,她想伸手挽留,却什么也做不了。 长安城的第一场雪降临的时候,宫里已经办完了小皇子的满月酒宴。 由于刚刚下了雪,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天空中的明月在深蓝色天幕的村拖下,散发出清冷的光辉,银光流泻,照得海角澄澈,天涯皎皎。 紫檀宫内,火炉里的火苗暖暖地燃烧着,一股淡淡的白梅熏香在房间里弥漫。 长恭斜倚在床榻上,神色温柔地逗着孩子,孩子咿咿呀呀地叫着,显然很是高兴。宇文邕静静地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的安宁。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长恭的脸上,不由得笑了笑,“长恭,你脸上有花钿。” “啊?”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怎么可能会去贴那些花钿? 他笑着指了指瓷枕上的折枝梅花花纹,长恭立刻明白过来是瓷枕上刻画的花纹因睡久了印在她的脸上,看上去像花钿。 “倒是种特别的花钿呢。”他伸手想去摸她的脸,谁知她却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灼了一下,一惊一颤一退,快如疾雁。 一种微微的苦涩感在他的胸腔蔓延开来。其实他也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当年在月牙湖边,不顾一切的带走她…不再等待那么久,那么结果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可是,时间和机会对每个人都公平得残忍,逝去的无法再回来,错过的就只能成为遗憾。对与他来说,遗憾的期限就是永无止境的永远。 “你…”她似乎在犹豫着,慢慢开了口,“我听到宫女们在议论,你是不是准备攻打齐国了?” 要是在平日,他可能不会回答这样的问题,但黑暗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变得困倦而松懈,就好象一个自己已恹恹沉睡,另一个自己还在面对自己的灵魂。 “是,我很快会再攻打齐国,之后还要平突厥、定江南,统一整个天下。”他的眼眸在黑暗中灼灼闪光,犹如夜幕中最明亮的北极星。 她的脸色一暗,不再说话。 屋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 他蓦地站起身,“不过不要以为你可以逃得掉,我到哪里都会带着你。”说完,他飞快地走出房门。他的脚步渐行渐远,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昏黄的烛火将幽然的班驳投影在那一面绘着海景的屏风上,跃动间竟仿若潮汐隐现,凝神听来,却只闻屋外雪花簌簌轻落。 长恭听了很久很久,再回过神的时候发现房间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木易,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木易只是淡淡看得着她,“娘娘,想离开这里吗?” 她的心里一惊,“你说什么?” 他脸上的疤痕在烛光下看起来更加多了几分狰狞,“娘娘,我是受人之托要带你离开这里。” “什么人?” “突厥公主。” “什么!”长恭惊得差点跳了起来,“突厥公主?” “嗯,确切地说,她是我的雇主。我既然收了钱,就要带你离开这里。”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长恭忙不迭地抢过来看。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 “长恭,这个疤面男人是来救你的!” 见到这几个狗爬般的丑字,长恭更是大惊,这不是小铁的字吗?什么时候她成了突厥公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蓦地又想到了什么,低声道:“她怎么会知道我没死?她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什么都不知道,请娘娘自己去问她。”木易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要我带你离开这里,她就会亲自来接应你。” “那么什么时候…”长恭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有太多太多的疑惑想要问小铁。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娘娘,我是来带你走的。”他看着她,“事不宜迟,今夜就走。” 长恭刚点了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不行,我的孩子还在这里,我要带他一起走。” 木易忽然扯了扯嘴角。“娘娘。这个根本就不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在出生那天就已被我设法带出宫,现在正在突厥公主那里。” 长恭仿佛突遭雷击,难以置信地颤声道:“你说什么?” “娘娘忘了吗?在你要看孩子之前,产婆将孩子抱去旁边的房间清洗,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用了一招移花接木。” “我们?你是说…”长恭忽然回忆起了那一天,皇后和产婆那奇怪的眼神。 “还有皇后。”他不慌不忙地道,“你今夜的离开,也是皇后安排的。” “这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被换了?皇后又怎么会和你…”她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这些意外,但想到真正的孩子在小铁手里,心里又稍稍平静了一些。 “娘娘,有些事情你也没必要知道。如果你想离开这里,就跟我走。”木易一边说着,一边踏出了房门。 长恭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那个熟睡的孩子,俯身轻轻亲了他一下,虽然不知这是谁家的孩子,但毕竟也有过一个月的母子缘。做完这一切,她立刻跟了出去。 两人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见有人惊慌地冲着这个方向跑了过来,见到木易就结结巴巴道:“不,不好了,计划失败了,皇上刚才将皇后关了起来…现在正派人来抓您…” 木易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倒也并不惊慌,只应了一声,“知道了。” 眼看着不远处人声鼎沸,火把通明,正是朝着这个方向而来。长恭心里一急,往四周张望了一下,忽然发现附近正是那个有密道的房间,于是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将木易拉了进去,“你先在这里躲一镇子,我出去把他引开,他应该不会伤害我的。”说着,她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那副美人图道,“这房里有通向外面的秘道,本来开启秘道的机关就在美人的画上,只可惜被他给改了。” 木易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地盯住了那幅美人图。 长恭正打算走出去,忽然听他说道:“你不用出去。就算没有皇后的相助,宇文邕也奈何我不得。” 她愣了愣,惊讶与他此时的镇静。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房间的门忽然被重重地撞开了! 就算不抬头,她也知道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是谁。 一片薄云飘过,将淡淡的月光略微遮住。在这一瞬间,她抬头看清了那人的眼睛,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的神色,只有看透一切的犀利和冰冷。 他目光冰冷却平静地凝视着她。 阿耶站立在皇上的侧后方,看着他被火把光亮映出的侧面轮廓的剪影,时不时落下一两片雪花在他的脸颊渐渐融化,那像刀削斧凿出来的微微上挑的眉梢眼角却不曾抽动过一下,任凭冰水淌过肌肤,流经唇角,一滴滴落入看不到底的暗黑, 他的眼神忽然变了!长恭的心一紧,忽然想起当年自己刺伤他的时候,他也是如此的眼神。凉意向四肢百骸渗去,她强忍胸中的酸胀,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 “抓起来。”低沉的三个字忽然从宇文邕的口中冷冷道出。 像是不容许给自己反悔的机会,在她还未来得及仔细体会这三个字的时候,他迅速挥了挥手,琥珀色的瞳孔泛出冰冷狠绝。 充满绝望的冰冷狠绝。 似是有意让每人都看清楚、听清楚般,他一字字大声道:“把他们全部抓起来,押入大牢! 三十五章真相 隆冬的夜晚,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雪,四周一股股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正如长恭此刻的心情。 就在侍卫们准备动手的时候,木易忽然轻轻笑了起来,“皇上,在这之前,我想你可能有兴趣看看这样东西吧。”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卷东西,扔到了宇文邕的面前。 身边的侍卫立刻捡了起来,递给宇文邕。 宇文邕不以为然地接了过来,只扫了一眼便脸色大变。 “皇上,若是我将这些属于军事机密的地图交给突厥人的话,你说会怎么样?”木易不慌不忙地道。 “就算你交给了他们又能怎样?别忘了现在突厥是我们的盟国,也不一定会开战。”宇文邕冷冷地看着他。 “是吗?那可未必。”木易弯了弯唇,“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皇上,换作你是突厥可汗,在得到这些之后会不会改变想法呢?” 长恭微微一愣,这话似乎在哪里曾经听到过,怪不得这木易刚才一点都不慌张,原来他手里握有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以花匠的身份在宫中待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拿到这些东西?此人不但心思缜密,而且耐心极强,不知小铁是怎样找到这个人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