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愿意向前迈进了。 我们把那个新公司名给推销出去了。 但是,如果没有棒球和球棒,这生意就做不成。 "在你用PowerPoint做你的4P报告之前,"我对克莉斯多说,用了她所说的"4P","你有没有什么道具可以用上……这样他们才能知道你是谁。要用让人难忘的东西。记住,你的观众会看到很多门店的很多报告。" 她看着我。 我看到她美丽的眼眸因为有了主意而闪亮起来。 "这个怎么样: 我至今还保留着七年前自己最初所磨的那一磅咖啡粉。我把它当作一件宝贝,珍藏在自己的公寓里。" "一件怎样的宝贝呢?"我问。 "就是一件宝贝。它对我非常有意义。"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可能因为它代表我加入了星巴克,从而扭转了我的生活。我珍藏着它。那一磅维罗纳咖啡粉对我非常有意义。" "很好。" 我知道,克莉斯多对那一磅咖啡粉的珍爱一定会得到听众的共鸣。但是,她的听众是谁呢? "你要向谁作报告呢?" "向很多区域经理,还有其他门店经理们。" "好极了。就拿着那磅咖啡粉开始你的报告吧。等他们全都安静下来,然后就告诉他们,这磅咖啡粉是怎样扭转你的生活的。" "绝了!"克莉斯多说着,转回到电脑屏幕,"你到收银台去吧,迈克。乔安娜在那儿……她很耐心的,让她帮你上手吧。" 妈的!为了不去收银台我可是大费周章,帮克莉斯多构思她的报告--虽说是我擅长的事,可到头来我还要被迫去和钱打交道--我知道自己干不了的事。第49节:六月--工作在一线,准备好了吗?(7) 我拖着双腿,向店堂走去。幸好,这是下午生意比较清淡的时段,午饭时间过了,而学生们涌进来买星冰乐吃的时间还没到。 柜台后有三台收银机。比安卡操作的是最靠近糕点柜的那台收银机,中间的收银机空着,而乔安娜在靠近咖啡调理台的收银机旁操作。我从比安卡身边走过,走向中间那台收银机。 "嗨,迈克。"她说。 没有顾客。 我停下来,抓住任何可以回避收银机的机会。 "嗨,比安卡。你好吗?" "很好。"比安卡面容甜美,身材娇小。她声音非常轻柔,我几乎听不见。 我走向了"我的"收银机。 "乔安娜,"我说,"克莉斯多说你会教我操作收银机。" "行啊,迈克。" 乔安娜身材高大,是个很能让人感到放宽心的人,她比大多数伙伴年纪都大,行动也比较迟缓。她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能听到她的呼吸声,听上去她身体不太好。 "你还好吗?" "还好,"她说,"我就是呼吸重了点。" "就先在屏幕上打上你的号码,"她说,"然后把收银机抽屉拿到后面去,里面有个机器可以给收银机里的现金称重--你的抽屉里应该有150美元。然后再拿回来。" 一台会称重、会点钞的机器!我的心欢乐地蹦着。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机器,我差点感激地叫起来。叫我数那些美分啊美元啊得花上几小时,而且我还会数错,我总是数错。 我抓起抽屉,走向店堂后面。克莉斯多还在专心致志地写报告,但她看到我的时候抬头冲我微笑了。 "量钞机在那里。"克莉斯多说着,指着一台小小的放在桌面上的仪器。"只要把你的硬币和纸币放上去,确认正正好好是150美元。数目多了或者少了你都要负责的。对了,到换班的时候,营业额的数目不能超过5美元的上下浮动范围。" "听上去不错。"我说,我并未意识到,处理上千美元的营业额时,很容易就会少了几美元或者多出几美元的。 我开始把纸币放到量钞机上去。它的大小就和一本很大的精装书差不多,上端有个金属袋用来放钞票。而收银机里的硬币已经装在了一个个小袋中,只要把它们拿出来,这台神奇的机器就会精确地称出硬币的金额。比如,如果你把一叠纸币放上去,一个小窗口中就会显示出金额: 85美元。如果你把收银机里的硬币袋放上去,机器会显示: 50美分。这台简易的机器可以不断计数,最后在金属袋下面的小屏幕上显示出你所称量的准确金额。这样我就不必作加减计算了!用这台机器清点钞票和硬币,一件原本费时费力的工作只要花一两分钟就完成了。对我来说,上收银台工作的第一天,这台小小的量钞机简直是伟大奇迹一桩。数目无误,我又返回收银台,多了点自信。第50节:六月--工作在一线,准备好了吗?(8) "嗨,迈克。"克莉斯多在身后叫我。 我停下来,回过头去。 "报告书看着不错,那么结尾该怎么写呢?"我很欣喜她来征求我的建议,不管她向我征求什么我都会很高兴的,这对我们俩来说可是头一遭。 我走回去,手上还拿着收银机的抽屉。我停下来把它放在桌子上。 "永远不要让钱财脱手,这是一条很好的规则。"克莉斯多用她的职业口吻说道。 我又把抽屉拿了起来。 "最好的结尾就是总结一下你所说的话,克莉斯多。要简短。我刚刚说的"3P"--" "是"4P",记得吗?……我们在人、产品、利润之后加上了地点。" "对哦。"我心里乐了。她明白了,而且她还说了"我们",对我来说是种认可。"把"4P"列出来,然后一个等号……然后是"星巴克的成功"。" "听上去太冷酷了吧。"克莉斯多说。她现在挺内行的了。我对此已经习惯了,几乎所有广告客户都只要花大约十分钟就都比你行了,但我得承认克莉斯多的确很有见地。星巴克可不是IBM。我们出售咖啡的时候,是带着爱的,积极向上、充满感情,而不是在贩卖有着客观技术标准的机器。 "那么它们加在一起到底等于什么呢?"我带点辩护意味地问。我还是有点坚持自己商界人士最后残存的那点想法。至少在这领域,我还是想要卖弄一下自己。 克莉斯多想了会儿,建议道:"我们列出"4P",然后画上等号,等于"顾客的愉快体验",这怎么样?" "好啊。"我说着,转身准备走了。 "但是你好像不喜欢啊。"克莉斯多喊道。 "嗯,对我来说,星巴克的独特之处在于,在这儿工作的伙伴们有多么愉快的体验。每个500强企业都号称顾客第一,而星巴克是员工第一。" 克莉斯多看着我。她皱着眉,思索着。而后她的面容又舒展开来。 "好吧,那么这样好吗,等于"员工与顾客的愉快体验"。" "很好。"我说着,又向收银台走去。我觉得自己也该走开了。克莉斯多已经领会了我的意思,她能写出一份很专业的报告。我想起了我的座右铭: 少为过去追思,多为未来努力。如果我再多说什么,无异于让自己沉溺在过去的生活中,而非创造一个未来。我得去收银台了,好心的乔安娜会帮我学会操作收银机的。 不过我在半道上还是停了下来,端着那只收银抽屉。 我还是忍不住说:"这样如何啊,等于"员工与顾客最佳之体验",这样也许会更悦耳些。" "什么叫……悦耳……啊?"克莉斯多皱眉道。 "算了算了。"我继续走着。 "别这样,"克莉斯多喊道,"记得吗,要有尊严和尊重。有话要说就说吧。"她的语气并不太积极。第51节:六月--工作在一线,准备好了吗?(9) 我觉得自己又惹麻烦了。真是个自负的傻瓜,我骂自己。我转过身去。 "悦耳就是指听上去很不错,"我语含抱歉,"这样改会比较工整对称。研究表明人们容易记住工整的话。也就是说,他们看了一大堆报告以后,会比较容易记住你的。" "好吧,"克莉斯多转过去,""员工与顾客最佳之体验"。" "用了"最"这个词,就能占尽优势。" 克莉斯多没有再听我说话--谢天谢地。 "到外面收银台去吧,迈克,"她鼓励我,"跟顾客说话的时候一定要有眼神交流。" 这话我在培训录像上也听过,可我还是更想只管收银不管眼神,这样我才不至于太出丑。 真不走运,这会儿孩子们放学后都来了。 乔安娜走过来,帮我把收银机的抽屉放进去。 "电脑会显示你应该找给顾客的钱,而且顾客自己也能看见,所以你要是弄错了他们也会发觉的。你一定行的,迈克。" "但我真的不会管钱。" "我开头两个丈夫也不会管钱的。反正就让收银机来干活吧。" 我笑了。这条原则不错。 一个小孩走到我面前来点餐。他并不知道,他面前的这个人,从来没有干过收银这活呢。 "我要中杯摩卡咖啡。" 我朝咖啡调理台上的塔瓦娜喊道:"中杯摩卡。"塔瓦娜是个迷人而又很有干劲的咖啡调理师。 "中杯摩卡。"塔瓦娜又朝我重复一遍,确认不会把顾客点单搞错。 我朝收银机看着,屏幕上显示着"中杯"和"摩卡",就和计算机模拟操作程序一样。我用手指点击这两个词,果然,它很管用,屏幕上跳出了价钱。 那个小男孩递给我五美元。 屏幕上有一个框里显示着"五美元"的选项。 我摁了一下。 收银机打了开来,屏幕上显示了我应该找给他的数目: 2.73美元。我从收银机抽屉里抠出了零钱。那个小孩接过找零看了看,丢进了口袋,然后走向咖啡调理台去拿饮料了。 我面前的这台像小型电视机般大小的收银机,屏幕上显示:"关上收银机抽屉。" 我把抽屉关上。 嗨,我对自己说,你能够做好的! 接着下一位客人走过来,是位年轻的孕妇。 "就来一杯脱咖啡因中杯咖啡。"她说。 我选中了"中杯",收了钱,找了钱,关上抽屉,然后去拿了一杯咖啡。新鲜咖啡就在我身后,装在杯中。我拿了杯给她。 她对我满面笑容,仿佛我们已成了朋友。"我叫瑞秋。我又怀了个孩子,只好暂时喝脱咖啡因咖啡了。真想再喝点烈性酒,我简直快等不及了。" 我突然发觉,别人对我就像对酒吧招待一样。他们喜欢和那些招待他们可口食物的人交流。第52节:六月--工作在一线,准备好了吗?(10) 这天下午虽然顾客络绎不绝,但一切进行得异乎寻常地顺利。 天晚了,店里更忙了,乔安娜过来帮了我好几次。顾客的队伍很顺地移动着,他们大多点单份摩卡浆摩卡或中杯拿铁咖啡。我本来应该报出饮料的大小、名字以及顾客的特别要求,比如: 一杯中杯单份摩卡浆摩卡咖啡。但我老是搞错,直接叫了单份摩卡浆摩卡咖啡,忘了讲要大杯还是中杯;或者叫了大杯拿铁咖啡却忘记了顾客要加脱脂乳。有时候顾客会点单份摩卡浆摩卡咖啡,有时候也会打乱顺序把饮料名放在后面,先说加牛奶,接着加糖浆,然后再说大小,我得把这些重复一遍,再报给塔瓦娜。塔瓦娜会用最大嗓门纠正我,把点单正确地报出来。我挺丢脸的,但很快也就学会了。 而且,塔瓦娜嗓门那么大那么有力,对我来说也是件大好事。因为我的脑瘤影响了听力,我一直很担心能不能正确听清点单,不过,塔瓦娜强有力的声音总能让我听清,而且我朝收银机俯下点身子,和顾客靠近一点,也就能听清楚他们的话了。 "有任何问题就问吧。"乔安娜说。 于是我一碰到不清楚的地方就问。我发觉顾客们好像并不介意帮助我搞清楚他们的要求。 那天晚上大约七点,我吃惊地发现店里真的非常忙。我本以为咖啡就是在上班路上买一杯喝,但现在看来人们还都在回家路上喝上一杯提提神。我注意到有个商人走进店来,排在队伍里。我还没在店里工作之前,我费尽努力就想让预期客户给我回电话--就像这个穿着体面的人。而现在我的顾客得排队等着我的服务,我心想。多搞笑啊。 这个商人上前来对我说:"双份浓缩玛奇朵。" 这是星巴克的术语啊,我真的很难把它和收银机屏幕上的选项对应起来。我摁了很多组选项都错了,我羞愧地红了脸。 "你是新来的,对吗?"他问。我看着他。他会向克莉斯多投诉我吗,让我第一天上收银台就被她解雇? 看我一脸惊恐,他倒笑了。 "别紧张,你能行的。" 他居然还花工夫鼓励我。哇噻!我再看屏幕的时候头脑重新清晰起来。双份浓缩玛奇朵。点击中杯,然后是玛奇朵。很简单嘛。 这位商人并非唯一一个帮我放松的人。 "欢迎你来这儿。"有一位小姐说。 还有一个人,敞着衬衫,看上去像个嬉皮士,他说:"真高兴他们雇了年纪大点的人了。" 年纪大点?!好吧,我虽然不太喜欢这话,但我还是很感激他的态度。不容否认,我是上了点年纪,至少比大多数伙伴要大上一代或两代人那么多,不过受欢迎总是好的,哪怕是因为我的年长。第53节:六月--工作在一线,准备好了吗?(11) 大约八点,店里更忙碌不堪了。我可真没想到人们把星巴克当作夜生活的一部分了。一群群年轻人涌进来,喝着拿铁共度美好时光。 我提醒自己精神要集中点。按钮要摁对,把客人点的报出来,找零,微笑。一位年轻美丽的金发女郎来到我面前。 "中杯脱脂拿铁。"她说。 我专心致志地在收银机上摁了"中杯"、"拿铁",把饮料名报给塔瓦娜,接过年轻女郎的五元钞票,然后把零头找给她。我抬起头来冲她微笑的时候,猛然发现她竟是我女儿安妮!我一心一意想着别犯错,连自己正在招待的是谁都没发觉。 "嗨,爸爸。"她微笑着说。她显然觉得好笑,我竟然没认出她来。可能她见我穿着绿围裙、带着黑帽子,而且干起活儿来一幅焦头烂额的犯难相,也觉得很好笑。 "安妮!"我说,"见到你真好!" 我感到面红耳赤。这就是我,干着蓝领的工作,还要招待自己的女儿。我脑海里充斥着这些陈腐的念头……我甚至都不能思考了。但我想起了克莉斯多说过的尊严问题,于是我站直了身子以保持自尊自重,同时也是为了尊重我的女儿。安妮一定也意识到我很想好好和她打打招呼,不过她身后还有一大串等得不耐烦的顾客,迫不及待地想要点饮料了。 安妮很好地处理了这一境况:"我等你吧……你什么时候下班?" "九点……我九点下班。" "到时见。"她说着,去咖啡调理台拿她的饮料了。安妮在星巴克可显然比我可自在多了。 "双份摩卡浆中杯脱脂乳不加鲜奶油摩卡。"后面那位年轻女郎说。我卖力地在屏幕上摁着不同的键,把饮料名报给塔瓦娜。她一字不漏照样重复了一遍,我这才放心。这位客人点单很在行。 你有没有这样的体会: 太过专心地做着运动或者体力活,结果停不下来也无法思考别的事情了?我记得自己中学时玩橄榄球就是这样。就算现在,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在干什么,就知道一味地努力、摔到泥浆上、把持球奔跑的对手抱住并绊倒、推推搡搡的。如果你那时是观众,肯定会觉得我玩得很投入,但水平有限。大概我现在干这活也一样。这个晚上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夜幕降临了,乔安娜回家照顾孩子去了。克莉斯多来到我身后:"时间到了,迈克,拉开抽屉。" "拉开笼屉?" 克莉斯多捧腹大笑起来,对比安卡说:"他说拉开笼屉!" 虽然我嘴上抗议,但实际上还挺喜欢他们笑话我。至少我在的时候他们感觉很快活。 克莉斯多教我怎样结算。 "你的"净营业额"应该是现在的总数减去150美元。不用担心,量钞机会把数目算出来的。"第54节:六月--工作在一线,准备好了吗?(12) 量钞机得出了结果,我的营业额少了4.5美元。 "这是你第一次干,还算不错。"克莉斯多说,"我说过,差额可以在5美元之内……不过大多数伙伴只会相差几美分。你会明白的。" 她怎么这么糊涂?她难道不明白自己在和一个金融白痴说话吗?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自己度过了可怕的考验。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收银机本身,不过我倒是很喜欢跟那些急切想要向我买饮料的顾客交流。 "你干得--还不错,迈克。"克莉斯多又看了看结算结果说,"不过你要尽量把饮料名字报对。我一直在看你,你能和顾客眼神交流,但你很少和他们交谈。我知道,有人排队的时候你做不了什么,但是如果有时间的话,要尽量和顾客说几句。很多人来星巴克是为了感觉更舒服……这也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 "当然可以。"没有短缺几百美元,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克莉斯多抬手看了看表。 "我得走了,"她披上了那件高档皮衣,"打卡下班吧,迈克。"她边朝外走边回头对我说。 我发现外面停着一辆黑色考维特车,那车原来是在等她啊。克莉斯多当然很有魅力。我看着她向门口走去,和好几位客人聊了几句。就算有人等着她,她还是工作第一。 我在她的电脑上打卡下班,9: 05。我干了七个小时。我的双脚都疼了,还有点头晕眼花。 我突然想起了--安妮!她还在等我呢!我迅速脱下围裙,朝外走去。 我看到安妮坐在角落的一张小桌旁,正读着书。 "嗨,安妮。" "爸爸!"她跳起来紧紧抱住了我。 我感觉好多了。 "要再来杯拿铁吗?"我说。 "不用了,"她笑道:"我们走吧……你今天得晚睡啦。" 安妮知道我喜欢早睡,就像早睡早起的小云雀,而不是爱熬夜的夜猫子。安妮常常和我一起度过清晨的时光。她两三岁的时候,我们总是在夏日清新的拂晓时分到康涅狄格的小湖边散步。我们在浅滩上互相泼水玩,看着太阳从松树林后升起。然后我们就散步回家,一块儿喝点麦片粥,这时候家里其他人还都没起床呢。 我们一起走到店门口,安妮挽住了我的胳膊,我感觉更好了。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克莉斯多还忙着和客人说话呢。真叫人难忘。 "我们乘地铁到时代广场,"安妮说,"再坐短驳线去大中央车站,我在那儿搭地铁回布鲁克林,你乘火车回布隆克维。" 安妮把回家路线都想好了。她工作很努力,以前是个很棒的学生,大学时还是美国大学优等生荣誉学会成员,不过她想当演员,于是她把所有良好的组织能力都投入到这份职业中去了。第55节:六月--工作在一线,准备好了吗?(13) 我们在摇晃的地铁车厢里说话,周围一片吵嚷声。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在星巴克工作。"安妮说。我跟她妈妈说起过,还留了字条给安妮,说我在百老汇大道的星巴克工作,不过叫她过一段时间再来,等我工作干得不错了再来。不过她等不及了。 安妮天生就不甘等待。我记得她3岁时就跟我说:"我想骑马。" "好啊,"我说,"改日去骑。" "现在就骑。" "你还太小呢。" 安妮是个矫健的小女孩……但在我看来还太小,还难以驾驭像马这样有危险性的动物。 "求你了。"她求了我半天,我最终决意证明给她看,骑马对于像她这么小的小女孩来说是绝不可能的。 我带她去一家骑术学校,让校长跟她说。我们坐在校长办公室里,校长坐在一张大办公桌后,很有威严地看着我。不过安妮一点儿也不怕他。 "我要骑马。"安妮从我膝上跳下来站到校长面前。她总是站得笔挺。 "不好意思,小姑娘。"他说,"我们不收5岁以下的学生。" 安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更大声地重复着她的要求。安妮不但固执,而且还很有性格。她出生时,她的面孔让我想起了维多利亚女王的照片: 虽然矮矮胖胖的,但嘴角下垂,那表情好像在说"我没什么可笑的"。直到安妮一岁以后,我们费尽力气才总算把她逗笑了。她笑起来很美,不过她总是摆着严肃坚毅的表情。 校长从办公桌那头探身过来。 "我欣赏你的态度,"他说,"但很抱歉,你太小了。" "求你了!"安妮说。我觉得我们都快发怒了,可能校长也快生气了。安妮发起脾气来真是无人能敌。不过她虽然看上去控制不住情绪了,但实际上她一旦恢复理智还是能立即控制住自己不再乱发脾气。安妮自出生以来,基本上还是没乱发过脾气。可能这位校长也开始发觉这个3岁小孩有多厉害了。 "我来告诉你我打算怎么做。"他绕过办公桌来,拉起安妮的手。她是个一头金发的可爱小女孩,叫人难以拒绝。 他们一起来到外面的马场。 他朝一个正牵着马的年轻女子叫道:"阿曼达,把特里格牵过来。我要给这小姑娘瞧瞧。" 大概他想让这个巨大的动物把安妮吓退。但是被吓着的倒是我。我一向不喜欢马,而特里格那么高大,任谁也骑不了。 "你想骑那匹马吗,小姑娘?"校长带着盛气凌人的口气。 安妮什么也没说。她径直跑过去准备爬上去。 阿曼达笑着帮她坐上了马鞍。很明显,阿曼达还挺帮着安妮的。 "别紧张,阿曼达,"校长说,"她才3岁哪。" "看来她已经做好准备了。"阿曼达说着,开始牵着马慢慢地在马场里走。她把缰绳交给安妮,不过自己还拉着马笼头。第56节:六月--工作在一线,准备好了吗?(14) "妈的。"他低声说。不过我还是听见了。 我看着他。 "她真是兴致勃勃啊,"他说,"好吧,我们收她了。阿曼达能教她的。" 他转身回办公室去了,我还站在那儿看着安妮和阿曼达慢慢地在马场里走着。 安妮胜利了。她没有耐心等待大人允许她骑马。所以现在我也毫不惊讶她这么快就来店里找我了,尽管我请他们在我没有掌握好工作之前谁都别来找我。 "我只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安妮笑道。 "嗯,只是份工作罢了。"我辩解道。 "不不,别误解我的意思。"安妮说,"我挺喜欢的。你带着那顶黑帽子看上去很不错啊。" 我觉得她虽然语带揶揄,不过的确没骗我。大概她也为我乐于努力工作而高兴。她决不会反对我努力工作的。 "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我说。 "我知道……你喜欢那份工作!"她笑起来。我也笑了。对这么好的孩子,我充满了爱意,也充满了歉意。 "安妮,"我万分诚挚地说,"我对不起你,我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还把你的生活……" 这话似乎唤起了她已经淡忘的记忆,我俩之间的美好气氛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生气地说:"我再也不会听从你那些愚蠢的建议了。" 地铁驶入了时代广场站,我们走出去,安妮朝换乘短驳线的方向走去。 我们坐在短驳线上等它载我们去大中央车站,我打破了沉默。"对不起。"我又道了个歉。 "道歉也没用。"安妮脾气总是很大。 短驳线的车厢里挤满了人。我把座位让给一个拎着五个购物袋的老妇人。安妮也站了起来。我们和几百人挤着站在一块儿。 安妮穿着一件式样雅致的外套,尽管乘客如此拥挤、车厢又摇晃得厉害,她还是站得挺直,在刺目的荧光灯下还是美得那样光彩照人。她真的很有自制力。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感到很恼恨--聪明勤奋的女儿不再尊敬我了,就因为我愚蠢自私的行为! 我们下了车,来到大中央车站。当我们走过闪着温暖灯光的生蚝吧时,我本想请安妮一起进去吃点东西,但我突然想起几周前的缴税期,我到我的会计师办公室去的事。 劳伦斯·贝斯特为我和很多成功的广告业界人士理财。去年我跟他说我已经请不起他了,他说无论如何都想继续帮我。我把自己的税务资料交给他的时候,带了两张星巴克的畅饮赠券给他的孩子。劳伦斯客气地收下了这份小小的酬金。 "我的孩子们会很喜欢的,"他说,"他们其实并不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的。但我知道他们很喜欢星巴克。他们都去上大学了,这些券可以用得上。"第57节:六月--工作在一线,准备好了吗?(15) "现在来看看美国万国宝通银行的记录吧,你常去生蚝吧吃饭。" "是啊,我从星巴克下班回家路上会路过那儿的。" 劳伦斯朝我探过身来:"可是,问题是你不再是那个凡事都能报销的广告界大亨了。你在星巴克薪水多少?一小时十块?问题是,你连一只蚝都吃不起了!" 劳伦斯坐了回去,指着他堆满东西的办公桌上一只小纸袋:"那是我的午饭。" 我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我又打消了请安妮去生蚝吧吃晚饭的念头。但我还是想向她道歉。我想起克莉斯多对尊严和尊重的强调,我从来没有给予安妮和我其他的孩子应有的尊重。我这个妄自尊大的傻瓜,自己的生活土崩瓦解了还给别人瞎提意见。 我停下脚步,注视着她清澈的蓝眼睛,说:"我很抱歉,我是个妄自尊大的傻瓜。" 她上前来拥住了我。 "你曾经是很蠢,但我喜欢你在星巴克工作。" 我如释重负。安妮生起气来快,原谅和忘却起来也一样很快。我曾跟她说过:"你就像夏日的雷暴雨。" "是什么意思呢?"安妮问。 "就是说你的脾气来得猛烈去得也快。" "但是,夏天的暴雨过后,感觉好极了……一切都变得那么清新!"安妮回应道,跟她谈话她总是占上风。 现在,她正抬头看着巨大的时刻表,上面列着所有的车次。 "我穿过这个走廊去乘地铁到布鲁克林。下一班到布隆克维的火车四分钟后开车,别误了。" 然后,她紧紧地拥抱了我,亲了我一下。我带着轻快的心情跑去乘火车了。第58节:六月至八月--在百老汇大道上,敞开胸怀微笑吧(1) 第五章六月至八月--在百老汇大道上, 敞开胸怀微笑吧 〖〗"我放任着自己,我坚定的信念越来越少……" --阿梅尔·拉里伍斯,创作歌手 写于一杯中杯印度茶拿铁第五章六月至八月--在百老汇大道上,敞开胸怀微笑吧〖〗 我醒了过来,都是汗。我没有装空调,小小的阁楼公寓在夏日的暑气中闷热不堪。才凌晨三点,我还可以再睡一小时左右才起床去纽约。但我太热了,而且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帮克莉斯多开店门--这可是我第一次去开店门呢,所以不想再睡了。 我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害怕,心怦怦直跳。我对于帮克莉斯多开店门这事很上心。我让自己镇静下来,但是那些无意中听到的对话还是让我很担心。有伙伴说:"开店门真叫人大吃苦头。"云云,让我觉得这事我八成应付不来。 我努力让自己回想起以前多么喜欢挑战。我喜欢开拓新的生意,喜欢去跟苛刻的客户打交道。但是开店门可是件体力上的挑战,我对于体力一向没有自信。 突然,我的脑海里浮现起一次失败的体力任务,我本来应该避免这种体力上的考验,但那时我还是个青年,特别想证明自己能经受考验。 在这炎热的夏日,我浑身大汗,回忆起1959年在西班牙那段可怕的时光。那时我只有19岁,趁着暑期独自去欧洲。我现在还仿佛能感受到,在炙热阳光灼烤下,潘普洛纳潘普洛纳(Pamplona): 西班牙北部城市,在欧内斯特·海明威的《太阳照样升起》中记载了在此举行的一年一度的公牛赛跑。郊外露营地上板结的泥土。 我像当时很多青年那样,去西班牙寻找"老爸""老爸"(Papa): Papa是海明威的昵称。,而且找到了。那年夏天,欧内斯特·海明威坐在潘普洛纳阳光灿烂的广场当中,来自世界各地的崇拜者围绕着他。他面目英俊,肩膀宽阔,一头白发仔细地梳过,掩盖着那道伤疤--我倒宁愿当年跟他见面时没有向他问起那道疤的事。 我走上前去。 "我叫迈克尔·吉尔。"我握住了他伸出的手。他握手极其有力,几乎要把我的手捏碎了。他双眼打量着我,没有叫我坐到人群中去。 "珍妮特·弗兰纳向您致意。"我对他说。珍妮特·弗兰纳是我父亲在《纽约客》杂志的同事,驻巴黎的记者,还是海明威的老酒友。几周前我见过她,当她知道我很崇拜海明威时,就叫我提她的名字。她还说让我问问海明威那道一直延伸到头顶的伤疤。有传闻说那道伤疤是战争中被弹片击中所致,也有的说是在非洲被一头横冲直撞的犀牛给顶的。而珍妮特只是说:"那道伤疤背后有一个有趣的故事……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说。" 听我提到珍妮特,欧内斯特·海明威很感兴趣地看着我。 "她是我父亲的朋友,"我解释道,"我父亲是布兰登·吉尔。" "对,我认识他。"海明威很慢地说,仿佛在斟酌每一个字。 "珍妮特是我的老朋友。"他很有把握地高声对他殷切的追随者们说,他的男高音高亢得惊人。"或许该这么说,珍妮特是我很好的朋友,是她那一代最好的记者之一。" 我发现他并没有说"作家",这样他和珍妮特·弗兰纳就不会是竞争对手了。她是"记者"而非"作家",因而他们能成为朋友。他处处表现着谦恭,实则暗含着进攻性。 "米奎尔是我另一位朋友的儿子,"海明威对大伙儿宣布,他已经迅速给我起好了昵称,"他父亲是布兰登·吉尔,是珍妮特·弗兰纳在《纽约客》杂志的同事。" 有些人赞许地点着头,他们听说过我父亲。 回首往事,45年过去了。去星巴克上早班的时间还没到,我在热烘烘的床上翻来覆去,突然想到,我去见海明威是为了证明自己。我过去唯一能利用的途径就是--我父亲和他的关系网。而当这些关系为我打开方便之门的时候,又让我不得其门而入。在潘普洛纳的时候,就要靠我自己来证明自己。可是结果却让我很不爽。第59节:六月至八月--在百老汇大道上,敞开胸怀微笑吧(2) 我注视着海明威的眼睛,想起珍妮特·弗兰纳的话来,于是我问他:"那道疤怎么弄的?"我觉得这个问题、关于那道疤的所有话题,都会惹恼他的。听到我的问题,海明威的目光呆滞了--不过只是一秒钟的工夫。这是一个参加过战争的人,不仅是真正的战役,还有口诛笔伐。 然后,他无视我的问题,只是问我:"你有没有参加过公牛赛跑?" "没有,"我说完,又憨傻地加上一句,"还没去呢。"我之前从没想过要为这种傻事冒生命危险。 "好吧,"海明威缓缓地说,算计着用什么言语回敬我,"米奎尔,你先参加一下公牛赛跑,再回来和我说话。" 他把我当个小孩子,而不是一个男人。 那夜我喝了一整夜的酒,被狂躁的节日气氛紧紧包围着。到了早晨,我决定自己不得不跑一回了。牛栏每天早晨七点开,那些愚蠢到家的参与者要在卵石路上跑一英里到斗牛场去,而公牛则一路紧追。这整个过程都让我觉得恐怖。 天光渐亮,我到牛棚去等待当天的斗牛放出来。我听到公牛跑来跑去的声音,偶尔重重地撞在围栏上。我爬到牛栏边上看这些公牛,它们全都又壮又黑,朝我"虎视眈眈"。 很快聚集了一群人,大多数都是年轻人,准备开跑了。 我身旁站着一位老人,我朝他点头示意。和潘普洛纳大多西班牙人一样,他知道我是个外国人。虽说我只会说一点点西班牙文,而他一点儿英语也不会说,我渐渐明白他在劝我到远一点的街上去等。 这群年轻人在牛栏附近喧闹起来。他们无疑都是初次经受这种严酷考验,而且也喝得大醉。 那位老人又很起劲地冲我比划,叫我到远处的小山那儿去等。 我朝山望去。 路很窄,两旁排列着高大的木质路栏。我决定接受他的忠告。老人给我指了一条明路,毕竟,海明威只叫我参加公牛赛跑,可并没指明我该从哪里开始跑。 我朝山上爬了几百码,倚在路栏上休息一下,然后又坐了下来,这才突然发觉自己有多累。我好几天没睡好了。当第一缕阳光照耀着我的时候,我打起了瞌睡。 身后的一阵骚动吵醒了我。一群人聚集在那儿等着,牛群马上要放出来了,没多少时间了。我真想越过路栏到安全地带去,加入旁观者的队伍。海明威绝不会知道的。我此时怨恨起他来,都是他,迫使我冒着生命危险参加这场愚蠢的冒险行动。 一大帮喧嚣的人已经朝我跑来了,我无处可逃。我终于也加入队伍,跑在最前头。 忽然,有人一声高呼,人群开始飞快地加速了,快得让我难以想象。 我想努力保持跑在最前头,但却渐渐落后到中间去了。第60节:六月至八月--在百老汇大道上,敞开胸怀微笑吧(3) 跑到一个转角处,我被高低不平的鹅卵石绊了一下,摔在了路栏上。很多双手把我拉了起来。我觉得背上好像骨折了,我想扶住路栏恢复平衡的时候又把手也给擦伤了。 大家拍着我的背,把我推回到跑步阵营中来。我觉得自己正在为自己的性命而跑。不知怎的,我的呼吸竟然恢复正常了,但心中充满了彻头彻尾的恐惧。 我怕自己会死在那条狭窄的路上,周围都是我不认识的人,我会被一头公牛狠狠地顶死。这一切,都是为了"老爸"。 我奋力向前跑去,把腿抬得高高的,发疯似地跑,忘却了疼痛。我跑到了最最前面的两三个人之中。我抬头看见了前面的斗牛场,就更有劲头了。我什么都不在乎,只想赶快跑到那儿去。 我最后冲刺了一下,门一开我就冲了进去,和跑得最快的人差不了几秒。 成群的公牛猛地冲入了斗牛场。一个人摔倒了,有些公牛从他身上越过,有些从他身上踏了过去。有个勇敢的人拿着一块披风,想让公牛从旁边经过。人群发出了赞许的大吼声。 公牛全都跑进场内以后,我悄悄跑到栏边,从公牛刚刚跑进来的口子出去了。 通道里满是公牛的尿骚味和人的汗臭味。 我身后传来了尖叫声和喝彩声。我可没心情玩。我浑身是汗,还因害怕而微微发颤。我并没有全程都按惯例跑,但这样已经足够了。海明威可没说叫我从多远的地方起跑,他只是叫我跑而已!我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当然已经跑过了!我找到一条黑暗的小径,清晨的阳光还没把它照亮,我躺下来啜泣着,背上还因为撞到路栏而疼痛着,渐渐睡着了。 太阳爬高了,我醒了过来。我回到广场上,时间还早,海明威还没到小餐馆来,我坐在他的大圆桌附近,叫了杯啤酒。 喝完又叫了一杯。 我的目光呆滞。我知道,只要我还没跟海明威说,我的经历就不算完。很快过了下午一点,海明威从旅馆里出来了。我每次看到他,他那高大魁梧的身形都会再次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他身后照旧是那群引水鱼般的追随者,在潘普洛纳一直都是这样。海明威有几分像鲸鱼或是鲨鱼,走起路来好像不用摆动手脚--就往前走,而身后跟着殷切而鼓噪的一干拥趸。 他坐了下来,抬起一只大手来点单,接着就看到我了。 "是米奎尔?"他不是在命令,而是在发问。大概他没认出我来。 我站起身来,径直朝他的桌子走去。浑身每个关节都在发痛。 "我参加过公牛赛跑了。"我站在他面前说,就像小孩子向父亲汇报伟大成就似的。 "很好,""老爸"点头道,"很好。" 他示意我坐在他身旁空着的位子,这可是莫大的荣耀。第61节:六月至八月--在百老汇大道上,敞开胸怀微笑吧(4) 我急切地坐下去,差不多是瘫倒在了椅子上。 海明威示意服务员给我来杯饮料。 我敢肯定,身旁坐着的这些人一定努力听着他要对我说什么,但他只是和我碰了碰杯。 然后他凑近了我,低声说:"现在我要告诉你这道疤怎么来的。" 海明威把椅子抓过来面对我坐着,这样围在桌旁的人就听不见他跟我说的话了。 "有人说我是在战斗中得到那道伤疤的,还有人说是在非洲。" "老爸"深思熟虑地说着,仿佛在推敲每一个词。我还觉得,虽说他刚刚来到广场,刚开始喝第一杯酒,但他可能在旅馆房间里已经喝过了。因为他的那种强调的语气就像喝醉酒的人,尽管还是那么字斟句酌。然而,尽管他态度严肃,他的双眼还是闪着旺盛的斗志。 "好多人给"老爸"编了好多故事,"海明威好像说着一个不相干的人,带着羞涩的微笑,"但很少人知道真相。米奎尔,其实这道伤疤的真相是这样的: "那是在巴黎。我们一伙人喝了一整天的酒。后来,我们回到一个人家里。我去上厕所,然后起身拉链条冲洗老式马桶。我那时很强壮,手伸得太高了,拉得也太重了……结果我抓住了天窗的杆子,把整个该死的天窗都扯到了自己头上,玻璃在我头上砸得粉碎。我流了好多好多血。有人慌了,坚持送我去了医院。半夜在一家法国医院里,他们给我缝了针,缝得非常差劲。所以留下了这道疤。" "我从没跟人说过这个故事,所以就有人瞎编了,像战争啦,去非洲狩猎啦,说我要去杀一头狮子的时候狮子把我的头给撕裂了。但是你听到正确版本了,米奎尔。我们和朋友们一起喝一杯吧。" 他转身向着大伙儿,用健壮的手臂示意大家再喝一巡酒。 此时,我在小小的阁楼房间里,想起了海明威那个厕所和伤疤的故事。我爬起床来,拖着疼痛的双脚蹒跚着去浴室冲澡。我曾经在一群公牛前面飞快地奔跑,可现在却连咖啡店侍应的工作都应付不来,--我冷酷地嘲讽自己。 自从我到星巴克工作以来脚就一直疼。开始我以为是鞋的问题,我穿的是高档黑色粗革皮鞋,于是我买了双黑色运动鞋,反正星巴克允许穿任何鞋子,只要是黑色的就行了。但我的脚还是疼。后来我的一个伙伴,大个子安东尼告诉我可以穿那种伞兵靴:"伞兵就是穿这种鞋子跳伞,用这种鞋子来着陆的。" 伙伴们都很喜欢穿大靴子。 我花了很多赚来不易的钱,买了双战靴,但脚却疼得更厉害了。我的妹妹霍莉,只比我小两岁,是弟妹中跟我年龄最接近的,有一次她打电话问我:"星巴克的工作怎么样?"第62节:六月至八月--在百老汇大道上,敞开胸怀微笑吧(5) "工作很好,就是脚疼。我要整天站着的。" "就因为你老了,"她坦率地答道,"年纪越大,脚底的茧长得越厚,脚就越来越疼。" 我挂了电话,感觉更差了。于是我又穿上了运动鞋。 奇怪的是,我真正在工作的时候,脚却并不疼。就像中学时玩橄榄球,只有在比赛结束后才会感觉到疼痛。过去,有好几个夏天,我都到布隆克维去和高中橄榄球队一起训练,虽然我的球打得极差。我们每天都在八月的酷暑中训练。尽管我特别努力,还只不过是个替补中的替补,但至少在那段艰苦的体能训练中我很少觉得疼痛。而现在,我却不断在和疼痛的双脚作斗争。 我突然想起,去年夏天,在乡村湖边的别墅,我儿子查尔斯从房顶上跳下来的事。他当时刚满17岁,但已经比我高了几英寸,也比我英俊多了。他运动能力也比我强多了,他生来就有着我所缺乏的体育技能。查尔斯带着一种轻松的自信,迎着夏日的和风,从房顶上一跃而下。 我拖着疼痛的双脚从浴室里出来,想到他优美的一跃,脸上不禁浮现了笑容。我穿上了黑衬衣、黑裤子和黑色运动鞋,出发去纽约市。 从地铁里出来,我看到街对面霓虹灯显示的温度已经高达90华氏度。我好像能感觉到从臭烘烘的人行道上升腾起的热气。 纽约市的夏天从没有安静的时刻。我在93街和百老汇大道交叉口的人行道上等着克莉斯多,有几个醉汉在附近游荡,但我仍旧低着头,躲在门廊下。 我再次突然发觉自己的生活有多不协调--十年前,我还是个忙碌的经理,清晨五点我大概正坐着红眼航班从洛杉矶回纽约。而被解雇以后,夏日清晨我大多安眠于新英格兰的旧农场,一心盼着跟我的同伴一起游泳打高尔夫的日子快点到来,他们当时都已安乐地退了休。现在,我汗津津地站在纽约市暗处的危险地带,等着我那位年方28岁的老板,心里还在害怕自己不能胜任星巴克开店门的工作。过去那个权力傍身、傲慢自大的我已经变得胆怯了。 克莉斯多从地铁里出来,她那身打扮让我都认不出她来了--她头罩黑头巾,这种打扮的人让我觉得就是那种不会大清早就出门的尖刻路人。 我见着她就放心了,不过她却无暇顾及琐事。她从我身旁擦过,用钥匙打开店门,对我说:"进来后把门锁上。" 我知道每一秒钟都很重要,我们要和时间赛跑。早晨六点就要开门--我们只剩一个小时了。 "帮我一把。"克莉斯多说。我帮着她把成箱的糕点搬到柜台后面去。每天,新鲜糕点都会送到每一家星巴克门店。 "这是干净的盘子,把糕点放进去。糕点盒子外面有示意图,会告诉你哪种糕点放在哪儿。我得把咖啡煮上。"第63节:六月至八月--在百老汇大道上,敞开胸怀微笑吧(6) 我刚想打开第一个糕点包装箱,克莉斯多突然大叫道:"住手!"我惊跳起来。我以前从没听到克莉斯多这样大叫过。 "把塑料手套戴上。"克莉斯多说着,递给我一些手套,"对食物我们得小心一点。千万不能就这么用手去碰糕点。好了,开始干吧。" 我系上绿围裙,朝一直贴在公告栏里的时间表飞快地扫了一眼。比安卡应该六点半之前来,乔安娜九点来。乔安娜从不会很早来,也不会很晚走。她有个孩子要照顾,鉴于她既卖力又能干,克莉斯多给她安排的工作时间总是如她所愿。我很高兴比安卡和乔安娜会在早上的忙碌时段来帮我们的忙。 很快,店里弥漫着克莉斯多煮的咖啡的芳香。克莉斯多一边进行着一系列开门前的步骤,一边给我解释,让我能了解这一过程: "我先煮了今天的"每日咖啡"--维罗纳咖啡,然后煮了一锅淡咖啡: 今天的淡咖啡是哥伦比亚咖啡。最后我煮了一些脱咖啡因咖啡……这会儿是脱咖啡因苏门答腊咖啡。" 她把这些名目讲给我听的时候,我点着头。她怎么会觉得我还有空去记那些呢?!我得在开门前尽快把糕点给摆好。有好多好多糕点要摆--而时间却所剩无几。 我撕开装着烤饼的塑料盒。烤饼有四种口味: 越橘烤饼,覆盆子烤饼,肉桂烤饼,槭糖浆烤饼。小松饼有五种: 麸皮小松饼,巧克力小松饼,玉米干酪小松饼,越橘小松饼,减脂越橘小松饼。而面包圈只有三种: 光面包圈,巧克力面包圈,肉桂面包圈。星巴克的蛋糕品种很多: 减脂越橘蛋糕,减脂肉桂双色蛋糕,面包屑蛋糕,经典咖啡蛋糕,光柠檬包,越橘包,香蕉果仁包。我打开一盒巧克力新月面包和一盒奶油新月面包。还有巧克力燕麦小甜饼,软糖脆方饼,意式咖啡布朗尼……好多好多糕点要打开来放好。 我看着贴在糕点盒外的示意图,上面标示了上午出售的这些糕点分别应该放在哪里。这和操作收银机和找钱给人可不一样。我很有信心能把每种糕点都放在正确的地方--只消扫上一眼,示意图就清晰地呈现在我脑海中,而看上一两遍就能完全记住了。在耶鲁大学的时候,我形成了一种很好的形象记忆力,因为一个艺术历史专业的学生必须常熬夜记忆好多图画。想到自己特别的大学教育在四十年后的今天派上了用场,我不禁笑了。 但碰到百吉卷就不那么好办了。百吉卷很难拿出来。它的包装设计是为了最佳地保持百吉卷的新鲜度,但要把它们从塑料膜里拿出来就非常难了。我突发奇想,说不定美国文化可以让世人铭记于心的,就是因为它创造了世界历史上最最难以打开的塑料包装--全为了防腐和让食物看起来漂亮。但我无暇再继续这种不现实的想法了,克莉斯多拿着把剪刀过来帮我了。大概我并不是唯一对付不了百吉卷包装的人了。第64节:六月至八月--在百老汇大道上,敞开胸怀微笑吧(7) 我剪开了各种百吉卷包装--肉桂葡萄干百吉卷、芝麻百吉卷、光百吉卷,把所有的糕点都摆好了。克莉斯多教我说:"现在我要做冰茶了,木槿红花茶、冰红茶、冰绿茶。"我看了她一眼,表示我正在听她讲课。 "现在加上标牌,"克莉斯多递给我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每种糕点的小铭牌。 这项工作对我来说也是比较轻松的。我把牌子和糕点都正确配好,感觉颇为自豪。 不过更多事儿还没干完,而时间却滴滴答答地流逝着。 "我要把咖啡料理机打开,"克莉斯多说,"你来放三明治。" 三明治是放在糕点台最外排的,我忙着把鸡蛋色拉三明治、吞拿鱼三明治、火鸡三明治--所有的各类三明治--都放在已经标好的格子里。虽说我数学一向不好,但照着详细示意图来放好糕点我倒是很在行,而且干得毫不费力。 我干完以后就站着观赏那装得满满的糕点台,仿佛它真是件艺术品。 克莉斯多冲着我微笑。 "干得好,迈克。"她说,我感觉自己像赢了德比赛马一样。 我们的比赛差不多结束了。时间也差不多了,还有五分钟就六点了。 "你用中间那台收银机吧。"克莉斯多说。我把中间那台收银机的抽屉拿出来,到神奇的量钞机上称了150美元,再把它放回收银机。这时我正好看到第一位顾客等在门口。 "把门打开,迈克。"克莉斯多喊道。她正忙着把咖啡调理台准备好,压下操纵杆放出第一杯"实验"咖啡,以确认一切运转正常。 我走过去打开了门锁。我们要开门做生意了。 "早上好。"我们的首位客人说。 "早上好。"我回应道,然后快步走到收银台后面去好帮他点单。 "中杯脱脂乳卡布奇诺,一份光百吉卷加果子冻。"他说。 "中杯脱脂乳卡布奇诺,"我对克莉斯多喊道,而她也回我说:"中杯脱脂乳卡布奇诺。" 帮客人拿糕点是收银台伙伴的工作,于是我去拿了一份百吉卷给他。 他递给我一张五美元钞票,我找了钱给他。 我记得克莉斯多叫我和客人要有眼神接触,还要与之交谈,我现在操作收银机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了,所以我可以转移点注意做些其他力所能及的事了。毕竟,我在JWT担任执行副总裁二十五年,我很会说话,跟客人交谈对我来说不是问题。 "是波士顿红袜队的粉丝啊?"我看到这位客人带着一顶红袜队的棒球帽,"在纽约可不多见。" "其实不是啦。"他笑道。我跟他眼神接触的时候,发现他有点白发,长着蓝色的眼睛,脸带轻松的笑容。"我在哈佛医学院的室友是波士顿红袜队的疯狂粉丝。我几十年来都是支持纽约扬基棒球队,而他支持波士顿红袜队。不过扬基队年年都赢。今年我60岁生日,他送我这顶红袜队棒球帽,我答应他我会半支持红袜队。"第65节:六月至八月--在百老汇大道上,敞开胸怀微笑吧(8) "半支持?"我说。 他笑起来:"我只不过肯戴他送我的帽子,仅此而已。" 他向一张角落里的小桌走去。 下一位客人是个年轻人,推着一辆童车,车上坐着个两岁不到的小孩。我以前去星巴克喝咖啡时,总会认定这样的人太年轻、对孩子负不了责任,然而今天看来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我向他打招呼:"早上好。" "我要一杯超大杯拿铁,埃拉要一个光百吉卷。" "埃拉?" "我女儿埃拉,用的是埃拉·菲茨杰拉德的名字。" "超大拿铁。"我对着咖啡吧喊道。 "超大拿铁。"克莉斯多朝我重复。 "你是个好父亲。"我一边找钱一边对他说。 "我必须做个好父亲,那是我和我妻子的协议。我很早就带埃拉出门,这样我妻子就可以多睡一会儿了。" "很好啊。"我说。他推着童车到靠门的一张桌去了。我很高兴星巴克能让他在这么一大清早和他女儿舒舒服服地呆在一起。 我一抬头,看到下一位女顾客,她围着一条很漂亮的围巾,戴着顶贝雷帽,黑色的眼睛,满面笑容。 "一杯超大咖啡……今天供应什么咖啡?"她问。 我看看身后。我们每周供应一款不同的"每日咖啡",都会写在告示板上。 "维罗纳咖啡,"我说,"味道好极了。" "那就来杯超大维罗纳咖啡吧,别倒太满,我要加牛奶。" 我把咖啡递给她,杯中留了空间--收银台伙伴也负责把不用咖啡料理机煮出来的饮料拿给顾客--然后找钱给她。 "谢谢。"她说,"这样开始一天真太好了。" "你是搞艺术的吗?"我猜道。她身上很有点艺术气息。 "刚刚开始呢。"她微笑着说,"我叫丹妮斯。以后每天早晨你都会看到我来的。" 她转身出门去了。丹妮斯是搞艺术的,但她显得很勤奋、很守规矩。 下一位顾客是位怀抱孩子的年轻母亲,她欢快地说道:"一杯双份摩卡浆大杯脱咖啡因脱脂乳无泡摩卡。"我朝克莉斯多重复了一遍:"一杯双份摩卡浆大杯脱咖啡因脱脂乳无泡摩卡。" 克莉斯多报回给我的时候顺序就不同了:"脱咖啡因大杯脱脂乳双份摩卡浆无泡摩卡。"我知道了,报的时候各个成分应该按照杯子上的顺序,按重要性排列。脱咖啡因显然比那摩卡浆要重要多了。 这位年轻母亲注意到了克莉斯多作了修正,感谢地说:"我现在必须喝脱咖啡因咖啡了,我又……怀孕了。" 我很感动。"你起这么早真是了不起,还帮她穿好衣服,还……" "我孩子是个男孩……他的名字叫马克斯。我叫瑞秋。" 我突然想起来,瑞秋曾向我介绍过她自己的,还向我解释过她要脱咖啡因咖啡的原因。我真蠢啊。我以前还为自己擅长记别人的名字而自鸣得意,然而在收银台太紧张了,我记不住别人的名字。第66节:六月至八月--在百老汇大道上,敞开胸怀微笑吧(9) "真了不起啊,你给马克斯穿好了衣服,这么早就出门了……"我结结巴巴地回应。 瑞秋朝我微笑着。 "这可不是自愿的,"她向我解释,仿佛我也是个小孩子似的,"我早晨必须喝摩卡咖啡,不然我就做不了好母亲了,什么也干不好!"她笑着走了,灵巧地拿热摩卡咖啡逗弄着孩子,看来她这么做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是自愿的,我自忖,多么伟大啊。星巴克并不是那种人们随随便便决定去支持或反对的事物,它显然是人们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是人们每天要去的一个重要地方,或许一天要去上好几次! 我自从到星巴克工作以来心情好多了。我想这是因为,我过去的工作老是要坐在星巴克喝咖啡,但自己却接不到生意。过去我总是打电话给客户而他们谁都不肯接我电话,而现在顾客们都急切地和我打招呼,真让我深感欣慰。我喜欢和这些一大早就来的顾客打招呼,招待他们。他们一定不会想到,他们焦急地排着队要到我这儿买咖啡,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恩赐。 "嗨,迈克,"克莉斯多从咖啡调理台那儿冲我喊,听上去口气很高兴,"你真有天才啊。" "有天才?"我问她。 "你今早交流得棒极了。" "交流?" "和顾客交流啊。好多伙伴只是找钱而已,你却能跟人聊天。而且你说得很有趣,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我想她是在称赞我。可能我所表现出来的自信和能力是她没料到的。我觉得很自豪,就像一个小学生得到老师的表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