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太疯狂了……但我想，或许这种疯狂自有章法。　　克莉斯多的声音打破了我的白日梦。"迈克，你要记住这些咖啡的不同点，这是很重要的。"我没有时间再沉浸在哲学的自省中了。铃声敲响了，我要开始战斗了。是争分夺秒地努力起来的时候了，而不是在那儿沉思。我的新工作就是努力满足顾客的要求。我不能再花那么多时间去缅怀过去、感怀所失去的，能跟上现实的脚步才是莫大的挑战。第26节：四月--现实的打击(9)　　我发现在星巴克挑战并不在于我自身，而在于服务于他人。　　克莉斯多脸带认真的表情，把我当作一个渴求咖啡知识的学生，给我讲起课来："苏门答腊咖啡来自印度尼西亚，是荷兰人数百年前引进的，它属于我们所谓的"烟熏度较重"的那类咖啡。"　　我又注意到了"我们"那个词，又回想起琳达·怀特和她解雇我时所说的"我们"。而克莉斯多也提到了"我们"。　　"这是我们欢迎所有新伙伴的方式，"克莉斯多解释说，她向我挨近了些，仿佛向我吐露一个重大隐私似的，"我们把咖啡视为自己的事业。星巴克咖啡就是我们的称号。因此我们欢迎所有能品味咖啡和拥有咖啡故事的新伙伴。"　　克莉斯多回过身去，微笑着，我也冲她微笑。此刻她的面容那么积极、那么欢快，即使是她原本显得冷淡的褐色眼睛，此刻也闪着愉悦的光芒。她说话的时候，我更发觉她的聪明才智和热情洋溢--至少是对于咖啡事业。而且我还觉得可能--只是可能--克莉斯多的确想给我一个机会来证明我自己。　　我品着醇厚的苏门答腊咖啡，开始觉得自己能够把握一点星巴克了。我爱咖啡，我也喜欢学习事物的历史。我扫了一眼柜台后面的伙伴们，都在辛勤工作，却又很享受其中。他们都那么年轻，其中又没有一个白人，所以我想，或许我应该像自己所喝的这种咖啡一样，成为那类非常突出的人。　　店门开了。一个面色阴沉的非裔男人走了进来。他身高足有六英尺多，肌肉发达，穿一件黑色T恤。他头上包着块做旧的包头布，在我看来活像一副现代版海盗打扮。他留着唇须，下巴上也有点胡茬。要是以前，他就是我唯恐避之不及的那类人。　　克莉斯多喊他："嗨，凯斯特，过来认识一下迈克。"　　凯斯特慢慢走到我们桌前，我注意到他额头上有点瘀伤。他伸出一只大手。　　"嗨，迈克。"他用低沉的男中音说，接着他微笑起来。他的微笑改变了他的整张脸，使我突然感觉受到了欢迎。其实他似乎比克莉斯多还要热情。为什么呢？难道因为他更自信可以掌控我？他一定不会为了上了年纪的白人而费心。　　"凯斯特，你的额头怎么回事？"克莉斯多指着他的额头。　　"踢足球。"　　"踢足球？"　　"是啊，我几个哥伦比亚的朋友叫我踢足球……他们觉得我踢得很好。那是自然。"凯斯特笑着说。　　但克莉斯多很快又回到手头的工作上了，她的脸上又浮现出了冷酷的职业表情。我感觉克莉斯多总喜欢将事情置于自己掌控之下。"迈克是我们的新伙伴，"她向凯斯特解释，"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个忙……你愿意做他的训练指导员吗？"第27节：四月--现实的打击(10)　　我有点明白了，在星巴克，没有人会命令他人做任何事。大家总是会说"你能帮我个忙吗？"之类的。　　"当然可以。"凯斯特答道，"我换好衣服马上来。"　　他走后，克莉斯多又朝我挨近一些，仿佛很机密的样子，对我说："凯斯特来这里工作之前从来不笑。他领着一群坏……"她停下来，好像觉得自己对我说太多了，她回身过去，整理了一下头发。她有很多性情： 轻信，容易相信别人，认真，欢快，专业，慎重--现在她又变得很慎重了。　　凯斯特又过来了，他围着一条绿色的围裙，戴着黑色的星巴克帽子，可看上去还是挺有恫吓性的……直到他微笑起来。克莉斯多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他。　　"我再给你们端些咖啡来。"　　克莉斯多给我们一人端来一杯维罗纳咖啡和一些意式咖啡布朗尼。我惊异于她对我们的热情招待。在我的商界生涯中，我从来没有给任何下属以任何招待。不过克莉斯多好像很真诚地享受这种体验。她，还有星巴克，好像把传统的商界等级制度给倒了个个儿。　　她开始详细地描述维罗纳咖啡，告诉我们这是一种"烟熏度中等"的咖啡，是拉丁美洲咖啡豆和巧克力的完美结合。　　克莉斯多笑容满面地对我们解释道："但是，其实所有咖啡豆和巧克力都能很好地相配，它们是天生一对。维罗纳咖啡配意式咖啡布朗尼，这种味道你们一定喜欢。"　　她让我们尽情享受咖啡和布朗尼，仿佛我们是她家里的客人。能有这样的体验，我真是想也没想到。维罗纳咖啡和意式咖啡布朗尼，果然是美味的组合--克莉斯多说得对。　　接着克莉斯多又给我们端来了哥伦比亚咖啡和一份重糖重油蛋糕。　　"这是"烟熏度较轻"的咖啡，"她说，"能尝出差别来吗？"　　"喝起来的确比苏门答腊咖啡要淡一点。"我说。　　"对，"淡"用得很好，迈克，"她像老师在表扬聪敏的学生一样，"不用担心，你在这里可以学到很多不同咖啡的知识。顺便说一句，你坐在这里和凯斯特一起喝咖啡吃蛋糕的时间也计酬。你工作的第一天很不错哦！"　　克莉斯多离开了，留下我和凯斯特一起。虽然她看上去很随意，但我觉得这可能只是她的一种管理风格。她可能只是想让我这个"新伙伴"觉得更自在。我发现克莉斯多很让人费解，我可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真正了解她。我很难把她归入我所认识的任何一类人当中。　　十年以前，我万料不到今天我会如此不顾一切地渴望得到这样一位年轻女子的认可，为之诚惶诚恐。　　而且十年以前，我也万没料到自己会和凯斯特这样体格健硕逼人的人一起品尝意式咖啡布朗尼、蛋糕和咖啡。　　"这里就是这样的，"凯斯特用平常的语气说道，"我们把这叫做分享训练法。我们共同进步，我帮助你学习的同时也在向你学习。"他把我的杯子叠到他杯子里，站起身来："好啦，你喝过咖啡了，我要教你怎么做咖啡了。"　　我跟着他来到咖啡调理台后面。　　后来我才知道凯斯特是星巴克最好的"关店人"。深夜关店是最大的经营难题之一，因为你必须负责合计所有登记项目，确保第二天的营业所需已经充分储备好。凯斯特总能保证一切准时无误地准备妥当。　　我工作的第一天对这些一点儿也不懂。我也没想到几个月后的一个深夜，凯斯特会救了我的命。第28节：五月--改变了我一生的话语(1)　　第三章五月--改变了我一生的话语　　〖〗"梦想家一生中所邂逅的　　教导和鼓励他们的人，　　就是梦想家的催化剂。"　　--凯文·卡洛尔，一位星巴克顾客　　写于一杯超大杯脱咖啡因拿铁00第三章五月--改变了我一生的话语〖〗　　我站在布隆克维车站，等着7点22分开往纽约的火车。我那天轮班的时间是10点半，不过我想给自己留出足够多的时间。火车从布隆克维开往大中央车站至少要30分钟，短驳线从大中央车站开往时代广场又要10到20分钟，在那里乘一辆大站车到西96街车站，再走差不多一街区就到我工作的店了。我很焦急，我还没有摸透往返车程，我可不想迟到，要是新工作再出点什么错，我可担当不起。　　五月的那个早晨，我在站台上等车，趁此机会环顾了一下布隆克维。几日来，这个小小的偏远的乡村变化颇大，四月的几场阵雨之后，这里迎来了五月的鲜花。就像在电影《绿野仙踪》里那样，黑白的冬天离去了，随之而来的是五彩缤纷的春天。到处都是大片的鲜红和白色的郁金香花，鲜艳夺目地盛放着。连翘绽出了黄色，树木染上了第一抹绿色，在早晨天空澄清的蓝色映衬之下，花草树木仿佛蒙上了一层轻柔的薄雾。　　我叹了口气，而后没来由地轻泣起来。我想要忍住抽泣，泪水却无声地滑过我的脸颊。在一群精神饱满的上班族中间，我可不想招引注意。这些男男女女们似乎都身着布克兄弟的套装，浑身充盈着一种意得志满的腔调，我现在对此感觉很厌恶。　　我妒忌他们，他们对自己的生命那么信心满满。　　我恨他们，他们上下班途中的表情是那么悠闲。　　我知道，他们对我视而不见。我穿着黑裤子，白衬衫，戴着星巴克的帽子，看上去就是个干体力活的人。我只是临时加入了上班族的人流--但却是去干服务性工作，这种粗活对专业人士来说真是不屑一顾。　　我想拭去泪水，可是眼泪却流个不停。难道是空气中充盈的花粉让我过敏了吗？我知道并不是这样。第29节：五月--改变了我一生的话语(2)　　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孤高的城镇是好几十年前了，而今我却穿着工作制服在站台上等车上班，那么不适宜而让人伤悲。我觉得由于我父亲对我非常失望，因而很急切地还想要个儿子，所以我母亲又接连生了好几个孩子。于是父亲决定从城里搬出来。　　我父亲在布隆克维选了一栋非常大的维多利亚式宅第，因为它离城市很近，还有一所很好的公立学校。但是布隆克维对我来说并不是个快乐的地方。　　每天我走去学校的时候，那个爱欺负弱小的托尼·道格拉斯就会从灌木丛中跳出来，把我推倒，扭我的胳膊，直到将我弄哭。都八九岁了还哭是很丢脸，但我最终还是没忍住。我知道，要让他停下来，哭喊是唯一的途径。他真的把我弄得很疼，他让我很害怕，他好像都能把我的胳膊给扭断。冬天的时候他会把我的脸摁到雪地上擦来擦去，直到我向他求饶。我不得不向他乞怜，才能得以逃脱。然后他就跳起来，大笑着跑掉了。我慢慢地爬起来，疼得很，还要想法把书本都捡起来。　　我还不会朗读，那是我在布隆克维那么不快乐的另一原因。上学的时候，我每天还要遭到更多羞辱。尽管我尽力了，但我就是读不出来。我真的尽力了。我的同学们都学会了，而我，坐在他们中间，却看不懂他们都会的东西，同学们骄傲地朗读着单词，我却念不出来，这实在太糟了。老师叫我念课本里的单词，可是这些词对我来说就好像是解不开的密码。一个个句子从我眼前蹦过去，我想方设法要解开密码，可还是只能猜猜那些黑条条的意思。　　在大庭广众之前，我的愚蠢、我的无能、我的惨状暴露无遗，这是多么可怕的感觉啊！　　我的失败，没有人会忽视。　　马卡姆小姐是小学校长。她是个很可怕的人，总是穿着黑色套装，从门厅大踏步走过来，用低沉的声音下着命令。　　她注意到了我。　　她叫我的父母来和她谈谈。　　我母亲很尴尬，而我父亲显然很生气，我把他称心如意的日子给毁了。　　"她干吗不找其他时间跟我们碰面呢？"我父亲问我母亲，"偏偏安插在上午的时候！"　　不知何故马卡姆小姐站在了我这边。尽管我情况不容乐观，她还是觉得我会好起来的。她还坚持让我也参与这次"家长会"。　　她解释说："我从来不会背着孩子谈论他们的。"　　她当着我的面对我父母说："只要迈克尔自己愿意，他就肯定会读，不要再给他压力了。"　　她这样数落我父母让我目瞪口呆，因为她和他们显然是对立的。别人一直告诉我，说我的父母有多么棒，不过她可能觉得在某些方面应该把我和我的父母分开来，那才是对我的保护。第30节：五月--改变了我一生的话语(3)　　她那看来没有理由的信念最后被证实了。在我10岁那年夏天到乡下去的时候，阅读的能力就那么悄悄地、不费力地降临到了我身上，既不是因为特别的专心致志，也不是由于狂热的极度渴望。　　每年夏天我们都会离开布隆克维到康涅狄格州山区的一个乡村小镇去。母亲在那里会开心很多。她年轻时常去诺福克诺福克（Norfolk）： 美国弗吉尼亚州(Virginia)的一个港口城市。度夏，她那时的很多朋友现在还会去那儿避暑。母亲有位从童年时代就一起玩的最好的朋友，就在不远的地方有栋房子，她的儿子也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有时会骑着自行车穿过古老的泥路，到小湖那儿去游泳。　　母亲总是清晨就叫我起床，让我看到晨光下闪闪发光的露珠。　　"就像仙女的宝石，"她欣然地抱住我说，"这世界上还有比夏日清晨的诺福克更美的吗？"　　有时候我已经睡着了，母亲会把我从床上叫起来，拉着我的手到外面去看月亮。　　"多么皎洁的月色啊！"她的语调十分欢快。　　但我最美好的回忆是和母亲一起坐在厚厚的毛毯上，她读书给我听。我看到田野的另一头有一片桦树林，它们的树叶随着微风轻摇，一会儿看上去是绿色的，一会儿又在夏日午后强烈的阳光下变成了银色。　　我们住在外祖父建造的一幢小房子里，房子建在一大片田野中间，后面是一望无垠的森林，森林已逾百年没有遭到破坏了，甚至没人进去过，几千英亩的森林就永久地那样留着。那片隐蔽的林地是我的庇护地。我常带上弓箭在那儿漫游，以期可以射到些什么--虽然我什么都没射到过。古树的静谧，松树的雅致，蕨类的幽香，都让我感觉很适意。　　我喜欢乡村，还因为在那里我有时间得以和父亲在一起。在布隆克维的时候，他极其热衷地把足有35个房间的宅第修葺一新，还夸夸其谈地说："这是我们家族的人所拥有的最大的房子！"　　他把我们在纽约78街上的褐石房子卖掉，获利颇丰，而后把钱全花在了布隆克维的大房子上。需要修葺的瓦屋顶就有一英亩。他还建了一个两层的图书馆。我无意中听到他对朋友说："我一直就想有个私人图书馆，里面有这样的梯子。"他夸耀着那架梯子，它可以在书架间移动，这样就可以够到最高的那层书了。　　他的图书馆里面有很多《纽约客》杂志。我常常爬上梯子把杂志拿下来看。虽然父亲几乎从不在家，但我看着《纽约客》就好像和他亲切交谈一样。他对这栋宅第颇引以为傲，然而他似乎总想出去，回到他的城市生活中去。我从未见他在图书馆呆过，他一本书也没去读过，甚至都没在那儿坐下来过。我们搬到布隆克维以后，他和我、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一大早就出门了，而在夜里我入睡以后才回家。第31节：五月--改变了我一生的话语(4)　　不过，我喜欢翻看《纽约客》杂志--喜欢看里面的卡通画，甚至杂志拼版的方式。虽然我不能读懂，但可以从中看到一丝父亲曾为之自豪的东西。　　在乡村的一个下午，我在树林附近逛了一圈后回到家里。妈妈正在小睡，而我的姐妹们都去拜访朋友了--她们总喜欢在一起。我独自呆在古老的客厅里，拿出了一本旧书。由于这房子只是用来度夏的，大多数的书都是好几十年前买的，堆在书架上都发霉潮湿了。　　我拿了一本很厚的书下来，里面有很多照片。我打开书，翻到一页有照片的。　　"格兰特将军。"我读道。我居然能读出他的名字了。我会读了！开始只能读几个词，而后越来越多。突然，黑色的印刷字对我的大脑来说有了意义。　　我一点也没有对任何人透露，不过我们秋天回布隆克维之前，我已经会读很多单词了。就算在学校我也可以自信地朗读了。　　我已经读六年级了，才终于赶上了我的同学们几年前所达到的程度，但马卡姆小姐却非常满意--我证实了她对我"疯狂的"信念。　　那年年底的一个下午，马卡姆小姐邀我到她家去。我读完六年级以后，还要在这幢砖楼里继续读七年级。不过，明年我读的就是"初中"了，就会离开属于她掌控的"她的学校"了。　　她和另一位小姐一起住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大房子里。　　她端了一杯茶给我。　　接着她拿出一张她写的字条给我。她的字迹又大又粗。　　"念一下。"她用雄浑的嗓音对我说。　　"迈克尔·盖茨·吉尔注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我念道。　　我抬头看着她。这是个测验吗？我通过这个"阅读考试"了吗？　　"还有吗？"我问，我很想再读一些给她听。如果没有她的话，我可能要被送到"特殊学生"们上的学校去了，正如我父母曾商议过的那样。　　"没有了。"马卡姆小姐说着，过来把我的手握住了。　　我注意到她的眉毛很粗长，褐色的眼睛很晶亮。　　"我断定了，"她说，"你，迈克尔，"她接着说，仿佛在做一个正式的、公开的演讲，"注定是不寻常的。我不在乎你做什么、不做什么，我不在乎你上不上什么享有盛名的大学。我只知道： 你是非比寻常的。"　　她坐了回去，放开了我的手，对我微笑着。　　我不知道如何回应，我真的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探过身来，又说："我是绝少这么做的。但是每隔那么几年，我就会发现一些我觉得拥有特殊品质的年轻人。我想让你知道，你是有价值的。你。不只是你所做的事。"　　有价值的？我想，那到底什么意思？　　"可能你现在还不明白这字条的意思，"她感觉到了我的踌躇和不解，"就把它放在抽屉里吧。每年把它拿出来念一念。你现在已经会念了！"第32节：五月--改变了我一生的话语(5)　　她笑了，而后又严肃起来。我只是个小男孩，她知道她还没有完全了解我。　　"你从没想到过你能够读出来，对吗？"她的语气更温和了。　　"没想到过。"我说。　　"但我知道你能的。"她说，"而且我也知道你是了不起的。你也不知道，对吗？"　　"不知道。"　　"好了，就记住我告诉过你的。"　　我还只是盯着她。　　据我所知，从来没有别人去过马卡姆小姐家，甚至和她单独谈过话的人也没有。可能当时我就是因此而那么害羞--其实我和任何人在一起都很怕羞。我知道她希望我说话，希望我对她所给我的字条做出回应。这确实是份很好的礼物。我感受到了她的爱和支持，但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我哥哥，"她非常轻声地说，"是个酒鬼。但他有很多很好的品质。我没有能力帮助他。现在回想起来，我想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那么棒的。"　　她的眼里似乎闪着泪光。　　"把字条留着吧。"她的声音充满着感情，"留着就好。"　　她站起来，把我送到门口，还是那个我所认识的马卡姆小姐--精力充沛，生气勃勃。　　我们颇为正式地握了握手。　　我走了，走到拐角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回过头去。　　她正望着我。　　她向我挥挥手。　　我也向她挥挥手。　　马卡姆小姐的字条，我留了好几年。后来我去上大学，母亲把我的一大堆旧东西给扔了，字条也丢了。但那个下午还历历在目，我至今还记着。　　我大学毕业以后还见过她一次，在机动车辆管理处，我们正好都去更新驾照。　　她已经退休了，年纪大了。她的头发都白了。　　"迈克尔，"她在陈旧的政府等候室里叫我。　　她的声音没有变。　　我站起来与她见面。　　她朝我走过来。　　"你现在怎么样？"　　"很好，"我说，"我上了耶鲁大学。"　　"你用不着上任何大学，"她说，"还记得我给你写的字条吗？"　　"记得。"　　"我也记得！重要的不是你做了什么，而是你是怎样的人。你是个了不起的人。"她说着，微笑着走了。　　这时我的名字被叫到了，我去柜台填表拿照片，等我办完，她已经走了。我也没有再去找她。　　在机动车辆管理处遇到她的时候，即便我已经二十多岁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回报她对我的信任。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但受到她的鼓舞，我爱上了文字。　　马卡姆小姐一定预料到了后来的事。我学会了读书以后，就对书籍充满了热情。我发现了文字所带给我的世界。从10岁开始，我每天都读好几小时的书。我喜欢一头扎进文字和书籍的世界中去。第33节：五月--改变了我一生的话语(6)　　而我的生活还是非常孤寂。夏天我父亲只有周末才回来，冬天他就更忙得没时间和我在一起了。　　我有几个朋友，但这个郊区小镇还是让我讨厌。在纽约市的时候，就算娜娜离开后我很孤独，我还能从房子的窗户往外看，看到外面人行道上人来人往--老人，小孩，警察，还有少年们从我们的街区跑过。　　在布隆克维，在我们巨大的宅子里，甚至鲜有走动的人……只有越过高高的栅栏，我才能偶尔看到一辆车开过，转弯时轮子发出长长的啸叫声。　　我在乡村的时候过得不错。在诺福克，周末父亲去打高尔夫的时候，会带我去给他当球童。而他带一家人去湖边的时候，我就可以和他一起呆整整一天了。　　住在隔壁房子的杰伊·拉夫林从湖里游过的时候，父亲会叫住他说："把湿嗒嗒的游泳裤脱掉吧，喝杯淡马提尼酒！"　　杰伊和我父亲一样，沉浸于文学事业当中，他是新方向出版公司的创始人。但与我父亲不同的是，他很忧郁，很少笑。只有我父亲在的时候，杰伊才会大笑出声。　　很快我父亲身边就聚了一堆人，被他的笑话逗得大笑，而我就沐浴在他和他所营造的欢乐氛围中。我觉得，父亲和成年人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人。　　而和我在一起时，他就有些笨拙了，但他会用他的方式爱我。　　有时候他会给我唱歌，唱他的父亲唱给他听的歌： 吟游少年，男孩丹尼，古老的爱尔兰小调之类。在全家吃饭的时候，父亲觉得无聊了就会给我们朗诵诗歌，悲伤的诗歌，他会吟罗伯特·弗罗斯特的"雇工之死"： 往事不堪回首，莫能引以为豪。他还问："那句诗不就是对生命忧伤的总结吗？"他是对一桌的人说的，而我却默不作声。　　我还是个小孩子，实在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即使后来在耶鲁大学我见到了罗伯特·弗罗斯特，我还是无法理解他诗歌中的哀伤。当然，罗伯特·弗罗斯特表现得像个快活的乡村绅士。我还记得自己从最后一堂课跑出来，去参加为这位著名诗人而举行的雪利酒会。我连衣服都没有换，像那时候所有大学生一样穿着夹克衫、系着领带。耶鲁大学刚遭受过越南战争所带来的重大冲击，而且刚令人欣喜地开始实行男女同校教育。丁克·史多佛和其他穿着考究的耶鲁中心人物所创造的古老氛围，虽已历经几十年，但一直沿袭到我在耶鲁读大学的时候，我们就被包围在这种精心维护的禁锢之中。（丁克·史多佛是20世纪初最畅销的同名小说的主人公，该书至今还继续再版中。丁克是个非常好的运动员，但也十分谦恭。总之，丁克·史多佛的操行像个真正的"绅士"。丁克被骷髅会吸纳了，他那与生俱来的优秀品质得到了认可，该书就此达到了高潮）我的教授称我为"吉尔先生"，而我的英语教授邀请我去"和罗伯特·弗罗斯特一起喝杯雪利酒"。第34节：五月--改变了我一生的话语(7)　　韦特教授在门口和我打招呼，把我引了进去。里面已经有六个大学生在了，还有一个大个子站在房间当中。弗罗斯特身着一件厚实的花呢夹克，一头蓬乱的白发，仿佛被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给吹成那样的--尽管我们呆的这间院系娱乐室热得不得了。　　他很有力地握握我的手表示欢迎，眼里含着笑意。　　我们谁都没有问他关于他"作品"的问题。在那种社交场合问此类问题是不礼貌的，就像在鸡尾酒会上请医生诊断病情一样。　　事实上，在耶鲁大学，我记得自己从未和任何诗人探讨过诗歌和写作。和W·H· 奥登一块儿在莫瑞那儿喝酒的时候，我们兴奋地讨论了一种特别饮料的正确调制方法。而T·S·艾略特T·S·艾略特： Thomas Stearns Eliot, 18881965, 生于美国的英国诗人、剧作家、文艺评论家, 曾获1948年诺贝尔文学奖。某晚到纽黑文纽黑文（New Haven）： 美国康涅狄格州南部城市，耶鲁大学所在地。演讲，我受邀与之见面时，我的教授诺曼·福尔摩斯·皮尔森特地告诉我："什么问题也不要问他。有谣言说，他得了癌症，快要死了，而他做巡回演讲是为了筹钱留给他妻子。"　　唐纳德·霍尔，现代桂冠诗人，他来纽黑文拜访的时候，我带他出去用餐。那晚过得非常疯狂，结果好多大学生都喝醉了，而他似乎对此颇感欣慰。这回也一样，有关他的诗歌以及任何诗歌的话题，都没有被提及。　　我在耶鲁大学有一部分社会义务--和我在家庭生活的义务一样--就是不要问太多直接的问题。　　所以，当我从一个小男孩渐渐长大的时候，就从来没想过要问我父亲，他吟诵弗罗斯特或者其他诗人的诗时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我是个敏悟的听众，却并未有人鼓舞我再做些别的。　　几乎每天我父亲都会说："美人，留下来陪我，火就要熄灭了。"　　我有一次问他那是什么意思。　　他只回答说"那是一句诗。"尽管他所遭受的不幸早有预示，但直到我父亲离世，我才真正了解到，他究竟生活在怎样的惶恐之中。　　我7岁生日时，放学后我母亲给我搞了个聚会，气球和蛋糕一应俱全，甚至还给我的朋友们准备了特别礼物。父亲正好回家得早，看到我们都聚在餐室，高兴地欢笑着。　　他走进房间，我们都沉默下来。他深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上去心烦意乱的，一出现就显得很有威慑力。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　　"怎么了，亲爱的？"我母亲说。她总是很想让父亲加入到家庭活动中来。"我们给小盖茨的7岁生日搞个聚会。"　　"我7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我父亲说完就离开了房间。第35节：五月--改变了我一生的话语(8)　　我母亲跟着他走出去。　　我不记得后来我和朋友们又说什么了，只记得我们去玩母亲给我们买的玩具了。　　但很明显，我父亲和我说话、甚至只要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感觉不舒服。　　我有一次无意中听到他对母亲说："我等不及迈克尔·盖茨长大了，我要好好地和他谈一次。"　　不过，虽说父亲跟我和我母亲在一起的时候显然很不自在，他在乡下的时候倒常常和家人一起过周末，比在布隆克维经常得多。　　在夏天的工作日，父亲远离我们"到城里辛勤工作"，我就去游泳、去树林散步，呼吸松树的清香，在夜里嗅着诺福克极其新鲜的空气入睡--这空气中充满着田野和森林的芬芳。　　每天夜里我入睡的时候，都微笑着想，母亲可能会来叫醒我和她一起欣赏"她的月亮"。　　而布隆克维对我却没有这样的魅力。　　我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站在布隆克维火车站上……住在一套小小的公寓而不是什么大宅第……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我又擦掉好多眼泪。　　我在星巴克找到工作的时候，本想在纽约市内找一间离工作的店近一点的公寓，然而却找不到能够租得起的房子。　　我只好在曼哈顿之外找房。搬到上西区北部，搬到布朗克斯区布朗克斯区（Bronx）： 美国纽约市的行政区，位于纽约市最北端。，芒特弗农芒特弗农（Mount Vernon）： 美国纽约州东南部城市，紧靠布朗克斯区。，我甚至还想要搬到布鲁斯特那么远的地方去。可是，离纽约市近一点的地方我什么房子也租不起。　　有一天，我在布隆克维找房子时，在一个高中老朋友菲尔开的餐厅吃汉堡。他说他父母的房子还留着，在三楼还空着一间小小的阁楼套间。　　"房子就在铁轨旁边，"菲尔告诉我，"但真的很便利。我会给你个便宜的租金。"　　我欣然接受了。这个小小的公寓很适合我。我喜欢爬那古旧的楼梯，我喜欢住在老房子的阁楼里。　　火车来了。　　我上了车，拖着脚步跟在那群奋力向前的人后面。我知道这样闷闷不乐地开始一天是绝对不行的，于是我尽力回想着关于布隆克维的美好记忆。　　我父亲每年都要在我们布隆克维的家搞好几次盛大的聚会，他总是特地介绍我认识那些我可能会喜欢的人。我小时候，他介绍我和E·B·怀特见面，因为我非常喜欢《小斯图亚特》《小斯图亚特》（Stuart Little）： 即电影《精灵鼠小弟》原著，作者为E·B·怀特。。E·B·怀特小小的个子，和蔼而富有好奇心，就像小老鼠斯图亚特一样。　　后来我长大了一点，父亲又把狂野的爱尔兰剧作家布兰登·贝汉请到家里来让我和他见见。我喜欢贝汉疯狂的歌--地狱的铃声响着"叮啊铃啊铃，为了你而不是为了我"。第36节：五月--改变了我一生的话语(9)　　此时，我告诉自己： 在布隆克维我也有过欢乐的时光。但我必须承认，那些盛大的聚会还有文化名人，对我来说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我宁愿和父亲多多单独相处。　　我提醒自己： 我64岁了，我快要死了……不只是唱唱贝汉的地狱之歌。难道我就这样哀悼着过往，来度过自己的余生吗？我应该更积极地迎接所剩无几的岁月才是啊！　　就在去星巴克上班的路上，我默默地挤到座位上坐下，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想起了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 Francis Scott Fitzgerald, 18961940, 美国小说家。所说的："美国人的人生，没有第二次的机会。"　　我想开始一段新生活，这是无望的追求吗？我现在所过的这种远途往返上下班的生活--我过去那么蔑视的生活，是不是预示着我正在错误的轨迹上前行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在座位上坐坐正，想要思考出个结论来。　　我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和克莉斯多一起工作。虽然很难叫我承认，但在很多方面，我确实很喜爱在星巴克上班，比我在JWT身居高位的工作还喜欢。　　坦率点吧，迈克，我用自己在星巴克的新称呼叫着自己，你对现在的工作感觉良好。身穿一条绿围裙而不是布克兄弟套装，并不意味着你不能享受这份工作！　　我竟然笑出声来。　　这欢笑的声音，让乘客们都朝我侧目。　　他们都没注意到我的泪水，不过笑声对他们来说分明是不合时宜。　　抵达大中央车站的时候，我已经感觉良好了。我匆忙冲下车去，要赶超这些来自布隆克维、快速行进的竞争对象。他们之中只有少数--或许没有一个--能比我更快到达时代广场和曼哈顿西区。　　我挤上短驳线的时候，站得更直了。　　在星巴克工作并没有什么不妥，我对自己说，反而非常合适。我能租得起我的小公寓。虽说不是我住过的大宅子，甚至不是我与前妻和孩子们同住的新英格兰漂亮的老别墅，但它是我现在的家，我自己的寓所。　　大站车带着我驶到了96街。　　我从地道那陡峭的楼梯攀爬上来，走进了阳光之中。这天的纽约很美--难得的一个春日，连空气中都闪耀着光彩。　　我看到了93街转角上绿色的星巴克招牌，带着越来越乐观向上的精神朝它走去。　　我又想起一句菲茨杰拉德的话，--他妻子泽尔达在北卡罗来纳州阿什维尔市的精神病医院的火灾中去世后，他消沉了好几年，后来他写了这句话给女儿。泽尔达早年的愿景一点儿都没能实现，为此菲茨杰拉德写道："她明白得太晚了--工作即尊严。"　　工作即尊严，我对自己重复道，这句话可以作为我的座右铭。第37节：五月--改变了我一生的话语(10)　　这么基本的真理，我怎么到此时才明白呢？菲茨杰拉德把这一重要体会写给了他的女儿，而我，当我的女儿伊丽莎白--我管她叫"贝思"--想要去工作的时候，我还坚决反对。她才12岁的时候，得到了一份暑期工作，帮网球教练排日程和做助教，而我却推掉了这份工作--而且连说也没和贝思说一声。　　"你怎么可以那样做呢，爸爸？"贝思哭喊着，眼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我只是想让你享受这个暑假。"　　"但我喜欢去工作。"贝思气恼地回答。　　对我来说，工作是一个人不得不做的事情，而不是应该做的。我还羡慕那些从来用不着去工作的人……我还很艳羡那些更富有的朋友们大笔的信托基金。我认为，让贝思不必去工作，是在帮助她。我犯了多大的错啊。　　贝思一直很喜欢工作，在家庭以外的外部世界她也很活跃。她小的时候，就喜欢去读书。她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因而我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这种态度有多可贵。在她上学的前一天，她还学着自己念书。有一天我坐在心爱的扶手椅上，全神贯注地读着迪克·弗朗西斯的推理小说，贝思爬上我的膝盖，开始念其中的句子。她当时才3岁，我真是大吃一惊！她怎么学会念书的？她是自己学会的吗？于是我想到，她应该是看了"芝麻街"节目学会的，是这个节目教会她念书的。当然，我有了其他孩子以后，发现并不是"芝麻街"教会贝思的--她只是天生有着非凡的阅读能力，这绝非传承于我。　　贝思的幸运还在于，她很美丽。她还很小的时候，我和她一起走在纽约的街上，有时候会有热切的摄影师叫住我们，要给她拍照。一位朋友还给她拍了一段电影，说她的表演"精彩绝伦"。贝思一头闪亮的金发，大大的蓝绿色眼睛，但她真正的非凡之处还在于，她充满智慧，工作又非常勤奋，富于一种要把事做好的品质。读完高中和大学以后，她还继续在纽约大学电影学院深造，后来在马丁·斯科塞斯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 好莱坞电影导演，被誉为"电影社会学家"。手下做个跑腿的，这可不是轻松的活儿。然后她又在哈维·温斯坦和鲍勃·温斯坦哈维·温斯坦和鲍勃·温斯坦： 温斯坦(Weinstein)兄弟是米拉麦克斯电影公司(Miramax)的创建者，也是该公司富有创造力的制片人。手下工作--这是份更具挑战性的工作。但贝思好像喜欢他们交给她的一切艰巨任务。她的努力工作也得到了回报，她协助推广了电影《哭泣游戏》，制片人对她印象很深，给她机会导演一部故事片。这是贝思的梦想--当一名导演。早在她在斯科塞斯手下和在米拉麦克斯电影公司工作时，她就抽空拍了几部短片。现在她有机会导演一部标准长度的故事片了。这部电影名叫《陋街有黄金》，是在纽约和爱尔兰拍摄的。贝思发觉爱尔兰对女性电影导演有着更广阔的天空，于是她移居爱尔兰继续她的事业。第38节：五月--改变了我一生的话语(11)　　工作努力勤奋对贝思来说总是自然而然的。可我怎么没能从她这榜样身上得益呢？她的工作态度早该教会我领悟工作之光荣--即使只是个地位低微、只能端端咖啡的办事员，贝思也会满怀热情地去干她的活儿。我现在意识到贝思真是一个奇迹--她的阅读能力与我截然不同，而且不知何故她对于工作的认识竟也与我恰恰相反--我把工作当成烦杂事务，她却把工作当作一种内心感召。　　念及贝思，我得到了安慰，我推开星巴克的门，走向了店堂后部，期待做些更辛苦的工作。　　我希望克莉斯多在那儿，能给我派点活儿干--除了让我害怕的收银台。虽说我很急于证明自己是个能干的星巴克新伙伴，但我每天都不愿意到柜台前面去，和其他伙伴一起接待顾客。我总得去操作收银机的，每念及此我总感到害怕。所以我常常只是站在克莉斯多"办公室"的中性区域那儿--她的办公室其实只是一块很小的地方，有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和一台电脑。前几个星期，我在那儿徘徊一会儿以后，克莉斯多总会对我说："你今天打扫一下卫生怎么样？"　　我总是答道："再好也没有了！"　　我想，打扫卫生的话我就不用去操作那些可怕的收银机了。如果非得叫我去收钱找零，同时还要跟人对话，我想我一定会出错，而且错得很离谱。所以我希望赢得克莉斯多的尊重，让她的门店更需要我--在某些我能学会的领域内。　　当然，我以前一点打扫卫生的经验也没有。在家里，我前妻包揽了打扫的家务，而那些打扫浴室和厨房的粗重活就叫清洁女工上门来做。而在公司，我做到高层主管以后，就用不着打扫自己的办公区域了。晚上，带着塑料垃圾袋和吸尘器的女工会来打扫卫生，有时会碰上我正准备离开。我对自己一贯对她们很有礼貌感到颇为自得，但是我却很少去想她们是如何把整块地方打扫得这么干净的。　　"这是泥浆，"我第一次做值日打扫卫生的时候，克莉斯多对我说，"要把它弄掉得费好多工夫。我们有瓷砖，就有泥浆的难题。或者我该说我们有个"泥浆机会"。"　　这对我当然是个机会。　　克莉斯多给我一个特殊的刷子，然后她教我怎样在洗拖把的水桶里灌满热水和清洁液。我先扫地，再用拖把拖地，然后用刷子把泥浆刷掉，接着再用拖把拖一遍。打扫几英尺的地方就要花上好几分钟，而打扫整个店面要好几小时。我用几近癫狂的劲头干着我的打扫工作。　　有一次克莉斯多从旁走过，都笑话我了。　　"迈克，我可从没见过任何一个人这样狂热地打扫卫生。"　　"我喜欢干这个。"我说，这是我的真心话。我能察觉到自己有了很大的不同。就连店里其他伙伴也不声不响地给我以尊重。我想他们一定没想到过，这个老年白人会这样喜欢擦洗泥浆。第39节：五月--改变了我一生的话语(12)　　有一次凯斯特走过，冲我可爱地微笑着说："盥洗室要特别注意。"　　果然，就在那天克莉斯多说："迈克，我想给你示范一下怎样真正地清洁盥洗室。你知道有时候洗车处会说他们在对你的车进行"细节清洗"，我们呢，要对盥洗室进行"细节清洗"。这一次我们一起干吧。以后我希望你能保证盥洗室一直干净得闪闪发亮。"　　克莉斯多让我戴上手套，把超强去污剂给我。我埋头苦干，从抽水马桶里把屎给挖出来。我很惊异，这份工作以前会让我觉得太有失身份，只要想想都会觉得屈辱不堪，而现在做着这样的工作我却不怎么嫌恶。不过，克莉斯多看来对此那么看重，她对清洗盥洗室的重视，改变了我对这工作的感觉。把盥洗室打扫干净，对克莉斯多来说是值得付出的努力，我又何必就她对工作的看法和世界观提出异议呢？基于我动物的本能，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如果我为克莉斯多成功地办好什么事，我就能保住我的工作了--不管我在这个快节奏的零售店里遭遇到什么别的困难，哪怕是收银机。所以，既然克莉斯多认为清洁盥洗室是个伟大的工作，我就该欣然接受。　　很快，盥洗室就真真切切地闪闪亮亮的了。　　她笑了："迈克，我得说，从没见过任何人能像你这样做清洁工作。"　　她并不知道，我尽力去做那些没人愿意做的工作，是在赌上我在星巴克的整个未来。那样她就不会解雇我了。我是多么害怕失去这份工作啊！这或许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可不想失败！这家星巴克的伙伴们平均年龄大概只有20岁，而我已不再年轻了，我能得到这个机会纯属侥幸。　　然而，我却发现虽然自己上了点年纪，跟老人和穷人比起来，我还算是不幸中之幸运者。要了解和适应星巴克的工作并非易事，特别是开始的时候。　　一天下午，我刚刚把盥洗室"细节清洗"完，打扫得闪闪发亮，我看到一个老年非裔男人，一看就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朝盥洗室走去。我拦住他，跟他说盥洗室要清洁，不能进去--我撒了个谎，因为我怕他会把盥洗室弄脏。　　克莉斯多听到我说的话，示意我跟她到办公室去--这总不是什么好兆头。我听说，她从不在客人或者其他伙伴面前责备任何人，她会把你叫到一边，到她办公室去，一对一地批评。　　"迈克，你不能拒绝任何人进入盥洗室。"她的语声很轻，却很生气。　　"但那个老头不是什么顾客，他付不起--"　　"他可能并非顾客，可是，进门即是客。正因如此，星巴克才和纽约其他地方不同。你没发觉这个城市里没有公共厕所吗？"　　可能因为我刚刚那么辛苦地清扫污物，我和她争辩起来。第40节：五月--改变了我一生的话语(13)　　"但是，给无家可归者提供厕所并非星巴克的义务。"　　克莉斯多什么也没有说……差不多有30秒。我能察觉到她的狂怒，她的眼睛因愤怒而瞪得大大的。　　我住了口。我不知怎地踩到了情绪爆发的地雷，我感觉糟糕，很害怕。　　"瞧，"她断断续续地，我看她在尽力克制不要冲我吼，"在我店里，在我们的店里，我们……热情款待他人。不要拒绝任何人用盥洗室，特别是那些确实需要热情接待的人，而不是对我们的欢迎不屑一顾的人。"　　她没有说"而不是对我们的欢迎不屑一顾的白人"，但我觉得是这个意思。或许是我太敏感了。我明白自己犯了个莫大的错误。克莉斯多，以及星巴克，是不会那样对待别人的。　　我到前面去想找回那个人，可他已经走了。我的拒绝可能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纽约，对一个想借厕所用的人来说，总是不太友好。但我那天受到了宝贵的教训。我还觉得自己干了件壮举，其实是我那傲慢自大的老毛病又回来了！真是糟糕！　　第二天，克莉斯多对那事儿只字不提。我了解她是个不记仇的人。当你做了什么她不喜欢的事时，她当时就会指出，而且以后都不会再提。　　"我们再把外面洗洗。"她指示我。她叫我冲洗人行道，清洗所有的窗户和总台。　　一周以后，她把我拉到一边。"我决定让你做清洁主管，"她宣布，"我有时会让其他伙伴帮帮你，而你监督一下。"　　我非常得意。我被晋升了！在JWT工作的时候，我就开始为升职而感到兴奋。我得到过很多升迁的好机会，从广告文案到创意总监，到副总经理，最后是执行副总裁兼创意总监。我总是得到提升，赞美和祝贺，高档餐厅里的庆祝晚餐，在同伴们中威望越来越高。但现在我突然发现，那些事早已不再重要了。这里可不是什么庞大的集团，你拥有什么头衔一点也不重要……你不过是个洗厕所的，老天啊！我边想边嘲笑自己……干着以前从来没学着干过的活儿。　　此刻，我傻傻地站在克莉斯多小小的办公区域内，希望今天能再做点清洁工作，免得去操作那些可怕的收银机。　　"嗨，迈克，"凯斯特从我身旁经过，"干得如何？"　　"很好，"我说，"今天我还想再打扫一下。"　　"扫什么狗屎啊！"凯斯特说，我们为他无意中提到了"屎"而大笑起来。　　克莉斯多坐在电脑前面，转过椅子来面对着我们。　　"别在这儿说粗话脏话，"她说，显然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凯斯特朝我眨眨眼，继续往外走去。　　克莉斯多严厉地看了我一眼，像母亲看犯错的孩子一般。　　"他只是开开玩笑罢了。"我傻兮兮地说。凯斯特哪里需要我来给他打掩护呢。克莉斯多看上去很不爽，我干吗还多嘴呢？第41节：五月--改变了我一生的话语(14)　　"迈克，我要向你说明一点。"克莉斯多说，把椅子往后推了推。　　她指着我身后墙上贴着的那张纸。　　"那张纸上是我们的规章制度……把第一条念给我听。"　　克莉斯多的口气像是位生气的老师。好吧，那就让她看看，我现在会念了！我有力地、高声地、自信而清晰地念出了第一条"规章制度"："营造良好工作环境，互相尊重。"　　克莉斯多站起来。我都已经那么认真地读了第一条规章了，她似乎还是很不高兴。　　"尊重，"她说，越过我的脸指着那个词，"我觉得在这里说粗话脏话很不尊重他人。"　　她放下了手，放低了声音："迈克，我也不想这样对你。那样太不礼貌了。"她微笑着，好像恢复了平静。　　"只是因为，"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在我来这儿之前，任何时候……没有任何人尊重地对待我。"尊重"这个词我甚至从未听说过。我母亲染有毒瘾，我12岁她就死了。我被交给一个阿姨，她自己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克莉斯多猛然夸张地抬起了手。"尊重？在那疯狂的房子里有什么尊重可言？我现在不想再怪她了，那是她的出身使然。但是我阿姨不肯要我，那时我真的很伤心。她对我真的一点儿也不尊重。我阿姨恨我。她还恨白人。"　　克莉斯多看着我，好像在问我："这下你明白了？"　　"她把白人称为敌人。"克莉斯多向我展示，有些人是那么地失礼，仿佛想让我震惊一下。　　我的确很震惊，我沉默了。　　"我阿姨没有像对待敌人一样对我，但是，她就是让我觉得，我在她房子里是个不受欢迎的陌生人。而自从我来到星巴克，我感到自己……受到了欢迎。"　　克莉斯多转身又坐了下来，又重新变回了放松自如的门店经理。　　"我很抱歉。"我说。　　"你用不着抱歉，迈克。尊重这回事对你来说可能不太习惯。"她笑起来，"我在这儿待了好多年了，我还没习惯呢。一时之间你是学不会的，我还在不断学习呢。我只想让你明白，为什么"尊重"对我来说那么重要。"　　"是啊，我注意到星巴克的人总是比较有礼貌。"　　我第一次踏入星巴克工作的那天，就发觉星巴克的人很有礼貌，对我又很尊重。克莉斯多或者其他伙伴叫我做什么事的时候，总是说："迈克，能帮我个忙吗？"从来不会命令我做事。我还发觉，我从清洁工作还有其他艰难的工作中获得了一些自尊。只不过，克莉斯多还没感觉到我对"尊重"已经有了很深的认识。　　"你会明白的，"她说，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这需要时间。嗨，今天我给你安排了一项浩大的清洁工程……你愿意干吗？把这块办公区域打扫一下吧。"虹←桥←书←吧←←第42节：五月--改变了我一生的话语(15)　　她朝自己周围一指，那里到处堆满了东西。　　"我太乐意了！"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又可以打扫一天--和可怕的收银机离得远远的。　　看我这么积极，克莉斯多笑了。　　"好嘞，"她说，"我先到前面去，检查一下是否一切妥当。一会儿我就回来，我们一起把这块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　　克莉斯多站起身来，我看到她穿着高级的黑皮鞋。　　她匆匆往柜台前走去。克莉斯多做什么事都那么有干劲。　　我可以学学她这种工作劲头，我心想。　　我突然想起我的朋友戈登·费尔伯恩，他那极其短暂的一生，总是铆足了干劲。我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戈登的情景，跟他告别的情景。我在他家的车道上，朝自己的车走去。他躺在楼上的床上，他妻子和孩子们围在他身边。他得了前列腺癌，快不行了。他的二楼卧室朝着车道，在这个春日，窗户开着。我听到他用美妙的嗓音向我高声唱着一首老歌："祝你一路幸福……直到我们再会的时候！"　　我和着他唱了最后一句歌词。那是我们一起唱的最后一首歌。然后，我上了车，把手伸出车窗，朝他挥手致意，接着开车走了。我们在巴克利学校的时候就常常一起唱歌。戈登是我在那个学校唯一的朋友。我们在耶鲁大学也是同班同学。在纽黑文的许多个夜晚，戈登弹着钢琴，而我和其他朋友们倚在钢琴上，大家一起唱着老歌。大学毕业以后，我们还喜欢聚在一起，笑啊唱啊。戈登是我相交最早的朋友。多年以前的那个春日，他快不行了。现在，他已经去世了。　　第三章五月--改变了我一生的话语〖〗为什么克莉斯多与我谈话以后，我突然想到了戈登呢？　　我的生活崩溃了，过去这一年，我非常想念他。戈登总是很有幽默感，即使在最艰苦的时候也一样。他喜欢引用一位维也纳姑娘的话--我们大学毕业的那年夏天，他们相爱过，离开他的时候，她说："这是出悲剧，但是并不严重。"　　戈登对事物有着很好的洞察力。我干了广告行业，而他在耶鲁神学院继续深造，后来成了一位出色的临床医学家，从事着他所热爱的工作。　　戈登和克莉斯多一样，早年过得很艰辛。他的父亲酗酒，他小时候他父母就离婚了。他体质很差。但他总是热爱歌唱，热爱生活。戈登是多么希望能活下去啊！我想。我身陷困境的时候他一定乐意帮助我，指引我乐观地看待困难。他还会乐意有机会分担我的困难。　　我大声笑了出来。这笑声在小小的办公区里回荡着。我连忙四下看看。没人听见。克莉斯多和凯斯特还在柜台前面，和其他伙伴们一起。我该穿上绿围裙，准备好帮克莉斯多干她的清洁工程了。　　或许，我该重视自己得到的这段特别时光了。我还没有像我所深爱的那位朋友那样，离开了这个世界。我还可以歌唱，可以欢笑。我想，或者我应该多花点时间歌唱和欢笑，而少为过去哀泣。　　想到戈登即使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都能那样乐观地歌唱，我觉得自己真是愚蠢极了。我不能再悲观下去了。是的，我失去了很多，我也觉得厌倦了。但是，在这家星巴克，我的生活才至中途，而且克莉斯多又那么尊重我。我明白到，最艰苦的工作，也是那么的高贵。哪怕是洗厕所！我应该多多歌唱，多多欢笑。为了戈登和他令人佩服的、乐观向上的生命，为了克莉斯多和她教会我的东西，也为了我和我的新生活。第43节：六月--工作在一线，准备好了吗？(1)　　第四章六月--工作在一线，准备好了吗？　　〖〗"抛开你的忧伤，放弃你的争斗，　　追随你的狂热，飞翔吧，飞翔吧……"　　--席尔的歌词，一位音乐家　　写于一杯超大杯美式咖啡第四章六月--工作在一线，准备好了吗？00〖〗　　接着的几个星期，我还在奔忙，从大中央车站搭短驳线去西区，再乘地铁到百老汇大道的门店去。有时候，我会想起以前的生活来，我曾经为了保护这片大中央车站地区而略尽绵力。　　25年前，我曾经和杰姬·肯尼迪杰姬·肯尼迪： 即杰奎琳·肯尼迪，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的妻子。还有我父亲一起站在大中央车站，讨论怎样保护这个车站免遭破坏的计划。他们要我也一同参与，因为他们要我动用JWT的宣传资源以支持这一计划--而不用花钱。　　"这是纽约最最棒的公众地方，"我父亲热切地指着他周围的这片地方，"一定要加以保护。"　　父亲上年纪以后，越来越热衷于保护这个他所热爱的城市。他喜欢自称"准建筑师"，老说建筑艺术和建筑物是他的最爱，尽管这个作为自称的特别短语曾在安迪·沃赫尔安迪·沃赫尔（Andy Warhol）： 美国艺术家，流行艺术运动领导者之一。的聚会上给父亲惹来过麻烦。维雅是安迪漂亮的外国"模特"，她走向围在我父亲身边的那群人。她是那么高挑，那么引人注目，以致大家都说不出话了，她显然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她朝我父亲走去。（安迪自己还是跟往常一样坐在墙边的地上，没有说话）　　"你是做什么的？"这位外国女郎问我父亲。　　"我是位准建筑师！"我父亲回答，用他在公开场合一贯的活跃而自信的态度。　　"一位猴建筑师？这位外国模特将architect manqué（准建筑师）误作architect monkey（猴建筑师），两者在英语中发音相近，故而引起了众人的哄笑。"她问。　　一房间的人都为她可爱的过失而哄堂大笑。第44节：六月--工作在一线，准备好了吗？(2)　　而事实上，我父亲的确是个"猴"建筑师--他总是带着充沛的体力，攀登那些他喜爱的建筑，一边以富有感染力的欢欣语气叽叽咕咕地品评每一块砖石、每一道上檐的雕刻。　　此刻他泰然自若地站在阶梯上，俯瞰着宏大的中央广场，他张开双臂，钟情地拥抱一切他看到的东西。　　"我们决不能让那些贪婪的、机会主义的开发商亵渎这个伟大的公众地方！"我父亲用抑扬顿挫的男中音吟诵道，仿佛向一大群听众演讲似的--其实只有杰姬和我而已。"它值得存在……在这个拥挤而不和谐的城市中，像一片美丽的、开放的绿洲……一份珍贵的礼物，来欢迎纽约未来无数的后代。"　　杰姬站在他身边，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我父亲是位成功的作家，杰姬就一直想成为这样的人。而且，他那么有趣又善于社交，这也是她所钦佩的才能。我没说什么，但我已经和JWT的高层商讨过了，因而可以保证公司对这一行动的支持。杰姬的名字对所有人来说都充满了魔力。　　我帮着安排了一辆火车，载着杰姬和媒体前往华盛顿，当时最高法院正为保护历史性地标建筑而制定法规。我们在活动后将举办一个一流聚会，我请了很多知名人士参加。他们都接受了邀请。　　杰姬刚下火车，副总统蒙代尔及其夫人琼就很高兴地与她打招呼。我们在华盛顿联合车站一间小小的但非常漂亮的房间里，为她举行了招待会。来参加的都是参议员、媒体人员，最重要的是，有一些高等法院的法官夫人也来了。　　（几个月以后，我在一次骷髅会的活动上遇到波特·斯图尔特法官，我感谢他在地标建筑问题上的支持，他说："不用谢我--是我太太，她告诉我不准投杰姬的反对票！"）　　杰姬以令人钦佩的非凡才干，游走于整个房间，跟大家建立关系，每个跟她说过话的人都很振奋。　　我们看着杰姬非常专心地致力于和房间里的每一位贵宾打交道，我父亲跟我谈论她说："她有着超强的自我意识，在这方面天赋异禀。她非常明智，只把自己受人欢迎的巨大魅力投入到一些她真正信仰的事业中去。很幸运，纽约市是她真正热爱的地方。"　　杰姬显然极具说服力。活动快结束时她甚至还抽空和我说了几句话。　　"迈克尔，你帮了大忙了。"　　我得向她挨近过去才能听到她的话--她的话说得很轻--她投在我身上的注意力，把我紧紧包裹起来，让我觉得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了。她本人比在电视上还要漂亮得多，显得更娇小，完美无瑕，大大的眼睛让你深陷其中。她与你独处的时候，还展现了一种魅惑的性感，这是任何一台摄影机都无法捕捉到的。第45节：六月--工作在一线，准备好了吗？(3)　　"谢谢你。"在她震撼人心的风采面前，即使很多职业政客都有点结巴了，我也是。　　杰姬片刻之间又离开了，她还要跟很多人见面、向很多人道谢，但我并不感觉到她受到了压力。恰恰相反，跟她一起待了一小会儿，我就大为振奋，而且再也难以忘怀那一小段时光。　　现在，我瞥见了问讯处上方那座巨大的、新建的、闪闪发光的钟，还有那隐约可见、经她建议而在大中央车站重建的广场，但我只知道自己快迟到了。我匆忙地去赶短驳线，我知道，在你需要地铁大站快车的时候，它总是迟迟不来。　　还算走运，一列车很快开来了，我上了车往96街去。列车摇晃的噪音和尖叫的车轨，汇成一片吵嚷，但却让我满怀感激。　　当我匆忙赶往93街和百老汇大道交叉口的门店时，六月的暑气已经让我微微冒汗了。是纽约的夏天来早了吗，还是仅仅因为我自己满是恐慌感，才让城市道路上的热气都升腾起来了？　　我走进店里，冲我的新伙伴点头微笑，然后快步走到后面去穿上围裙。我打了一下卡，正好下午两点，差点就要迟到了。想到迟到，我简直有点毛骨悚然。我干吗把宝贵的时光花在大中央车站缅怀过去呢，差点把自己的未来给毁了。我对自己恼怒万分，保证自己下次要多留点时间在上班路上。　　少为过去追思，多为未来努力！我不断告诉自己，把这当作自己的座右铭一般。　　我看到克莉斯多从电脑前抬头看我，我这才发觉自己刚才一定自言自语地大声说出来了。我发狂了吧！幸而她马上又把头转回了电脑屏幕。　　虽然我急于证明自己，但我还是迟疑着不想到外面和其他伙伴一起工作。两个多月过去了我还没有碰过收银机。真让我惊恐啊。于是我今天还是站在克莉斯多小小的办公区内，希望她今天再指派我做些清洁工作。这样我就可以又多一天不用碰那些可怕的收银机了。不过克莉斯多似乎没怎么注意到我，她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脑。　　她光亮的头发完美地披散在肩头，还是那么迷人。她两只手都戴着昂贵的金饰。我站在她身后，希望她能注意到我。不管什么人在她小小的办公区内，克莉斯多都能够保持她聚精会神的珍稀本领。越过她肩头，我看到她正在准备报告之类的材料。　　我忍不住想帮帮忙。　　"以前我准备过很多报告，没准我能帮上忙。"我对她说。　　她转过头来，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我明白了，对她来说，我今天是个多余的干扰项。或许前一阵子她对我还挺客气--找些于我有益、而且需要找人干的活儿来给我做。但是，她显然没空、也没耐心应付我了。　　"迈克，你是不是该到柜台前去做收银员了？"第46节：六月--工作在一线，准备好了吗？(4)　　我简直张口要说"不！"我想主动帮她干她的工作，去做收银员可不是我想要的答复！　　"你不是做过计算机模拟操作了吗？"克莉斯多继续说。我的确做过计算机模拟练习了，但我敢肯定，那绝对比不上实战经验--一边处理大量现金，一边报出饮料名字，还要一边尽力和顾客交会眼神。　　"是做过……"我勉勉强强地回答。　　"那就好。"　　"可是，克莉斯多，说真的，让我帮你写报告好吗？"我几乎是在恳求去做些自己会做的事，而不想被派去做我觉着一定做不了的事。　　"怎么写？"克莉斯多又有点恼火了，"这份报告要写的是门店情况，对伙伴们进行考评、看看他们干得如何，糕点、咖啡、咖啡豆的销售情况，还有整个经营区域的管理状况……你对这些都不太了解。"　　她语带讽刺。克莉斯多很少这样。她转回电脑屏幕，明显是要打发我走开。　　此时此刻，我可不愿就这样被打发走。为了不去收银，我什么都肯干。"你听说过KISS吗？"　　"没。"她看也不看我，仍旧注视着电脑，"那跟我正在做的事有什么关系？迈克，这报告很棘手，我没……"　　"KISS是基于对各类报告研究所得的真实调查……"　　她转过身来。"研究"一词总能引起客户们的关注，而这招对克莉斯多也很管用。任何意见，只要你提出很多科学研究作为它的后盾，就会变得有趣多了。不过我知道，以前对我的客户可以浮浮夸夸的，对克莉斯多却不能那么华而不实了。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我说，"KISS就代表"使之简洁易懂"KISS： 在原文中指代"Keep It Simple Stupid"。。研究表明，最佳的报告既简单又简短。你会希望读一份又冗长又复杂的报告吗？"　　克莉斯多笑起来。　　耶！过去广告业的从业经历告诉我，如果能把客户给逗乐了，他们通常都会赞成你的创意。有时我竭尽全力就是为了获得这种赞许的笑。有一次，和斯普林特公司斯普林特(Sprint)： 美国著名通讯公司。进行新的业务推介会，我可真是想尽了办法。差不多有八家待选的广告公司，而我们是他们会晤的最后一家了。我知道他们一定累了。时间安排在下午三点，正是午休时间，从生物学角度来说是演讲报告的最差时段，更别说让一家公司相信你--一家新公司--把数百万美元的广告交给你来做。斯普林特公司还在投标意向书中提出这样的问题："如果有人在我们这笔业务上犯了错，你们会怎么做？"　　我倒因此有了主意。　　我是这样开始陈述的："你们的投标意向书中的33个问题，我们每一道都回答了，回答得很详尽。我们会呈上副本，供各位研读几天。我们知道自己是最后一个待选公司了，各位一定在其他公司那里听到许多承诺了。所以我们只会陈述几个关键问题。我们不会做任何承诺，我们会在下面几分钟内切实地向您展示我们将如何做好你们这单广告业务。我们会向您介绍有效的广告创意，已经由中心团队测试过，而且已做好一切准备。我们会向您呈现一个真正的媒体计划，而且省钱。"我顿了一顿，以唤起他们的注意。"但是，首先，我们要回答投标意向书中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如果有人在你们这笔业务上犯了错，我们会怎么做？下面是我们的答案。昨晚我们的一位业务经理哈里·施明珂--他现在也在这儿--他在我们的一份标书上把贵公司的名字给拼错了。下面就是你的下场，哈里。"第47节：六月--工作在一线，准备好了吗？(5)　　当时，我就拔出一把真枪朝哈里开了一枪--不过是空包弹。而他假装中枪倒地。客户们吃了一惊，醒过神来，哈哈大笑。他们对我们的整个报告都很专心，或许还有点害怕、不敢不专心吧。我们赢得了这笔业务。　　笑，是个好兆头。所以我很高兴这会儿克莉斯多笑了。　　"那我怎么做到KISS呢？"她说。她总是很能抓住对自己有帮助的机会。　　我知道自己时间不多。　　"你可以试试"3P"法。"　　她看我一眼，仿佛是说："接着说！"　　""3P"即： 人，产品，利润。 3P： 原文为three P"s，即： People. Product. Profits.人，你可以谈谈你所雇用的新人；产品，你可以谈谈糕点和咖啡豆销售情况；而利润是所有三点的综合概要。"　　"再加上"地点"。"克莉斯多说着，伸手与我击掌。我热情地回击着，重重地，笨笨地。在JWT，我们从来不击掌。　　她转向了电脑屏幕。　　"地点？"我问。　　"整个门店……我们都做了清洁工作，迈克，你很清楚的……我也会重点提一下。"　　我很蠢地忍不住和她争辩了一下，因为我的专业知识和她的想法有悖："但是研究表明人们只能记住三个要点。千百年来，"十诫""十诫"： Ten Commandments，《圣经》中的"十诫"。中没有人能记住超过三项。"　　"你说什么？"克莉斯多并没有在听。幸好她没听见，我还是闭嘴好了。但我还是禁不住要再提一个建议。　　"最好的报告，开头就要用上使人惊奇的形象或者道具……让人难以忘怀。"　　我想起了自己所做过的一场关于航空公司更名的陈述。亚利根尼航空公司的管理层全都不愿意更名。更名要花很多钱，而且人们总是莫名地讨厌任何形式的改变。不过我讨厌亚利根尼这个名字，多数乘客也讨厌这个名字，他们把亚利根尼航空叫做亚戈尼航空。航空公司的董事长是个年近八十、非常虚弱的老人，我跟他见面的时候，他问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对我的航空公司的名字有什么看法？"　　"如果名字中庸平凡的话保留下去也无所谓，不过如果是个笑柄的话就不好了。"　　开始他不肯接受更名计划。于是我们按惯例进行了转变思想的名称调查，调查表明，人们宁肯多等30分钟去搭乘美国航空--一家当时还不存在的航空公司--的飞机，而不愿意搭乘亚利根尼航空公司的飞机。　　一天早晨，我被要求向航空公司董事长和全国各地的500名营业代表介绍更名的创意。作报告的地方是个非常大、通风良好的屋子，属于飞机棚中的一部分，对谈一笔广告业务来说并不是很理想的地方。　　我就从调查结果开始说起。死一般的沉寂。我感觉到整间屋子的人都不愿接受一个新的公司名。第48节：六月--工作在一线，准备好了吗？(6)　　不过前一晚我已经买好道具了： 一根棒球棒和一个棒球。我从来都不喜欢棒球，上中学的时候棒球打得差极了。这个方法虽然不合乎理性，但我必须想办法让这些听众振奋起来。他们都很死心眼，固执地满足于现状。　　我拿起了球棒。　　我说："只要改了名字，我们就等于在球赛中打出了本垒打。"　　我把球扔上去，想要击出一个高远球。然而，由于紧张，我打了个强有力的直击，棒球直飞出去，几乎擦着了总裁的头。他坐在前排，后面坐满了他的营销人员，差不多有一百码那么长。董事长摔倒在地。那只球飞到房间后面，重重地打在了金属墙面上。　　房间里静默了一会儿，接着所有的营业代表们几乎不约而同地站起来，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我想他们之所以那么兴奋，可能是因为看到董事长差点被打中了脑袋（他可不太受爱戴啊）；可能他们已经厌倦了年年竞争失利，而我点燃了星星之火。无论如何，那个远远地击打在墙上的棒球，把一屋子人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