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砂赶紧提着东西过去,问:“师父,大师兄回来了吗?” 芳准一愣:“没有——他走丢了?” 她急得连连哀叹,把东西往地上一放:“我还是回去找找他!大师兄真是的,让他跟着我,怎么会走丢!” 芳准打开纸袋,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悠哉哉地说道:“别找了。凤狄这孩子,不认路也罢,每次迷路了还喜欢乱走,你就是把市集翻过来也找不到他,这回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呢。放心,他过个一天半天的就自己回来了。” 见胡砂还在焦急,他便笑道:“过来,喝酒。” 胡砂叹道:“酒在大师兄手里呢……” 芳准在杏花树下轻轻一拍,松软的泥土顿时裂开,两只乌黑的酒坛子自己钻了出来。他扯下封口,望着目瞪口呆的胡砂,微微一笑:“要是把事情放心交给你们办,才叫糟糕。想喝酒,何必下山去买。” 胡砂走过去坐下,顿时嗅到一股清冽的香气,果然是熟悉的梨花酿。她“啊”了一声:“师父,原来你早就买好了酒,埋在树下面!怎么不早说,害我们下山白跑。” 芳准将鲜藕轻轻一抚,两截白嫩嫩的藕就变成了薄片,整齐地堆在盘子里。 “有愿意跑腿买酒的,又不用我花钱,我干嘛要说。” 胡砂无言地看着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芳准斟了满满一杯递给她:“来,看看五年过去了,你的酒量有没有长进。” 胡砂将杯子放在唇边,还有些不敢喝,抬眼望他,他是酒沾唇就不见的好酒量,眨眼间一杯就喝干了。 见他漆黑的眼睛望过来,像是笑话她胆小,五年过去了反而不敢喝酒,胡砂面上又是一红,一气将杯中的酒干掉。 要她醉,其实很容易。 一杯红脸,二杯手抖,三杯四杯下去,就只会发呆了。不过呆归呆,他继续给她倒酒,她也不反抗,乖乖拿起酒杯,打算喝第五杯。 芳准用袖子盖住她的杯子,低声道:“再喝就要伤身了,止住吧。” 胡砂神情严肃,一言不发地点头,手一歪,酒杯就掉在了地上,她整个人也跟着歪下去,一头撞在他肩上,被他轻轻揽住了肩膀。 他忍不住要调笑:“五年过去,还是有些长进的,醉了不说胡话了。” 她果然不说话,脸红得像晚霞一般,双眼似是要滴出水来,倚在他肩上,定定看着他。说不出那是什么神情,哀婉的很,还带着一丝幽怨,一丝期盼。 芳准自斟一杯,由着她痴痴看自己,两人靠在杏花树下,落花掉了满身。 “师父。”她突然软软地叫了一声。 芳准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叫相公,怎的能认出我是师父了?” 胡砂醉得什么都听不见,只能见到他弧度漂亮的下巴,还有在乌发后若隐若现的晶亮双眸。她又叫了一声:“师父。” “嗯,我在。”他答应着。 她还在叫:“师父……” “我在。”他不厌其烦笑吟吟地答应着。 胡砂轻轻握住他的手,手指在他掌心细细摩挲,隔了很久,才道:“我不想回家了,那个相公也不打算要了,想留下来陪着师父。我会不会很坏?” 芳准低头看她,她嘴角还含着一丝笑,至今未退,充满了惊喜与即将绽放的艳丽。 这种神情令他吸了一口气,胸口又泛起那感觉,一阵冰冷一阵沸腾,像是有东西要撞出来似的。他的手一紧,将她的手指攥住。 将她留住,倘若能留住。他第一次有这种冲动。 “嗯,不算很坏。师父也想你留下。”他柔声说着,顺着自己的心意。 胡砂轻道:“可我又舍不得爹娘。” 芳准低笑:“师父算你半个爹娘。” “其实……也有点舍不得相公,绝色的,还没见一眼。” “……师父必然比他好看。”大概吧,芳准摸了摸下巴。 胡砂张开胳膊,紧紧抱住他,把脑袋埋在他胸口,喃喃道:“师父……我肯定是在做梦……对不对?你说,这是梦吧?” 不是梦。 他捞起她的一绺长发,忍不住送去唇边亲吻。唇上只觉冰冷柔软,心底却微微发痛,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一滴一滴泄露出来。 抱紧她!他这样对自己说。 双臂渐渐收紧,将她纤细的身体要折断似的。她的肌肤芬芳细腻,眼睛幽幽地看着他,这种眼神令人如痴如狂。 凑近,想在她面上轻轻|吻一下,最后却停下了。 这样不好,她是醉着的。 芳准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在她发间细细印下一个吻。 春风卷起无数花瓣,晃花了人的眼。 最远的那棵杏花树下,人影如削,不知站了多久,最后终于一晃,消失无踪。 只留下三坛梨花酿,一只锦盒,里面是羊脂白玉的镯子。 无端天与娉婷 凤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或许他哪里也不想去,只是这样胡乱走着罢了。 他脑子里有无数个声音与画面,胡乱纷杂,令他不能思考,甚至不能呼吸。 最后那些杂乱的画面静止下来,变成了斑斓飞红的杏花林。林中两人,紧紧相拥,像是要融化在一起似的。 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从没注意过的小事。 芳准什么时候开始在胡砂面前不称“为师”,开始称“我”?在他心里,什么时候胡砂已经不等于自己的徒弟,而是一个要另眼看待的女人? 他在自己和凤仪面前,从来不用“我”。 这个发现让他的心像掉进冰水里一样,一下子打了个寒颤,忽然间不知怎么办才好。 不能说出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甚至,他自己也要装作不知道。 那么,就这样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回去? 不,他不能够。 凤狄对自己摇了摇头,在心底告诉自己:他们是两情相悦,日久生情,没有任何错,没有任何罪。哪怕他是仙人她是凡人,哪怕他是她师父。 都不打紧。 可一方面却又觉得怅然若失,心底生出一股恨来,只觉自己是做了五年的傻瓜。 他一面告诉自己:师父当然有嫁娶的权力,选择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容他一个弟子来插嘴。一面又在心里觉得芳准是从高高的神坛上摔下来,摔了个粉碎,完全不值得他尊重。 他再告诉自己:胡砂已经二十岁了,寻常女子在这个年纪早已出嫁,有了意中人。她喜欢上芳准当然很正常。心里却又想着她不顾廉|耻,乱|伦逆上,冒犯仙家尊严。 他整个人快要被脑子里沸腾的两种声音弄垮了。 最后那两种声音都消失不见,只留给他涩然的伤心。刚刚发现的美好,还未来得及呵护,却已经为旁人采走。 为什么,她要的是芳准?为什么,他早点没发现? 路上他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问到心力憔悴。 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他人站在清远山大门前,守门弟子们纷纷给他行礼。 凤狄只觉荒谬,下意识地,居然没有像以前一样迷路,顺顺当当地回到了清远。 他脸色苍白,脚不沾地地飘进大门,茫然四顾。回来了,可又无处可去,要回哪里?芷烟斋?师父不在,凤仪不在,胡砂不在,小乖不在,那里还有什么回去的意义? 他漫无目的,在一目峰下的林子里乱逛,孤魂野鬼一样。一会忍不住要冲上峰顶,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师祖,一会又觉得不妥,咬牙使劲忍住。 不知走了多久,忽听林子里有人在小声说话,像是女子的声音。 “凤狄师叔这次走了,下次可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他为什么都不回芷烟斋住了,让人心里空落落的。” 那声音清甜娇美,像是曼青的。 另一个女声笑吟吟地打趣她:“他来了也不理你,人家心里都没你,总念着他做什么?看你成天往芷烟斋跑,都快成笑话了。” 凤狄心中突然一抽。 【人家心里没你,总念着她做什么?】 是啊,他完成任务之后总心情愉快地往回赶,那时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如今才知道是因为那里有个她。在他二人眼里,他是否也是个笑话? 曼青有点恼羞成怒,先抱怨了几句,最后却叹了一口气:“笑话就笑话吧,我喜欢他,又没什么错。谁规定我喜欢他,他就必须得喜欢我?反正我高兴,我见着他就欢喜,才不管谁笑话。” 凤狄心中又是一动,忍不住朝前走了一步,巧巧踩碎一片枯叶,林中两个女孩子顿时吓得不说话了。 过一会,林子里探出一个脑袋来,四处看了半天,忽然见到凤狄,脑袋立即缩了回去,笑道:“你朝思暮想的郎君就在外面呢,还不快出去找他!” 跟着便是一阵笑闹,那女孩将曼青用力推了出去,自己却咯咯笑着跑了。 曼青满脸通红地走到凤狄面前,抬头怯生生地看着他。 他脸色极白,映着漆黑的林子,磊落分明。 “师……师叔……你别生气,我就私下说说……没别的意思……我也不会让你为难……”曼青喃喃解释着,抬头偷偷瞄他一眼,见他没什么表情,只定定看着自己,胸口顿时跳得厉害起来,脸上也忍不住飞红了。 “师叔,你这次回来的好早,下次……什么时候再走?” 凤狄没有回答这娇羞少女的问题。 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浪潮,无法阻挡的,要将他从头到脚吞噬掉。 他猛然将她抱住,低头不顾一切地吻下去,恨不得将她吃掉一样。她纤细,柔弱,有一双漆黑的眼,和她真像。 是她,不是她。是她,不是她! 凤狄在唇间尝到一丝血腥味,她的唇为他咬破了。他又猛然推开她,曼青浑身软成了豆腐,站立不稳跪坐在地上,恍惚间只听他匆匆说了声:“抱歉!” 再定睛去看,他已经消失了,像一个幻相,一场短暂的梦。 ××××× 胡砂醒来的时候,心情出奇的好,好的简直离谱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白纸小人一号面无表情地坐在床头,老气横秋地拿眼看她:“芳准有急事出门了,托我们几个照顾你两天。” 胡砂慢吞吞坐起来,只觉脑门子一跳一跳的疼。她捂住额头喃喃道:“我……醉了?睡了多久?大师兄回来了吗?” 一号丫头摇头:“我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芳准抱着你进屋,还吩咐我照看你几天,笑眯眯的,心情很好。” 胡砂心头一阵猛跳,好像曾经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她却偏偏想不起来,只是莫名其妙觉得很高兴,很圆满,虽然因为醉酒脑袋很疼,心里却幸福之极。 “师父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吗?”胡砂起身穿鞋,一面问着。 一号丫头给她端水过来洗脸,道:“我不知道,应当要过几天。” 她忙完自己该做的事,便“砰”地一下恢复成白纸小人的模样,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胡砂只得把她折好放进怀里,一面摇头叹气白纸小人一号脾气真古怪。 因为芳准经常一声招呼不打就出门,胡砂早已习惯,也不当一回事,稍稍梳洗一番,出来找了一圈,果然不见凤狄,只有小乖无精打采地躺在屋顶上打盹。上次凤仪的作为将它的粉红少女心践踏了个粉碎,它不肯吃东西,只是对花流泪对月长叹。 胡砂觉得自己不便去打扰它的伤感情绪,又因着头疼欲裂,索性在杏花树下一坐,入定凝思。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却突然浮现出一幅画面,她双颊嫣红似火,像柔软的藤蔓,紧紧缠着芳准,仿若一只刚成熟的小妖精,花朵般的娇美可喜。 芳准修长的手指顺着她一头乌发眷恋地划下来,最后挑起一绺,放去唇边轻轻一吻。 神魂颠倒。 胡砂被吓出一身冷汗,猛然睁开眼,只觉一颗心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般。 她再也坐不住,索性又站起来,在杏花林里没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心中一阵狂喜,又是一阵迷惘。只怕那是美梦一场,更怕那不是梦,是真的。 绕了半天,抬头一看,她竟下意识地走到了芳准的茅屋前。 平日里他是不锁门的,如今出门在外,大门也不过虚掩着。 她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催促她:快离开,快离开!师父的房间也是你能擅自进去的吗?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像是被蛊惑一般,慢慢抬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一室阳光。 他的屋子与他这个人一样,干净清雅,没有任何奢华富丽的装饰。窗前放着一张书案,并纸墨笔砚,还有一只土陶的花瓶,里面插着几支鲜艳杏花。 另一面是他的床,莲青色的被褥,没叠好,枕头也搭了半边出来,他俨然是个懒仙。 床头放着藤箱,上面还支着一个衣架,上面挂着一件他常穿的外袍。 胡砂放轻脚步,明明屋里没有人,整座山也没人,只有她一个,她却像做了坏事一样的心虚,生怕为人发觉心中那秘密似的。 蹑手蹑脚走到书案旁,上面用铜纸镇压着一叠玉版纸,有他的墨迹。他的字迹与他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一笔一划像是刻上去的,极为刚硬。 胡砂移开纸镇,将那叠纸拿起来,一张一张慢慢抽看。纸上或是诗词,或是随笔作画,扑面而来一阵悠闲仙家的味道。 直翻到下面,忽然里面掉出一沓粉色绸帕,落在地上,足有五六张。胡砂吓了一跳,赶紧捡起来将尘土拍掉。 忽见那绸帕上有墨迹,忍不住展开细看,上面细细画着一个少女,明眸善睐,布衣乌发,正站在杏花树下,抬手要去摘上面开得最好的那支。 胡砂只觉整个人被天雷劈中了似的,手腕悚然一抖,险些又把绸帕丢在地上。 是她。 五六张绸帕,每一张上面都是她的小像,或绾发,或静坐,或含笑凝视,笔致风流婉转,极为生动。 最后一张帕子上画的却是她倚在树下酣睡,双颊嫣红,眉梢含春,嘴角噙笑。画下提了一行小字: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砂不敢再看下去,抖着双手勉强将纸张和绸帕放回原地,整个人像是被人狠狠抛向空中,神魂飞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喉咙里发出一个类似呻吟的叹息,她猛然惊醒似的,转身一把抱住衣架上挂着的那件衣服,像是要寻求某种力量与安慰。她还不能够接受这样的事实,某个遥不可及的奢望,突然为她握在手中。 师父,师父……她在心里念了几万遍,把脸深深埋在衣服里,仿佛他就这样抱着她。 哪怕这一刻让她立即去死,她都不会有任何遗憾。 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胡砂惊得一把丢了芳准的衣服,无地自容地回头,却见门上倚着一人,眉目如画,长发像火焰一样,正是凤仪。 “小胡砂。”他笑吟吟地歪头看着她青红交错的脸,“背后偷偷做这种事可不好,否则像现在这样被我撞破了,你该多尴尬。” 风流暗断肠 胡砂脸色从白到红,从红到青,最后又变成了惨白惨白的。 她一言不发,将水琉琴抱在怀中,袖子一甩,十八莺立即呼啸着朝他飞窜而去。 凤仪大抵也想不到她说动手就动手,先愣了一下,跟着身影忽闪,化作一道红烟,十八莺从其中一穿而过,发现找不到可以围剿的对象,只得在屋顶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发出高昂的鸣声。 胡砂正要抬手召回,忽觉肩上被人轻轻一按,凤仪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真是无情,打算把我杀掉灭口吗?” 她心中一凛,屋顶的十八莺立即找到了凤仪,掉头朝下飞来,不防他突然伸手紧紧抱住她。十八莺要刺伤他,必然也会把她自己刺伤。 凤仪把下巴放在她的肩窝上,眼睁睁地看着十八莺在两人身周犹豫不决地飞舞,最后被她咬牙硬是收回了袖子里,欢快的鸣声顿时停止,屋子里又陷入了寂静。 “我早说过,不会把水琉琴给你的。”胡砂浑身僵硬,像石头一样被他抱着,冷冰冰地说着。 凤仪笑着摇了摇头:“别转移话题,方才我看到的小胡砂可不是这样的。” 胡砂欲要挣扎,却觉他双臂抱得极紧,越挣扎两人的身体越是拧在一起,感觉十分异样。她只得停住,心中一阵羞愤,一阵懊恼,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凤仪从后面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指尖在她唇边来回摩挲,半晌,低声道:“胡砂,你真的喜欢芳准?其实,我曾以为,你或许也会喜欢我,不是么?” 她冷道:“我不想和你说话。” 他于是也不再说话,手掌慢慢往下滑,顺着她的肩膀,眼看便要摸到水琉琴。 胡砂道:“你就是把水琉琴抢走也没用,早告诉你了,它还没复原。” 凤仪的手指跳过水琉琴,继续往下,按在她手上,分开她纤细的手指,与她五指交错。 “胡砂,回答我。” 她顿了一下:“我没必要回答你任何问题!” “胡砂。”他那种温柔又带着祈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想知道,对我很重要。” 明明知道他是装的,从来都是他把她耍得团团转,从来也没听过他任何一句真心话,胡砂还是沉默了。 “是的,我喜欢他。不,我爱他,全天下我只爱他,从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就动心了。” 胡砂用尽力气一把挣脱开来,回头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而你,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误会了。” 她说的十分决绝,好像那样就可以无视心底的一些些恐慌。她真的没有喜欢过他?哪怕是一丁点?那大约只有天知道了。 “你一次一次来,其实就是为了水琉琴。而你之所以如今能让我对你无计可施,并不是你有什么手段折服了我。” 她吸了一口气,又淡道:“而是因为我心中还顾念着曾经的情分,不忍心放下。倘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我,逼得我将那一点情分都忘了,那你就是把我杀了,也别想从我嘴里问到一个字。” 凤仪静静看着她,像是不认识她,又或者是刚刚才认识。良久,他不由哧地一笑。 “你太绝情了,胡砂。”他摇了摇头,像是回忆起什么一样,轻道:“你真让我惊讶。从你把水琉琴砸碎开始,我觉得自己一直看错了你。我本以为你是个笨蛋。” 胡砂低声道:“你以为我是笨蛋,所以刻意对我好,在我离开清远的时候赶来诱惑我,好教我喜欢你,任你摆布?倘若我是笨蛋,你就是天底下最卑劣的人。可惜我不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所以你不是最卑劣的,只是自以为聪明的混账罢了。” 话刚说完,她的胳膊就被他一把抓住,整个人似乎要被他提起来似的,骨头在他手中吱吱作响,像是马上要裂开一样的疼。 胡砂疼得脸色发白,袖中的十八莺顿时开始呼啸,立时便要破布而出。凤仪一把将她抛开,冷冷看着她踉跄几步,扶住门站直身体。 “胡砂,你惹怒我了。”他森然说道,“道歉。” 胡砂按住剧痛无比的胳膊,毫不畏惧地瞪回去:“该道歉的是你!你早在五年前就将我惹怒了!” 话未说完,只听耳旁有炽热的风刮过,紧跟着“砰”地一声巨响,茅屋的门为他硬生生用法术震碎,碎片飞了一地。凤仪在额角上揉了两下,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来:“我昨天说过,迟早会杀了你。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须得给你一个教训,好好认清自己的身份。胡砂,给我道歉,否则马上碎的就是你胳膊。” 他的表情是如此可怕,胡砂不由抖了一下,紧跟着却把心一横,大声道:“你把我整个人都震碎,我也不会道歉!” 凤仪阴森森地瞪着她,半晌都不说话。最后反而慢慢露出个温柔笑容来,因为不合时宜,那笑容竟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他把胳膊一抱,索性靠坐在芳准的床上,倚在床头,淡道:“也罢,既然如此,我也不管你了。今日我本是好心来替你解围的,你既然如此不知好歹,便自食其果吧。” 什么意思?她警戒地盯着他。 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你是水琉琴的养护人?” 胡砂吃了一惊,急忙回头,却见半空浮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她在桃源山见过一次,彼时他一直跟在青灵真君身边没过来。当初与她说话,赶到石山旧殿的是另一个叫明文的道童,已被凤仪杀了。 那他一定就是明武了。 胡砂正要说话,忽觉他扬起手中的拂尘,朝自己当头打来。 她心中不由大骇,本能地护住头脸,谁知那拂尘是柔软之物,在她面前虚晃一招,忽而往下,准准击中她腰腹之间,将她打得倒飞出去,摔在门外,半天也爬不起来。 明武面无表情地用拂尘一勾,将摔在地上的水琉琴勾起。 刚要放进袖中,那琴居然感觉到此番靠近的人不是胡砂,它虽然尚未完全修复,但也已有了四根弦,当下立即射出寒光。明武躲闪不及,一条胳膊霎时变得鲜血淋漓,也不知被刺了多少个窟窿。 他实在拿捏不住,只得轻轻抛出,让琴落在胡砂身上。 看他脸上的表情,大约是在纳闷尚未复原的水琉琴也有杀伤力,惹得凤仪连连发笑。 明武将拂尘一收,回头冷冷看他一眼,森然道:“是你。你杀了明文,我本该立即取你狗命,奈何今日要事在身,暂且容你多活几日。你最好乖乖的别动,否则后果自负。” 凤仪没说话,他抱着胳膊靠在床头,一付看好戏的表情,竟真的不打算起来了。 明武脸色铁青地出门,一直走到胡砂身边,她被方才那一下打得极重,还躺着不能动,肋间剧痛无比,也不知断了多少根肋骨,手指稍稍动一下都觉得快要窒息似的。 她痛苦地喘息着,倔强地不肯屈服,瞪圆了眼睛毫不示弱地看着他,张口要念诀,唤出袖中的十八莺。 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他立即曲起手指在她喉间一点,胡砂顿时发不出半点声音,无论如何努力也不行。 明武抬脚在她肩上踢了一下:“道爷在山下守了几个月,好歹等到芳准老贼出门的日子。识相的,快带着水琉琴跟道爷走,将来真君大功告成,或许还能饶你个不死。” 她双眼像要喷出火来似的,虽然喉咙被法术封住了不能说话,但白痴也能看出她眼神的不屑。 她用眼神告诉他:有本事就自己把水琉琴带走。 明武还真没本事独自带走水琉琴,再说,神器尚未修复,他带走了也没用。他脾气比起明文来还要暴躁,怒极之下扬起拂尘又要敲她一下子,突然又想起她还只是个凡人,再来一下子只怕就要一命呜呼,水琉琴失去养护人才是大大的不妙。 无奈何,他扬起的拂尘中途改道,呼地一下砸向前面的杏花林,劲风霎时吹断了无数棵靠得比较近的杏花树。隐约还传来小乖的哀嚎,原来它早早发现凤仪上山,吓得缩在杏花林里不敢动弹,结果被明武的拂尘给扫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更不敢出来了。 明武弯腰打算把胡砂与水琉琴一起抱走,突然歪头想了想,将手放在唇边念了几声诀,只听“轰”地一声,芳准所住的茅屋顿时烈烈焚烧起来,那火是如此凶猛,前所未见,几乎是一瞬间,小茅屋就被烧得支离破碎,吱吱呀呀地倒塌下来。 胡砂眼怔怔地看着茅屋被烧成了灰烬,那一叠粉色罗帕,只怕也化成了灰。凤仪……凤仪他也还在里面没出来。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肋间顿时痛得令她满头冷汗。 明武露出一丝得意的表情,背过身子,面朝东方作揖三下,道:“师弟,做哥哥的为你报了仇,你九泉之下得知,可以欣慰矣。可惜此人成魔,死后灰飞烟灭不入轮回,否则你二人同在地府,每日折辱他,必是一大快慰!” 胡砂听他话语里充满了阴毒之意,心中不由发寒。此次被他掳走,还不知要怎么被折磨。 明武弯腰来抱她,忽听身后一人淡道:“你报了什么仇?” 他浑身一僵,紧跟着脖子被人从后面轻轻捏住了,五根炽热的手指,用的力气明明不大,他却觉得动也不能动。 凤仪慢条斯理地掐着他的脖子,轻声道:“那么一点小小的火,来烧菜都不够,还想烧人?” 明武背部僵直,声音也僵硬:“大胆!你要做什么?” 凤仪叹了一口气:“本来我不打算插手,但你画蛇添足对我摆上一道,不还给你岂不显得我小气。不如我来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御火。” 他突然将明武的脖子松开,明武反手便挥出拂尘,却击了个空,不由一愣,忽觉脸上被什么东西烧灼着,剧痛无比,他不由大吼一声,拂尘扑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胡砂浑身寒毛倒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满头满脸的火焰,在地上痛苦地滚来滚去,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凤仪笑吟吟地抱着胳膊看他滚,最后在他背上踢了一脚,明武奄奄一息地被他踢下了山崖,只怕是活不成了。 胡砂躺在地上,惊恐地看他擦了擦手,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掉头朝自己走过来。 快站起来!她在心底对自己狂喊,可是肋间剧痛无比,她连动一动脖子都不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面前,蹲下来看着她。 “骨头断了?”凤仪一面柔声问她,一面用手在她伤处用力按着,仿佛见到胡砂痛得死去活来的模样,他便很欢喜。 “还不向我道歉么?”他露出很奇怪的神情,像是可惜,像是怜悯,“向我道歉,求我带你走,为你疗伤。不然你这断骨戳进内脏里,可是会死人的。” 胡砂疼得脸色发青,满头冷汗涔涔,却倔强地瞪圆了眼睛,用眼神拒绝他。 凤仪突然想起什么,笑道:“我忘了,你被那个道童用了法术,不能说话。” 他低下头,似是要替她解开法术,忽又停下,凑近她的脸,与她四目相对,两人定定互望了良久。他慢慢抬手,替她把额角的汗温柔擦去,轻道:“还是别替你解开法术了,你的嘴只怕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嗯,你仗着我想要水琉琴,不能杀你,所以故意惹我发怒,果然不听话的很。” 他顺着她肩膀摸下去,一直摸到伤处,又是狠狠一按,胡砂痛得眼前金星乱蹦,几欲晕厥,在地上缩成一团。 凤仪再靠近她一些,鼻尖甚至都要与她相碰,像是要把她杀了那样紧紧看着她。 “我可以让你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再把你拉回来。反正只要保持你不死,能继续养着水琉琴就行。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他用手指在伤处兜圈,却不再按了,只怕再按一下她便要晕过去,没意思的很。 一定很疼,她的呼吸那么急促,像快要喘不过气一样。头上的汗水比黄豆还大,一颗颗滚下来,像是眼泪,可其实并不是。 她为什么不哭? 凤仪忍不住捧住她的脸,仔细打量,从眉毛到嘴巴,每一处都不放过。 他真是恨她,自己都不知道干嘛那么恨,真想马上把她杀掉。 可是这恨和以前的不同。 起初他觉着她活在世上是一种耻辱,看她天真无邪的模样,便想到曾经愚蠢的自己,她走的每一步都和自己相同。 他想把这个人抹煞掉,最好别在自己面前晃,不然他每天都要面对曾经耻辱的自己,活得一点也不光彩。 后来那种恨却慢慢变了味道,变成了一种新的,十分另类的耻辱。 她说的,从来没喜欢过他,只是他的误会。 单是听了这一句,他就恨不得将她揉碎在面前。 他只是利用她而已,只是计谋失败了而已,软的不行就用硬的,总有一招可以让她屈服。 可为什么这句话让他听着那么不舒服,像是自尊受损了一样。 真的一点也没有喜欢过吗? 他轻轻柔柔地摸着她的脸颊,她的肌肤冰冷而且湿润,嘴唇因为疼痛变得苍白。 他心里有一种欲望,想就这样把她凌虐,最好弄成一片一片的,再烧成灰,于是所有的耻辱都没了。 可是他却低头,抵住她的额头,心底有一丝悲伤。 “唉,胡砂……”他叹了一口气,在她冰冷颤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觉得不够,忍不住再吻一下。 一直吻了十几下,他终于一把将她抱起来:“跟我走吧。这下你再也说不出不肯把水琉琴给我的话了。” 凤仪忍不住笑了一声,心里不知怎的,有些雀跃,不光是因为得到了水琉琴。 再低头看看,她早就因为疼痛而晕过去了,半点反应也没有。 多谢月相怜 他将黏在她额上的一绺乱发拨开,正要腾云飞起,忽听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定睛一看,正是芳准。 凤仪心知不好,脑子里一瞬间也不知转了多少念头,没一个计谋能让他带着胡砂全身而退。他索性停下来,将胡砂搂得紧一些,笑吟吟地说道:“师父……” 话音未落,忽见芳准箭步上前,一道寒光劈头而至,凤仪不由大骇,急急闪过,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寒光劈在岩石上,竟将坚硬无比的岩石劈成了两半。 直到此时,他才看清那道寒光根本不是什么光,而是一把巨大无比的长刀。 这长刀,他曾见过。 凤仪抱着胡砂,缓缓回头,定定看着对面的“芳准”,他浑身上下有金光缠绕,面无表情,与平日里的芳准大异。 他恍然大悟:“……你不是师父,你到底是谁?” “芳准”一把提起大刀,再转头时,面容身段已然不同,赫然是那个金甲神人,胡砂口中的白纸小人二号。 二号先生冷道:“把小姑娘放下。” 凤仪如同不闻,笑道:“你怎么变成他的模样,是想出其不意将我杀了么?可惜没成功。” 二号先生再不说话,沉重的长刀在他手里犹如游龙走凤一般,轻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时而上挑、时而横砍、时而竖劈、时而斜锯,凤仪就算不带着胡砂也招架不过来,更何况他还抱着她。 他背后被划了一道,血花四溅,眼看那金甲神人又是一刀劈来,要将他劈成两截,他突然将胡砂举起朝刀锋迎了上去,金甲神人只得将刀硬生生一拖,让过胡砂。 凤仪笑嘻嘻地在胡砂脸上抹了一把,将她用力丢出去,笑道:“接好了!可别摔坏,我还要来取的!” 金甲神人见胡砂直直朝自己飞来,不得不丢了大刀,抬手将她抱个满怀,这时再看,凤仪早已化作一道红烟,袅袅消失了。 他不由皱眉暗咒一声,急忙将胡砂小心放在地上,仔细检查她的伤势,忽见她半边脸上全是血,他大吃一惊,赶紧扯了袖子去擦,一擦之下才发现并不是她的血,只怕是方才凤仪用手抹上去的。 他心中直念冤孽,暗暗埋怨芳准五年前不该心软,将这个祸害放走,如今搅得不得安生。倘若他来迟一步,小姑娘就要落入魔道手中了。 他将胡砂的伤势粗粗看了一遍,摇了摇头,受伤太重,只怕他治不好,还得去找芳准。他将胡砂一抱,掉脸就要下山,忽听杏花林中传来一阵阵呜咽的声音,紧跟着一个雪白的身影爬了出来,却是吓软了的小乖。 金甲神人眉头一皱:“你好歹是灵兽狻猊,遇到强人来袭,怎么能躲在林中看别人送死?” 小乖眼泪汪汪地走过去,用嘴咬住他的衣服,委屈得一个劲叽叽。 金甲神人眉头皱得更深:“你应当早就能说话了,做什么还学猫叫?也不知芳准怎么把你养成这种德性!” 小乖大约也觉得自己做错了,背着耳朵垂头默默流眼泪。 “……罢了。”金甲神人叹了一口气,“走吧,去找芳准,小姑娘的伤只有他能治。” 胡砂只觉初时浑身上下剧痛无比,连呼吸都让她痛楚不堪。 她以为自己会死,一路昏昏沉沉,肋间的伤折磨得死去活来,只觉是有人抱着自己,有风吹在脸上。 她半边脸冰冷的,另半边脸却是火热,像烧灼一般。这种烧灼感令她感到晕眩,慢慢地,身体好像变得轻飘飘,先前折磨人的痛楚也减轻了不少,心底不知为什么,居然有一种十分放肆的愉悦钻了出来,像是忍不住要脱去衣裳,或者马上醒来飞奔下山,杀几个人才能缓解。 她像是被包裹在一团漆黑的暖水里,从头到脚说不出的舒畅服帖,用不完的精力。 耳边有个温柔诱惑的声音在对她说话:去啊,去啊,顺着你的欲望,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有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她忍不住便要照做,可脑子里突然有一丝清明瞬间掠过,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 正是恍惚的时候,忽然听见芳准的声音,道:“怎会变成这样,不是让你守在山上么?” 胡砂心头猛然大震,诸般幻相也在瞬间潮水般褪去,她又感到彻骨的痛楚,委实撑不住,晕死过去。 金甲神人将胡砂小心放在床上,然后反身跪倒在芳准面前,低声道:“是我的错,因守了大半日,见没有任何事发生,一时犯了酒瘾,便化作你的模样下山买酒。倘若能早些回去,小姑娘也不会弄得这般惨,你尽管责罚我吧。” 芳准摇了摇头,淡道:“你先下去,明日再说。” 金甲神人知道他向来内敛,若是当场大发雷霆,还不会太严重,倘若这般淡淡的神态,倒是动了真怒。他自知理亏,一个字也不敢多说,立即钻进影子里,再也不出来了。 芳准长长吸了一口气,坐在床边低头看胡砂。 她脸上全无一丝血色,额发被汗水弄得粘腻不堪,神情中还带着一丝痛楚。 他忍不住用手将乱发拨开,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紧跟着将她衣带解开,露出牙白抹胸。他将手轻轻平放在她腰腹|间,略一试探便知道伤在何处。 断了三根肋骨,没伤到内脏简直是万幸。 芳准立即用法术替她治疗,力量缓缓吐送,只怕用得太急她受不得。 送了半日,忽觉她体内有一股古怪的力量在排斥他,芳准不由一愣,慢慢将手收了回来,低头仔细打量她。 胡砂静静阖眼躺在床上,上衣被他脱得只剩抹胸,肌|肤异常莹白,像白瓷一样没有任何瑕疵。 她神情中那一丝痛楚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勾起的嘴角。脸颊还浮现出红晕来,长长的睫毛,俏皮又丰|润的嘴唇。这样可爱的脸蛋,还挂着笑,是非常令人陶醉的。 芳准却皱起了眉头,手抚上她的脸颊,细细摸索,不知在找什么。 他的手突然被一只柔腻的小手按住了。 胡砂慢慢睁开眼,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张开,双眸泛出暗红色的光芒,五官像是突然长开了似的,变得极娇媚。 她甜甜地对他笑,突然歪头,在他手指上轻轻咬了一口。 芳准她轻轻推开,锲而不舍地在她脸上抚摸,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胡砂的胳膊忽然缠了上来,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脸贴在他脸上,近乎赤|裸的身体像小鹿一样颤抖着。她张口轻轻咬住他的耳朵,舌尖细密地舔|舐他。 芳准似乎犹豫了一下,慢慢抬手,握住她纤细的肩膀,像是马上要将她揉进怀里。 胡砂顺着他的脸颊吻下去,一直吻到喉结那里,跟着便去解他的衣带。他一手撑着她的后颈项,另一手在她面上轻轻抚摸,像是鼓励她的动作一般,任由她将外衣解开,双手摸索着探进中衣,抵上他温热的胸|膛。 芳准突然盖上她的额头,将她用力一推,按倒在床|上。掌心仙力吞吐,从她额上输了进去,耳边顿时听见她痛苦的抽气声。 是入魔,有人在她伤口处撒了魔道之人的血,所幸入魔不深,她心地又澄澈,还来得驱除。 芳准紧紧按住她,毫不留情地将仙力送入她额头里,只觉她在掌下不停地扭曲蠕动,两手乱抓,帐子都被她撕烂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只是哭,没有声音的哭,眼泪沁在他掌心,湿淋淋的,睫毛擦刮在上面,痒得令人发麻。 因着半边脸被他手掌盖住,他只能见到她不停开合的嘴唇,像是要说话,却说不出来。 芳准在她喉咙上一摸,立即了然:有人对她下了禁言咒,十二个时辰之内说不了话。 他替她解开法术,贴着耳朵低声道:“胡砂,能听见我的声音吗?对我说话,随便说点什么。” 她在他手底下动也不动,还在哭,隔了半晌,才哽咽道:“师父……师父你把我杀了吧!我疼得受不了了……” 芳准摸了摸她的头顶:“乖,再忍忍。马上就好。” 因着下面还要放出更多仙力,他紧紧压制住她,手掌按的地方只觉柔软娇|嫩,他不由微微分神,低头去看。 月亮攀上了枝头,将屋内照的雪亮,胡砂先前一番剧烈挣扎,将抹胸的带子也挣断了,花朵般的胸|脯就这样呈现在他眼前。肌|肤像珍珠一样,在月光下看来令人忍不住要摸一摸,亲一亲。 芳准心中禁不住怦然而动,急忙扯了被褥将她的身体罩住,不敢多看。 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不可有一丝一毫的分神。他一手捧住她的脑袋,一手将最后的仙力输送去她颅中。 胡砂浑身都因为痛楚而蜷缩起来,忽而尖声大叫,没命的叫。 她只觉疼,说不出哪里疼,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五脏六腑都被放在铁板上烤炙,翻来覆去,偏又死不掉。 晕眩中觉得有人将她紧紧抱住,跟着两片温润的嘴唇用力吻在她唇上,辗转反复,生涩却又炽热,尖叫声一下子就断开了。她张口便去咬,只觉咬住什么东西才行,否则她会痛得发疯。 一只手紧紧捏住她的下颌,令她不能咬合,紧跟着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口中,滑腻灵活的,卷住她的舌头,细细摩挲。最后张口在她嘴唇上轻轻一咬,发出类似叹息的声音:“胡砂……” 天旋地转,痛楚的感觉渐渐消失,她脸上有水汩汩而出,带着腥气。 是血。 芳准撑起身体,看着她半边脸突然涌出大片的鲜血,颜色红中带黑。他急忙伸手一抹,将那魔血尽数吸在掌心,再去看胡砂,才发现她那半边脸上有些许擦伤,可能是摔倒的时候弄的,凤仪将自己的血抹在里面,诱她入魔。 他施法将她面上的擦伤治好,再检查一遍,确定她身上不再有任何伤势,这才下床,将手上的血迹洗干净。 回头再看,胡砂已经累极,沉沉睡死过去,露出半截晶莹的肩膀在外面,坟起的可爱胸|脯也能看得清晰。 芳准屏住呼吸,坐在床边,抬手抓住被褥,不知是要拉下来,还是遮回去。 大抵是经过一番残酷的天神交战,他终于选择将被子掖紧,整理好帐子,将她好生罩住,这才踱步到门外。 彼时月上中天,四下里亮若白昼。门前不远有潺潺流水声,溪水内五色神光璀璨斑斓,在夜色中闪烁。 五色涧,他此行的目的,终于等到神光放出的日子。 可他的心思此刻却全然不在那里。 他抬手,在唇上轻轻抹了一下,像是还眷恋着某种温软粉|嫩的滋味。 像醉了一样。 *** 夭桃似火 天刚亮,胡砂就醒了,入目却是陌生的帐顶房间。 床头传来呜呜的哭声,她吃力地转头,就见小乖趴在床前,眼里全是豆大的泪水,凄凄惨惨地看着自己,好像她马上就要死掉似的。 胡砂被它哭得无可奈何,只得抬手摸摸它的脑袋:“小乖,我还没死,你别这样哭。对了,这是什么地方?” 小乖使劲摇头,就是不肯说话。记得他们刚搬出去那年,某个夏天的夜晚,她清楚地听见小乖叫师父和大师兄,可惜后来就再也不肯开口,连芳准去逗它也不行。 胡砂只得自己坐起,浑身上下像虚脱了一般,半点力气都使不出。 门口传来一号丫头老气横秋的声音:“你别乱动,昨天花了一晚上给你疗伤呢,刚把魔血洗净都是这样,要过三天才能恢复。快躺回去。” 说着她就冲进来,把胡砂粗鲁地推倒在床上,用被子把她牢牢盖住。 胡砂努力从被子里把脑袋探出来,奇道:“魔血?什么魔血?” “你都不记得啦?”一号丫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那个入了魔道的人用自己的血来玷污你,芳准花了一晚上帮你洗净,你叫得和杀猪似的,怎么才过几个时辰就忘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胡砂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些片段,她记得心底那个诱惑自己的声音,也记得那种放纵欲望不受任何物事牵制的的快感。 只是……她好像还引诱了芳准? 胡砂本能地低头朝自己身上看去,果然只穿着抹胸,还是皱巴巴的。肩膀上指印分明,正是疗伤的时候,怕她乱动,被芳准捏出来的。 还记得嘴唇上那种炽热又新奇的感觉,为了不让她尖叫,所以……吻她了? 她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恨不得马上钻到床底下永远别出来,别见到他。 一号丫头奇怪地看着她满脸飞霞:“你脸怎么那么红?不舒服么?你等等,我去叫芳准。” 她真把芳准叫来,才叫乖乖不得了。胡砂没命地拉住她:“我没事!没事!你别打扰他!师父……昨晚帮我疗伤,眼下还早,让他多睡一会吧!” “他根本没睡,在五色涧那边静坐了一晚上。”一号丫头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搞得大家都没休息好,他向来自私。” “五色涧?”胡砂立即抓住了主要词汇,忽然又想起什么,一时顾不得害羞,连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是山上?谁把我带到师父身边的?” 一号丫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五色涧就是元洲的五色涧,传说中天神造水琉琴的地方。每年只有几天涧水放出神光,可以起死回生。那个水琉琴,不是最后一根弦总长不出来么?芳准就先去找语幽元君请教,得知你身上的活人生气虽然足够,但水琉琴毕竟是神器,还需要沾点五色涧的仙气才能完全复原,所以他先过来探路。本来嘛,打算直接取了五色涧的水回去,谁想到二号那家伙假公济私,没看好你,让你伤得差点死掉,他没本事治,只得把你带来元洲找芳准。事情就是这样啦。” “二号先生?”胡砂想了半天,才想起白纸小人二号是那个金甲神人,“可我没见到二号先生啊。” 一号丫头露出个讽刺的笑容来:“他犯了错,自然是要受罚。纵然他身份与我们完全不同,亦不能避免。你倒不用担心,只要芳准不死,我们是死不掉的,最多受点皮肉苦,没两天就好了。” 说完她转身便走了。 胡砂却再也坐不住。 她抱住小乖的脖子,轻道:“小乖,咱们去找师父吧。给二号先生求情,好不好?” 小乖继续摇头,因着它先前胆小躲在杏花林里,眼睁睁看胡砂送死,所以这次被芳准狠狠说了一顿,他还是第一次冲它发脾气,说得它又羞又愧,哪里还敢再去触霉头。 胡砂只得起身披衣穿鞋:“那我一个人去。” 小乖在后面委屈地咬住她衣服,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好半天,突然开口道:“我、我不敢见师父,他要骂我。”声音细细软软,像个小孩儿。 胡砂惊喜交加,一把捧起它毛茸茸的脸,大叫:“你能说话了?!啊啊!不对,你以前就能说话!为什么后来又不说了?小乖你别怕,你到师父面前说两句话,就像现在一样,保准他不会再骂你了!” 小乖默默摇头,低声道:“我不想说话,二师兄走了,说话也没人理我。” 它突然提到凤仪,胡砂也无话可说。 还记得他脸上那奇异的笑容,像是把她恨到了骨子里,那种恨如此深沉,令人心悸。他从前看她的眼神,一直是居高临下,漫不经心的。 她知道他对自己有多么蔑视,稍稍花点小心思小手段,就可以让她感动得不行,用几件漂亮衣服,几根簪子,甚至几只烧鸡就可以收买过去,全然交出自己的信任,毫不怀疑。 他以为也可以这样轻易得到她的爱,令她苦苦痴缠。 可是他错了。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只因他从未真正试着去了解她。 胡砂可以被别人的善意轻易打动,可是绝不会因为别人的恶意而畏缩。 爹曾经说,做人要坦荡,无愧于心。别人对你好一分,你还他三分,这是感恩。别人欺你一分,你要比他硬三分,这是骨气。 所以,如今应该轮到他尝尝挫败的滋味。 胡砂摸摸小乖的脑袋,轻道:“二师兄走啦,只怕以后也不会回来。不过有我在,我陪你说话。” 小乖没精打采地看了她一眼;“你?你才活了多少年,和你没什么可说的。” 它掉头朝门口走,忽然又道:“你要去找师父,我可以背你去,不过我不敢见他。” 五色涧就在门外不远的山沟里。 这里一看便知是那种深山老林,几十年也未必有一个人能过来,茅屋被褥什么的,都是芳准用法术临时幻化而出。出门便是大片竹林,胡砂伏在小乖背上,任由它轻轻跃起,风拂过脸颊,带着湿气。 周围都是白茫茫的雾气,因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林中甚是阴凉。 远远的,只望见大片大片的嫣红明媚,像柔软的织锦,铺在雾气下面,原来那是一片桃花林。 小乖缓缓从云头降下,离得近了,才发现桃花林中间陷进去一大块,五道涧水自林中流淌到这里,飞溅而下,声势惊人。因朝阳初升,日光映在涧水上,那五道涧水泛出的色泽竟各自不同,或赤或绿,或青或紫,奇异瑰丽,令人瞠目。 小乖落在桃花林中,将她往地上一放,一言不发地自己飞走了,让她连道谢的话都没说出口。 胡砂只得扶着桃树慢慢朝水声处前行。 两只脚还有点使不上劲,软绵绵的,走多一点就吃力的不行。一大清早的,明明很阴凉,胡砂却出了一层薄汗,气喘吁吁,实在走不动了,便靠在桃树上休息。 桃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凤凰啼鸣一般,音色极美,像是与林中风声水声交融在一处,又如夭桃缤纷似雨,繁花万千,闻者顿时大畅,忘却心底无数烦恼事。 胡砂不由自主竖起耳朵去听,一时也不觉得累了,顺着那箫声的来处寻找而去。 不知走过多少株桃树,眼前忽地豁然开朗,对面便是方才在云上见到的凹地,五面涧水奔腾而来,倾入凹地之中,飞珠溅玉,虹彩妖娆,声势之浩大,景观之绮丽,比在上面看有过之而无不及。 胡砂看得呆住,没注意箫声不知何时停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斜上方有人在看自己,她急忙抬头,却见芳准白衣磊落,正倚在一块大青石上,石上还放着一只竹箫,方才的箫声果然是他吹的。 此刻他手中拿着毛笔,在一块绢布上细细描画,时不时还低头看看她,见她望过来,他便微微一笑,将手摆了摆:“朝右站些,这样很美。” 胡砂本能地朝右挪了一步,忽然想到什么,她的脸刷地一下又红了,手足无措地轻喊他:“师父……那个……我……”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等会再说,站着别动。” 胡砂浑身好像都是僵硬的,僵硬中还带着一丝发软的意思。她定定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像,连眼睛都不敢随便眨一下。 她自然不知道自己是很美的。 芳准用柔软的笔尖,缓缓沿着她饱满柔美的脸庞勾勒下来,鼻子是小巧而挺直的,嘴唇是嫣红柔软的。 青丝散落身后,没有束起,估计是忘了,她在这方面向来散漫,不必计较。 因出来的时候匆匆忙忙,没有换洗衣裳,所以身上套的是他宽大的白袍,露出一截皎白纤细的颈项。再往下,纯欣赏地掠过花朵般的胸脯,是纤细柔软的腰身,她雪白的手指露出半截在袖子外面,因为紧张,正无意识地攥着衣带,想必手心全是汗。 身后夭桃似火,身前水汽弥漫,她看上去分明更像刚刚闯入红尘的谪仙,连一根眼睫毛都纯洁无比。 芳准终于将最后一笔勾勒完美,把毛笔随手一丢,跳下青石,朝她走去。 胡砂用一种天灾即将降临的眼神,怔怔看着他靠近,将那块绸帕轻轻展开摊在眼前。画上依然是她,长发蜿蜒,轮廓清丽。下方只有两个小字:胡砂。 她的脸像被霞光笼罩一样,红得厉害,猛然垂下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芳准将她的手腕抓起,把绸帕轻轻塞进她的袖袋里,柔声道:“送你吧。只可惜了先前的那些好画,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胡砂还是不说话,只是眼睫微微颤抖,俨然心神不宁之极。 他抬手,将她耳边一绺长发挽去后面,温柔唤她:“胡砂,留下来,只当为了我。” 胡砂心中一阵狂喜,又是一阵迷惘。过了良久,才低声道:“你……你是师父……是仙人。我是凡人……” 芳准轻笑着打断她:“那又如何?厉害又漂亮的女仙人多了去,三百多年来我见得还少么?” 胡砂摇了摇头,忽然觉得想哭,不知是因为太过幸福,还是因为太过恐惧,只怕这种幸福在手中稍稍停留就要消失,她甚至不敢握住。 “我不该冒犯仙人。”她颤声道,“我……会努力修行,争取早日成仙……这样、这样的话……” 芳准揽住她的肩头,让她的额头抵在自己胸前,她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他望着灼灼繁华的桃花,低声道:“不必强求成仙。你不做仙人,我便陪你做凡人。” 销|魂殿 凹地那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吼:“芳准!叫老子在下面淋瀑布受罚,你却在上面腻歪地谈情说爱!要把老子牙都酸掉!” 胡砂吃了一惊,听那声音,像是白纸小人二号先生的。 她立即抬头疑惑地看着芳准,他却满不在乎地一笑,道:“也罢,今天心情好,你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