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殿-11

眼前是银白色的沙滩,柔软的细沙比丝绸还要柔腻,被一只手抓了轻轻撒下来,落在她赤 裸的小腿与脚上,痒痒的,舒服极了。  海天一色,眼界里是一片澄澈透明的蓝,美丽得令人想叹息。  撒沙子的那只手顺着小腿,大腿划上来,轻佻地跳过腰胯,胸 脯,最后捏住她的下巴,半强迫半温柔地把她的脑袋别过来,与她对视。  最后,眼前这眉目如画的少年郎笑了,一边笑一边叹息,低声道:“两天了,你还是倔强的让人搞不懂。倘若不想死,为何不乖乖合作?倘若觉得屈辱,为什么不死?其实我并不介意为你收尸,我会找个美丽的地方给你做坟墓,时常来看看我的小胡砂。”  胡砂被束缚咒捆住,脖子都不能转动,只能慢慢眨着眼皮。  她没有看他,定定地望着空无一物的蔚蓝天空,一个字也不说。  两天前凤仪把她带到这个陌生的风景如画的小岛,从温言软语到冷面相对,后来又发展成威逼利诱,到如今索性劝她去死,几乎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她就是不说话,不看他,要不是还在呼吸,还睁着眼,凤仪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带了个死人回来。  他真的扭曲了,不知是被青灵真君逼疯,还是被他自己逼疯的。恶意地贴着她的耳朵,故意说一些伤害她的话,譬如“你何时才肯自己去死?要杀了你,会弄脏我的手呢。”  “胡砂,你喜欢怎样的坟墓?把你剁成一千块,抛进海里喂鱼好不好?”  “胡砂,小胡砂。你不是对芳准情深似海么?他都要死了,为什么你还要活在我面前惹人讨厌呢?”  胡砂好像完全没听见他的话。  要叫他失望了,她就是不死。因为在芷烟斋放出千年寒冰的那一瞬间,她想到了芳准。那天她与他下棋,曾倔强地说除死无大事,换来的却是他担忧又温柔的眼神。  【不可以轻易言死,因你的命在我心中比天地还要重。】  她相信芳准不会死,所以她也会想尽办法活下去。她的命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可以任性地说丢就丢,成全她的傲气。  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头皮上发出剧痛,胡砂的脑袋被迫仰起来,看着眼前冰冷的容颜。  凤仪的耐性到底是被她磨光了,揪住她的头发,毫不留情地提起来,强迫她半个身体竖起。他的另一只手卡在她纤细的脖子上,低声道:“你真有本事,总能惹得我发火。如今留你也没什么用,识相的,快点将水琉琴拿出来,我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她就是不说话,因为两天两夜没睡觉,双眼发红,像是要流下泪来,脆弱得让人心疼。  然而她的眼神依然是轻蔑的,像刀子一样锋利。  凤仪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暴躁。  她的人就在这里,被他软禁着。她的脖子这么脆弱,捏一下就会断开。纤细的四肢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她所谓的力量对现在的他来说都很可笑。她的头发还被他抓在手里,柔软而且冰凉,倘若狠狠一扯,将它们都扯断,看着她痛楚而且流血的模样,一定很爽。  他将她的头发在手上绞了好几圈,每一次忍不住想要拉扯,却又被自己阻止。  他很清楚,就算自己当真将她斩成一片一片的,她也不会把眼光朝自己身上放一放。她甚至还没有恨他,她的眼神只是很普通的被欺辱之后的反应,轻蔑而且愤怒。  她的心里,从来没有他。  为了什么,他居然感到一丝绝望。有别于被那些仙人们玩弄命运的绝望。  从这种奇异的绝望里,又升腾起另一种炽热的欲 望,想把她那种傲然又轻蔑的眼神给踩碎,让她稍稍动容,能在她心底刻下一个血的痕迹,再也无法蔑视他。  得不得到水琉琴,似乎都成了次要的。  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慢慢放开她的长发,胡砂摔了回去,头皮疼得她本能地想流泪,被她死死咬牙忍住。  凤仪抬手替她温柔地把凌乱的头发理顺,在沙滩上铺开,长长的,漆黑的,在日光下还带着一丝淡淡的金色,真好看。  “真是拿你没办法。”他笑了起来,“好吧,我输了。”  他轻轻把胡砂抱了起来,一手托在她颈后,一手替她把头发上的细沙梳理掉。指尖偶尔划过她的睫毛,又觉得她急急眨眼的模样很动人。  他的手指慢慢摩挲着她的脸颊,肌肤的触感柔腻单薄,像是用指甲轻轻一抓就能抓破一样。  胡砂的身体忽然微微一颤——他在她左边脸颊上抓破了一个小口子。  倏地,他紧紧抱住她,像是要把她揉碎似的,心中一会儿迷惘,一会儿痛恨,灭顶的潮水要把他打去最底下,不得翻身。  “……我总会让你哭着来求我的……”他的声音甚至有一丝颤抖,仿佛可以预见什么美好的未来,兴奋得无以自拔。  他张口咬破嘴唇,用力印在那边脸颊的伤口上,跟着解开了她的束缚咒。  热吻,唇上几乎感到一种痛楚的战栗。她的肌肤是雪是冰,完全拒绝他一丝一毫的靠近。  慢慢地,却又变得灼热。  凤仪一把推开她,唇上还沾了一滴她的血,笑得诡异而且痛快。  她又染上魔道的血,脸颊上的伤口迅速合闭,原本是苍白的脸色,忽然就唇红齿白的,眉宇间又透出一丝妖娆的味道来。  因为上次感染过魔血,这次刚一闻到血腥的味道,立即便发作了。  凤仪只觉心头大快,恶意的报复终于成功了,出了一口气似的,拇指在唇上一抹,将她的血抹掉,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的脸,看着她的表情千变万化,时而痛苦时而快慰时而隐忍。  入魔的血是疯狂的,将心底所有不能见光的欲 望通通暴露出来。  【去,抱住他,因为他是喜欢你的。】心里有个声音这样对她说。  胡砂死死咬住嘴唇,直到感觉到一丝痛楚。  不,她在心里轻轻说,我不要。  【及时行乐吧,水琉琴算什么,谁死谁活与你何干。把琴给他,趁着芳准不在,如此良辰美景,何苦浪费。】  不。  【反正芳准也要死了,你初初不过是看上他的皮相。他不美么?输给芳准么?】  不。  【当真一点都没有喜欢过他?】  胡砂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他,她回答。  【……你撒谎。】那声音笑了。  胡砂的脑子与胸膛像是要炸开,痛得要发疯,用尽全身的气力去抵抗心底那层出不穷的声音。  只有一遍一遍在心底对自己轻轻说,不,我不要。  她这个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向来平庸,混日子得过且过,连名字都那么平凡。  她只是湖里的一粒小砂,风里的一颗尘埃,似乎轻轻一吹便能飞走,谁也不会看见。  可她亦有她的固执,那是谁也无法撼动的,谁也不行。  凤仪站起身,隔着远远的,看她在沙滩上痛苦翻滚,身体扭曲成一团,像一条苟延残喘的小虫子,随便用手一捏就会死了,却丝毫不知自己的脆弱,还在那里可笑地抵抗着。  他甚至不想再看下去,替她觉得丢人,可是心里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  他扶住额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淡淡看着,看着她把脑袋使劲往沙子里撞,撞出血丝来,最后跌跌撞撞地爬起,跑向大海。  扑地一声,她跳进了海里,海水卷着浪潮,瞬间就将她吞没了,隔了很久才在海面上见到她的一角衣裳,整个人像脱力了一样,扎手扎脚地躺在上面,被冲得摇摇摆摆。  真是难看。他在心里默默说。像存在世上的,一个活生生的耻辱。  可他的眼眶却微微发涩。  好像马上就有泪水要落下一般。  **  离魂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时间的流逝在这小岛上几乎看不出来。  当凤仪终于想起沙滩上还泡着一个人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天了。天气有点冷,海风呼呼的吹,他披了一层大氅,眯眼在沙滩上寻找人影。  终于在一块大石后面见到了她,和一只快死的土狗也没什么区别,浑身上下狼狈之极,脏的要命。  凤仪很好心地用脚轻轻踢了她两下,柔声问:“还活着吗?”  她小小动了动,或许只是反射地抽搐两下,凤仪只得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打量一番,掏出手绢替她把脸上的沙子擦干净,赫然发觉她面上那层妖媚的神色褪去了,左边脸颊的伤口浮现出来,被海水泡得发白。  他给她的魔血,竟然被她自己给逼退洗净了。  他忍不住要在心底冷笑一声,赞她一句:你果然好样的,胡砂。  每一次他下手折磨她,到最后都会成为被她折磨。她折磨了他,在精神上将他击败,令他溃不成军。  她凭的是什么?不过就是凭着他会对她心软,不可能当真看她被折磨死。  她比他高一筹,因为她心里没有他,所以她可以冷酷到底。  凤仪把这个脏兮兮的瘦小的泥人抱起来,犹豫了一下,像是考虑究竟继续把她丢进海里被海水泡着,还是好好烧点热水给她洗洗。  到底是良心占了上风,他还很好心地替她把头发上湿叽叽的沙子拍掉,看着她面无人色的凄惨模样,心里有一种发疼的快慰。  因着连续五天被折磨,胡砂就算再有修为也撑不住,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每日只是出现各类幻觉,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偶尔有清明的片刻,睁开眼去看,也是茫然的。  时常会看见一双星子般明亮的眼睛,定定看着自己,像是怜惜,又仿佛马上就忍不住要给她一巴掌的那种痛恨。  很熟悉,但想不起是谁。  与他复杂的眼神不同,他触摸上来的手指是温柔无比的,一不小心就会把她弄碎的那种温柔。擦在脸上的巾子温热,将她满脸的汗水擦干净,然后他会把她轻轻抱在怀里,用梳子一点一点把她纠结的头发梳顺。  他怀里有淡淡的木樨香气,很好闻,不知为何这种甜蜜的味道会令她安心,每日要靠着他,才能在喝完药之后沉沉睡去。  庆幸,他一直没有离开。  终于有一天清醒过来,缩在被子里狐疑地打量周围。  这里似乎是靠着沙滩建的一座小屋,海浪声从窗外习习传来,海风里带着咸涩的味道,意外的好闻。  胡砂略动了动,只觉浑身上下很是清爽,没有任何粘腻不适,摸摸头发,也松软干净,显然被打理的很好。  是凤仪做的?  胡砂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打她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这又是何必。  她推开被子想起身,忽觉身边还躺了一个人,登时吓得僵住。  低头一看,那个罪魁祸首果然睡在身旁,头发搭在肩上,安安静静的,动也不动。似乎还没醒。  胡砂立即屏住呼吸,将动作放到最轻,一点一点在床上蹭着,坐直身体。  窗户那里忽然“吱呀”一声巨响,原来是被海风吹开了,撞在墙上。  她脸色发青,小心翼翼地偷看他,却发现他依然动也不动。  这情形她不陌生,以前在清远,凤仪总是神神秘秘的,动不动就受严重的伤,动不动就突然断气像个死人。  难道五年后这个秘密还在继续?  胡砂斟酌了一下,犹豫着把手轻轻放到他脸旁——没有一丝热气,冰冷的。再放到他鼻前——果然没有呼吸。  他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砂不再是五年前懵懂好骗的小姑娘了,被他几句说辞就糊弄得晕头转向不敢多想。这症状有点像书上说过的,叫做“离魂”。身体还在原处,魂魄却离开了,若是能顺利回来还好,若是回不来,这人就等于死了。  无论是什么原因让他离魂,总而言之现在都是一个机会。  逃走的机会,报复的机会。  胡砂猛然跳下床,摸了摸胳膊,十八莺果然被他卸下了,不知丢在何处。她在屋里到处乱翻,最后在床头的箱子里找到一把紫金鞘的短刀,正是当日在石山旧殿为他用来发作太阿之术的那把。  慢慢抽出短刀,那刀身漆黑,上面遍布血红的咒文,没有名器的寒光刺目,也没有夸张的造型。可短刀刚一出鞘,立即便能感觉到扑面的寒意——果然是一把好刀。  胡砂紧紧攥住刀柄,只觉胸口跳得厉害,手心里满满的全是汗水。  她吸了一口气,把刀尖对着凤仪比了比。  杀了他杀了他。  她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  可是握刀的手却开始颤抖,没有理由的。  最后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咬牙对准了他的心口猛力刺下——会死的很快,甚至不会感觉到痛楚。  手腕忽然被紧紧捉住了,胡砂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丢下短刀本能地掉脸就跑。  他用力将她一拉,她顿时跌跌撞撞地滚了回去,身上一沉,被他压住,两只手腕也被他用手按着,动弹不得。  凤仪低头看看胸口,刀尖到底还是刺进去一些,他的衣裳都被血浸透了。  他笑了一声,讥诮地看着她苍白的脸,低声道:“想杀我?可惜了,下次要杀我可得快些动手,不要犹犹豫豫的,否则功亏一篑。”  胡砂又开始装哑巴,不说话不看他,情况像是回到了五天前,两相僵持的状态。  凤仪却似乎很开心,看着自己胸口的血渗透出来,滴在她雪白的中衣上,像是雪地里开出两朵红梅。  他俯下身体,用自己的脸颊摩挲着她的,声音轻柔似耳语:“你在犹豫,你舍不得杀我,你看我的眼神变了。是恨我?你心中到底还是有我了。”  胡砂忽然就觉得一股气要冲破头顶,再也忍不住,恨恨怒道:“你去死!”  凤仪飞快收了短刀,在她面上轻佻地一捏,柔声道:“我死了的话,谁来照顾你呢?烧得那么厉害的时候,一直抱着我不松手,你也忘了?”  前几天的冷静隐忍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没了,胡砂只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颗点燃的爆竹,随时会炸开来,心里又是羞愤又是尴尬,恨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直都是这样,他不把人当人,随便嘲讽耍弄,用温柔的姿态。  先前对他只是愤怒,如今却变成了愤恨,恨不能把他咬成一片一片的。  “你害了师父,我死也不会放过你!”她瞪着他,森然吐出几个字。  凤仪淡然一笑:“世上除了天神,谁不会死?早死晚死都是死,与其活着受苦,不如死得痛快。”  “那你怎么不去死!”胡砂奋力挣扎着,在他身下乱蹬双腿,没命地扭着手腕,要挣开他的桎梏。  凤仪先时还兴致昂然地与她斗着,时而压住她的胳膊,时而压住她的腿,时而用额头抵住她乱晃的脑袋,斗到后来似乎有些兴趣索然,干脆下了道束缚咒,胡砂又变得硬邦邦,僵在那里不能动弹了。  他摸了摸胸口的伤,起身下床,一面低声道:“我也是要死的,没有例外。”  他的心情好像变好了,嘴角带着一抹笑,从箱子里取出药粉,正抬手要脱衣服,回头见胡砂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恶狠狠瞪着自己,不由说道:“色女,还不快把眼睛闭上?要吃我豆腐么?”  胡砂恨恨地闭上眼,耳边听得他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忽然又忍不住,猛然把眼睁开,立即见到他光 裸的后背,背着光,只能看到精瘦结实的轮廓。  她有些发窘,正要把眼睛闭上,他却忽然转过身来,笑得很是不怀好意:“……色女,真的在看。”  胡砂蔑然瞪他一眼,忽见他把药粉飞快涂在伤口上,跟着走过来将瓶子往箱子里一丢。  不再背光,她立即看清了他赤 裸的上身——皮肤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细小的红线,像是每一寸最细微的筋脉血管都暴露出来了一般,极为可怖。这种状态,她以为只有在他现出魔相的时候才会出现,没想到平日里也是这样。  她不由抽了一口凉气,头皮发麻。  凤仪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自己,随意用手抹了抹那些红纹,飞快将外衣套上,淡道:“很难看么?那也没办法。”  胡砂忽然想到芳准以前说过,凤仪还是个凡人,虽然有了五十年的修为,毕竟还未成仙。以自己的凡人肉身接受入魔之后的能力,并且在短时间里飞速提升,再加上吸收了金琵琶与御火笛里的五行之力,对他来说其实不是好事。  再想到他总是在睡觉的时候忽然断气,会不会也是因为承受了太多超出自身限度能力的缘故呢?  她张口想问,但凤仪已经穿好衣服出门了,自己再仔细想想,他要死要活与她其实没什么关系,他死了才好。于是索性把所有问题都吞回去,再也不想了。  ****  恍恍惚惚的,胡砂觉得自己好像在一片黑暗中睁开了眼,不由自主从床上爬起来,手脚完全不听使唤,轻飘飘地飞出了房间。  门外是个黑洞,吞噬一切光芒,她不太能自主,只觉身体被黑洞给吸了进去,像是被人拉着一样,不停地往前飘浮,飘浮。  前方有妖兽厉嚎的声音,一阵一阵,潮水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胡砂像是忽然从迷梦中惊醒过来似的,双脚踏上了实地,茫然四顾。  这里——她来过。在刚被清远驱逐的时候,她也做过一个这样的梦,梦里只有漆黑无垠的荒原,成千上万的妖兽在追逐她,要吞噬她。  胡砂心中有些发憷,匆匆走了两步,忽听前方传来此起彼伏的妖兽嚎叫声,不出所料,又有潮水般的奇形怪状的妖兽朝她这里狂奔过来,声势惊人。  十八莺不在身边,腾云术在这片诡异的土地上似乎也施展不出来,胡砂下意识地将手腕一转,寒光流肆的水琉琴立即现身。  琴声铮铮,地面立即开始结冰,潮水般的妖兽霎时被冻在厚厚的冰层里,动弹不得。  胡砂擦了擦额上的汗,幸亏有水琉琴护身,不然被这一群妖兽咬烂就实在太难看了。她将水琉琴收回去,正要四处走走看看,忽听远方又传来阵阵妖兽的嚎叫声。  还来?!她本能地又把水琉琴唤出,在手上攥紧,只待妖兽们现身,这次再也不收敛力量,要把它们全冻起来。  倏地,不远处腾起冲天的火光,像是要把天都给烧破一般,霎时间天地间大亮,伴随着妖兽们的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胡砂急忙转身,只见远处火光中依稀站着一个人,长发披散,衣衫凌乱。他手中捏着一根通体赤红的笛子,像身后火焰一样明亮。  她悚然一惊,眼怔怔地看着那人朝自己慢慢走来,浓烟被大风吹散开,他满头披散的长发也被吹得扬起,露出一张被血红筋脉爬满的脸庞。  无论如何,在深夜中见到这样一张脸,足以令人胆寒晕厥。  “你……”他低低地开口说话了,虽然见不到表情,但语气里能听出他和她一样诧异对方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不过情况轮不到他俩说话,四面八方再次传来妖兽们的嚎叫声,好像怎么也杀不干净一样。  他飞快转身,只丢下一句话:“护好自己,别死了。”  地面开始剧烈震荡,紧跟着无数巨大的兵器破土而出,是她熟悉之极的太阿之术。  胡砂在剧烈的颠簸中勉力维持住身形,四处躲避那些层出不穷的兵刃,忽听他在前面高声道:“时候差不多了,你先回去!”  回去?她不由一怔,紧跟着眼前白光一闪,身体像是又被什么东西拉住,不由自主朝下掉。  胡砂大叫一声,身体忽然一轻,紧跟着像是狠狠撞在地板上似的,猛然睁开眼,入目正是海边的那个小屋。  海风习习,海浪滔滔,安静的夜,和她入睡前没有任何区别。  胡砂却是浑身冷汗,手脚都虚脱了似的,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却发现不能动弹——对了,凤仪给她下了束缚咒,时效还没过去。  床头案上的烛火忽然轻轻一跳,胡砂心中没来由的又是一惊,竭尽全力转动眼珠,想看清身边的那个人。  凤仪就睡在她身边,还没醒过来,身体冰冷而且僵硬,没有呼吸。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许久以前他所谓的秘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并不是真的死了,也不是什么力量的反噬。而是只要一睡着就会被迫离魂,去到那个荒原,与一群妖兽厮杀。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她也被拉入那个诡异的境地,与他在梦里相逢。  难道说,她也离魂了?  床上那个少年突然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先抬手摸了摸脸,跟着撑起身体,居高临下地,定定看着胡砂苍白的脸,半晌,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轻道:“那老狗到底还是把你也送过去了。”  **  未成云 雨巫山晓  胡砂沉默地看着他,仿佛直到现在才真正地,第一次好好打量他。  依然是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不笑的时候尤带三分笑意,真正笑了却让人心里发凉。唇角微微朝上勾,会让人产生一种他很温柔的错觉,倘若仔细去看,他眼中只有凉薄与讥诮。  而如今,她到底是看出来了,隐藏在那凉薄后的疲惫与扭曲。  凤仪被她看得有些不舒服,不由失笑:“做什么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胡砂又看了他一会,才低声道:“你……一直是这样吗?夜不能寐,每夜都到那个地方与妖兽厮杀?这样的情况有多久了?为什么不告诉师父?”  凤仪敛去笑容,面无表情地下床,冷道:“问这些做什么,我为何要告诉芳准?他能帮得上什么?”  胡砂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轻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是青灵真君做的吧,你我既然都是被他拉到这里,这件事你应当告诉我。”  凤仪冷笑了起来:“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能帮忙厮杀妖兽,还是能阻止夜夜离魂?你这种粉红小女孩儿,脑子里想的只有男女之情,我便说了,你会放在心上么?”  胡砂没有被激怒,只淡淡说道:“那你现在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请你说给我听。”  凤仪摇了摇头,转身走到门边,将大门推开,冰凉的海风一下子灌进来,将帐子吹得摇曳飞扬。  “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如今你也和我落得同样下场,大家一起倒霉,我心里倒比先前舒坦些。”  胡砂见他要走,不由急道:“二师兄!”  她是本能地将这三个字喊出了口,叫完忽然便有点后悔了。他哪里还算得上是她二师兄!  凤仪回头朝她讥诮地笑了笑,道:“现在再来与我套近乎,是不是迟了?”  胡砂抿住唇,目中微有怒色。  凤仪看着她,忽然叹了一声,说道:“不听话的凡人,自然要惩罚。我十七岁入了清远拜师,只过了短短十年的幸福日子。胡砂,那时候我和你是一样的,对什么都毫无防备,以为师父就是天,可以护我一生。然而这世上谁又真能照顾别人一生一世。四十五年……我已经有四十五年没有安心睡过一觉了。那是什么样的滋味,你很快也会尝到,到时候看你还能不能说些漂亮的大话。”  他抬脚走了出去,一面感慨:“胡砂,好好记着做梦是什么样的感觉,因为你以后再也体会不到了。”  冰冷的海风擦过她的脸庞,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想到他说四十五年不能睡觉,甚至忘了做梦是什么,心中居然不知是怎样的滋味。  天还黑着,夜还深,可她却再也不敢闭眼,只怕一闭上眼,就要回到那个荒原里,一个人与那群怎么也杀不完的妖兽厮杀。  有那么一个瞬间,困到了极致却又不能睡,只能用牙使劲咬嘴唇,用剧痛赶跑瞌睡虫。她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愤怒,不知是气什么。  想到凤仪种种可恶疯狂的举止,真恨不得让他死在自己手上。再想到他眼里的疲惫,却又难受之极。  ****  午后日光极好,撒在窗前案上,暖洋洋的。  凤仪靠在窗前看书,宽大的袖子一直拖曳到地上。自从那晚之后,不紧不慢的人就变成了他,似乎再也不急着要水琉琴了,又好像对这个东西势在必得,成日悠哉悠哉的——忍不住的人不是他,而是她。  胡砂已经累得快要出现幻觉,两眼红得像兔子。  十天了,她只要稍不注意阖眼打盹,下一刻就是站立在荒原上与一群妖兽厮杀。杀到后来,她已经麻木,哪怕是回到现实中,都觉得那股血腥气缠绕在周身。  疲惫像沉重的包袱,越加越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这不光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极度折磨。  她觉得自己所有精神所有重量都压在脑中一根弦上,岌岌可危,稍稍一点极轻微的刺激都让她有发疯的冲动。  凤仪忽然合上书本,回头笑道:“胡砂,还记得你刚去清远那会,喜欢一个人躲在杏花林里唱歌吗?最常唱的那首叫什么名字,怪好听的,如今再唱一遍给我听好不好?”  他是故意的,故意来撩拨她。  胡砂按捺不住暴躁的脾气,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力来,狠狠地将枕头砸过去,厉声道:“你去死!快去死!怎么还不死?!”  因为没睡觉,枕头根本抛不远,扑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凤仪像是没见到她发疯似的,歪着脑袋还在回想:“我记得歌词里有什么满怀离恨,故人何处也。听着耳熟,是谁的词?”  胡砂觉得脑中那根弦再也撑不住,噌地一下断了。她痛苦地捧住脑袋,浑身发抖,带着哭腔喃喃道:“我不行了……忍不住了……我要睡一会,就睡一会儿……”  凤仪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到床边将她轻轻抱住,下巴抵在她发抖的头顶,轻声道:“好,你睡吧。二师兄陪你一起。”  胡砂没命地挣扎着,她真的要疯了,恨不能把眼前这人撕烂。  她张口就骂,自己也不知骂的什么,无数恶毒的诅咒从她口中滔滔不绝地钻出来,有些简直刻薄之极。  凤仪面不改色,只是紧紧抱着她,安抚地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像哄一个哭闹的小孩儿。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是冷静下来了,疲惫地揉着额角,声音沙哑:“……放开我。”  他没有放开,用手指扒梳着她背后的长发,轻道:“好些了么?”  她没有力气挣扎,但僵硬的身体很明显地告诉他:她非常厌恶这样。  “小胡砂,”凤仪不以为意地笑,“我想起你以前常唱的歌了,那个调子很熟悉,如今我才想起是什么。”  胡砂脸色阴沉地抬头,冷道:“我不想听。”  他像是没听见,合上双目,轻轻吟唱:  骑马踏红尘,长安重到。  人面依然似花好。  旧欢才展,又被新愁分了。  未成云 雨梦,巫山晓。  千里断肠,关山古道。  回首高城似天杳。  满怀离恨,付与落花啼鸟。  故人何处也?  青春老。  这是当时胡砂无聊时常唱的曲子,她不过是怕自己忘了家乡,怕自己再也回不去,所以总是唱些伤感的词。到了今日让她再唱,兴许大半的词与调子都记不住。  他却记得。  胡砂觉得脑子里嗡嗡乱响,里面一跳一跳的疼。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她想狠狠地挖苦他,嘲笑他,像他以前伤害过她一样,把他的自尊放在地上践踏。  她冷冷说道:“不要玩这些花样了,我不会把水琉琴给你的。”  凤仪猛然抬头,眼中似是有怒意在凝聚。他的神情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拳似的,隐约还带着一丝难堪,一份失落。  “你这样看我?”他低声问。  胡砂奋力推开他,厉声道:“你以为?!起初你靠近我就是为了水琉琴!为了它你连师父都杀!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都使出来!没必要在这里软磨硬泡,这样只会让我更唾弃你!为了一尊水琉琴,你连做人的里子都不要了!”  凤仪脸色极难看,隔了一会,忽然喃喃道:“胡砂……胡砂你的心里当真从来也……”  从来也没喜欢过他,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心动,甚至只有一瞬间,也没把他稍稍放在心上过?  没能问出口。  她却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带着蔑然与鄙夷地,低声道:“还在装!我从来也没喜欢过你!你在我心里,只是一个卑劣又自作聪明的混账而已!”  他又感到一种暴躁,纷杂缭乱的,胸口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抓住,纠结了他的内脏,隐隐作痛。  是他不对,总要忍不住对她好些,其实是应当把她毁掉。真要从她身上拿水琉琴,他有几千种令她生不如死的法子。  从一开始,她心里就只有芳准一人,无论他对她多么好,她也不曾看他一眼。是的,他曾想过,要引诱这单纯的姑娘,她是那么好骗,他以为手到擒来,  到头来他输得太惨。  连疼痛也是羞于启齿的。  起初只是满脑子想着要怎样讨她欢心,后来怎么就变成真正要令她欢喜。  那样一双漆黑的眼,倘若它们真正凝视自己,含羞带怯,会是何等模样?  倘若真真正正能拥她入怀,令她期待而悸动,又会是怎样的喜悦?  他的手指伸出去,触摸到的只有她的厌恶与抗拒,那个曾经跟在身后笑吟吟叫着二师兄的小姑娘,被谁摧毁?谁把她变得这样美?  凤仪忽然动了一下,说:“哎,胡砂……”像叹息似的。  跟着他一把将她按倒在床上,充满了杀意与怒气,像是要把她撕成碎片一样。  她在挣扎,她在反抗,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小动物,用锐利的爪牙伤害他。  可她真正伤害到的,是他腔子里一颗冰冷的心。刚刚虔诚满怀地露出些许脆弱的地方,立即就为她撕扯得血肉模糊。  凤仪近乎暴戾地压住她挥舞反抗的双手,另一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像是要把它折断似的,立即听见她痛楚的抽气声。  他想狠狠伤害她,报复回来,最好伤的她体无完肤,再也无法用那种轻蔑的神情来对待他才好。  她纤细的骨骼在手下发出几乎要碎裂的声音,也可能是他的错觉,碎裂的只是他心里某个东西罢了。  某个他曾经轻视,以为势在必得的东西。  卡住脖子的手不知何时放轻了,渐渐下滑,带着一丝颤抖,掠过她身体的轮廓,将她紧紧抱住,像是要找一个安抚。  胡砂已是半晕半死,神智不太清楚,恍惚间眼角扫过窗台,只见一抹残阳如血,像极了他眼底的那种暴动阴郁。  他用力抱着她颤抖的身体,把脸贴在她冰冷的脸颊上,像是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全部投入去她身体里一样。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最后任由它们蔓延到口边,变成破碎的声音。  她不是他的,从来也不是。  单是认识到这个他从不承认的事实,便觉得痛彻心扉,似是不能呼吸,眼里辣的不行,化成大串水滴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得不到她,摧毁不了她。那么要摧毁的只有他自己。  凤仪转头吻着她冰凉的耳垂,心里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贴着她柔腻起伏的身体,那里面像是藏了一团火,比御火笛唤出的火焰还要猛烈千倍的炽焰。  他的手腕有些发抖,顺着她的胳膊摩挲上去。  她身上那件牙白的衫子早已碎的碎裂的裂,七零八落地挂在身上,因着方才被他掐住喉咙,全身脱力,半晕半醒地,恍恍惚惚。  他眼中有火在烧,还有大颗的泪水挂在睫毛上。忽然一颤,那颗眼泪掉在了她唇上,摇摇晃晃。  他捧住她的脸,低头轻轻吻了上去。  **  影碎被风揉  当月亮爬上天顶的时候,胡砂终于醒了过来。  觉得痛,喉咙里像是被塞满了沙子,连呼吸都扯得肌肉被针扎似的。  原来还活着,没死,她以为自己会被他掐死。  她动了动,胳膊抬不起来,估计是脱臼了。他下手还算轻,没把她弄死弄残,可见是手下留情了。  黑暗里有个声音幽幽响起:“要喝茶么?”  胡砂惊了一下,浑身僵硬地感觉到身边有个人坐了起来,跨过她下床,提了一壶冷茶过来。  她没有说话,不知道说什么,而且喉咙很痛,也说不出话。  凤仪将冷茶灌进她嘴里,不等她呛咳出声,立即抽离,手一歪,满满一壶冷茶就倒在了她身上。  她打了个寒颤,只觉他一双眼在黑暗里看来熠熠生辉,亮得十分诡异。  他将空空如也的茶壶直接扔在地上,啪地一声脆响,又让她微微一抖。  “胡砂,知道在我心里,你是怎样的人吗?”  他低声问,一面半倚在床头,捻住她一绺头发,放在手指上缠绕。  没有人回答他,屋子里是一片死寂。  他吸了一口气,声音平淡:“起初我在清远见着你,心想,这是个小傻瓜,被卖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要帮人数钱。我等着看你的笑话,看你什么时候会和我一样,变得绝望而且颓废。可是我好像错了,你过得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  “后来你被清远赶出去,我跟着你,照顾你,越发觉得你好骗。我想,说不定你这样的傻子真能创造奇迹,拿到水琉琴。至于拿到水琉琴之后,你要怎么办呢?我也想过,水琉琴被我抢走之后,青灵真君肯定不会放过你,与其让你凄惨地死在他手里,不如让我让你死的痛快些。可我又想错了,你居然把水琉琴给砸了。”  他笑了一声,想到当时的场景,还觉得不可思议。  “我欺骗你,利用你,你却丝毫不知,世上再也找不出比你更傻的白痴。我很唾弃你,不过我也真的想过,拿到水琉琴之后利用三件神器的五行之力,带你一起回去,把你送回家,你这样的孩子不适合在外面乱跑,要出人命的。现在再说这些,你我都会觉得可笑吧。”  凤仪将她的头发放回去,微凉的手掌轻轻在她面上摩挲,眷恋她的暖意。  胡砂闭上眼,待要不听,却又不行。  只能任由他低柔的声音在黑暗里流淌。  “而现在,我只想杀了你,毁了你。”他的手忽然一紧,捏住了她的下巴,左右轻轻摇晃,“想到要把你毁掉,我真高兴。可是在毁掉你之前,我想做一件更高兴的事。”  他微微一笑,抬手将头上束发的簪子拔了下来,瀑布般的黑发顿时披散双肩。  沉沉的黑夜旋转着砸在胡砂身上,令她心惊胆战,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她奋力挣扎,可是一条胳膊脱臼了不能动,另一条胳膊被他紧紧按在床板上,只有手指能剧烈扭曲着。  她恐惧得想放声尖叫,喉咙里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喘息。  搏命一般地。挣扎,反抗,她再一次觉得自己快疯了,所有的力气作用在他身上一点效果都没有。  最后,他微凉的手掌按在她赤 裸的心口上,掌心下的那颗心脏跳得像一只奔跑的小兔子。  他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也可能只是发出一声得意的感慨。  夜色像被一刀斩碎,变成大大小小的石块,砸在胡砂身上,从里面到外面。  那种疼痛令她浑身发抖,张开嘴想喘息,却发现无力呼吸。  他毫无温柔可言,更不用说任何技巧,生涩之极,对少女的身体完全不熟悉,每一次深入都像是在屠戮她,屠戮她的身体,还有一切尊严。  似是察觉到她在剧烈地颤抖,凤仪稍稍停了一下,喘息着,近乎凌虐地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干涩炽热的唇在她满是冷汗的脸上急切如火点落下。  脸颊感到了湿意,是她因为疼痛流出来的眼泪。  他心中一半痛楚一半狂妄的得意,吻上她颤抖的眼皮,声音像是也要哭一样,抖得厉害:“你好好看着我,我是谁?我是谁?你还要再得意吗?”  胡砂痛得眼前金星乱蹦,几乎要晕过去。藏在体内的水琉琴也感应到主人极其不稳定的情绪波动,在她掌心处透出一丝寒光,微微嗡鸣着。  她实在无法像平日里那样控制住它,只觉掌心一凉,水琉琴竟自己跑了出来。她咬牙死死捏住,手指艰难地伸长,想在琴弦上拨一下,下一刻她的手腕就被捏住,整个人被他一把捧起,水琉琴叮地一声落在了地上,怅然地低声鸣叫。  结束得很快,凤仪喘息了很久,才缓缓起身。  彼时月上中天,映在帐内,只能见到被褥凌乱,她光 裸的身体蜷缩在角落,像是四肢都被折断的小动物一样,可怜的很。  凤仪看了一眼,披上外衣下床,弯腰要去捡水琉琴,手指刚触到那冰冷的琴面,立即感到刺骨的寒光要穿透身体。他急忙移开,饶是如此,手指也已经流出血来。  他回头笑一声:“它还真认主。小胡砂,水琉琴也是我的了,你要怎么办?”  她没有说话,早已晕死过去了。  凤仪手腕一转,御火笛便出现在手里,将水琉琴轻轻一挑,那琴遇到御火笛便被克制住,半点寒气也放不出来,只是不好放置携带。  他犹豫再三,考虑到现在就将其中的水之力取出,只怕身体承受不了,而且算算看,崩坏的日子也近了。他索性连着御火笛一起放在桌上,取了一件衣裳随意罩在上面。  这时再回头看胡砂,她还在昏迷,模样相当凄惨,胳膊以一种怪异的角度扭曲着,头发遮了半边脸,隐约可见肩上胸前有青红交错的指痕。  他轻轻上床,摸索到她脱臼的胳膊,轻轻一推,喀地一声,关节很快就对上了。  胡砂“唔”了一声,又疼醒过来,抬眼只见他神情怪异地撑在上面看自己。她立即发出一声惊恐并着愤怒的喘息,狠狠朝他脸上抓去。  野猫。他在肚子里忍不住笑着说一句,这次轻轻按住她的手腕,身上的长衫像一片羽毛,缓缓飘落在地。  杀了她之前,要先得到她。  可他好像有些不知餍足,大约是因为得到了水琉琴,心情轻松起来,忽然知道该怎样从一个女子的身体上寻找快 感。  她纤细的身体真可爱,哪里都诱人,当真要让她死在自己手上?  想到她给自己的耻辱疼痛,真恨不得将她捏死。但当真要动手,心口却发闷,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  他忍不住抱住她起伏颤抖的身体,将她额上汗湿的几绺头发拨开,在上面细细亲吻。  “小胡砂……我对你也实在太好了一些……”  他的一夜,酣畅淋漓。  天蒙蒙亮的时候,海风把帐子吹得扬了起来。  他从后面抱住她赤 裸的身体,双臂紧紧扣着她的腰身,一同看着海面上将要升起的朝阳。  知道她是醒着的,虽然不说话也不动。现下水琉琴不在她身边,要是睡着了离魂,只有被妖兽咬死的份。  凤仪低头在她柔软的头发上亲吻,喃喃道:“还念着芳准么?眼下你还有脸去见他?”  胡砂眼怔怔望着橙红的朝阳,照亮她槁如死灰的脸庞,那种亮光映在她眼底,竟令人觉得悚然。  她忽然低声道:“你说的不错,我再也没脸见他。”声音沙哑干涩,像一张粗糙的纸擦在墙上。  凤仪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幸好她齿关咬合的还不紧,舌头没有断,只有一行细细的血从唇角滑落。  他立即下了束缚与禁言,锁住她所有的行动,双手将她僵硬的身体扳过来,把那行血慢慢擦掉。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我让你死你才能死,不让你死,死了也得给我活过来。”  她冷冷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他一样,眼神像万年死水,没有一点波动起伏。  凤仪微微一笑,温柔的笑,第一次真正的笑。  “明白了吗?”  朝阳的光辉落在他脸上身上,他略带苍白的皮肤忽然隐隐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红筋脉,颜色越来越深,最后那些筋脉从上到下爬满了他整个身体,猛然一看,像个血人。  他飞快放开她,胳膊上的皮肤忽然像老旧的纸张一样碎开,露出下面鲜红的血肉,紧跟着是肩膀,胸膛,腿,最后是脸。  一定很疼,他的肌肉在簇簇跳动着,血红的脸上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死死咬合,发出吱吱的声响。  胡砂眼底终于露出一丝惊骇的神色。  他这个模样,是师父说过的力量反噬吗?因为凡人肉 体承受不住魔道与神器双重力量,所以崩坏,皮肤脱落?为什么以前没见过?  可怖的景象大约持续了半盏茶功夫,他的皮肤渐渐开始愈合,与脱落的时候完全一样,从胳膊先开始长好,最后才是脸,只是皮肤里隐藏的那层血红筋脉却无法褪去了,在阳光下仔细看,那些筋脉像是将他身体分成无数碎片一样,十分可怕。  凤仪大口喘息,带着痛楚的神色,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他盯着胡砂,忽然冷笑道:“怕么?没什么可怕的,要得到无上的力量,总是要付出代价。好在我这具身体还算结实,应当能撑到杀死老狗那一天。”  他攀住她的脖子,紧紧盯着她的双眼,低声道:“你如今明白么?疯狂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些仙人。你我不过是将要被逼疯的可怜虫而已,你甘心?你甘心?”  胡砂猛然闭上眼,再也不敢看他。  耳边听得凤仪似哭似笑地推门走了,她动也不能动,僵坐在床上,任由海风洗刷身体,只觉整个人都要变成死灰。  师父,师父……她在心里一遍遍默念他的名字,眼中一阵热辣,模糊了视线。  她,要怎么活下去?  到了午时左右,凤仪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块通体漆黑的石头,表面光滑之极,几乎能映出人形。  他将石头放在地上,用御火笛一挑,水琉琴立即从桌上掉了下来,刚好落在那块石头中间的凹槽上,嗡地一声,琴面上登时放出万道寒光,却并不伤人。  他取出一件自己的长衫,替胡砂穿上,又拿了木梳仔细替她将长发梳好,一面低声道:“这是我在取御火笛的时候,当地安置御火笛的神石。听说天神曾将这些石头炼化,做成匣子放置神器。可惜五件神器遗落在海内十洲,辗转反复,其余四块神石都不见踪影,剩下这块,还只留了个底座,匣子却不知去哪里了。不过这样也已足够。”  他替她挽了一个妇人才会用的发髻,将原本她一直簪在发间的那根半旧男式银簪子丢了出去,另从怀里取出一根绿珊瑚的发簪替她固定发髻。  “那是芳准的东西吧?我不喜欢,以后不许再用。”  胡砂眼皮微微一颤,露出一股恨意。  凤仪的心情却很好,左右打量她的发髻,最后捏了捏她的脸颊,在她唇上轻轻吻一下。  “等着我,马上就好。水之力取出之后,咱们一起去逍遥山把老狗剁成碎末。以后你爱回去,咱们就一起回去。爱留在这里,就一起留下。”  他对她做了无数可怕的事情,报复回来了,将她的尊严踩在地上好生践踏。现在再说这些,不是笑话么?  胡砂深深吸了一口气,眼里干涩发疼,却无论如何也流不出眼泪了。  凤仪又在她面上吻了一下,正要起身,忽听门上被人轻轻敲了两下,两人神情都是剧变。  “吱呀”一声,木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下一刻一个人影便稳稳站在了屋内,一袭清逸白衫,乌发垂肩,面容秀美,正是芳准。  **  满怀离恨  他的目光淡淡在屋内一扫,掠过神情淡漠的凤仪,脸色惨白垂头不语的胡砂,最后落在安置水琉琴的那块石头上。  凤仪反应极快,一个箭步挡在水琉琴前,刚站稳身形,便见一道金光飞掠过来,肩上顿时一沉,半个身子都偏了偏。又因着他吸收了金之力,身体坚硬犹如钢铁,竟丝毫未损。  他抬手捏住那把砍在自己肩上的大刀,露出一个笑容,柔声道:“刚露面就出手,不太像师父的风格啊。”  话音刚落,只觉脖子被一把捏住,那手渐渐收紧。他丝毫不动容,低头蔑然望着对面的神荼,好像他只是一块小石头,根本不值得正眼对待。  “你这孽徒!”神荼掐住他的脖子,将长刀一收,铿地一声倒插在地上,“给我老实点!”  芳准没理他,他定定看着胡砂,忽然轻道:“胡砂,你过来。”  她没动,也不能动,更不想动,甚至没有看他。她漆黑无神的眼睛怔怔望着不知名的地方,那种神情令人心惊。  芳准放柔了声音,又唤她:“胡砂,过来,到我这里。”  胡砂脸色苍白,慢慢把眼睛闭上,睫毛颤了两下,两行眼泪便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凤仪轻笑一声:“师父你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胡砂如今是我的人,回头婚礼新房 事宜,只怕还要劳烦师父操持。”  “你的人?”芳准看看她,再看看凤仪,也是一笑,“我有答应过么?”  凤仪低声道:“师父总不会如此不近人情,阻碍弟子们的大好姻缘,将来胡砂若是生了孩子,你就忍心让他没有父亲?”  芳准不为所动,连眉毛尖也没翘一下,淡道:“你的未来只有死路一条,与我忍不忍心毫无关系。”  他袖袍忽然一展,一道幽幽的金光闪电般射向凤仪。  凤仪哪里会在乎这无声无息的小小暗器,气定神闲地任由那东西砸在自己右胸上。只听“卒”地一声,他胸口忽然一痛,竟然有血慢慢溢了出来。他面色一变,神情古怪地低头,却见右胸上插了一根三寸来长的钉子,色如暗金,浓的发黑的鲜血从伤口蔓延出来,瞬间就把半片衣裳给染湿了。  他不可思议地,抬手要去拔下钉子,脖子上忽然又是一紧,紧跟着两只手腕被人紧紧箍住。神荼冲他阴森森地笑,露出一口白牙:“你这妖孽,以为仗着金之力就没人能伤你?这是天神打造金琵琶时遗留下的金刚钉,一共两枚,老子下凡的时候同僚送了做饯别礼。早几日若是老子想起来身上有这物事,岂能容你猖狂到现在!”  手里感觉到他微微挣扎了一下,神荼索性用力卡住他的脖子,将喉咙那块脆弱的骨头掐的吱吱响。  “别动,不然捏死你!”  芳准慢慢走到床边,抬手摸了摸胡砂的头发,轻声道:“是我来迟,让你受苦了。”  胡砂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看他,面上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般簌簌朝下掉。  芳准俯身,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顺手便抽下她发间那根绿珊瑚的簪子,抛在地上,叮地一响,簪子断成了两截。  他拦腰将她一把抱起,顺手解了她的禁言与束缚。  胡砂把脸紧紧埋在他胸前,嘴唇翕动,似是要说话。  他按住她的脑袋,低声道:“别说话,好孩子。我带你回家。”  他抱着胡砂走向大门,看也不看一眼凤仪,抬脚要跨过门槛的那一瞬间,才淡道:“神荼,把他放了。”  神荼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心软?!放了他?!你真想死啊!”  芳准摇了摇头:“……凤仪,水琉琴既然已放在神架上,我也不会再抢夺。你聚齐了三件神器,目的是取其五行之力成真正的魔。不过我也早已说过,凡人之身要成真魔几乎没有可能。你坚持的路,到如今只有灰飞烟灭的结局……我毕竟教了你五十年,你也叫了我五十年的师父,无论你听不听,我总是要劝你最后一句:放弃吧,你走错路了。”  凤仪笑了两声,由于喉咙被捏住,那笑声十分诡异。  神荼对他恨之入骨,厉声道:“你笑屁啊!住嘴!”  他没回答,右手忽然从袖中伸出,手指微一曲张,一直被神荼踩在脚底的御火笛骤然化作一道火光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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