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女孩池塘男孩-9

话音刚落,就有管事嬷嬷上来架起文夫人。文粲然原本默默躲在一旁,孰料遭此无妄之灾,吓得连声唤“殿下”。杨楝亦劝道:“原与她无关。”太后慢条斯理道:“她不是内助夫人吗?怎么就与她无关了?何况林绢绢险些滑胎,这等大事,就不问她一个失察之责?”杨楝一时语塞,文粲然已被拖了出去。太后教宫人内侍皆回避了,才低声对杨楝道:“那个张姓的医婆定要处置了,若林绢绢的事亦同她有关,更不能轻饶。你若不便行事,我来下旨。”“多谢祖母。”虽是这么说,杨楝却没有领情的意思,“只是将她杀了又有何用。不过是个卒子,死了一个,还会有下一个,孙儿这里从来没有少过这种人。”太后觉出他意有所指,然则又未便反驳他,一时怒道:“当日我要派几个得力的嬷嬷去看着,你偏要推三阻四。倘若依了我的安排,又怎会出事?”想起那碟子重阳糕的事,杨楝遂道:“会不会出事,孙儿也不猜出来。”话中的暗指再明白也不过。太后脸色骤变,瞳孔敛聚,忽然就扬起了右手。杨楝站得纹丝不动,脑中却不免轰然一响,一时不知所以,恍惚中看见她盛怒之下砸碎了手里的斗彩压手杯,热茶溅在金砖地上,湿漉漉地腾起一片水雾,蒙住了眼睛。他定了定神,等待预期中的暴风骤雨,然而太后一直没有开口,如此沉静,外面藤杖起伏,落在皮肉上发出沉闷而极有节奏的声音,似乎其间还有血滴打落在砖地上的滴答声和女子低低的抽泣。杯子只是缓缓地滑到了地上,并没有碎。近侍宫人拾走了杯子,又悄无声息退了下去。“林绢绢……”太后终于竭力平静了下来,“我来安排她的事。不管你怎样想,这是天家血裔,是我的曾孙,绝不容旁人加害。”“话便只能说到这里为止。不过是替你父亲看着孙子罢了……”太后喟然长叹。杨楝最恨她和他提父亲,不过是令他眼酸心痛,令他难堪又不得不感念她。杨楝忍着心中的怨怒,磕了个头:“多谢祖母厚爱。”清宁宫的内侍们手脚利落,二十七板很快就打完了,文粲然已然昏死过去,血淋淋地架起来,又泼了一瓢冷水,才幽幽醒转,朝着杨楝动了动嘴唇。太后瞥了一眼,吩咐道:“把文夫人送回清馥殿,叫个可靠医婆瞧瞧,再把琴太微给我带过来。”“祖母——”杨楝急了,抢上一步道,“她这二十七板,也先记下吧。”“为何?”太后横了他一眼。“恐怕她吃不消。”杨楝道,“因为大长公主去世,她伤心过度,一直病着。”“说得有理……”太后听得连连冷笑道,“只是你也记下,我也记下,这惩罚岂不成了一句空话?这板子已经拿出来了,轻易也不能收回去,不如你替她受了吧。”这话激得他心中又是一冷。他挨过廷杖,太后忽然也想起来了。当日太子骤亡、先帝病重,宫府内外乱象横生,她将他关在坤宁宫中不许见人。十来岁的少年如何解得祖母苦心,暗中勾结外人意图逃出宫去,被捉回来时,竟指责祖母是后宫干政,是当世之武瞾、吕雉。她原本心中烦闷苦楚,一时激怒,竟赐了他二十杖,好叫他卧床不起。他咬牙不肯求饶,领完二十杖更求二十杖,完全是求死的姿态,最后还是郑半山苦苦劝下来。思及往事,太后忍不住伤感。杨楝却麻利地磕头谢恩,快步走到外间,自己摘下翼善冠,除去玉带,卷起袍子跪好,专等内官们提着藤杖过来。金砖地上凝结着一粒粒紫红的血珠。忽然想起先前打琴太微时的惨状,他心中苦笑了一回。然而等了良久,行刑的人也没有出来。文粲然睡得极不安稳,一时昏昏沉沉堕入梦中,一时又被腿上的伤口给痛醒。似有千万根针扎在腿上,一直钻到心里去,又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东厢房没有晚照,黑如夤夜,也许确是二三更时分了。宫人们不知都去了哪里,四下里鸦雀无声,炉中煎着药,发出嘶嘶声响。面上冰凉,大概是梦中哭出来的泪水。她抹了抹眼睛,忽然看见帐子上落着一条人影,心中突地一跳。那人似乎听见了,故意扑哧一笑。听出来是谁,她心中一冷,顿了顿才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要走了。”“走了?”文粲然惶惑不解,“你要去哪里?”“太后懿旨,让我去清宁宫住着安胎。”文粲然随口恭喜了几句,又道:“清宁宫多有良医侍奉,此一去定要好生将养。明年开春,为殿下生个端健的小娃娃,阖家都欢喜。”“愿如姐姐所言。”隔着帐子,听见她清风拂铃似的轻笑了几声,又道:“姐姐今日受了这样天大的委屈,皆因我而起。我是特来道歉的,只怕姐姐不肯接受。姐姐既有此话,我便放心走了。”文粲然心中不是滋味,沉吟片刻,终于道:“本来大家都好好的,过去的事都过去罢,有甚不放心?”“姐姐心地柔善,说的话总没有错。我有一句肺腑之言,不讲出来心里总是难受,讲出来又有多少人会因此丧命。如今我要走了,只有告诉姐姐吧。”林绢绢道,她忽然揭开帐子,俯在文粲然耳畔快速道:“深柳堂那个人,不是我……”文粲然吃了一惊,忙支身问:“这是怎么说?”白纱帐子轻轻摇落,像是有人又在帐外摆手。房中,一时间她疑心自己不过是做了个梦。院中似有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响,内侍们搬着东西,似乎有人窃窃私议。不过一会儿,又都安静下来。她颇为艰难地躺回枕上,忽然摸到脸上凉凉的,大约是泪水,刚才必是叫林绢绢看见了。清宁宫的地龙烧得滚热,杨楝跪得昏昏欲睡,直到张纯团脸笑着,过来搀扶他:“太后老娘娘有话,请殿下早点回宫歇息吧。殿下是何等身份,岂能为了个侍妾跪在这里?”他似不经意地甩开老太监,自己站起来,却见张纯板了脸,尖着嗓子对左右道:“今日之事,有谁敢出去说半个字的,打死——”这个“死”字先抑后扬,尾音极长,拖得他心中无端一晃。匆匆赶回清馥殿,林绢绢已经被清宁宫的人带走了。绣帘高高挑起,程宁躬着身过来回话,他并没仔细听。半旧的门帘高高挑起,金线绣成牡丹蛱蝶在夕阳中光影明灭。门里漆黑一片,熏笼里半点星火也无,却有一抹冷香缭绕不散,滞在晚秋萧瑟的空气里。琴太微在清馥殿的檐下站了整整三个时辰,只除文粲然回来时,她去送过一回伤药,帮着程宁安排服侍的人手。看见文夫人在昏迷中犹自哭泣不觉,她亦不知如何是好,一时心急如焚,一时羞悔难言,待要去清宁宫请罪受罚,替回杨楝,又三番五次地被程宁拦下。一时清宁宫来人,林绢绢被软轿抬走,经过她身边时,忽然揭起轿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走到后院,正看见杨楝素衣银冠,立在西厢前的柏枝下出神。彼时夜风轻起,碎散落叶在地上打着旋儿,发出沙沙声。檐下的灯笼照得他的神情不甚分明,像是蒙了薄薄一层霜。她在暗处立了一会儿,鼓足了勇气,方才缓缓走到他面前,低声致歉,声音几近耳语。“没有你什么事!”他不觉烦躁道,忽见她面色雪白,抖着嘴唇说不出话,立刻又缓下语气:“你不用怕,太后应该不会再追究了。”她茫然地点了点头,偏生又看见他身上那件莲青袍子的下摆布满了褶子,心里愈发难受,还想说几句宽慰的话,词句在腹中翻滚几回,说出来的却是:“你是不是还饿着?厨房备了牛乳粥……”听她一提,他倒真觉得饿了,于是牵了她同回清馥殿去。文粲然扶着宫人的手臂缓缓走到门前,腿上的伤口才干涸不久,似乎每走一步都踩在针尖儿上。林绢绢走后,她一刻也没有睡着,琢磨着那句古怪的“那人不是我”。林绢绢莫非是盼她将这话带给杨楝的……她循着他的语声走到门前,刚打起帘子,正看见那两人相挽着离去了。宫人问道:“夫人,要不要请殿下……”她立刻摇了摇头。宫人不敢多嘴,她亦只是咬唇不语,全副精神地忍着痛,慢慢挪回卧房。待到吹了灯,放下帐子,四下再无一人走动,亦再无一人探问,她才松开牙关。许是忍得太久,竟连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近日杨楝不常到蓬莱山来,却把天籁阁的钥匙扔给了琴太微,教她不时上去清扫整理。琴太微知他素喜独处,故每凡登楼她都是独自一人,连谆谆也不带着。偶然见罗汉榻上被褥凌乱,知他在这里睡过一夜,便重新叠被铺床,开窗透气。天气渐冷,她试着被子还是薄了些,只怕夜间盖着不暖和,找了一床轻软厚密的松江棉被,在自己房中细细地熏透了,抱到天籁阁中。彼时广寒殿前的老桂花开正盛,她登到山顶,用藕丝糖、梅花糕等哄了值殿的小内侍爬到树上,替她收些新鲜花朵好做桂花露。又要挑一枝别致的花枝剪下来,携回天籁阁中,用清水养在青铜琮式瓶里,供在窗前的书案上。碧叶金蕊,甜香浮动,倒平添了几许鲜活灵气,将松窗龙脑香的冰凉气息融合了一些,却不知他喜不喜欢。不过这一阵,杨楝却不常来。反倒是她在阁中越待越长久,也渐知他为何喜欢在这里独自待着。开门走到外面月台上,即登高望远,水阔天空,明镜也似的太液池尽收眼底。此时虽有秋阳湛湛,然而西风渐近,玉阶生凉。她不能不想起夏夜里与他同看湖水莲花,看牵牛织女,渺渺茫茫仿若梦境一般。谢驸马府的箱子送来时,琴太微反倒意外至极。在永宁寺里遇见晓霜,她只提到想要回父母旧物,便是晓霜肯告诉谢迁,谢迁也未必做得了这个主。楠木箱子仍旧是父亲留给她的那一只,黄铜大锁也没有换。信封里除了钥匙,还有一纸短笺,看不出是谁的字迹,其上除了物品清单,倒是一个多的字都没有。她掂了掂钥匙,犹豫不决,忽然看见徐未迟在一旁,遂道:“小七,你去清馥殿走一趟。”“箱子进宫以后,是先抬到那边再送过来的。殿下早就知道啦。”谆谆插嘴道。她摇了摇头:“还得再去和他说一声。”等了小半个时辰,徐未迟才回来,道:“殿下说了,娘子自己的箱笼,自己打开看了就是。”又道,“我干爹来了,在和殿下密谈,所以等得久了一些。”还带回一个提盒,里面是一碟周王府藕丝糖,一碟云子麻叶笑面果糕,一碟独山红菱,更有一碟花样精巧、乳香诱人的西洋饼,都是京里不常见的小食,说是田知惠携来献给殿下的,殿下说都赏给琴娘子。这些点心竟像是比着她的口味挑选的,琴太微心中起疑,问:“这是殿下教田公公去采办的,还是……”徐未迟笑道:“师父教我向琴娘子问安,这是我家师父的一点微薄心意,自然也是殿下的意思。”琴太微琢磨着他无事献殷勤,必有古怪,遂教人把点心收起来。这才开了箱,将那些书籍字画、簪钗钏环一件一件拿出来,比着单子清点妥当。到了傍晚杨楝却来了,晚饭亦摆在这边。茶饭已毕,琴太微便教谆谆、绳绳两个搬出箱子,将里面的东西摆给杨楝看。“家母出嫁时,外祖母陪赠了五十万两白银,外加三个庄子共计良田七百顷,京里、杭州各置了一处宅院,京里那个房子在百花胡同,也不大,原是预备我父母回京时居住的,大小箱笼也有四十个,无非是些古董器玩、金珠宝贝、绫罗绸缎之类,除此之外宫里还赏了些添妆之物——这都是爹爹告诉我的。”“母亲嫁了我爹爹六七年,这些东西大致都没有动用过。神锡二年冬天,爹爹送我上京里来,把我娘留下的四十个箱笼,连同那些银票、田契和房契全都带回了谢家,当着全家人的面,托付给外祖母保管,待我出嫁时再交给我。他留给我三万两银子的嫁资,也一并交给了外祖母。”“三万?”三万虽不少,对比谢夫人留给女儿的嫁妆,却也悬殊了些。“爹爹虽然做了很多年的官,倒也没有存下多少钱财。他私下里和我说,这三万两差不多是他的所有积蓄。不过,爹爹把他手边的一些书札留给了我,那些才是最要紧的,我一直都留在自己房中,如今也都拿回来了……”匣中几本书册,事涉海外掌故风土秘闻,又有牵星图、山海志几卷,皆是宫闱或坊间都不曾见过的珍稀版本,杨楝略翻了翻心中赞叹不已,忽见书箱深处一个黄皮册子,却是眼熟得很,不觉心中一惊。可不正是琴太微一直藏在枕中的那一卷手札吗,他忍不住拿了起来,装作不经意地翻了两下。笔记内容如旧,不过那枚信笺已经不在了。而她神色淡然如常,若非他对她如此熟悉,断断看不出深藏于眼底的那一抹不安。她是特意拿给他看的。他晃了晃手中的书册:“琴先生的笔记,能否借我一读?”她像松了口气似的点了点头,又低声道:“可千万藏好——也别弄坏了。”他心中叹息,偏又不好意思起来。此时二人各怀心思又心照不宣,却用那些不相干的话敷衍着。手札的最后一卷全是西番文字,他想问问她研习了这些日子可解得其中一二,又怕一问便戳破了窗户纸,便只当没有看见,默默地卷起册子藏在袖中。她斜倚妆台,盯着他出神,不知缘何她那近日里苍白如纸的两颊,此刻看去竟微微发红,镜光中湿漉漉的,有如胭脂著泪。妆台上新添两枚精巧的玉环,一枚完好,一枚裂成了两半,杨楝遂掂起来察看。双环玉质白腻如羊脂,凭空飘过荇草般的一条青翠带紫的杂色,堪堪称奇。他猛然想起幼时曾在太后腕间见过一只玉镯,也是这少见的玉质,玉工心思巧妙,借着那一抹奇色雕了一只口衔紫芝的翠凤,凤尾绕在镯身上。太后极爱此镯,曾经须臾不离手腕。这对玉环显见得是同一块玉料,像是用那只镯子的镯芯雕成的。琴太微见他拿着那枚玉环只管出神,遂喃喃道:“这原是一个双套环,被我母亲跌碎了一环,一直闲搁着。我小时候手腕细,母亲拿完整的这一只给我当镯子戴过几年,后来长大了就取下来了。”“跌碎了可惜……找人镶好了,仍旧戴在身上吧。”他握着她的手,只觉指骨纤细肌肤娇软,令人不忍撒手。虽不明其意,她亦垂下长睫,乖顺地点了点头。一直盘桓到深夜,杨楝才磨磨蹭蹭地告辞。琴太微总觉得他心中有事,待要多问,只怕惹出他别的想头来。送他过了桥,自家揣着心思慢慢地往回走,数着院中瑟瑟竹影,足下斑斑苔痕只管出神,走到月亮门前忽然站住,吩咐谆谆速去清馥殿,悄悄地唤徐未迟过来。等了半盏茶工夫,徐未迟蹑手蹑脚来了。琴太微见左近无人,劈面便问:“小七,今日田公公过来,都和殿下说什么了?”徐未迟笑道:“不过是些朝野的新闻。只是……殿下没和娘子说?”“他没和我说外面的事。”琴太微道。“那我也不便……”谆谆嗔道:“快讲啦。娘子站在风里等了你这许久,你竟卖起关子来!”“我说,我说……其实是福王。”徐未迟忙道,“听乾清宫那边的人说,陛下入秋之后,身上一直不大爽快,昨日召贤妃入见了一回,隐隐露出的意思,是想把福王仍留在京中,不教之藩了去。”琴太微思忖片刻,忽觉心惊。长子痴傻,幼子稚弱,皇帝舍不得唯一成人的儿子,莫不是担忧自己春秋不继?“田公公还说什么了?”“倒也没别的……”徐未迟慢吞吞道,“只说,淑妃娘娘大约是第一个坐不安稳的,不过她不会说什么。”琴太微益发不解。徐未迟见状,只得压低了声音提示着:“那回殿下和娘子在深柳堂撞见的事儿,还没有下文吧……”“田公公既有这个主意,何不直接告诉我?”她的声音不觉冷下来。“干爹的心思,我怎么知道……”徐未迟一时哑然。琴太微摇头不语。徐未迟又试探道:“娘子觉得不妥的话……要不要再去问问殿下?”她心里想的全是他,今晚一言一语、一颦一笑,原来还都是有深意的。明明想要她去求淑妃,却还是忍着一个字没说。依他的脾气,究竟是觉得不能启齿吧。如果她不问呢,不猜呢?还是他知道她必定会去琢磨他的意图?想到这里,她心里竟然一丝酸苦。谆谆不明就里,见她失了神,忙对徐未迟喝道:“既有这些消息,何不早说,偏还等着娘子问你。现在殿下也走了,这都赖你!”徐未迟连连告饶。这一宿她只在枕上辗转反侧,数着猫儿远处一声一声叫唤,秋风铁马声声相催;挨到天明,对镜一看,果然眼圈儿都是乌青的。第十六章 千秋我要分享:更多 0上一篇 回目录下一篇-为了杨楝这番未说出口的计较,琴太微一宿未眠,次日对镜梳妆,只见眼圈儿都熬得通红。她主意既定,索性不再问杨楝,吃过点心便径直往咸阳宫去了。谢迤逦固是不大乐意见她,却也按捺不住好奇心。盘桓了小半个时辰,琴太微总算跪在了数月不曾谋面的表姐跟前儿。因为三哥儿体弱,皇后特加恩准,令咸阳宫破例早早地生起了炉子。此刻一室暖香氤氲,烘得她云里雾里地发蒙,连舌头也不听使唤了。倒是谢迤逦听她期期艾艾说出了几个字,立刻就明白了。琴太微见表姐沉吟不语,只道事情是办砸了。谢迤逦的心思却不知飞向了哪里,半晌才幽幽道:“这桩事情……除了我,你还和谁说过?”琴太微不意她有此一问,立刻道:“不曾与旁人说起,连徵王殿下亦不曾对他说过。”谢迤逦微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琴太微窒了一下,不得不勉强找补道:“便是说了,他也不信的。那个陷害奴婢的宫人出自清宁宫,又是贤妃的人,我原不敢声张,只是……只是……”既不敢声张,又来求淑妃作甚?只是了半天只是不出来,只得道:“求表姐能为我辩明清白……”谢迤逦偏是有心要刁难她:“你入宫这些时日,还是头一遭这样开口求我,你这是……”她忽然低声道,“……哪里来的胆子?”琴太微大吃一惊,蓦然抬头,却见谢迤逦嘴唇紧抿,目色冷然,竟不知是何意味。“你去和皇后娘娘说吧。你原是她的人,这事情也该由她来替你伸张。”言毕不由分说,竟振振袖子起身入里去了。到了这时,琴太微隐隐悟出自己错了。杨楝示意她将事情说与谢迤逦知晓,约莫是算定谢迤逦为了三皇子的缘故必定肯帮这个忙,却不曾想谢迤逦端起了架子。其实,直接去和皇后说只怕还容易些。然而挨到这步田地,她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一时手足无措,汗如浆出,昏昏然不知等了多久,终究无人搭理她,只得提了裙子讪讪站起。正欲告退,却听见珠帘哗啦啦一响,表姐绷着一张精心修饰过的粉脸儿,款款而出:“随我去坤宁宫。”软轿落在坤宁宫,门前銮驾葳蕤,琴太微才明白谢迤逦为何忽然起意要与她同来。原来这一日偏逢初一,皇帝照例在坤宁宫用午膳,饭后并未如平时一般即刻起身,仍旧坐着与徐皇后议事。见淑妃姐妹相携而来,帝后二人各自纳罕,只挨了一会儿便宣见。皇帝并不则声,只教皇后详问事由,却远远地瞧着琴太微一袭素衣,跪在广袖大衫的淑妃身后,身形分外娇小可怜。起先琴太微还一味恐惧,不想谢迤逦全替她说了,从端午节在清宁宫中的陌生宫人,说到如何在先蚕坛“偶遇”那个被贬的宫人,如何使人探听那宫人来历,连她自己不曾向淑妃说清楚的,淑妃都一一文饰得天衣无缝。她只消配合着抹抹眼泪点点头便是。先时那般事不关己冷如冰雪的淑妃,此时桩桩件件数落来,又是感叹表妹懵懂无知,又是斥责奸人用心,说到伤心处,仿佛那不白之冤竟不是琴太微所受,倒是她自己的切肤之痛,好不令人动容。听见这样结果,皇后亦似不甚意外,即刻遣人去先蚕坛去拿那个传话宫人。不一时却听见回话,说那宫人上月里骤发急症殁了。皇后遂拿眼睛看皇帝,皇帝皱眉道:“既然原是贤妃宫里的人,教贤妃过来说话!”皇后忙道:“臣妾想……是否将此事回过母后才好?”“母后?母后也不会护着她的!”皇帝骤然起身,抖着袖子踱了几步,恨恨道,“妃嫔不思好生教养皇子,居然动这些龌龊心思!阿楝是我家长孙,朕的亲侄儿!她一个端茶倒水的贱婢,也敢算计了来!她置朕的颜面于何顾!母后一向宽待她母子,她又置母后的颜面于何顾!”“是臣妾未能管理好后宫。”皇后亦伏拜请罪。皇帝没有接她的话。他愈回味愈觉得可怕,贤妃为了让杨樗有机会与徐氏联姻,设计向杨楝泼污——这倒也罢了,她选择的诱饵竟是身份微妙的琴太微,是谢紫台的女儿。联想到中秋节那一出好戏,皇帝感到不寒而栗——贤妃到底知道自己年轻时多少秘密?十余年王府而深宫的历练,这个唯唯诺诺的淳朴丫头皮囊未变,莫非骨子里已经换了一个心机深沉的蛇蝎女人?因为事涉隐秘,这桩公案必须尽快解决。皇帝称头痛病犯,只教皇后审问。贤妃虽然口口喊冤,无奈人证确凿。琴太微虽然吓得战战兢兢,满面绯红,却一丝一毫松口的余地都没有,连一并带来做证的小宫女谆谆也没有任何破绽。“陛下!”贤妃急了,“徐家早有将徐三小姐嫁给二哥儿的意图,徐安照和我哥哥说了不止一次!陛下请想想,这水到渠成的事,臣妾多此一举去陷害徵王?”“早就有?”皇后轻轻道,眼光掠到皇帝果然变了脸色。贤妃却还不明白,犹自指着琴太微啰啰唆唆道:“焉知不是徵王指使了这丫头前来诬告臣妾,陷害二哥儿?”“休要胡说,”皇后道,“阿楝自己不喜欢徐小姐,陷害二哥儿于他有何好处?”“怎么没有好处?”贤妃已经气急攻心,口不择言,“陛下您一共只有三个儿子,都坏了事就轮到他做太子了!陛下您为何宁可相信侄儿的话,也容不下您的亲生骨肉?”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贤妃自觉说到了点子上,立刻火上浇油:“对的,还有淑妃!此事与她有何相关,她却来掺和一脚!是淑妃也等着二哥儿出事吧?她和徵王就是一条心的!”谢迤逦立刻长跪伏拜,却是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泣不成声。琴太微亦哭道:“是我自己要告状的,不干姐姐的事。要是姐姐为了我而被责罚,我情愿以死赎罪……”眼见众人哭作一团,皇帝气得一语不发。皇后连忙亲手奉上茶水,心中却冷笑:皇帝最恨是有人戳他痛楚,偏偏贤妃跟了他这些年还没有悟出门道来。“把她给我拖下去,掌嘴五十。”皇帝终于喘过气来。内官们把贤妃架了出去。“琴娘子,”皇帝忽然问,“阿楝是真的不知道吗?”“殿下不知道。”她轻声说。“你抬起头来,再说一遍。”此刻她无比庆幸自己哭花了脸,两只眼睛盛满了盈盈泪水,如此看去皇帝那张苍白的脸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辨不清是何神情,而她自己的眼神,大约也被泪水掩盖了。“我是瞒着殿下偷偷出来找姐姐的,他什么都不知道。”这桩公案了结得极快,贤妃杜鸿波被废为庶人。皇帝的原意是将其打入浣衣局服役,皇后苦苦求情之下改为迁入冷宫终身不得出门。福王妃征选之事亦不了了之,皇帝命礼部十日之内安排妥当,遣送福王就藩。一时清流叫好,徐党诸公则不免腹诽,但天意难回,连徐安照似乎也放弃了。中秋节一场变故,懵懂如杨樗亦感到山雨欲来、惴惴不安。然则在他的设想中,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娶不到徐安沅,直到贤妃骤然被废,身边服侍人等尽皆替换为皇后心腹,再也没有一个宫人太监给他好脸色看,他才明白事情有多么严重。他头一个反应是去找太后求情。好不容易够到清宁宫,却被内侍们拦在了门口,称“宫中有事,太后不见任何人”。杨樗只道是小鬼难缠,等了许久,才等到张纯出来说话:“杜庶人做局害人,竟算计到了清宁宫里。老娘娘至今未曾发作,已是看着二哥儿的面子了。我劝二哥儿也安分些,不要再给老娘娘添堵,平平安安去绵州,就是二哥儿的孝心了。”徐太后既已弃子,宫外又没有任何消息传进来,十五岁的憨厚少年在十天之内由天而地,彻底绝望。临走之前,他在乾清宫门口跪了整整一晚,泪水打湿了玉阶,所求不过是再见生母最后一面,哭到最后连周录也看不下去了。皇帝终于许他进殿,隔着帘子说了几句教诲的话。“你也是我的亲生骨肉,岂有不疼惜的。”皇帝道,“你生性淳朴似你母亲年轻时,在这个位置上待久了,未免被人利用、遭人暗算。不如叫你远远躲开了去。”“儿子舍不得爹爹和祖母。”杨樗哭道,“绵州山高水远,这一去再也回不来,今生见不到了。”皇帝亦觉伤感:“走的那天,爹爹送送你。送你到永定门。”历来皇子出藩,皇帝最多只是亲送出宫,不得宠的皇子也有送都不送的。送到城下乃是国朝未有之礼遇,杨樗被这番殊荣惊得呆住了。“爹爹对你不住。”皇帝叹息道。清宁宫倒是真的出了事,宫中乱作一团。不是因为杜氏母子,却是因为林绢绢用一支簪子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徐太后不是不曾防着她自戕,谁知防不胜防。太后令张纯上上下下严查一番,是何人将凶器交给了林氏,查来查去,处置了几个小内官也就不了了之。消息传到清馥殿,杨楝只说自家的姬妾给祖母添了麻烦,甚是惶恐,原该让她直接死在家里的。传话的内官不敢不把他的原话复述给徐太后知道。太后气了个倒仰。林绢绢并未再回清馥殿,程宁领了杨楝的指令,直接从清宁宫拖出尸首来,草席一卷送到净乐堂化掉了。杨楝既不叫做丧事,林家也并无一人过问。程宁着人去通知林家,才知道林待诏身故之后,遗孀和一对儿女都回岭南老家去了。再追查下去,竟发现那一家子在半路上遭了劫匪,一个也没有活下来。“此事蹊跷得紧,想是有人灭口。”杨楝听了这个回报,丝毫不觉意外。唯有文粲然终归心中不忍,头七晚上挣扎着起来,带着几个小宫人在蕉林里悄悄地烧纸祭奠。琴太微在虚白室中看见火光,便提了灯笼过来看。文粲然递给她一串元宝,两人对着火盆出神,瑟瑟秋风卷着黑灰和火星飞到湖面上,转瞬就没了踪影。“她一向爱华服、爱珠饰,多烧几串钱给她,免得到了那边不够使用。”文粲然道,“换了我,就要不了这许多了。”“别说这不吉利的话儿。”“正是说给你听的。”文粲然淡淡一笑,“她去了,有我给她烧纸。等我去了,你给不给我烧?”琴太微哑然。“我已是半死之人。殿下疼爱你,你总是能比我活得长点。望你看着往日那点情分……”“姐姐!”琴太微用扇子掩住她的嘴,不许她继续说下去,“姐姐这是一时伤感,才有这些胡思乱想。”文粲然望着寒星烁烁的水面:“她走的那一天,我好像看见她了。她说深柳堂那个人,不是她。”琴太微一愣,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深柳堂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文粲然摇摇头。琴太微忽然惶惑起来。她一直认定是贤妃指使宫人引她去深柳堂的,是以顺从杨楝的意思到御前告状,使得危机中的贤妃母子彻底失去圣心,再无翻身之力。可是……难道竟不是贤妃?死去的林绢绢说“深柳堂中人非我”,琴太微竭力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林绢绢与贤妃会有什么关联。她脑中立刻响起贤妃的哭喊声,越想越是心惊肉跳,生恐自己是构陷了那一对母子。她拽着文粲然的袖子,连连问道:“姐姐猜不出吗?这可太奇怪了。”“要我猜?”文粲然苦笑道,“有什么可猜,她那时候大概已经疯了吧。殿下一直觉得她有心不利于你,曾叫我留意,大约也曾拿深柳堂的事质问过她。故而她一直记得,临走也要再说一遍。”琴太微稍稍宽心,又想到林绢绢在世时其实并不爱搭理自己,原来她还曾因自己受过质问,遂喃喃道:“她不想殿下冤枉她。其实殿下早就知道深柳堂不关她的事。”“积怨已久,也不止这一桩。”文粲然叹道,“她如今去了,我也不怕说了。殿下也不知为什么,一直觉得她做女儿家的时候……不清白。所以,无论她后来怎样殷勤小心,也没有用。她自己一直也知道,总和我说,过得一日算一日。”“清白?”琴太微一时没有体悟过来。文粲然缓缓道:“可是,清不清白,又有什么要紧。就算白璧无瑕,不也一样被他弃如敝屣吗?”她步履蹒跚,面如金纸,月光中发色如银,仿佛一夕之间便是风烛残年,琴太微胸中填满了说不出的恐惧。此时此夜,杜庶人在冷宫中如痴如癫,福王杨樗在空荡荡的寝殿中哭泣,林绢绢已化为一缕孤魂。她反复在心里说这些事情皆非她能够左右。但她亦知道,即使只是见过、听过、经过,从此之后有些东西就永远从她心中消失了,留下来填补空虚的,只有漫漫无尽的孤独和恐惧。林绢绢去世之后,杨楝便将自己关在了天籁阁中读书,所有事物一概不问。开始程宁只道他心中烦闷,躲几天就好。谁承想到了十月初六,杨楝还是没有下楼。这日是他的二十岁寿辰。因为是整生日,清宁宫的赏赐又比去年略多一些,然而杨楝非但不肯进宫磕头,连使者都不见一面。程宁只得推说殿下偶染小恙,起不来床,自己做主应酬了,好在来人并没有多问。候到傍晚,杨楝依然不曾露面,但有内官上去送吃食,一律撵了出来。程宁恐他饿久了伤身,又不敢惹他,左右无法,只得到虚白室来找琴太微。琴太微自然满口应承。掀开食盒看了看,只见一盘不带汤的银丝素面,已经凉透了;另有一只蒲包裹着的青花团寿大盅,里面是热腾腾的冬笋虾子鸡汤。程宁道:“先前煮了三次面都没吃,面条都坨了。娘子劝得殿下吃饭时,将面条挑在小碗里,浇上几勺热汤就得。底下还有几碟小菜和果子,都是殿下平素喜欢的。”彼时已是二更,一行人沿着爬山廊来到天籁阁门前。琴太微细着嗓子唤了几声殿下,里面无人答应,索性自己推门进去。室中一片幽暗,只见那人的背影静坐在窗前,披头散发,而地上斑斑驳驳,尽是殷红晶亮的鲜血。琴太微胸中一绞,几乎晕了过去,却听程宁在耳畔低喝:“娘子小心脚下碎碴儿。”她定睛一看,原来那不是血,是珊瑚的碎片。杨楝慢慢转过脸来看他们,似乎茫然无措:“太微……”程宁见这光景,知他火气已过,暗自松了口气,忙招呼从人速速离去。琴太微踮着脚绕过地上的珊瑚碎片,走到近前,用手指替他梳拢了头发,绑上紫金发须,勉强笑道:“古人男人二十而冠。今天这样日子,殿下怎好连头都不梳?”“我十四岁就加冠了。”他淡淡道。按国朝规制,皇子年满十五岁即可加冠,而后便纳妃、离宫、之藩,受宠的皇子亦可延至十七八岁。没有人当真依照古制等到二十,但也少有早在十四岁就加冠的。她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又想不出说什么话才能引他开心,一时急得面如桃花,遂讪讪着摸出一个香囊来,塞进他手里:“上次那个做得不好,你不肯戴,我又做了一个。”又是一个粽子状的香囊,绿缎面上绣着纤秀的紫花,针线果然比上次的精巧许多,丝绦上坠着玉环,正是她妆匣里飘紫带翠的那对玉环中完好的一枚。他不觉狐疑地看看她。“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是自己的,只有这个可以送你。”她垂睑道。“多谢。”他笑了一下。觉得像是把他哄得有点高兴了,她立刻收拾了桌子,布上碗盏,仔细挑了一小碗面推到他跟前。不料他只瞥了一眼面汤上的油花儿,哼道:“不想吃。”琴太微急了,忍不住道:“殿下刚满二十岁,将来的日子还长远。殿下还会再娶王妃,小世子也还会有的……聚散轮回,原有定数。那个孩子若与殿下有缘,将来也还会回来。今天原本是殿下的好日子,殿下却饿了自己一天,若是太……”她本想提太子和太子妃,话到口边忽觉不忍,硬生生转道,“若是让太后知道了,她不定会怎么想呢。”他吃了一惊,看着她不觉冷笑道:“程宁越发能耐了,竟支使你和我说这种话。”她呆住了,半晌方道:“是我自己说错了话,和程公公没有关系。请殿下恕罪……”又弯膝欲跪。“罢了,这里没有旁人,跪给谁看啊。”他叹道。彼此僵了一会儿,她偷眼瞧他似并无怒色,眉头却锁得更紧了,面色青白如铁。她想了半天,奓着胆子道:“殿下不想吃面,还有些新鲜的牛乳栗子羹……”“罢了,”他摇了摇头,“你把盒子留在这里吧。”这是教她告退,她自不肯走,故意磨蹭着,忽见瓶中桂枝已然枯萎,顺手拈了出来。杨楝忽问:“怎不换一枝新的?”“今年的桂花开完了,这是最后一枝。”她说,“不过,水云榭对面的木芙蓉已结花蕾,过几日就会开花。殿下是喜欢红的,还是白的?”“白的好……”他沉吟着,又问:“我总觉得这天籁阁附近,偶然会闻到一种别致清香。香似沉水,比沉水更新鲜一些,又有些兰桂之类的清甜……不知是哪种花的香气,竟一年四季不断。”她想了想,疑道:“莫不是那株瑞香树?”他悟了过来:“怪不得呢,原来这就是瑞香。此树与海外沉香树原是同种,喜阴畏旱,只生于南方。一向闻名不曾见面,想不到宫里就有一株。”“杭州就有瑞香树。”她说,“此树又名蓬莱花,恰好栽在了这蓬莱岛上,甚是应景呢。”“为何我来了几年,从未见它开花呢?莫不是因为北地太过寒冷?”他喃喃道,“你既识得此树,下回指给我看看。”她见他多说了几句话,神色亦和婉了些,遂悄悄将面碗往前又推了一寸。他无可奈何地拨过碗,刚把一箸面送到嘴里,忽听见她“哎”了一声:“这是寿面,不能咬断的。”他头一次听见这个说法,一时竟不知这面该怎么吃了,遂放下牙箸,道:“既是寿面,哪有自己消受的道理。你也吃一碗。”她只得给自己挑了一碗面。他瞧着她拣了根面条仔细卷在牙箸上,猫打呵欠似的一口囫囵咽下,觉得有些好笑,遂照着卷了几根面。不知不觉将一碗面吃尽,才觉得果是有些饿了。她趁势端出点心碟子来,看他一样样拣着吃了,心里才松了口气,转身去拾地上的红珊瑚。那是难得的红珊瑚,长于千里之外潦海深处,枝条两尺来高,宝光流丽有如活物一般,却被他打碎了。她将珊瑚碎片一枚一枚拾起,兜在手绢中,忍不住道:“以前看书上说,石崇与王恺争豪,以铁如意击碎了御赐珊瑚树。我总想着打碎珊瑚树什么样子,不得机缘试一试。今天算是见识了。”他慢吞吞道:“我若是石崇,你肯做绿珠吗?”她狐疑地望着他,见他神情郁郁绝无一丝调笑之意,自家一时语结,半晌方道:“殿下怎自比那不祥之人……是说我错了……”“呵呵,随便说说。”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旋即低声叹道:“你别怕,真有那一天,我会替你安排好的。”她急得差点哭了出来,跪在他腿边哀告道:“殿下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林夫人去了这几天,太后和皇后俱降旨安抚,并无一丝问责之意,皇上那里也毫无动静……”他将手指压在她嘴唇上,阁中一时寂静。幽暗中对视良久,只听见外间松风阵阵,波声隐隐,除却天籁更无人语。她握住了他的手指,只觉僵冷如玉,一时又疑心刚才那碗面他到底吃下去没有。“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轻声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劝道。“这才刚刚开始。”他摇头道,“她死了,徐家和我就是彻底撕破脸了。”她惊讶地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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