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星巴克拯救了我的生命 作 者:迈克尔·盖茨故事讲述的是作者迈克尔盖茨吉尔的传奇般的亲身经历,谁能想象一个毕业于名门耶鲁,坐上了美国最大广告公司副总裁的宝座,出入于名流荟萃、佳媛云集的豪宴,游刃在权力和财富的巅峰的人,在命运的一次偶然安排下,进入星巴克,穿起绿色围裙,打扫煮咖啡敲收款机,从最底层的清洁工做起?并且在觉得颜面扫地的情况下,重新发现了星巴克的魅力,更收获了前所未有的心灵体验,翻转了人生的定义……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第1节:前言(1) 这是一个真实而不可思议的故事。一个富有的白人,被踢出了美国上层社会,偶遇一位背景截然不同的年轻非裔美国人,从此开始领略到了生活的真谛。他出生于曼哈顿富裕的上东区上东区(Upper East Side): 位于中央公园东部的上东区,代表整个从中央公园到东河之间的曼哈顿区域,该区域聚集了金融、投资银行的富豪们,属纽约市的富豪区。,生来就享受着特权;而她出生于布鲁克林布鲁克林(Brooklyn): 美国纽约市的五大行政区之一,为黑人和穷人聚居区。穷人区,出身贫寒。他曾是广告业巨擎,而如今一无所有;她出身陋巷,而现在获得了成功--她已经有能力给予一个陌生人一次机会,来拯救他自己。 这就是我的故事。和所有不可思议的故事一样,我的故事也事出偶然。去年三月那个雨日,我难以抑制地追忆起了往事,这才来到那给我人生带来莫大转折的地方--我本来是不会到那附近去的。 当生活的艰辛让你难以承受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要回到童年安逸的家庭生活中去呢?虽然父母常常不在家,但我一直是深受他们宠爱的独子,而我现在就想去重温那曾几何时养尊处优的家的感觉。于是我不知不觉回到了西78街,在街对面凝望那幢四层褐石楼房褐石(Brownstone): 18、19世纪建造的房子,为有钱人居住。,我成长的地方。 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起重机把一架斯坦威大钢琴吊入二楼客厅的情景。我妈妈决定让我学弹钢琴,于是爸爸便为此忙碌起来。为自己的独生子当然要添置最好的东西,所以他急匆匆地出去买了一架最大最贵的钢琴回来。可我家那栋房子已有百年历史、楼梯又窄又陡,怎么把这台豪华而巨大的斯坦威大钢琴搬进我们家里却成了问题。 爸爸解决了这个难题。他雇了一台起重机,叫人把钢琴吊上了二楼,打开落地长窗,钢琴就刚好能放进来。爸爸为此非常得意,妈妈也很高兴。当然,我也暗自欢喜,因为这场不寻常的壮举都是为了我。 今日,当我凝视着这幢曾经是自己家的宏伟建筑时,心想,当时那场浩大工程该花费了多大代价啊。而现在,我已经离幸福时光很遥远了。我早已远离了我的童年,那时候金钱根本不值一提,而现在我却几乎不名一文。 从过去的安适回忆中缓过神来,我想喝杯拿铁咖啡,从中寻求慰藉--我所剩无几的乐趣之一。现在,78街和莱克辛顿街交叉路口上有一家星巴克,我小时候那儿是一家面包店。我沮丧消沉,没有注意到门前写着"现场招聘会"的牌子--这可不是我会去注意的那种牌子。后来,我听说星巴克差不多每周都在纽约各门店内搞招聘活动,而地区内其他门店的经理们则前来面试他们未来的店员。现在回想起来,我意识到,离我而去的好运,就在我选择踏入78街口星巴克的那一刻,又回来了。第2节:前言(2) 我还陷在失去财富和家庭的自怨自艾和怀旧之情中难以自拔。我叫了一杯拿铁咖啡,走向一张小桌子。我坐下来,对周围的人熟视无睹,只沉浸于自己的内心世界,试图找回那种感觉,那似乎已经离我远去的生活的感觉。 "你想找工作吗?" 我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说话的人就坐在我旁边的桌子边,翻弄着手头的文件。她是位迷人的非裔年轻女子,穿着星巴克的制服。我刚才连正眼都没瞧她一下,但此时我注意到她戴了一个银镯子和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看上去可靠而自信。 我一时懵了,我可不习惯和任何星巴克的人打交道。过去几个月我时常出入于纽约各个星巴克门店,我不是去放松,也不是去聊天,而是把那儿当作"办公室",在那里打电话给潜在客户--不过现在没人肯接我的电话了。我那间小小的咨询公司每况愈下。市场销售和广告业是年轻人的天下,而我早已不年轻了,我发现自己的一切努力都遭到了无情的冷遇。 "一份工作,"她微笑着重复了一遍,好像怕我没有听见,"你要一份工作吗?" 我看上去显得这么潦倒吗?我穿着布克兄弟布克兄弟(Brooks Brothers): 美国经典衣着品牌,历史逾百年,布克兄弟品牌的衣饰是不少名人的世代之选,可说是豪门贵族的最爱,由于受到诸多美国总统的青睐,亦称得上是总统的"御衣"。品牌的细条纹套装,一副专业人士的模样,我把手机放在昂贵的T·安东尼真皮公文包上面,仿佛在等重要电话。--难道她看得出来我其实是个生活的失败者?我曾是世界最大的广告公司--智威汤逊公司智威汤逊公司(J. Walter Thompson Co.): JWT广告公司,全称为"詹姆斯·沃尔特·汤普逊公司",其创始人是有"美国杂志广告之父"之称的詹姆斯·沃尔特·汤普逊。这家广告公司是世界上同类企业中规模最大者之一。的一名创意总监,难道我还需要在星巴克找份工作?! 我撒不了谎,也想不出什么借口,只好实话实说--这种情形在我生命中还是为数不多的。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是的,我的确需要一份工作。" 我以前根本用不着去找工作。1963年,刚从耶鲁大学毕业,我就接到詹姆斯·亨利·布鲁斯特四世的电话,他是我在骷髅会骷髅会(Skull & Bones): 骷髅会是美国一个秘密精英社团,每年吸收15名耶鲁大学四年级学生入会,成员包括许多美国政界、商界、教育界的重要人物,其中包括3位美国总统(威廉·塔夫脱、老布什和小布什)以及多位联邦大法官和大学校长。骷髅会能够为会员提供的最有力的财富,就是一张覆盖了美国精英阶层的关系网。的朋友。第3节:前言(3) 他毋庸置疑地说:"盖茨,我把你安排在智威汤逊公司。" 詹姆斯在美国泛美航空工作,当时那是全世界最大的航空公司,是智威汤逊公司的主要客户。智威汤逊公司是一家广告公司,在业界被称为JWT。我们俩在大学时很要好,如果现在能在一起工作岂不很好! 詹姆斯安排了面试。当我面见JWT公司的有关人员时,非常自信,我不仅有詹姆斯这个"内应",而且JWT公司的老板斯坦利·雷梭斯坦利·雷梭(Stanley Resor): 1908年进入JWT公司,并继汤普逊之后接管了JWT公司,带领JWT从美国第一一跃而成为世界第一。也毕业于耶鲁大学。他的儿子小斯坦利·雷梭,还是我一个叔叔在耶鲁时的室友。就在之前的暑假,我还去过雷梭家位于杰克逊谷外两千英亩的大农场呢。 这些社会关系真是无价之宝。广告是一项极富魅力的职业。电视广告刚刚起步,非常生动有趣。那正是很多人都想从事的一份又能赚足够的钱、又能发挥创造力的工作。JWT公司的培训计划在业界是最好的,而且每年只录用一、两个广告文案。 我被雇用了。 工作乍一看很美妙。我要做的就是讲话和写作--这些能力对我来说可是驾轻就熟--而我的收入却颇丰厚。我很擅长这份工作,我的客户们也很赞赏我的创意。 我还发觉,自己很喜欢做陈述报告,而且能用新颖的方式,给本来枯燥乏味的会议注入活力和欢笑。比如,我们打出了口号"海军寻找优秀青年",竞投美国国防部数百万美元的征兵广告项目。会议在五角大楼的一间战争办公室中举行。一进房间,我就看见一排挂满勋章的人坐在一张高高在上的桌子后面。这是一场参谋长联席会议,他们像石雕似地坐着,显然,参加这种琐碎的销售会议让他们很不爽。 我拎着公事包,来到房间前面。我走进去,从公事包里拿出弓和箭。我团队的其他成员拿着靶子走到房间对面那头,那个靶子是我用魔术记号笔在泡沫塑料上画成的。我这样做是想展示一下,我们认为广告要针对目标受众。我要利用一种与军人有联系的工具来表达自己,那就是--武器。这些军人要与十三家广告公司会面,而我们是第一家,我要保证让他们牢牢记住我们。 我拉弓放箭,老天保佑,箭正中靶心。整整一分钟,房间里鸦雀无声。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尔后,四位军官突然爆发出了掌声,还有人喝彩,夹杂着一些笑声。我们赢得了这笔业务。 我不但喜爱这份工作,而且还十分努力。纽约JWT公司办公大楼的门厅中有签到单,我总是尽量让自己成为最早签到的人,也是最晚离开的人。我很快得到了晋升,并且从此节节高升,从广告文案到创意总监,并成为主持很多重大项目的执行副总裁,这些项目包括福特汽车、汉堡王、迪奥、美国海军陆战队以及IBM。第4节:前言(4) 为了帮助客户,我愿意去任何地方。JWT是一家国际性的公司,你不但要在国内出差,还要去国外出差。在干广告的间隙我竟也抽空结了婚,过了两个礼拜的"蜜月",并且适时地有了四个孩子。然而当工作需要我辗转于多伦多、华盛顿特区和洛杉矶等地分公司工作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把一大家子人抛诸脑后。我要好好养家,所以我把工作看得很重。为了家庭,牺牲多大都不过分,由此,JWT就成了我生活中的重中之重。 然而,极具讽刺意味的是,我行程万里、把时间都给了我的客户,却鲜有时间与孩子们相见。我的客户们就像我的孩子一样,而我真正的孩子们却缺乏我的陪伴。那真的就是我圆圆胖胖的小婴孩安妮吗?她如今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女子,竟已高中毕业了?当我看到她接过毕业证书时,不禁热泪盈眶。她看上去那么成熟,足以离开这个家,也要离开我了。我痛苦而清楚地意识到,我错过了那么多宝贵时光,没有与她共度,没有与我的孩子们共度。 然而,即使到了那个时候,我还说服自己相信,这种牺牲是值得的,因为JWT支持着我。我的薪水那么丰厚,津贴那么高,即使孩子们要读大学了,开销高得惊人,我也不必过分忧虑。在我心底深处甚至还庆幸--看我多明智,为一家公司尽心竭力,又稳定、薪水又高。我们这一代人,很多人担负着"养家糊口"的任务,我就和他们一样,认为全身心地投入工作是合理的,JWT公司是值得托付的。 我深陷于这一谬误之中,继续不计时间地工作,总是为了客户需要而调整个人安排。记得在孩子们还小的时候,圣诞节那天,我收到了我们的客户福特汽车打来的电话。我本来准备难得在家呆一天,有机会和伊丽莎白、安妮、劳拉和查尔斯一起玩玩,享受一下家庭的那种天伦之乐,做一回真正有家室的男人。而这家客户要做一项新年促销计划,问我能不能拍摄一段电视广告。福特汽车总是把花费高达数百万美元的广告业务包给我们公司做,因此,如果我还在乎这份工作的话,我就不能随随便便拒绝他们送上门来的生意。 我回答他:"当然可以。什么时候?" "就现在。"他回答。 听到对方斩钉截铁的话,我知道自己必须得走了,离开我流着泪的孩子们。他们都穿着睡衣,他们的圣诞礼物还摊在客厅地板上没有拆开。但我是JWT忠心耿耿的员工。我当即打了部车直奔机场,飞往底特律。第5节:三月--从喝拿铁到给人端咖啡(1) 第一章三月--从喝拿铁到给人端咖啡 我很引以为豪,从未拒绝过JWT公司交给我的任何任务。然而,在我二十五年的职业生涯中,却受到了一个莫大的打击--我接到JWT的一位高级管理人员、年轻的琳达·怀特打来的一个电话。 "明天一起吃早餐。"她命令道。 这话从一位同事口中说出来,口气有点不对劲。我挺喜欢琳达的。几年前,我说服了自己在公司的个人关系网,说我们需要一位富有智慧的年轻女子。琳达一直干得不错,于是我提携她进了董事会。她成了董事会唯一的女性。事实上,琳达现在已经是经理了,在公司的法人级别当中已经超越了我。 JWT的新老板特别喜欢琳达。老板是个英国人,名叫马丁·索瑞尔,他是会计出身,对账本底线特别在意。在他来公司之前,JWT公司几乎像个非营利机构,致力于和客户搞好关系,从不担心账本底线的问题。马丁却不这么想。他对股东们说,他更有意提升他们的收益,而非花钱去达成什么最高品位的效果。他在我们公司实行了恶意竞标。我们提出了反对,但是马丁获得了华尔街精算师的支持,轻易地占了上风。 有一次开会时,马丁直言不讳地说:"我喜欢身边都是年轻人。"我当时真应该听懂他的话,那样就能预见将要发生的事。 马丁自己刚四十出头,而琳达三十出头,难怪他们很合得来。他们年轻有为,急于要摆脱他们眼中的那些"老家伙"了。 那天琳达约我一起吃早餐,她迟到了。这又是一个不好的征兆。在美国商界之中,级别越高,办事就越拖拖拉拉。琳达有意无意地沿袭着这一风格。 她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了。这又是个不好的迹象。我知道琳达喜欢我,对我提携她有着感激之情,但我也知道,在现代企业中,谁还会感情用事呢。尽管我工作出色,诚恳正直,并且一直以来都在帮助JWT公司取得成功,但这些都无济于事。 我是在一个聚会上遇到琳达的。她刚刚从哈佛大学获得工商管理硕士学位,而大学本科读的是艺术史。我对她说过,她的这种学历背景对于广告业来说,称得上是一对制胜的组合--她既能长于创意,又能保证盈利。我说得没错。但琳达被雇用并不仅仅是靠她的文凭,我还发现她比其他候选人更有胆识。在我帮助琳达加入JWT的高级管理层时,我写了一张便笺,称她为"无情的高层成功人士"。我把便笺给琳达看。 "我真的那么无情吗?"琳达问我,好像有点受伤害。 "或许不是。但是作为一位女性高层成功人士,你比男性还强硬,特别是在管理方面。可能比你真正的内心表现得还苛刻些。生苛硬扣地捣弄数字,包括刻薄地对待员工,这都是马丁非常喜欢的管理作风。" 我使琳达明白广告业的艰难实质--那就是钱,还有对于削减"管理成本"的那种无情态度。在广告业中,所谓的"管理成本"就是人。而现在,我自己,就成了管理成本。第6节:三月--从喝拿铁到给人端咖啡(2) 我在桌子对面冲她微笑,我不想哭出来,尽管我觉得自己在垂死挣扎。我的心确实很难受。我犯心脏病了吗?不是,我只是感觉非常、非常伤心。我很生自己的气,为什么我一点征兆都看不出来?琳达在JWT的职位一路攀升,而我却原地踏步。琳达飞速地赶超了我。马丁喜欢琳达。马丁用一种客气的、英式的方式,清楚地表现出他不能忍受和我共处一室。马丁要经营的是一家精简、严苛、斗志旺盛而年轻的公司,而我,一头稀疏的白发,简直像是公司的累赘。 00"迈克尔,"琳达说,"有坏消息要告诉你。"我胡乱拨弄着小松饼,想要迎合她的目光。 服务员向我走过来,想看看我们还需要些什么。服务员们还是以为年纪大的人钱多、唱着主角呢。 我摇摇头,服务员退了回去。 "那告诉我吧。"我淡淡地说。我可不想摇尾乞怜,我知道那无济于事。我希望琳达看在往日情分上,至少为我据理力争一下。然而,她选择跟我开早餐会议,而不是在公司说,事情已经没有回旋余地了。我知道自己已经过时了。 "我们要解雇你,迈克尔。"她机械般地吐出了这些词。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总算还是颇不情愿的,尤其是那虚张声势的"我们"。 "不是我的决定。"她连忙补上一句,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她飞快地把眼泪拭去,为自己的感情用事而尴尬--特别是在一个曾经教她要行事强硬的人面前。我觉得她不是在做戏。我觉得,她对于我被解雇是真的很难过,她是被迫做这桩卑鄙差事的。用他们的话来说,从务实角度看来,解雇我就是个不假思索的好主意。像我一样写作和讲演又快又好的年轻人多的是--而薪水只要我的四分之一。倘若琳达拒绝解雇我,她就难以成为高管党羽中的一员了。这是考验琳达,究竟更效忠于谁--是效忠一个过去帮过她的老创意人员,还是效忠一个年轻的金融专家、现在的公司老总?琳达已经证明给马丁看,她是个无情的人。要进入高管阶层,就要披荆斩棘。这天,琳达就要把障碍扫清了。 我让自己尽可能地勇敢,至少和琳达在一起的那点时间,要勇敢。 琳达告诉我,在JWT的每一年,我都能得到相当于目前一周薪水的补偿金。她说那些补偿并不算多,但是我境况好的那些年一定积蓄颇丰。 我心说: 这怎么可能!我可要供养一屋子的孩子上学哪! 我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好了,"琳达说着站起身来,"你不必回公司整理东西了,我们自会处理。" 又是"我们"。琳达已经做好步入黄金时代的准备了。 "我想为你办一个欢送午餐,迈克尔,"琳达站着说,"我会打电话给你安排的。你离职的具体事项可以随时找人事部的杰弗里·托宾去办。"第7节:三月--从喝拿铁到给人端咖啡(3) 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控告JWT公司,或者给所有客户写些恶毒的信。不过马丁和琳达对此早有预料。"你很可能继续做创意咨询顾问之类工作,"琳达继续说道,她的口气更自信了,"马丁和我当然会大力举荐你。我个人也会尽我所能地帮你。"她补充了一句。我在JWT是呆不下去了,但我如果知趣的话,她还是愿意给我一些生计上的支持。 被解雇了再去开个咨询公司,并不是什么好的开端。不过我知道,我要从老客户或者其他人那里拿到生意,就得和JWT公司搞好关系。我要是惹麻烦的话,就是自找麻烦,什么生意都接不到了。 讨厌的服务员又来了,我又挥手把他打发走了。 琳达用双臂搂了我一下,差不多像拥抱一样,不过还算不上。"迈克尔,一定要联络杰弗里。他很喜欢你,他也会帮你的。" 然后她飞快地转身,大步走出了餐厅。 服务员最后一次过来了,把账单给了我。 外面阳光灿烂。我却突然绝望地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二十五年来,这是头一次,没有客户等着我给他们的宣传活动出主意。我走着,发觉自己当街流泪了。真丢脸。我!竟然哭了!可毕竟,在53岁的时候,我的职业生涯被宣判了死刑。我深深地明白,年纪都一大把了,还被炒了鱿鱼,是多么的凄惨。 而失业的现实的确如此。 是的,我需要一份工作。这些话我整整35年没有说过了。我进入JWT工作,从入门级别做起,已经过去整整35年了。我从JWT的高级职务上被解雇,已经有十年过去了。我开办了自己的咨询公司,一开始我从老客户那里得到一些不错的生意。可是后来,我打出去的电话,收到的回复渐渐越来越少了。我已经几个月没有接到项目了。哪怕喝一杯拿铁咖啡,对我来说都是奢侈的,我喝不起了。 此刻,面前是杯拿铁咖啡,面对这位自信而面带微笑的星巴克店员,我感觉自惭形秽。她看上去无忧无虑,那么年轻,有的是选择余地。后来我才知道,她所遭遇的艰辛,恐怕我三辈子也碰不到那么多。她的母亲染有毒瘾,在她12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她连自己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她母亲吸毒过量时,她被送去和一个阿姨一起住。她的阿姨也是个单身母亲,自己还要照顾好几个没有爸爸的孩子。她阿姨简直该死。后来她告诉我,她在布鲁克林住的时候有多恐怖,她曾经从水泥楼梯上摔下来,臀部骨折了,可她那恼怒的阿姨只是冲她大喊大叫、说她笨手笨脚,却不肯送她去医院。后来骨头是接好了,可是却一直疼得很。尽管遇见她的那天她显得那么自信,但她那时候其实身心都在经受痛的煎熬。第8节:三月--从喝拿铁到给人端咖啡(4) 但是,那时候我还是以自我为中心,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困难。 对我来说,这个年轻女人拥有很大的权力--雇用我的权利。是的,我需要一份工作。当我说出这话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惊异了。我这是在干什么呀?但是同时,我知道自己确实需要一份工作,我必须要有一份工作。而且我还认为,我要在星巴克找一份工作简直轻而易举,只不过我到底要不要接受呢? 这位星巴克工作人员把一叠纸放在自己面前,收敛了笑容,严肃地看了我一眼。"那么,你是真的要找份工作吗?"她带着怀疑的口气,摇着头说。显然,当我真有可能在她手下工作的时候,她又变得矛盾重重了。 我恍然大悟: 她问我要不要找工作,只不过是开我的玩笑罢了。可能她突发奇想要跟我逗会儿乐子--我看上去是个无趣、落魄又似乎自得其乐的人;或许她只是受人怂恿。可结果我却接受了,这倒让她大吃一惊。 她带着怀疑的目光:"你愿意在我的手下工作?" 我非常明白她话中的挑衅之意: 我,一个白种老年男人,真的愿意在一个年轻的黑人女性手下工作? 她后来向我吐露了实情: 她那个对一切都满怀愤恨的阿姨在她成长过程中不断地向她灌输:"白种人是敌人。"因此在她眼里,就算只是给我一份工作,对她而言却是在冒险。在她确信我不会给她惹麻烦之前,她其实不愿越雷池一步。 我自己也充满了矛盾。这情形似乎调了个个儿。在我的世界里,我才应该是那个出于善良仁爱而给她工作机会的人,而不是向她乞求工作。我知道这样想是不对,极其不讲人权,可这个念头就是萦绕不去。这个年轻女子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接受她提供的工作,她怎么就成了赢家了呢?我的世界一片混乱。 那是在1945年,纽约市。我父母频频出去参加鸡尾酒会和宴会。我是个孤独的小男孩。那天我像往常一样乘着巴克利学校的校车回家,爸爸妈妈又不在家,不过娜娜在等着我,她张开双臂、满面笑容地迎接我。我扑进她的怀中。 这位老妇人和我们一起住在78街那幢雄伟的褐石楼房里。我小时候很爱她。她是我们家的厨师,是我最亲密的伙伴。我所有的时间都和她在一起,呆在地下室温暖而香味撩人的厨房里,我给她模仿查理·卓别林,把她逗得大笑,她给我吃好吃的果仁和葡萄干。她住在弗吉尼亚的父亲病了,我跟她说她应该回去看看他。两周以后,她父亲去世了。娜娜觉得我是"上帝的恩赐"。她说,有朝一日我会成为一位圣徒,一名牧师。我长着一口龅牙,耳朵又很大,可娜娜说:"你是个英俊的孩子。"她说我今后一定会成为一个令人为之心碎的人。第9节:三月--从喝拿铁到给人端咖啡(5) 后来,我无意中听到父母在藏书室里谈话。他们压低了声音,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娜娜年纪太大了,爬不了楼梯了。"妈妈说。 我们的褐石房子有四层楼,有73级很陡的楼梯--我无聊的时候数过好多次了。 爸爸也同意妈妈的话:"是啊,我觉得她有点不堪重负了。" 我的心坠入了谷底。他们绝不能解雇娜娜!我哭着冲到她面前,却不能把自己听到的事告诉她。 几周后的一天,我放学回家,娜娜没有来接我。她离开了。妈妈雇用了一个拉脱维亚难民来做我们的厨师。她19岁,妈妈说雇用她是在做善事。她做事很卖力,但是她几乎不会说英语,不和我说话,甚至看也不看我。她很怕靠近我、靠近所有的人,很久以后我才听说,那是因为她曾惨遭纳粹的蹂躏。 然而,那时的我还是个小孩子,我只知道,娜娜走了,硕大的房子里又只剩我孤零零的一个了。没有了娜娜,厨房很冷,空荡荡的,但我不愿离开,那是娜娜曾经待过的地方。我静静地坐在厨房的窗台上,看着雨滴沿着窗玻璃流下。我还选一滴雨点和另一滴比赛,看哪一滴可以先流到窗玻璃底下。如果我选的那滴先流到底,我就对我自己说,我可以实现一个愿望了,然后我就许愿娜娜可以回来。 我5岁之前都住在这幢褐石房子里,离现在我正应聘的这家星巴克才不到一百码的距离,这让我突然感觉到了内心的那点缺失,不由地缅怀起那位近60年未见的老妇人。娜娜比今天我面前的这位星巴克店员年纪要大多了。娜娜那么慈爱,身躯肥大柔软;而这个年轻女子,是一名专业人士,身材小巧而玲珑有致。娜娜的笑容那么温暖,笑起来有好多皱纹;而这个年轻女子,笑起来那么完美无瑕、光彩夺目。娜娜对我来说像是妈妈一样;而这个年轻女子摆明了她和我就是老板与属下的关系,仅此而已。 这两个女人真的没有一点共同点--除了一点,她们都是非裔美国人。像很多我认识的白人一样,我赞成取消种族隔离,但是我越长大,越发觉在我所处的美国上流白人社交圈中,白人和白人为伍,而黑人和黑人为伍。对我来说,和一个非裔女子单独坦诚相见,唤起了我对娜娜的回忆,那是唯一与我有着真正亲密关系的非裔女人。 这位年轻的星巴克店员还不知道,由于娜娜的缘故,我在感情上颇为乐意和她一起工作--我不由自主地信赖着她。我对自己说,这感觉太荒谬了。一个63岁的男人,怎么能被一个4岁小男孩的内心感情所左右呢?--但事情就是如此。她问过我,你愿意在我手下工作吗? "我非常乐意在你手下工作。"第10节:三月--从喝拿铁到给人端咖啡(6) "好吧。我们需要人手,所以今天在这里办一个现场招聘会。我在这里面试咖啡调理师。"她跟我说这些的时候,几乎没有看我,仿佛她在给我读米兰达规则米兰达规则(Miranda Rights): 美国最高法院要求被逮捕的人被告知其有权保持沉默并有权请辩护人的决定。,而不是在介绍一份工作。"虽然只是一个初级职务,但是很有晋升机会。我高中都没有毕业,现在也做到了负责主管。每个经理都能管理自己的门店,雇用自己合意的店员。" 她递给我一张纸。 "这是一张申请表。下面我们开始正式面试。" 她伸出手:"我名叫克莉斯多。" 我自始至终一直坐在角落的桌前,桌上放着那杯拿铁和我的文件。我笨拙地从座位上欠起身来,把放在桌上的公文包都给碰落在地。我握住了她的手,说:"我叫迈克。" 我把自己的公司命名为"迈克尔·盖茨·吉尔及友人",因为我觉得我的全名念起来很响亮,我非常喜欢。但此时我觉得还是"迈克"比较好,是唯一合适的称呼。 "迈克,"克莉斯多说,又开始翻弄她面前桌上的文件,还是没有看我,"星巴克的工作伙伴都是用名字来称呼对方的。他们的福利都好极了。" 她递给我一本巨大的手册。"你翻阅一下,所有的医疗福利都记录在内。" 我急切地一把接过册子来。我没想到这个职位还提供了健康保险。我的健康保险数额已经高昂得担负不起了,所以我已经取消了健康保险,可是最近我却发觉这是个错误,而且后果十分严重。于是,对眼前这份工作的患得患失,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 就在一周以前,我在医生那里做了个年度体检。通常医生都给我一份健康报告,我身体一点儿毛病也没有。但这次,他微微摇了摇头,说:"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我希望你做一个核磁共振。" "为什么?"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说过你的耳朵会嗡嗡作响?" "只是稍稍有点嗡嗡声。"我连忙回答。我从来不会给科恩医生论据使他怀疑我的健康状况,就算我觉得不舒服我也不会告诉他。科恩是位好医生,但是他的爱心未免有点残酷无情--那就是说,他会不遗余力地在我身上找毛病。 "稍稍有点嗡嗡声。是嗡嗡作响啊!"他用他一贯危言耸听的口气说。他对我的粉饰太平之词有点不耐烦了。"做个核磁共振检查,然后去找劳瓦尼医生。" "劳瓦尼医生?"听上去可不容乐观。 "迈克尔,在健康问题上你不要自以为是。"科恩医生对我说,"那样会害死你自己的。劳瓦尼医生是最好的耳科医生,在斯坦福大学获得了博士学位。那样你该高兴了吧?"第11节:三月--从喝拿铁到给人端咖啡(7) 我一辈子都在科恩医生那里看病,他非常了解我。 我去做了核磁共振。科恩医生说那只需要"几分钟"而已。 可我却在那儿躺了至少半个钟头。而且我听到其他医生在房间里进进出出,这也让我不太爽。 "接着还要做什么?" "没什么,"一个年轻的护理员告诉我,"我们会把核磁共振报告交给劳瓦尼医生,他会见你的。" 我很生气。都是科恩医生,非要我做什么愚蠢的核磁共振。我这辈子一直都很健康,而且现在我还是那么健康。我可担负不起一点点病痛啊。 劳瓦尼医生让我差不多等了整整一个下午,我看到人们在他的医务所里进进出出。最后劳瓦尼医生总算出现了,满面笑容。这算不算个好兆头呢?他示意我进他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又小又窄,堆满了文件。看着真让人不放心。我觉得医生应该有一间很大的角落办公室角落办公室(corner office): 角落办公室即处于公司最佳位置的高级办公室。这里的角落是指方形、长方形或多边形办公大楼的拐角部分。这种位置上的办公室与走廊里成排的普通办公室相比,有着两面临窗的景观,显得宽敞而又明亮。拥有角落办公室的人,意味着在公司或单位里处于最高职务或在社会上与众不同的身份地位。,放一张很舒适的躺椅。他可显然没有做到这一点。 "吉尔先生。"他说。 "叫我迈克尔吧。"我对他说,尽量显得友好。 但他还是坚持那么叫我,笑得更卖力:"吉尔先生,我有坏消息要告诉你……但你已经察觉到自己一定出了问题了……我说得对吗?" 我察觉到自己一定出了问题了?他疯了吗?我觉得自己一切正常。 "你在说什么?"我再也难忍自己的焦灼,对他的慢条斯理撒起火来。 "你的情况很罕见。不过很幸运,这个领域是我的专长。" "到底是什么?"我几乎吼了起来,但劳瓦尼医生还是不紧不慢的。 "非常非常罕见的情况。"他又笑了,"大概一千万个美国人中只有一例。" 我等待着,虽然很生气,但是出于个人常识我又必须让这位好医生按他自己的方式来做。我真的吓坏了,只有放任他的学院派风格了。 "你得的是听觉神经瘤,这是我的专长。但你的病例确实非常罕见。你的大脑底部长了一个小瘤……影响了你的听力。" 在一瞬间我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就好像我的脑袋、我的心都受到了重击,我觉得自己呼吸都停止了。 劳瓦尼医生感觉到我忧心忡忡,连忙接下去说:"这并不是不治之症。我可以给你动手术,但我必须先告诉你,手术非常危险。"第12节:三月--从喝拿铁到给人端咖啡(8) 我刚恢复了视觉和听觉,这些不吉利的话就跃入耳中。我可不想听到自己要动的手术是"危险的"。 "你指什么呢?" "我们要在头骨上钻个孔,然后在大脑上动个手术。这么说吧,我是个脑外科医生……而这就是一个脑外科手术。" 他非常自信。我却很恼恨他这么想做这个手术。 他说:"你的听力是不会复原的,因为那个瘤导致了耳鸣。动完手术后你要住院一、两个星期。" "动完手术要住院……"我麻木地重复着。 "而你要彻底痊愈还得过几个月。不过痊愈的几率还是很高的。死亡率非常低,只有少数患者会死亡。" 少数……会死亡?他是不是疯了啊? "我得什么时候……动手术?"我结结巴巴地说。我已经口干舌燥了。 "我觉得立刻动手术比较好……不过你也可以选择过几个月再来做一个核磁共振,看看那个脑瘤有没有长大。有可能你的瘤生长得非常缓慢。" 总算还有一丝希望。和所有人一样,我讨厌医院。有朋友在医院里过世了。更别提我现在破产了。能拖延一点点时间都是老天眷顾了。 我飞快地站起来,跟他握了握手,就离开了他的办公室,然后立刻打电话给科恩医生。 可他并没宽慰我。 他对我说:"看来你应该动这个手术。" "是的,"我假装表示同意,"但是我还是再等几个月,再做一个核磁共振检查。" 我在争取时间。 我自己放弃了医疗保险已经够糟的了,不过更糟的是,我都负担不起孩子们的医疗保险了。不知道这个脑瘤是不是对我所作所为的惩罚。 此时,我坐在克莉斯多对面,饶有兴致地读着星巴克的保险福利手册。星巴克的医疗保险似乎涵盖很广,连牙科和耳科都包括在内--我在JWT做到高级主管都没有这样的保险待遇。 我满怀希望地抬头看着克莉斯多:"员工子女享受这些保险吗?" "你有几个孩子?" "五个。"我说。心想,我原先说"四个"是多么顺口呀,而现在是"五个"了。 克莉斯多大笑起来。然后她和善地微笑着,说:"你挺忙的啊。" "是啊。" 我不想多说什么。工作面试的时候解释这些太复杂了。 她带着肯定的语气,接着说:"嗯,你的五个孩子全都可以享受保险,只是打上一点点小折扣。" 我如释重负。我这么急迫地想找个工作,主要是为了我最小的孩子乔纳森。他可没有错,错都在我。 我是在健身房认识苏珊的--乔纳森的母亲。为了每天都有理由出门,我被解雇后不久就开始去健身房了。于是我就有了起床出门的新理由--做运动。第13节:三月--从喝拿铁到给人端咖啡(9) 有一天早晨我正躺在垫子上休息。这间房有时候用来上瑜伽课,不过当时房间里正巧没有其他人。苏珊走了进来,显然她先前没注意到我,还以为是个空房间。她大哭着靠在了墙上。 "你还好吧?"我问道。和这种感情丰富的人在一起,我感觉不太自在。 她吃了一惊,不过还继续哭着。 "我哥哥得了癌症,就快死了……活不了几天了……" "真可怜。"我说着,从自己的蓝垫子上坐起来,准备离开。 "就在去年,我父亲因为肺癌过世了。" "可怜。"我重复了一遍,站了起来。我本来可以一走了之的,但是又觉得在她这样悲痛的时候不能弃之不顾。 我走近了她。 "别伤心了,"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这些话,"你很快就会开心起来的,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开心。" 苏珊抬头看着我。她个子很小,差不多才五英尺多一点,一头浓密的黑发,长着褐色的眼睛。我有六英尺多,头发稀疏,长着蓝色的眼睛。我们俩对比鲜明,呆在一起无疑是对奇特的组合。 苏珊拭去了泪水,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来。 "什么?"她仿佛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这些荒唐的话从何而来呢? 但我还是重复了一遍:"你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她点点头,似乎若有所悟。 我准备走了。 "我喜欢做瑜伽的男人,"她说,"可以展现柔韧性。" 苏珊和我的关系,就这样从彻头彻尾的错觉开始了。她误以为我对瑜伽很感兴趣,其实不然。我不喜欢伸展运动--那反而让我感觉更僵硬了。我在很多事情上都很刚强不屈--坚硬的身体,刚毅的精神,顽固的情绪。我喜欢老歌,我墨守成规。至今为止,我对自己的过往一切满意。苏珊对于我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还一无所知。她在瑜伽房遇见我,就以为我是个肢体灵活、感觉敏锐的人,能够感知生命更深邃更纯粹之处,仿佛我是个睿智的宗师。 有时候,人们错得离谱,简直可笑。 苏珊误解了我,我也误解了苏珊。我以为她悲伤无主,需要宽慰和保护。可我后来才知道她是个颇有成就的精神科医生,有很多热情的病人。 我以为她需要我。 她以为我能帮助她。 可是我们都大错特错。 然而,我们俩却突然地相互吸引了。我们之间强烈而奇异的感觉,难道就印证了那句话--越相异,越相吸?尤其是一大早在健身房里,我无事可干,而她还要过两小时再见下一个病人。 我被解雇后,发现自己无法和妻子做爱了,我们也不太去尝试了。像很多已婚夫妇一样,我们只是偶尔做爱。然而,我还是为上次的失败而感到害怕。肉体上的失败伴着事业上的失败一同向我袭来。我还曾经把性生活当作欢快的发泄,而现在却成了我一路衰败下去的又一迹象。第14节:三月--从喝拿铁到给人端咖啡(10) 直到我遇到了苏珊。 不过,尽管被她吸引了,我还是往门口走去。我是个守旧的人,从不搞暧昧关系……尤其不会和大众健身房遇到的人。 "你想喝杯咖啡吗?"我正走向出口时,苏珊轻柔地说。我几乎听不见,她的语声是那么温柔。 我听到自己说:"好啊,一起喝杯咖啡吧。" 和一位悲戚可怜的小女人一起喝杯咖啡,又能有什么妨害呢?我们可以去星巴克喝杯拿铁咖啡,让我来鼓舞她一下。 但我们没有去星巴克,她提议去她的公寓。我跟她去了,然后就此沉迷。从此以后,只要苏珊有空,我和她几乎每天早上都见面--一周见上两三次。 苏珊并不年轻了,45岁左右。她告诉我,她的妇科医生说她不能生育,所以她觉得没有必要结婚。 "结婚是为了生小孩,"她说,"只要性爱、不受拘束更好。" "更别说你已经结婚了。"她提醒我,眼神掠过我的戒指,进一步确认了这个事实。 我满怀歉疚地承认了。我很喜欢苏珊给我的感觉,但我还想鱼与熊掌兼而得之。我爱我的妻子,我希望自己的四个孩子在一个稳定的家庭环境中生活。 后来,有一天早晨苏珊打电话到我家来找我--她以前从来没有过。 "我必须跟你见面。" "什么时候?"当时只有七点半,我连早餐也没有吃。 "就现在。" 她赤身露体地站在她的公寓里,窗帘敞开着,窗外是东河。这是个三月的早晨,但阳光照得河水波光粼粼。 "迈克尔,"她低语道,"我怀孕了。我要这个孩子,这是上帝的旨意。" 我的心跳都骤停了。这可不在我的议事日程之中。我失业了,只能勉力养活自己的家人,我不想再要一个孩子。 "你认为怎么样?"她问我。 "你自己决定吧。"我说。 "告诉我。" "不。"我说着站起身来。我不想让她去做流产,这可能是她唯一一次拥有孩子的机会。 "这是个奇迹,迈克尔,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支持我。" "我破产了。" 她大笑起来。苏珊对我还有一个误解: 因为我穿着考究,看上去处境颇佳,她就以为我很富裕。她一点儿也不知道,在一副"管理层态度"的背后,我其实每况愈下。 我一直把我和苏珊的关系保密着,但是乔纳森出生后,我把这一切告诉了我妻子。她受不了了。 "搞外遇也就罢了,"她说,"可有了孩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伊丽莎白头脑很清楚。 "我就是不行,"她对我说,"我受不了这种事!" 于是我们"和平"离婚了,尽管她对我愚蠢的所作所为暴跳如雷。 "我还以为我们可以白头到老。"她说。我难受极了。第15节:三月--从喝拿铁到给人端咖啡(11) 我的孩子现在可以说是成年人了,他们有着成年人的理性判断力,但他们还是又痛苦又愤怒。我把我们的大房子留给了伊丽莎白,我留给她足够的家庭财产以保生活无虞,但我知道,那不止是钱财的问题。我毁了她的生活。 而且也毁了我自己的生活。 我在纽约郊区租了一套小公寓。因为犯了那么多错,我不顾一切地要去弥补。我决心要尽量和苏珊还有我新生的孩子乔纳森在一起。我清早四五点钟就过去,陪乔纳森玩,好让苏珊睡一会儿。 我这样做本来是出于尽义务,但却发生了一件始料未及的事情。我越来越离不开乔纳森了,而乔纳森也越来越粘我了。我和他每天一起迎来曙光。我其他孩子还小的时候,我没有时间看到孩子们惊喜地抓住一个个新奇的瞬间,当时我每天在JWT工作12个小时。 现在,我又得到一个做父亲的机会,虽然我有点不配。我喜爱亲眼看着乔纳森成长;我喜爱在轻轻唱歌的时候,看着他轻挥着小手,仿佛在给我指挥;我喜爱在我把毛绒动物玩具丢向空中的时候,听到他毫不抑制的欢声大笑。 有一天,我正把沉睡的宝宝放回他的婴儿床上,乔纳森睁开了眼睛,冲着我笑。他开口发出了美好的声音:"大大。"多么简单却又让人心碎的音节啊。回想起自己错失了和其他孩子们共度这样美妙瞬间的机会,我感到一阵心痛。可这却是为了什么呢?全为了一家公司--我对它一腔耿耿忠心,得到的下场却是一纸解雇通知书。我想要和我的每一个孩子一起坐下来,教导他们: 生命只有一次;我给了你生命,你要明智地生活。一定要衡量好轻重缓急。 我寻觅新客户的时间越来越少,而陪伴乔纳森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爱我,他也需要我。在他眼里,我是个极好的人。 可是如今乔纳森似乎是唯一觉得我好的人。苏珊渐渐对我失去了兴趣。首先,我在她眼里不再是什么健谈的人了,她说我"令人厌烦"。我不太能接受新奇的想法。其次,她也不再把我当作情人了,她说我"太循规蹈矩"。我和妻子离了婚,客户和工作都越来越少,个人的空闲越来越多,然而,我越是能陪在她身边,倒反而对她越没有吸引力了。她原以为我是美国顶尖的人物,满足,富有,成功,幸福。而她现在越来越发现我实际上是个不可靠的小人物,对现实状况无计可施。 乔纳森是最后一个崇拜我的人,还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现在他开始上学了,所以现在我有了更多的空闲时间,再没什么理由不去找工作了,而且为了维持生计我更需要找份工作了。该死,我连健康保险都没给我的小儿子买哪! 我怎么会搞成这样呢,无论是私人问题还是职业问题都那么差劲!我极力清空脑海里纷乱的消极情绪和负疚感,专注于克莉斯多和这场不可思议的面试。不知是我运气好还是她兴之所至,克莉斯多给了我一个机会来止住我的颓势--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不想失去这个机会。第16节:三月--从喝拿铁到给人端咖啡(12) 我抬头看着克莉斯多,试图给她一个自信的微笑。 可她并不买账。显然,克莉斯多正从个人对我的反感和作为专业人士的职责之间寻求平衡。她的门店急需员工,而我急需工作。我告诉自己,要说服她,让她相信这就是天作之合。我强自勉励自己。 "我想问你一些关于工作经历的问题。"克莉斯多说道,带着一种冷漠的职业性语气。 我突然担心起来。了解了星巴克所提供的医疗保险之后,我真的很想得到这份工作。克莉斯多会不会是另一个琳达·怀特,最终还是会断了我的活路?我不在乎,只要她雇用我就行。 "你有没有从事过零售业?" 她的问题让我吃了一惊。 我拼命地思考着……快点啊,什么是零售业? "就比如沃尔玛。"她提醒我。我第一次感觉到,克莉斯多可能决意帮帮我的忙。整件事一开始对她来说是开个玩笑或者是别人怂恿所致,但也有可能--只是有可能--她发现我真的是需要帮助。 我突然发现,曾经享有特权的生活让我从未体验过人人都能安之若素的现实。或许克莉斯多想帮我把握机会,而我却连她在面试中抛给我的救命稻草都抓不住--我从来没有在沃尔玛工作过。 克莉斯多在她的纸上做了个记号,然后继续下去。我感到十分紧张,进展不太顺利。 "你有没有在困窘的情形下处理客户事宜呢?"克莉斯多读完表格里的问题,然后抬头看着我。但她的眼神温和了一些,她现在大概期待着我能正确答出这个问题。 然而我还是茫然了。和福特汽车的执行总裁谈话,算困窘吗?当然算了,可是那并不能让我得到这份工作。我记得我曾经给汉堡王做过广告,为了找感觉,我在一个汉堡王门店里干过一上午活。 "我在汉堡王工作过。"我说。 克莉斯多满面笑容。 "很好,"她说,"那么当不利情况发生的时候,你怎么对待顾客呢?" "我很认真地倾听顾客的话,然后设法纠正错处,接着问他们还需要我做什么。"我曾经写过一本小册子介绍如何应对不利情形,这会儿我把这些快忘掉的话一股脑地胡乱说了出来。 克莉斯多又笑了,在纸上做了个记号。 "你有没有和很多人一起在窘境的压力下工作呢?"她问。 "有,"我含糊地回答。我曾经为了迪奥的广告活动而工作到很晚,但是,那和给数百个上班途中的人端拿铁咖啡可不是一回事。 克莉斯多继续在表上做记号。"你对星巴克有多少了解?你有没有进过我们的门店呢?" 我的机会来了。我为工作而寻寻觅觅的日日月月里,进过纽约的许多星巴克。我急切地抓住这个机会来展示自己对星巴克的了解:"大中央车站的星巴克总是很繁忙,我总是没有位子坐,不过第五大道和45街交叉口的那一家门店真的非常舒服,公园大道拐角的那一家风景好极了,还有--"第17节:三月--从喝拿铁到给人端咖啡(13) "好了,迈克,"她打断了我,"我了解了。"她微笑着。"看来你非常支持星巴克,那你一定喜欢这个问题: 你最喜欢哪款饮料?" 我又有用武之地了。我喜欢好多种咖啡,而我最喜欢喝咖啡的地方就是星巴克了。 "拿铁和卡布奇诺有什么区别?"克莉斯多问。 这下她可把我给问住了。两者我都喜欢,可是不知道区别在哪儿。"我不知道……卡布奇诺少加点牛奶或者别的什么?" "你以后会知道的。"她说着,又在表格上做了个记号,但我觉得这是个肯定的答复。仅仅她那句"你以后会知道的",就为我建立了信心。我几乎以为自己再也不能够去学、去做新的东西,也不会再有人在我身上投入时间、帮我学习一项新工作了。 克莉斯多站了起来。面试无疑是结束了。 我也站了起来,急迫之中险些打翻了我那杯拿铁咖啡。我们握了握手。 "谢谢,克莉斯多。"我说。我这辈子还没这么感恩戴德过,她一定也感受到了我平凡语句中那份由衷的感激之情。 她笑了。我说的话有那么好笑吗?显然,她对目前的整个局面都很满意。还有我。或许我的表现让她发现所谓的"敌人"其实是个很好驾驭的人,或者更好--我不仅是个上了年纪的白人,还是个真正需要帮助的人,而她正好可以施以援手。不管原因何在,她和我在一起似乎放松多了。 但是她接着又严肃起来:"这份工作可不简单,迈克。" "我知道。但我会为你卖力工作的,我向你保证。" 她微笑着,或许其中还蕴含着些许自豪。后来我才知道了其中的缘故: 八年前,她连份工作都没有,她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一个美国上流社会的白人、身着两千美元套装"大丈夫",会向她乞求一份工作。 克莉斯多一定也认可了我愿意彻底颠覆角色的诚挚之情--从喝咖啡到给人端咖啡。但我现在意识到,她一定也觉得我还有很多东西有待学习、还有很多偏见需要纠正。 尽管如此,她还是愿意冒险一试,冲破阶级、种族和性别的界限,给我一份工作。 "我过些日子给你打电话,迈克,告诉你结果。"她说。第18节:四月--现实的打击(1) 第二章四月--现实的打击 〖〗"假设我们都是完全相同的人, 我们政见相同、信仰相同、道德标准相同, 我们喜欢同样的音乐、艺术、食物和咖啡, 我们看上去那么相似。 听着让人厌烦吗? 差异不应该成为隔离我们的鸿沟。拥抱差异吧。 尊严是每个人都拥有的人格。" --比尔·布鲁梅尔,纪录片导演 写于一杯星巴克大杯脱咖啡因卡布奇诺第二章四月--现实的打击00〖〗 坐立不安地过了好几个礼拜,克莉斯多一点消息也没给我。我每时每刻都在有意无意地焦急等待着她的电话。我不断地去78街和莱克星顿街交叉口的那家星巴克,我们相遇的那一家,希望可以看见她,可是她再也没有出现。 我还在为了市场营销而打电话给潜在客户,可我的语音信箱还是空空如也没人回复。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一份工作,什么工作都行。我刚遇到克莉斯多的时候,对到星巴克工作还不怎么当真。但这几个礼拜,我一直在等她的电话,却没有一点可以给我带来希望的其他选择,于是我意识到星巴克给了我一个途径--可能是唯一一个途径--来解决我脑瘤手术的费用,来养活我的小儿子和其他的孩子,来维持我自己的生活。我所面对的现实是,我老了,却几乎难以过活,我离开了我的前妻、我们的大房子,积蓄殆尽,而且恐怕连下个月的租金也付不起了。我甚至比几周之前还要沮丧了。只要电话一响起来,我都差不多在祈求是克莉斯多打来的。 我面试的时候出了什么错吗?我不知道。我说错什么了吗?还是我的性别、种族、年龄,使得克莉斯多不想和我一起工作? 我坐在那里期待电话的时候,过去几十年我所做的电视广告掠过我的脑海。我一向毫不犹豫地淘汰掉那些稍欠完美的人。笑容太灿烂、或者不够灿烂的男演员,口音不好的年轻女郎,都会被我撤掉。请人的时候,我会选那些和我相像的人,和我有相似背景的人。现在,日子一天天过去,而克莉斯多却一直没有打电话来,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可能她的做法也和我一样,简而行之,避开那些不是同类的人。 民族多元化是现在的热门词汇。但我认识的人中,很少有真正游离于自己的阶级和背景之外的--特别是在雇用要天天在一起工作的员工时。在美国商界,民族多元化是个抽象的目标,每个人都会说,可是却很少有人能付诸实践。更确切地说,民族多元化仅仅是个要隐晦而言的词,因为政府可能随时都在监听人们的言辞。 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克莉斯多非常需要新店员,或者她非常有勇气,来给我一个工作机会。是不是很讽刺呢,我希望克莉斯多可以比我自己来得仁慈宽厚? 我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了。后来,一天早晨我在大中央车站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迈克吗?" "是啊。"我带着一丝怀疑。电话那端的声音好像我并不认识。 "我是克莉斯多。" 我谨慎的态度立马就变了。 "噢,你好啊!"我热情地说,"很高兴接到你的电话!" "你还需要一份工作吗……"她踌躇了一下,然后又冷漠地说下去,"在我手下工作?"听上去她很希望我拒绝,然后她好继续她下面的工作了。我猜她有一长串新雇员名单要处理,而里头她觉得最难以共事的那个人就是我。第19节:四月--现实的打击(2) "是的,我是想和你一起工作!"我冲手机喊着,"我非常期待和你一起、和你了不起的团队一起工作。" 我对自己说: 镇静下来,迈克。不要热情过了头。还有,我干吗说"团队"呢?克莉斯多提到的是"伙伴"。我知道每个公司都有自己的表述方式,如果你希望大家好好待你,那么遵循这种表述方式就对你很重要。我真是拼命地让自己去努力迎合这份工作了。我对自己说,沉住气,别把这最后的机会给搞砸了。 不过这好像无关紧要--克莉斯多似乎并没有在听我说。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你和一个人在通电话,感到对方假装在听你说话,其实正做着什么他们认为更重要的事情。那天克莉斯多给我的就是这种感觉。对我来说,这通电话至关紧要;而对她来说,这却是紧张忙碌的一天中又一桩烦杂事务。 她给我工作的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真让我觉得羞辱。 "好吧,"她说,"明天下午三点半到我的店里来,在93街和百老汇大道交叉口。" "93街和百老汇大道交叉口?"我重复了一遍,对这个地址很是吃惊。 "是的。"她的语气像是在教3岁小孩儿似的,"93街……和……百老汇大道交叉口,不要迟到。" 我有点困惑了:"可是我们见面的门店是在78街和莱克辛顿街口啊。" "那又怎么样?"她带点威胁的语气,"我们在那儿见面是因为搞现场招聘会,星巴克就是这样招聘的。" 我很熟悉克莉斯多的那种口气。我以前解雇那些不想与之交往的人时,用的也是这种"按公司规章制度办事"的态度。 "我们星巴克招聘,"她继续说,"就选一间门店,办一个现场招聘会,然后需要招人的门店经理就去面试。但并不意味着面试的那家就是你要工作的门店。我是93街和百老汇大道交叉口那家星巴克的经理。"她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你觉得有问题吗?" 又是威胁的语气。是或否?她还要继续打给其他人,急切地想要结束跟我的通话。我感觉她给我这份工作不太爽。 "没问题,"我赶紧向她保证,"我明天会准时去的。" 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说话像个刚读书的新生似的。好尴尬啊! "想来工作的话,你穿上黑裤子、黑鞋子和白衬衫,好吗?" "好的。"我回答。 她挂断了,就连"再见"也没说。 妈的!这通短暂的电话真的让我好沮丧。前几个星期,我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困窘的生活现实,为了让自己不要消沉下去,我要抓住救命稻草,抓住一切迹象,我或许还能保住自己在美国上层社会的地位、不再往社会底层堕落的机会。这些等待克莉斯多打电话来的日子,想到要去星巴克工作让我觉得耻辱,但我还是告诉自己,至少可以在自己小时候住过的地方附近工作。多美好的地方啊。在那儿从管理阶层转型到服务阶层会让我好过些。我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都在显而易见、不容否认地堕落,而78街能够给我一些慰藉。第20节:四月--现实的打击(3) 我从未去过93街和百老汇大道--管它是什么鬼地方!我在纽约市的原则就是,决不到东90街以北或者大中央车站以南的地方去。而我现在要去一个让我觉得很危险的地方工作了。它和上东区--那让我感觉自在的地方--离得很远。 而且我也不喜欢克莉斯多对待我的态度。好像把我当作傻瓜似的,我觉得她很不公平。而后当我想起,自己恰恰用过一模一样的轻蔑态度对待一个曾在JWT公司为我工作过的年轻非裔女人,不免感到懊悔。詹妮弗·沃尔什就是我们在1970年代雇用少数民族的一大手笔,是我们在民族多元化方面所作的象征性的努力--而且是短暂的努力。 只不过由于詹妮弗是最早被JWT雇用的少数民族,我就对她缺乏信任。我本应成为她的良师益友的。然而,直到我在大中央车站和克莉斯多通话以后,我才体验到了被怠慢的滋味,以我的背景来说这可是头一遭啊。我沮丧地意识到,自己在JWT的时候,对待所有那些与自己背景不同的人都带着漫不经心的成见。在公司,我们大多数都上过属于常春藤联合会常春藤联合会(Ivy League): 由美国东北部八所大学和学院组成的一个联合组织,包括布朗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康奈尔大学、达特茅斯大学、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和耶鲁大学,这八所都是名牌大学。的名牌大学,这让我们很高兴。我们自认为是广告业的精锐分子。我们都不想雇用那些没上过最最精英大学的人,以免拉低了我们这伙人的身份--然而早期被雇用的少数民族当中就有很多这样的人。 詹妮弗挺好的,可她只毕业于某个二流大专,有个两年制的学位证书,我从不把她在JWT的职务当回事。我叫她读了几个礼拜的广告,连一个都没叫她写过。后来我叫她给福特汽车写一则报纸广告,那是她的第一则广告。 詹妮弗来到我的办公室。当她走近我的大办公桌时,她显然很害怕,甚至是吓呆了。我觉得她对于JWT来说格格不入,因为我们要在客户面前表现得自信。詹妮弗在新环境中那么心神不定,被我责骂了一通。当我看她的广告草稿时,发现有一整段是从我之前给她看的福特汽车的其他广告里抄来的。这是一种剽窃,在JWT尤其被憎恶。或许因为我们自己是所谓的广告撰写人,我们无法容忍任何人抄袭他人作品的行为。詹妮弗犯下了一桩公司不可饶恕的罪过,至少是被我发现了。 回想起来,她可能并不知道这是违反了规定,当然我那时也并没有向她指出。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愚蠢的过失正好给了我借口--到管理部门去说,詹妮弗可能有朝一日会成为一名很好的秘书,可她要掌握更高层次的广告艺术还不"够格"。我没有给她时间,也没有给"民族多元化"的观念一点时间。第21节:四月--现实的打击(4) 克莉斯多满不在乎地给我一个对我来说那么重要的工作机会,而我现在惊恐地发现,我在"帮助"詹妮弗时是多么地无情。我是个"老男人俱乐部"传统而伪善的成员,我还为自己在理论上相信少数民族发展政策而感到庆幸,同时却在现实世界中、在我所掌控的工作场所中,尽一切可能扼杀少数民族进步的契机。詹妮弗试图走入我小小的世界,我却有意无意地去阻挡,仅仅因为她是个非裔美国人,也没有我所看重的学历或经历。 詹妮弗被调到人事部去做文员了,我把她抛诸脑后,直到此时此刻才又想起她来。如今我感觉糟糕透顶。我想,克莉斯多可能会觉得我是个迟钝的白种老头,她给我这份工作是个错误。我永远不能融入她的世界、无法符合她的要求--就如同几十年前我对一个年轻黑人女性的感觉一样。 我还感到非常自责,多年前没有听我女儿劳拉的话。劳拉有一头棕色油亮的秀发,和她闪亮的淡褐色眼睛相映成辉。我现在还有一张她的相片,是当初我不肯接受她的观点时,她生气地直摇头的样子。她曾花很多时间想让我对世界有个更为现实的看法,可是感觉迟钝的我,根本没有听她的。劳拉精力充沛、积极向上,她很爱笑,但她也对世界的不公平深有感受,在她成长过程中也做了一些有关非裔美国人的事业,比如赞助性活动。她在晚餐时坐在我对面,当我们争论的时候她会很沮丧地捋着她美丽的鬈发。我对劳拉的感受不予理睬,也不理会她要帮助那些不幸的、"无望地天真"的人的想法。我还沉浸于自得其乐的空想之中,自以为凭自己是个了不起的、有才干的人,理应在广告界身居高位、继而生活富足。然而我的地位和成功实际上不过是与生俱来,还要拜我幸运的肤色所赐--正如劳拉曾向我指出的--在这个由"我们这一代中年白种男人"所掌控的世界。劳拉在成长过程中不断地和我发生争论。好像从她才10岁的时候,她就把我一切富裕的生活方式看作一种侮辱--因为那么多的人还非常贫寒。 即便她现在已经读了大学,她对那些不太幸福的人还是充满了怜悯之情。我送她去为她精心挑选的大学时,她居然还哭了。 "怎么了?"我问她。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她送进这所大学,甚至还打电话给一位认识的理事去说好话。 "这个地方一点点民族多元化都没有。"她说着,努力地对我和我的特权思想表示不满,"你还是不明白!"她指着那群全部都是白人的大学新生,他们正涌入她即将入住的新建豪华宿舍楼。 现在我痛苦地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我一直想要扼杀劳拉对"现实世界"的看法,"现实世界"对那些生来就没有很高的社会阶层、非白种人、无法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来说,是不公平的。这一刻我真的十分心痛懊悔,自己曾经傲慢自大地认为,上帝赋予我和我这类的人以支配权,因为我们就是比其他种族的人配得上这一点。终于,现在,我"明白了",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新的现实世界,没有什么继承而得的优越条件。第22节:四月--现实的打击(5) 但是,我这得之不易的认识会不会太晚了呢,还能改变我的命运吗? 或许是恶有恶报,我自忖。我是自食恶果。但我还是接受了克莉斯多给我的工作--不管她的态度如何。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猛地想起再过几周就到我64岁生日了。人们说四月是最残酷的一个月。我奋力地穿上星巴克工作所要求的黑裤子,一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我可能就要干着卑微的咖啡店服务员来庆祝自己的生日了。 我匆忙从郊区的廉价公寓出门,跳上一辆开往大中央车站的火车,我真不知道该为自己战栗的感觉笑还是哭。我尽力飞奔着,随着人流去搭乘开往时代广场的地铁。尽管地铁几分钟就会来一辆,我们还是争相涌入面前这辆地铁,仿佛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我真不敢相信人群能跑这么快--像在参加奥运会一百米短跑。干吗这么奔忙呢?我很多年没有这样乘车上下班了,我在JWT升到特权高层以后,就乘出租车和公家车上下班了,从来用不着搭地铁。这会儿我也无暇再去顾及这种向前冲锋的动作是不是心智健全的人所为--我和所有人一起往前奔跑着。 在时代广场,我从一辆拥挤的地铁上下来,换乘另一辆开往96街的地铁。我在关门前一刹挤进车厢,和一堆自己从不想去认识的人挤在一起,被迫互相碰触着身体。所有的面孔都是不友善的。我问自己,我这辈子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啊?门很快打开了,我被推挤到了肮脏的站台上。我攀爬着很陡的阶梯,走向93街。虽然四月初天气还冷,我却走得心跳加速,都出汗了。 我从地铁站出来,迎着风,几乎是蹒跚着向百老汇大道口的星巴克走去。人行道被冰冷的雨弄得湿滑。我停了下来,已经到了门口,但我却并不急于推开店门。 我凝视着星巴克的标志,我所面对的现实状况把我击得晕头转向。站在冰冷的人行道上,站在城市中一个我不该站的地方,我感觉麻木了。我曾梦想再加入一家大型的国际性公司,再次变得富有、幸福,拥有支配权,可这梦想却变成了耻辱的噩梦。是的,我就要加入一家大型的国际性公司,可是事实上却不过是个起了别号的服务员。我仿佛预见到那大庭广众下的尴尬场面: 我迈克尔·盖茨·吉尔,打扮成一个服务员,给人们端饮料,而他们还可能曾是我的朋友或客户!就像古代的时候,朝圣者给罪人戴上枷具、公示于广场,让大家都看看这些罪人的下场。 清教徒牧师科顿·马瑟曾说过:"我们都在发怒的神灵掌控之下。"或许正有一位发怒的清教神灵,决意要惩罚我所犯下的一切罪行。过去的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沉重的负罪感中,因为我伤害了那么多我所爱的人--我的前妻,我的孩子们,还有我为数不多的那些朋友们。我的清教徒祖先们一定对我狂怒了。我想,是的,我一定是得罪了一位要报复我的神灵。第23节:四月--现实的打击(6) 但我必须承认我面临着世俗而悲哀的现实,我不能假装自己生活在虚构的圣经般的旅程中。我不是现代版约伯约伯(Job): 该典故出于《旧约·约伯记》,约伯是一个敬畏上帝的富人,受到上帝多次降祸的考验。后人用他的名字喻指最有忍耐力的人。,我正在找工作。而且我必须得面对严峻而平常的现实,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自己的财政管理不善、因为自己的性欲需求使我堕落到这般田地。我并非什么上帝甄选的人物,我必须伤痛地承认,我并非那么独一无二。但要我放弃那种自以为无与伦比的感觉,实在是非常非常的难受。 现在我被迫认清了一个新的现实: 我老了,很难找到工作了,这正是如今几百万上了年纪的美国人所经历的现实,我们难以维持生计,而我们国家的各大公司都不再需要我们了。就在这种极度苦闷、矛盾、不得已而谦卑的情形下,我推开了星巴克的门。 店里又热又吵闹,一片毫无秩序的混乱状况。顾客的长队几乎排到了门口,有抱着孩子或推着童车的母亲,有查看着手机的商人,有拖着背包的小学生,有提着手提电脑的大学生,都在焦急地等待着自己的咖啡。 当我看到柜台后面卖咖啡的服务员时,我的一项担忧得到了证实: 所有的"工作伙伴"果然都是非裔的。显然这里也没有民族多元化。但这并未让我感到非常意外,因为自从克莉斯多给我面试以后,我留意了很多家星巴克,发现在纽约各星巴克门店里工作的白人真的非常非常少。 有生以来第一遭,我发现自己成了真正的少数派,那么地显眼。我要和一些背景、学历、年龄和种族完全不同的人一起工作了。 照店里的情形看来,显然我得极其努力地干活了。三个星巴克店员奋力敲打着收银机,边收钱边迅速地大声朝咖啡调理台的店员报出客人所需的饮料。咖啡调理台上的店员一边重复饮料名,一边快速而熟练地做好饮料,同时倒入牛奶和浓缩咖啡。然后,他们快速而有秩序地把饮料端给顾客,强有力地--几乎是大喊大叫地--说一声"请享用!"而顾客则颇为急切地接过自己的饮料。 这桩咖啡买卖对咖啡调理台两边的人来说无疑都来不得一点儿马虎。速度癫狂、声音喧杂,像在与时间赛跑。我一向不善运动,而这家店却充满着运动氛围,人们的一举一动都处于巅峰状态。就在报饮料名的一呼一应中,我想自己以后可能就要在这出嘈杂的意大利歌剧中扮演一个角色了。 我突然又担忧起来,不只是为了种族、阶级或是年龄,现在我还有一桩更根本的忧虑。我开始以为凭自己的能力干星巴克的活儿绰绰有余,可现在却发现自己干起来可能还不够格。这份工作对我真是充满了挑战性--挑战我的精神,挑战我的情绪,也挑战我的体力。第24节:四月--现实的打击(7) 我一向不善于理财--我如今这么迫切地需要一份工作,其原因主要在此。我读书时数学功课很差。我至今清楚地记得很多数学老师在黑板上演算出方程式,还说:"这多简单啊!"我讨厌那些老师的卓越才能。就连最简单的加减法对我来说都是难题。这会儿,星巴克收银台上快速的银钱交易把我吓到了。 因为脑瘤的关系,我的一边耳朵已经听不见了。要听清复杂的饮料点单对我来说是个问题。而且我不但要听懂繁杂的点单,还得在一眨眼间正确地回报出来,这也让我很惶恐。语言也一向并非我的专长。我在耶鲁大学的法语教授说过:"我让你通过,仅仅因为: 你从来不把你的口音强加给这所大学里其他任何人。"显然,来星巴克工作我就得精通这里奇特的星巴克语言。 刚来到这里,我即刻就羞耻地感到这个新工作于我而言就像一场难以及格的考试。我穿着黑裤子白衬衫,没有系领带,我感觉又孤寂又害怕。这时克莉斯多精力充沛地出现了。 "一起喝杯咖啡吧。"她说着,把我领到角落里的一张小桌子边,"坐这儿吧,我拿杯咖啡给你尝尝。" 可能这只是克莉斯多普通的职业口吻,但我还是心怀感激。她似乎比电话里要友善些。我想,可能她已经愿意将就着雇用我了,不再恼恨自己给了我这个工作机会,不再恼恨我接受了这个工作机会。 很快我就和克莉斯多一起坐在角落的小桌上,喝着一杯香浓的苏门答腊咖啡。"这种咖啡带有"泥土的芳香"……但我觉得这就是脏兮兮的泥土味。"克莉斯多笑了起来,我也笑了。今天克莉斯多把头发梳起来塞在星巴克帽子底下,使她看上去很老练,甚至很迷人。两只闪亮的钻石耳环烁烁放光。 或许是咖啡的关系,不过更可能是克莉斯多的才能所在,让我不再那么拘束,反正我感觉好多了。 不过我还远没有感觉舒适。没来由地,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过去的情景,在康涅狄格州一个湖滨码头上,我沐浴在被家人和朋友包围的惬意之中。而今那温暖阳光下的欢笑和闲适已然恍如隔世。那个湖畔是我成长起来的地方,周围有几千英亩的私人森林,它把无情的现实世界隔绝在外,用欢乐和特权包围着我。 我记得小时候曾向诗人埃兹拉·庞德扔过苹果。杰伊·拉夫林,庞德的出版商,是隔壁那栋山间别墅的主人,他那天带着庞德到湖边来玩。庞德坐在码头的尽头,像一尊雕塑一般。忽然他卷起他的西裤,把雪白的腿浸在水里晃荡着,还是一语不发。他的腿看上去就像青蛙的白肚皮。我和堂弟们发现庞德很自傲,就捡了些吃过的苹果,开始朝他扔去,没扔中,我们又朝他泼水,把他那深色的外国服装给溅湿了。第25节:四月--现实的打击(8) 埃兹拉·庞德既没动也没说话。我爸爸大笑着,对我们的所作所为有点儿怂恿的意思。我父亲写过一本畅销书《在〈纽约客〉杂志》,写的是他在《纽约客》杂志那些年的经历。在开篇,他阐明了他的哲学:"生活的首要法则是要过得快乐。没有第二条法则。"对我父亲来说,过得快乐,就是翻倒装苹果的手推车。他对庞德的政见毫无好感,对我们耍弄庞德的此情此景颇为享受。 我父亲入赘到我母亲家,而得以在这片湖畔拥有一席之地,因为我母亲家把这儿作为度假地已有百年之久。我祖父是爱尔兰移民,父亲将祖父赚到的钱带入了母亲的清教徒后裔家庭。这里有一股强有力的英国新教徒式的温文尔雅,我父亲凯尔特式的叛逆作风与之格格不入。于是我父亲有点儿自暴自弃地挥霍着他的父亲努力工作赚来的钱。 我父亲宣称:"你在世的时候最好花光自己的钱。"他黑色的眼睛里闪耀着不顾一切的狂热之情,仿佛嘲笑他父亲那来之不易的财产,还有湖边那些拮据的美国佬一美分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寒酸。 我父亲喜欢说话,喜欢写作,而他最喜欢的莫过于在聚会中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他说:"聚会上什么都会发生。"我们家常常在这片独享的、田园式的湖畔码头上办聚会。 我父亲挥霍着他的时光,也挥霍着他的很多才干。他的时间都贡献给了好多别的事情,很少有时间在家陪我,我们父子俩很少有共处的时光。我长大以后,从家里搬了出来,他邀请我参加聚会,那是我们相见的唯一途径了。他去世后,我也随之失去了参加聚会的需要。 此刻,我和克莉斯多一起啜着咖啡--我已经离那夏日湖边的聚会很远了,然而当我和克莉斯多一起谈笑的时候,我真的感觉到我的心情轻松了一点、我的精神振奋了一点,这让我很惊讶。可能是这种浓郁的咖啡中的咖啡因起了作用。但我必须承认,我感觉很舒服,即便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场景--在这拥挤而欢快的店堂里喝咖啡,旋即开始我的新工作。一切都那么稀奇,那么陌生,就像爱丽丝的魔镜之旅。迈克尔·盖茨·吉尔就这样来到了另一个地方、另一个社会等级中,却发现一切并不那么可怕。我告别了过去,其结果就是,我比过去感觉更好了,比过去的那几天、那几周、那几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