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xbeauty说她刚被裁员,现在正准备要考试当空服员。『为什么想当空服员?』我的水球。「你忘了吗?」她的水球,「你说过像我这种念经济的人,应该去当 空服员,这样台湾的经济就可以起飞了。」『不好意思,以前年轻时很白目,请妳不要介意。』要不是当初赖德仁用我的ID丢sexbeauty水球,我也不会认识她。那是1998年的事了,距离现在已超过10年。如今这个BBS站几乎已成为历史的尘埃,我之所以偶尔会上线,只是因为这里是故乡的海边。但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她还会在?尤其像今天这种日子,她应该在外面抱着好几束鲜花吃大餐才对。「因为我不是什么性感美女,我只是恐龙,而且很大只。」她说。其实我并没有很惊讶,因为在BBS上这样的人很多。而且赖德仁也曾经告诉我,他听说sexbeauty是恐龙。果然sexbeauty接着说,因为寂寞、因为想吸引异性跟她聊天,所以才取了「性感美女」这种昵称。后来有人知道她的外貌不好看,一传十、十传百,渐渐没有人理她。在BBS上看到她却不躲开她的人,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也只有我,从不戳破她明明没男朋友却假装有很多男朋友的谎言。『可是我以前也常丢了水球就跑。』我说。「那不一样,你只是白目。如果你想躲开我,你可以封锁我的ID, 或是干脆完全不理我。但你都没有这么做。」她说的没错,以前我常常在等待6号美女的过程中遇见sexbeauty,但即使百般无奈、即使不耐烦,我还是会回她水球。我可以完全不理她啊,为什么我没这么做?「给个建议吧。」『什么建议?』「一只超过30岁的恐龙,被裁员了,找不到新工作,又没有人理她。 你认为她应该怎么办?」『去看海吧。』我说。「嗯。我很幸运在这里看到了。」『在这里?』「因为你就是海呀。」『什么?』「你一直是个温柔的人,很有包容力,就像海一样,不管清水或浑水 都会接受。所以你并没有拒绝我这只恐龙呀。」『我真的像海吗?』「嗯。而且是白目的海。」虽然很荣幸,但我还是不能认同我像海这种说法。我只知道我很想做一件事。我想去看海。隔天下午四点半,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雨声。冬天的雨,光用听的就觉得冷。但我还是想去看海。我穿上雨衣骑车到黄金海岸,下了车,站在堤防上,眺望着海。海确实承受了很巨大的能量,但我相信海会越来越大。因为气候暖化,海平面上升。只要我保持一颗温暖的心,那么心里面的海,也会变大吧?我走进沙滩,朝海的方向走,因为我想离海更近。我突然有股莫名其妙的冲动,便把雨衣脱掉。仰起头、闭上双眼、张开双臂,放任雨水淋湿全身。我已经干涸很久了,我需要很多很多水分。只有水分,才能让池塘变成大海。6号美女,妳知道吗?现在我感觉身上满满的都是水分。雨过天青后,妳会变成彩虹;而我,或许有机会成为大海。情人节过后一个月,刚好是三月份第二个礼拜六。这天晚上要睡觉前,突然想起现在是风铃花的花季啊,而且搞不好已接近尾声。上次看到风铃花盛开是刚退伍的时候,算了算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这实在太可怕了。果然到了一定年纪若去计算到底是几年前的往事,是件残忍的事。决定了,明天去看看风铃花吧。但我在半夜里突然被手机的响声吵醒。啊?生产线出状况了吗?定了定神,才想起我早已离开南科和竹科,不禁苦笑了一下。来电显示「赖德仁」,这么晚了搞屁啊。『喂!』我火气很大。「你睡了吗?」赖德仁问。『你说呢?』「你当然是睡了啊,只是被我吵醒而已。」他竟然笑了。『干嘛?』「刚刚打印机竟然打印出几张纸。」『所以那才叫打印机啊!』我火气又上升。「问题是打印机的电源根本没开啊。」『喔?』我吓了一跳,『为什么会这样?』「我怀疑是……鬼?」『有没有搞错?』我说,『你跟小倩在一起那么久,竟然还怕鬼?』「喂。」『那你到底要我干嘛?』「来陪我吧,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你不会回家吗?』「不行啦,有个东西天一亮就得搞定,我不能走。」『我不想去。』「拜托啦,你还可以帮我,我快弄不完了。」『我不想。』「骑车小心点。我在研究室等你。」『我不……』我话没说完,他竟然挂了电话。看了看表,凌晨四点半。我骂了声混蛋后,还是乖乖起床下楼骑车。还好我还留着系馆后门的钥匙,这可是以前当研究生时的必备对象。我打开系馆后门,爬上三楼。我轻轻拉开研究室的门,蹑手蹑脚走到最里面,然后大叫:『搞屁啊!』坐在赖德仁位置上的女孩吓了一跳。但跟我相比,那一跳不算什么,我是跳的平方。因为她竟然是6号美女。我完全说不出话,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是呆呆的看着她。「绣球。」她说。『…………』「绣球。」她又说。『妳……』我开始结巴,『妳好。』「你不叫我6号美女了吗?」『不……这……』我开始语无伦次,『妳好。』「好吧。」她从桌上拿了个盒子递给我,「这是给你的。」『喔?』我楞了楞,还是伸手接过,『谢谢。』「请小心拆开。」『是。』这应该是个邮寄包裹,上面还有邮票,也写了一些英文字。我来不及细看,便小心拆开这个包裹。拆开外面的纸,里面是个盒子,没想到打开盒子后,里面还是个盒子。再打开里面的盒子后,又是个盒子。总共有大、中、小三个盒子,盒子跟盒子间铺满了厚厚的泡棉。最后一个盒子刚打开,第一眼只看见里面也都是泡棉。「请小心拿。」她说,「共有七个。」轻轻拨开泡棉,果然看见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外面也裹上泡棉。我一个一个拿出来,放在桌上,数了数,刚好七个。小心撕开第一个拳头外面的泡棉,当拳头露出一些红色时,我双手竟然没了力气,无法继续撕开。「我帮你吧。」她说。她的手脚比我利落多了,一下子七个拳头变成了七颗红蛋。但这些红蛋不只是红,蛋壳上还画了一些白色的线条,构成图案。而且每一颗的图案都不一样。「去年10月15,也就是台湾时间10月16,我做了这七颗。」她说,「我寄到你公司,结果被退回来了。」『抱歉。』「你是该抱歉。」她说,「因为你没告诉我,你早已离开那里。」『抱歉。』「这种抱歉说一次就够了。」「这七颗分别代表02年到08年的份。」她指着那七颗红蛋,「你猜猜看,是否能分辨出每颗所代表的年份?」『我猜不出来。』我摇摇头。「02年和03年,你在当兵,这两颗画的是大炮。」她两手各拿起一颗红蛋,然后伸手到我面前,似乎想让我看仔细。『好像不太一样。』我仔细看了看后,说。「因为一颗画了飞机,另一颗没画。」『为什么?』「02年你刚当炮兵,一定打不准。03年你应该就很准了。」她说,「所以03年的红蛋没画飞机。」『嗯?』「笨。」她竟然笑了,「因为飞机被你打下来了呀。」『没错。』我竟然也笑了,『我荣誉假不是白放的。』她将02年和03年的蛋轻轻摆在一旁,左手又拿起一颗红蛋,说:「04年你在南科,所以这颗我画了台南的风铃花。」我仔细看了看,确实画了一朵风铃花。「05年你在竹科。」她右手再拿起一颗红蛋,「你猜我画了什么?」『嗯……』其实上面只画了三个小圆形,『这有点深奥。』「笨。」她又笑了,「那是新竹的贡丸。」『确实很像。』我也笑了。「06年到08年我在芝加哥。」她指着桌上剩下的三颗红蛋,「06年我在密西根湖畔想念一个人,所以画了密西根湖。07年我在 密西根大道上想念一个人,所以画了密西根大道。」06年和07年的红蛋很好分辨,一个是湖,一个是街景。最后一颗应该是08年的红蛋,但却是最简单的图案,比贡丸还简单。上面只画了一个米粒似的图案。『这是?』我指着08年的红蛋。「眼泪。」『嗯?』「08年我特别想念一个人,哪里也没去,只掉了一滴眼泪。」她说,「我说过了,我只会掉一滴眼泪。」她说完后静静注视着我,我也静静注视着她。我们又同时在忍住一样东西,但这次她失败了。「现在可以叫我一声6号美女了吗?」『抱歉。』「我要听的不是抱歉。」『6号美女。』「是。绣球。」原来不管过了多少时间、不管曾经离得有多遥远,绣球还是绣球,6号美女也还是6号美女。『我肚子饿了,可以吃这些红蛋吗?』我问。「这些红蛋已经放了五个月了,你还敢吃吗?」『没关系。』我说,『我们学校的学生很幸福,医院就在对面。』「你吃吃看。」她说,「拿起来的时候请小心。」『啊?』我刚拿起02年的红蛋,便吓了一跳,好轻。「上色之前,我把蛋黄跟蛋白都抽掉了。」她笑了笑,「这是给你早晚三炷香用的。」『妳好厉害。』我说。「不说天理难容了吗?」『嗯?』「我长得漂亮个性又好、心地善良又正直、又考上研究所、又会 烤蛋糕、又会画画,这难道不是天理难容吗?」『6号美女。』「是。绣球。」『妳真是天理难容啊。』「我也这么觉得。」然后我们都笑了。「绣球。」『是。6号美女。』「听说你手机换了?」『是啊。』我点点头,『我也听说了。』「嗯?」『啊?』我突然醒悟,『抱歉。』「你是该抱歉。」她说,「因为你没告诉我,你的手机换了。」『抱歉。』「这种抱歉也是说一次就够了。」「绣球。」『是。6号美女。』「你手机号码几号?」她拿出手机。我念出那十个号码,她低头按着键,三秒后我手机响了。「请接听。」她说。『是。』我按了接听键。「请转过身。」她转身说。『是。』我转身背对着她的背。「喂。」电话里的声音很轻,「请问是绣球吗?」『是的。』我的声音也放轻,「妳是6号美女吗?」「嗯。绣球。」『是。6号美女。』「我很想念你。」『我也是。』我一直忍住的东西,在这时却失败了。她挂上电话,我也挂上电话。我们同时转身。然后我看到窗外的天色,天似乎微微亮了。『6号美女。』「是。绣球。」『芝加哥好玩吗?』「嗯。」她点点头,「芝加哥很美。」『下次请别去那么久。』「我不会再去芝加哥了。」『那就好。』「我下次去的是纽约。」『啊?』「开玩笑的。」她笑了。「绣球。」『是。6号美女。』「不会再有下次了。」『谢谢。』「不客气。」她说,「我想去看风铃花。」『嗯。』我们走出系馆,天已经亮了。我骑车载她到东丰路,风铃花正盛开。『太好了。』我突然觉得很感动。「嗯。」『上次我们一起看见风铃花的时候,已经是……』「不要去算。」她笑了笑,「总之春天终于来了。」上次我和6号美女一起看见风铃花,是2000年的事。01年虽然也来,但那时风铃花还没开。04年我虽然看见了风铃花,但那时6号美女不在身边。隔了这么多年,春天终于真正来临。6号美女说她昨天早上刚回台湾,时差还没调回来。昨晚带了包裹坐晚上11点半的车来台南,上车前拨了电话给赖德仁。凌晨三点40左右到了台南,赖德仁去车站接她。「然后他就骗你打印机出问题了。」她说。『没想到他竟然编了这种理由。』「这不值得大惊小怪。」她笑了笑,「你竟然相信才值得大惊小怪。」『说的也是。』我搔了搔头。从地上落下的风铃花数量来看,风铃花已开始飘落,花季进入尾声。「你在想什么?」6号美女问。『我想接住一朵落下的风铃花。』「想许愿吗?」『嗯。』「你想许什么愿?」『变成大海。』我停下脚步。『6号美女。』「是。绣球。」『如果妳不介意,可以再给我一次变成大海的机会吗?』「我介意。」『啊?』「因为你一直都是大海,不需要变。」『可是……』「绣球。」『是。6号美女。』「电影好不好看,不是电影自己说的,是看电影的人说的。」『嗯?』「所以你是不是大海,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我没回话,转头看着6号美女。「你从未想过进入我的生命,你只是静静支撑我的生命本身。」她说,「就像大海不会进入鲸鱼,只是支撑着鲸鱼一样。」『我……』「你让我完全保有自己、你让我可以自由自在、你让我可以任性。 因为这样,我才可以放心去美国。」『放心?』「因为我相信不管过了多久,你都会在,像大海一样。」她说,「即使不去看大海,大海始终存在,不会不见。」「绣球。」『是。6号美女。』「你在吗?」『我当然在。』「那么对我而言,你就是大海呀。」她笑得很开心,「绣球,你一直、一直是我的大海呀。」『6号美女。』「是。绣球。」『妳一定会长命百岁。』「一起吧。」『嗯?』「我们一起长命百岁吧。」我看着6号美女闪烁发亮的眼神,整个人便满满的都是水分。是啊,也许对别人而言,我只是一座小池塘。但因为6号美女,我却成了大海。虽然不会精湛剑法,但只要是用来守护爱人的剑,就会是最强的剑。即使并没有太多水分,但只要是用来守护爱人、支撑爱人,那就会是大海。「绣球。」『是。6号美女。』「我莫名其妙的预感又来了。」『真的吗?』「我和你一定会天长地久。」『这次我真的相信了。』我和6号美女沿着长长的路漫步,这条路真的很长。就像我们之前走过的,或是未来即将走的,长长的路。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