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绍义话已至此,阿麦也不好再推脱,只得与张士强交代了两句,同唐绍义一同出了城守府往西市而去。泰兴城与盛都不同,实行的乃是坊市制度,其中西市最为繁荣,又称“金市”,其内商贾云集,店铺林立,物品琳琅满目,又因泰兴原本为北方水陆交通枢纽,各地行商均有,贩得来四方珍奇于此出售,因此在泰兴城被围之前,泰兴西市可算得是江北第一大市。后来泰兴城被北漠军围困,城内物资皆被军管,市内商铺因此也萧条了许多,可自从两国五月议和开始,泰兴城外虽然还驻着北漠大军,可泰兴城城门却是大开了,于是这西市便又重新繁荣起来。 今日逢五,正是西市大集。阿麦与唐绍义均未带侍卫,只两人不急不缓地向西市而来。一路上,唐绍义几次张嘴欲言,却都又憋了回去,阿麦看到,生怕他再说出些尴尬之语来,又见西市已在眼前,便先引他开口道:“大哥,你要买些什么?” 唐绍义心思全不在此,只随意答道:“久闻泰兴西市繁华,想买些东西给家中捎去。” 阿麦想起唐绍义曾说过他是私自离家参军的,家中仍有双亲盼他光耀门楣,现如今他已是骑郎将,自是早该捎个家信回去的,便淡淡笑道:“早该如此,我既与大哥结义,也该捎些礼品过去略表心意。” 唐绍义见阿麦唇角虽弯着,眼中却显伤色,猛地记起阿麦已是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来,生怕再引她伤怀,忙打岔道:“先不说这些,你可有要买的?今儿一并挑了,大哥掏钱。” 阿麦如何不知唐绍义心意,她自己也不愿久浸在伤感之中,当下抚掌笑道:“大哥好生大方,既然这样说,我可要好好讹你一笔,反正朝中刚给咱们江北军补齐了饷银,大哥赏赐又多,白白放着也是生不出仔来。” 唐绍义笑笑,只说道:“好,你看中什么,只管拿就是,大哥付账。” 两人说笑着走进西市,果见里面繁华不比别处,除了衣、烛、饼、药等日常生活用品外,还有许多胡商开设的珠宝店、货栈、酒肆等,他二人一时都看花了眼,随着人群边走边看着,倒也是少有的惬意时光。 唐绍义参军前是个乡下小子,参军后先在小城汉堡供职,后又随江北军转战各地,却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集市,一时也不知该给家里买些什么回去,只见到了新鲜玩意都要问阿麦一句要是不要,阿麦时而摇头时而点头,指挥着唐绍义买东买西,一会儿的功夫两人便买了许多。给唐父的文房四宝,唐母的锦缎布匹,甚至连唐家小妹的胭脂水粉,阿麦都帮着他挑了出来。 阿麦自从十五岁时开始易装流浪,后又从军,一直过着刀口上舔血的生活,可毕竟是个女子,无论心智如何深沉,性子变化多大,却究竟压不住女子的天性,一旦逛街购物,难免会露出些女子的性情来,身后跟着人提物付钱,便恨不得将每家店铺的东西都买些回去。 两人一路逛着,不一时转到珠宝行,唐绍义见着那些闪闪亮,花样繁多的首饰顿时傻了眼,又是习惯性地转头问阿麦,阿麦低头凝神细看柜上的那些首饰,挑了些成色好做工精致的出来给唐绍义,交代着何种首饰该送与何人。 那店铺掌柜在一旁看着,连声赞叹道:“这位军爷有眼光,说得也在行。” 唐绍义看向阿麦的眼光中便更多了些佩服与惊叹,阿麦忽地记起现在的身份,便觉得有些不自在,掩饰地用手握拳挡在嘴前轻咳了两声,转过了头又去看其他的首饰,视线滑到柜台角落里一副耳环上时却有些移不动了。这耳环不算华贵,用银丝绞了翠绿的宝石做出花式,只不过贵在精巧。 阿麦记忆中的闸门却一下子被撞开,往事潮水一般涌了过来……那时还小,也是看上了这样一款耳坠,好容易央着父亲买下来,回家后母亲却是不允她穿耳洞,后来,被她缠得紧了,也只是答应她说待到她十五岁及笄时便允她穿耳洞,再后来,她终盼到了及笄,却没能有机会穿上耳洞,而那对耳坠,也不知遗落在家中的哪个角落里…… 唐绍义那里付过了银钱,转身看阿麦正对着一对耳坠发呆,看了看那耳坠又看阿麦,见她看得专注,只当她相中了,便问道:“这个可是也要买?” 阿麦猛地惊醒过来,连连摇头:“不,不用,走吧。” 说完,竟连等也不等唐绍义,独自一人转身便快步出了店铺。唐绍义心中奇怪,急忙拎着东西跟了上去,紧走两步赶到阿麦身侧,探头一瞅看到阿麦眼圈有些发红,竟似刚刚哭过。唐绍义不觉愣怔,他与阿麦相识已久却很少见她如此模样过,现见她如此模样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只傻傻地看着。 阿麦用手捂唇深吸了口气,把心中伤感强压了下去,转头对唐绍义笑道:“刚才风大迷了眼,没事的,大哥。” 唐绍义人虽憨厚,却是不傻,转念间已猜到必是那对耳坠的缘故,当下拉住阿麦,沉声问道:“那对耳坠怎么了?” 阿麦笑笑,答道:“少时,我……娘亲也有过一对相似的,一时看到忽想起来了,大哥莫要笑我。” 唐绍义默默看阿麦片刻,柔声说道:“傻小子,我能笑你什么!” 阿麦又是咧嘴想笑,可却觉得那唇角似有千斤重,总也弯不上去。 唐绍义看她如此模样,用肩膀撞了她一下,笑道:“行了,再去陪我买些成衣,完了,我请你吃酒。” 阿麦却是奇道:“大哥在军中,自有军衣来穿,买什么成衣?” 唐绍义沉默下来,过了片刻才轻声说道:“阿麦,我今日寻你便是要说此事,我想要离开江北军。” 阿麦一怔,随即笑了笑,低声问道:“大哥不随军渡江?” 唐绍义摇头,眉宇间一片坚毅之色,答道:“大丈夫怎可忍辱偷生,坐看同胞被异族所戕,朝中既弃江北百姓于不顾,我便也不贪他这点军功饷银,干脆留在江北,招集有志之士共举义旗,驱除鞑子。” 阿麦听了心中大喜,面上却不露丝毫,只是看了看左右,扯近了唐绍义故意问道:“大哥,你不会是想要……反了吧?” 唐绍义惊愕地看阿麦片刻,这才正色训道:“阿麦,此话以后万不可再讲,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济世安民,忠君报国,方是男儿所为。你我既为国之军人,更不能生此异心。” 阿麦心中不以为然,口中却是应承道:“大哥讲得是,阿麦只是随口一问,大哥怎么还当真了?” 唐绍义将阿麦看了一看,见她一脸笑嘻嘻的模样,不好再说什么。阿麦扯着他继续往前逛去,唐绍义心中有话一直不知如何开口,待到成衣铺前,阿麦拉他去挑衣衫,他终忍不住问了出来:“阿麦,你以后有何打算?” 阿麦一笑,随意答道:“继续做官啊。” 唐绍义张了张嘴,剩余的话却依旧无法出口,在嘴边犹豫了半天终化作了释然一笑,人各有志,能同行两年已是缘分,知足便是。 阿麦瞥唐绍义一眼,却不再说军中之事,只拉着唐绍义挑选成衣,闲谈之中状似无意地提到听闻青州之西有个云雾山,山上有窝山匪小有名气,要是能收服了他们,倒是能成抗击鞑子的一股力量。唐绍义听了默然不语,从里间试衣出来时却突然说道:“我去试试,没准就能成了。” 阿麦但笑不语,摇头晃脑地对唐绍义左右上下地打量一番,笑道:“这身不错,衬得你那脸倒不是那么黑了。” 唐绍义听了无语,默默转身进去里间换回军衣。 两人买完衣衫已到晌午,因唐绍义应了阿麦请吃酒,当下便领了她去寻酒肆,终找到一家干净敞亮的,两人上了二楼,在临窗一桌坐下,购买的各色物品堆了多半张桌子。阿麦见着这许多东西甚感满足,唐绍义却是摇头,只叹这么些东西可怎让人捎回去。 等菜的功夫,一旁唐绍义却是突地站了起来,说道:“他找的银钱不对!” 阿麦一怔,回首问道:“谁?” 唐绍义想了想,答道:“就是那家首饰店的掌柜,他多算了咱们钱的。” 阿麦不由皱眉,因买的东西多,她当时也未细算,现听唐绍义说,便从桌上翻找买来的首饰,说道:“我算算该是多少。” 唐绍义却阻了她,说道:“你不用算了,定是错了,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说完不等阿麦答声便噔噔地走下楼去,阿麦只得在后面叫道:“别和他客气,耍点狠的就行。” 唐绍义应了一声“是”,人却是已到了楼下。 阿麦独自一人便在酒肆中等着,唐绍义久不回来,阿麦百无聊赖中临窗外看,忽见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来一人,身材颀长,面容英挺,一身窄袖劲装,更衬得他膀宽腰细,人群之中甚是扎眼。阿麦微怔,略一思量却是从桌边起身,疾步向楼下走去,刚好在酒肆门前截住了那人。 杀机 那人微微一怔,阿麦已是向他伸出手去,说道:“拿来。” 常钰青默默看阿麦两眼,却是转身而走。阿麦心中奇怪,上前两步又将常钰青拦下,说道:“我已守信放你,你将匕首还我。” 常钰青冷眼看向阿麦,只见她一身南夏军衣高挑挺拔,面上眉清目朗颇显英气,脸颊也比上次见时丰润不少,显然这两个月来过得很是不错。不知为何,他心中忽地升起一股恼意来,面上却是笑了,问道:“什么匕首?你又与我守了什么信?” 此言一出阿麦不由怔了怔,随即皱了皱眉头,冷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常钰青轻松笑着,反问:“麦将军,你又是什么意思?” 阿麦不曾想过常钰青竟也会如此无赖,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了,只死死地盯着常钰青,抿紧了唇,默然不语。 常钰青也是看她半晌,微微一哂,绕过阿麦便走。阿麦怎能放他就这样离开,可又怕闹市之中若是被人识破两人身份,必会给她惹来极大麻烦,见常钰青离开,一时也不敢再拦,只不露声色地在后面跟了上去,直到常钰青转入一条僻静小巷,阿麦这才敢出声叫他,却又不敢喊他名字,只是叫道:“你停下!” 常钰青自是知道阿麦一直在后面尾随,听她叫喊却是不肯停下,脚下的步子却迈得更疾了些。阿麦见他如此,疾跑两步跟了上去,急切之下伸手便扣住了常钰青的肩膀。 常钰青停下身来,侧头看一眼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弯唇笑了笑,回头问阿麦道:“你要与我动手?” 阿麦自然知道她不是常钰青的敌手,可此刻却也顾不了许多,带了些怒意说道:“那是我父亲遗物,你必须还我!” 常钰青转回身来,笑问道:“可是翠山时你用的那把?” 阿麦不知常钰青为何如此做戏,松开了手,只皱眉看向他。 常钰青眉梢挑了挑,对阿麦笑道:“我记得你当时曾说过那匕首对你很重要,除非你死了,才会让人从你身上拿去。现如今我看麦将军也好好的,那匕首怎又会让人拿了去呢?不知麦将军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呢?” 阿麦心中其实已是恼怒至极,强压着怒火问常钰青道:“你到底想如何?” 常钰青看阿麦片刻,却是笑着摇了摇头,答道:“不想如何,只是想说麦将军向我要匕首,却是寻错人了,我这里可没有令尊的什么遗物匕首。” 阿麦眼中已是能喷出火来,语气却愈加的冰冷起来,只说道:“我不想与你废话,你将匕首还我,我放你离开。” 常钰青脸色也冷了下来,嗤笑一声问道:“麦穗,你凭什么讲这样的话?你以为就凭你的本事,就能留得下我?还是说……”常钰青停了下来,故意暧昧地凑近阿麦耳边,低声讽道:“你以为只要我说过对你有意,就会一直将你放在心上,不舍伤你?” 话音未落,阿麦已是咬紧了牙抽刀砍向常钰青。常钰青侧身堪堪避开刀锋,还不及抽出腰间弯刀,阿麦的刀锋又至,常钰青冷哼一声,索性不再拔刀,只左右躲闪着阿麦劈过的刀锋。 阿麦这套刀法还是张生所授,讲究的便是以身催刀,刀随身转,动作疾速多变,正是一路适合连续进攻的刀法。阿麦又是练得极熟的,手中的刀使得更快,刀刀指向常钰青要害。 常钰青未曾想到阿麦刀法会如此纯熟,他本就失了先机,后又托大不肯拔刀相抗,待到后面躲闪间便也有些凶险起来。等他再想要拔弯刀,阿麦怎会给他机会,一刀将他逼到墙边,下一刻已是将刀抵在了他的颈边。 阿麦冷声喝道:“还我匕首!” 常钰青低头默默看那长刀半晌,却是忽地笑了,抬头对阿麦说道:“匕首没在我身上。” 阿麦逼问道:“在哪里?” 常钰青笑道:“你那匕首造型很是别致,崔衍见了喜欢,说是要拿去仿制一把,我便借给了他了。” 阿麦怔了一怔,又问道:“崔衍现在哪里?” 常钰青爽快答道:“应是还在铁匠铺吧,他约了我去取匕首的,没等到我应是不会离开的。” 阿麦盯着常钰青沉默不语,心中却在暗忖他话的真假。 常钰青看着阿麦的眼睛,见她眼中黑白分明纯净灵动,心中忽地一软,忍不住说道:“你可是信我?如若你信我,你便先回去,我去将匕首给你取回来送去。” 阿麦冷笑一声,讥道:“想不到常将军也会说出这等糊弄小孩子的话来。” 常钰青轻轻笑了笑,闭目倚向身后的墙壁,淡淡说道:“既然你不肯信,那还是你说怎么办吧。” 阿麦心中一时也是为难,等着常钰青自己把匕首送回来,她自然是不能放心,可就这样跟着常钰青去寻崔衍,若是再被人看到,更是要招惹事端。阿麦沉吟片刻,说道:“你叫崔衍现在就把匕首给我送过来。” 常钰青睁开眼来,爽快答道:“好!” 阿麦听他答得如此爽快,心中反而有些起疑,凝目看向常钰青。常钰青眼角余光瞥一眼那仍压在他脖颈处的刀锋,又抬眼看阿麦,说道:“你将刀收起来,我不走便是。” 阿麦不语,攥在刀把上的手反而又紧了紧。 常钰青嗤笑道:“麦穗,我若想走,你只靠一把刀留不住我。” 阿麦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他成名已久,她的这点功夫在他眼里不过是些花哨样子,刚才如果不是欺他大意,估计也是制不住他的。思及此,阿麦利落地收了刀,问常钰青道:“我叫人给崔衍送信,他在哪家铁匠铺等你?” 常钰青答道:“这里最好的那家吧,好像是叫什么严记的。” 阿麦一直看着他的眼睛,见他不似说谎,口中道了声“抱歉”,手中长刀一翻将他衣袍一角削下,然后将常钰青一人留在巷内,自己出巷口找了个在街边玩耍的幼童,给了几个大子,叫那孩子带着那片衣角去那铁匠铺寻一个脖颈上系着黑巾的男子,告诉他衣角的主人在此处等他。那孩童见不过跑趟腿便可得这几个大子,应了一声极欢快地去了。 阿麦转身回到巷中,常钰青仍倚墙默默站着,听到她的脚步声转头看过来,问道:“阿麦,你为何要为南夏如此卖命?” 阿麦在他身旁站住,微微抿着唇,沉默片刻后答道:“换我所需!” 常钰青却是笑了,也不问阿麦到底所需为何,复又倚墙不语。 那铁匠铺离此地不远,过不一会儿便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向巷中而来,阿麦人极警醒,也不说话,只将刀又轻轻地压在常钰青肩上,抬眼看向来人。 来人正是崔衍,虽是一身常服打扮,脖中却仍系着一条黑巾,将咽喉处的伤疤全全挡住。他见阿麦在此也是一愣,转眼又看到阿麦压在常钰青肩颈处的长刀,眼中顿显急色,向常钰青叫道:“大哥!” 阿麦将刀压了压,冲崔衍说道:“匕首呢?” 崔衍脸上显出一丝不解,张嘴正欲问是什么匕首,常钰青却突然出声说道:“就是那日在雁山上你见过的那把,你还不还给麦将军。” 那日雁山之上,崔衍倒是见过常钰青手中擦拭的那把匕首,不过他是眼看着常钰青将那匕首丢入山中的,现如今怎么又会向他来要?崔衍人虽莽直却是不傻,现听常钰青这样说便随口应道:“我给她便是。”说着伸手入怀掏出样东西来迅疾地向阿麦掷了过去,嘴中叫道:“接着!” 那物件带着呼啸之声向阿麦面门而来,阿麦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只一分神间,崔衍猛地欺身向前,手中弯刀随之挥出。阿麦心中一凛,忙举刀去迎,两刀相击发出“当”地一声脆响,一溜火星随之迸出,阿麦连向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只觉虎口处被震得一阵发麻,手中长刀几欲攥握不住。 一招之间,崔衍已是将常钰青从阿麦刀下救出。阿麦也不反击,只扫一眼崔衍掷过来的匕首,见并非自己那把,当下冷声问常钰青道:“我的匕首呢?” 常钰青垂目不答,崔衍却嘶哑着嗓子说道:“你当你那是什么宝贝?别人非得带着不可,我告诉你,大哥早已将那破铁扔了!” 阿麦不理崔衍的言语相激,只是竖目看着常钰青,追问道:“我的匕首呢?” 常钰青终抬眼看向阿麦,不急不缓地答道:“扔了。” 阿麦面上仍是平静,手中却已将刀柄攥得死紧,隐隐都有些抖动起来,寒声问道:“扔在哪里?” 常钰青唇角轻弯,挑上一丝轻慢的笑意:“雁山上。” 阿麦默默盯看常钰青片刻,眼神寒冷如冰,脸上却是缓缓露出微笑来。 崔衍在一旁瞧他们两个竟然相视而笑,不由一怔,心中更怕常钰青再受阿麦所惑,忙冲阿麦叫道:“少废话,拿命来吧!”说着手中弯刀一挥,向阿麦直扑过来。 崔衍天生神力,阿麦不敢与他硬抗,手中长刀或挑或削,就是不与他弯刀正面接触,只靠着灵活的身形左右躲闪,脚下却不露痕迹地向后退去。这小巷乃是店铺后的僻静处所在,人迹虽少却是回字形走向,两端均可拐向街口,只要退到人群熙攘的街上,崔衍便拿她无法。 崔衍见阿麦只守不攻,也猜到几分她心中打算,哪里肯就这样放她离去,手下招式更紧,刀刀带风,全向阿麦周身要害之处招呼过去,表明了是想要将阿麦性命留在此处。 阿麦几次险象环生,心中直道完了,自己一时愚蠢便要丧命于此,眼角余光又瞥见常钰青一直默默倚墙而立,心中忽地一动,一边在崔衍刀风下苦苦支持,一边向常钰青喊道:“常钰青,你若杀我便自己动手,何必要借别人之手!” 常钰青依旧没有反应,阿麦仰身避过崔衍一刀,伸刀在他弯刀背上一搭,就势一压间身形急转,反而退向常钰青方向。既是要死,干脆便搏一把绝地逢生! 崔衍本想几刀解决阿麦,不曾想阿麦刀法会如此纯熟,又加上她身形灵巧,一时竟是拿不下她,又见阿麦避向常钰青处,心中更急,干脆横刀直挥向阿麦喉间,刀至半路,阿麦那边已是伸手抓到常钰青胳膊,扯住他直接挡了上来。崔衍弯刀一翻,急忙收刀,势道一时收将不住差点划到自己身上,张了嘴正欲要骂阿麦无耻,忽见身前阿麦面色一变,身形一晃,连人带刀竟又向他这里撞了过来。 崔衍一时怕阿麦使诈,下意识地闪身避开,阿麦身形直撞到另一侧墙壁处才停了下来,转回身一手握刀挡在身前,另只手却摁住了肋下,抿着唇默默看向常钰青。 常钰青手中不时何时多了把弯刀,刀刃上犹带着血,颜色与阿麦指缝间的颜色一般鲜红。 血从阿麦的指缝间流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很快便从点晕成了片。 男人 崔衍看看阿麦,又看常钰青,一时也是呆了。 常钰青微垂着眼,视线仍落在那带着血色的弯刀上,问道:“我便自己动手了,又能如何?” 阿麦的手仍紧紧地摁住肋下的伤口,紧抿着的唇角却是缓缓松开,犹带着隐隐的颤抖,一字一句地答道:“如此,我们两不相欠。” 常钰青微微一震,抬眼看向阿麦,眼中露出错愕的神色。 阿麦迎向常钰青的目光,将长刀往身前一横,沉声说道:“动手吧。” 常钰青却似被定住一般,只动也不动地瞧着阿麦。崔衍见此情形,生怕常钰青吃亏,在一旁忙说道:“不需我大哥动手,我——” 阿麦冷声打断道:“好!” 话音未落,阿麦身形疾动,已连人带刀向着崔衍卷了过去,刀刀俱为搏命之式。崔衍不曾想她出手这样快,一时措手不及,只能退后堪堪避过攻式。又加之阿麦执了死念,对崔衍劈过来的弯刀皆是不迎不挡,只一味进攻,摆明了就算一死也要换他一条胳膊下来,竟迫得崔衍几次刀至半路又强行收回来自保。如此一来,崔衍出招时便失去了力量上的优势,居然被阿麦逼得连连后退。 崔衍心中既是恼怒又是急躁,刀式倏地一转,竟不顾阿麦削过来的刀锋,挥着弯刀向阿麦头顶直劈下去……电光石火间,常钰青的弯刀突然插到两人之间,替阿麦挡下了劈头而下的一刀,紧接着刀背一磕,荡开阿麦递出去的长刀。 崔衍被常钰青刀势逼得一连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气得急声大叫道:“大哥!” 阿麦却背倚巷壁咬牙不语,只握紧了手中长刀看向常钰青。 正僵持间,忽闻巷口有人叫道:“麦将军在这里,还和人打起来了!” 巷中三人俱是一愣,齐齐看过去,只见林敏慎挥着手臂边向内跑边大声叫着:“哎呀,两个打一个,好不要脸!” 唐绍义从林敏慎身边疾掠而过,停到阿麦身旁,并未询问阿麦伤势如何,只是不动声色地将阿麦拦在身后,沉着脸看向常钰青与崔衍。林敏慎跟在后面赶到,低头看到地上的血迹,又抬头看了看阿麦身上,失声惊叫道:“麦将军,你受伤了?” 阿麦见林敏慎言行夸张做作,心中不喜,不由皱了皱眉,低声问身前的唐绍义道:“杀得了吗?” 唐绍义不语,只是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林敏慎,阿麦立时明白了唐绍义的意思,现在除却林敏慎,他们是二对二之势,但是阿麦本就是武力最弱的那个,又已是有伤在身,若是打起来定然是要吃亏的。能不能杀得了,就关键要看林敏慎的态度了。 林敏慎犹未察觉般,仍是义愤填膺地指责崔衍道:“你们也欺人太甚,你我两国议和之时,贵国竟然要暗杀我国将领,还讲不讲理了?走!咱们去驿馆找你们议和使说道说道去!” 阿麦的目光从林敏慎身上收回来,淡淡说道:“让他们走吧!” 常钰青在旁边一直冷眼看着,闻言勾了勾嘴角,目光在唐绍义与阿麦身上打了个转回来,转头对崔衍说道:“阿衍,走吧!”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离去了。崔衍却是心有不甘,可是又心知今天是杀不了阿麦了,便狠狠地瞪了阿麦一眼,跟在常钰青身后追了过去。 直待常钰青与崔衍的身影消失在巷子一端,阿麦才将身体完全地倚靠在墙上,心神稍一松懈,肋下的疼痛便立时清晰起来,痛得阿麦深深地吸了口凉气。 唐绍义急忙回过身,见阿麦虽用手死死摁着伤处,可血却仍未止住,脸色更是凝重,问道:“伤得如何?”唐绍义说着就要上前检查阿麦伤势,阿麦却是不露痕迹地避开,用手仍摁住伤处,答道:“只是伤到皮肉,没事。” 唐绍义不疑有他,将自己身上的军袍脱了下来几下撕成宽幅布条,不顾阿麦推辞,帮阿麦将伤处紧紧绑住,这才转过身在阿麦身前蹲下来,沉声吩咐道:“上来,我带你去医馆!” 此时正当伏热,唐绍义军袍内只穿了件薄薄的汗衫,却已是被汗浸湿了,紧贴在他宽阔而结实的背上,衬得肌理的线条更加分明深刻。阿麦非但没有趴上去,反而又向后退了两步,唐绍义诧异地回头看阿麦。阿麦摇了摇头,说道:“大哥不用背我,我自己还能走。” 唐绍义眼中闪过一丝不解,旁边的林敏慎突然出声说道:“麦将军若是能坚持,还是自己走吧,而且你们也不能就这样出去,若是被人知道了麦将军和鞑子斗殴,元帅那里也不好看。” 唐绍义闻言皱眉,阿麦分明是被常钰青和崔衍有意所伤,到他这里却成了阿麦与人斗殴致伤,显然林敏慎是有意混淆此事了。唐绍义正疑惑间,却又听阿麦说道:“此事若是让元帅知道了确实麻烦,我们还是避着些人才好。” 林敏慎上下打量了唐绍义与阿麦两眼,又接着说道:“我有法子,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说完便急匆匆出了巷子,只留阿麦与唐绍义二人在立在巷中。唐绍义看了眼阿麦的伤处,眉头又是紧了紧。阿麦怕他问起自己为何会与常钰青打了起来,当下便赶紧问道:“大哥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唐绍义面色颇为不悦,答道:“街上遇到了,他缠着我扯东说西的,若不是他,我还能早一会寻到你,你也不会挨这一刀。” 阿麦淡淡笑了笑,没说什么。唐绍义见她脸色愈加苍白,伤口处又隐隐透出血色来,心中更是着急,气道:“这个林敏慎做什么去了,怎地还不回来?” 阿麦忍着肋下剧痛,答道:“怕是出去给你我买衣衫去了。” 果然,片刻之后林敏慎拎着两件长袍从外面回来,一件交与唐绍义,一件递给阿麦:“再穿一层吧,挡一挡身上的血迹。” 阿麦与唐绍义二人均将长袍穿上,唐绍义的那件倒是合适,阿麦身上的却是颇为肥大,将阿麦身形遮了个严实,似变了个人般。林敏慎却是十分满意地点头,说道:“还好,穿得还算合适。” 阿麦也不反驳,脸上竟也是认同的神色。唐绍义见阿麦与林敏慎二人言行有异,当下心中便有些起疑,面上却未显露,只留心注意着他二人的言行。三人向巷外走去,刚到巷口处,阿麦突然记起什么似地停下了脚步,对唐绍义说道:“大哥,你买的那些东西还在酒楼!” 唐绍义还未答言,林敏慎却是接口道:“哎呀,可别叫人偷了去,唐将军快些回去看看,我陪着麦将军去医馆就好。” 唐绍义未理会林敏慎,只是看向阿麦。阿麦面上闪过一丝愧色,不过仍是说道:“大哥,我伤不碍事,你去酒楼取了东西先回去,若是元帅寻我,你替我遮掩一下,我去医馆上些药便回去。” 唐绍义沉默片刻,点头道:“好,我先回去,你们小心。” 林敏慎待唐绍义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这才转头向阿麦说道:“你这借口着实拙劣了些!我都替你脸热了,亏得他还真配合你。”他停了下,忍不住又问道:“他真不知你性别?” 阿麦垂目不语,林敏慎不禁失笑道:“这人心胸谋智俱有,怎地偏生在这事上如此迟钝!” 阿麦不理林敏慎的玩笑,只是问道:“去哪里?” 林敏慎笑道:“在你,若是去医馆,我便帮你灭口。若是想去商候那,我就想法让你人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 阿麦心中一时很是矛盾,商易之可不如唐绍义好说话,知道了此事必然会要追究,可她与常钰青之间的纠葛又不愿他人知道,到时该如何才能遮掩的过去?可就这样去医馆,如若不将医馆内的人灭口,事后的确可能会留下后患无穷。阿麦思量片刻,还是说道:“还是去商候那吧。” 商易之因主持和北漠议和之事并未在府中,待回来时已是夜间,阿麦肋间的刀伤已是缝合完毕。常钰青那一刀抹得不浅,虽未伤及内脏,却是已擦伤了肋骨,稍动一动便觉得疼痛入髓般难忍,阿麦又不愿用麻沸散,所以只能生忍着,只熬得浑身冷汗淋漓,竟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又加上她失血过多,脸色更是惨白地骇人。 商易之已从林敏慎处知道了大概,但亲眼见到阿麦模样时还是不由得心惊。他阴沉着脸在一旁坐下,待阿麦紧攥的指节缓缓松开,这才冷声问道:“为何不肯用麻沸散?” 阿麦没想到他会先问这个,垂头沉默了下才轻声答道:“怕以后脑子不好使了。” 商易之气极而笑:“你现在脑子就能好使到哪去了?” 阿麦伤口处疼痛还十分难忍,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答道:“疼狠了才能记住,以后不会再错。” 听她这样回答,商易之反而沉默了下来,静静看了阿麦片刻,突然说道:“朝中很快便会与鞑子签订议和协议,你早做准备。” 阿麦一怔,不由问道:“竟这样快?” 商易之说道:“云西战事吃紧,鞑子以渡江相挟,朝中想尽快解决江北之事,以免腹背受敌。” 阿麦想了想,说道:“唐绍义欲离军而走,无需顾忌,军中其他人等也都不足为虑,只是卫兴那里该如何处置?” 商易之口气虽淡,话语却是惊人:“杀。” 阿麦不以为意,又问道:“林敏慎呢?” 商易之淡淡瞥了她一眼,答道:“我将他与你留下,省得你不知什么时候就做了他人刀下之鬼。” 阿麦听他话中意有所指,一时不敢接话,只好垂目不语。 商易之却是轻轻一哂,说道:“阿麦,你终究不是男人,猜不透男人之心,常钰青那样的人,再多的私情也抵不过家国二字!” 阿麦心中惊骇无比,一时竟震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应对。阿麦的神情皆落入商易之眼中,惹得商易之心中一阵恼怒,可他却又不屑在此事上多做纠缠,便说道:“阿麦,我既用你便信你,只是以后不得再做此蠢事!阿麦可无国无家,但江北军麦穗却家国两全!” 阿麦控制着心中情绪,缓缓答道:“阿麦懂得了。” 商易之本就是要点到为止,当下话锋一转又问道:“可是想好了要领军何去?还要再进乌兰?” 听他问到军事,阿麦心神才稳定下来,沉声答道:“陈起在泰兴西伏了重兵,此时西进必遭伏击,而且乌兰山中兵源有限,即便回去了也难有作为。” 商易之眼中一亮,问道:“那去哪里?” 谋划 “青州!”阿麦答道。 青州,北临子牙河岸,东倚太行山脉,易守难攻,正是商易之最初的镇守之地。阿麦又接着说道:“取青州便可入太行,冀州之地皆入囊中,北有燕次山拒敌于关外,东临大海为屏障,南向山东,过去之后便是宛江天险。四塞险固,闭关可以自守,出关可以进取。冀州境内又多平原,物产颇丰,足以供养我军。如此一来,我军既有相对稳固的后方以供生养,也有能够凭恃的山川险阻,既成进可攻、退可守之势,只需从容经营,积累力量,日后拿下江北之地不成问题。” 商易之虽是沉吟不语,眼中却渐渐放出光彩来。阿麦见此情形,便知他已是被自己说动。商易之低头思量片刻,抬眼看向阿麦,却是问道:“你这样看待?” 阿麦本欲点头应是,但一对上商易之深不见底的眸子,那到了嘴边的话便又打了个转,答道:“是徐先生曾这样提过。” 商易之默默打量阿麦,目光深远,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阿麦用手隔衣抚了抚肋下伤处,强烈的痛感刺激得她精神为之一振,心神顿敛,从容说说道:“在乌兰山中时曾与先生闲谈,先生讲过当世格局如同棋盘,其中雍州、冀州、云西与东南为其四角,豫州、山东、汉中、荆州为其四边,中原乃是中央腹地。逐鹿虽在中原,真正能参入逐鹿的群雄,却多不起于中原,而趋于四角。就江北之地而言,雍州和冀州二地易于割据,而豫州西临乌兰东朝太行,楔子一般楔入雍州与冀州之间,面朝江中平原,正是谋取江北的咽喉之地。我军若是能先占据冀州为根基,然后再图豫州,舒展其侧翼,包卷中原,如此一来,江北之地必得。” 一番话讲得商易之激动难抑,忍不住以拳击掌道:“不错!桓谭《新论》曰:上者远其开张,置以会围。因而成得道之胜。中者则务相绝遮,要以争便求利,故胜负狐疑,须计数以定。下者则守边隅,趋作罫,以自生于小地。讲的正是这个道理!” 阿麦浅笑不语,商易之情绪虽然激动,但很快便又控制了下去,面上神色复归平静,忽又问道:“你和徐静经常对弈?” 阿麦面色不动,心中念头却是转得极快,神态自若地答道:“空闲时倒是陪徐先生下过几盘。” 许是想到去年阿麦陪他回盛都途中,两人在船上对弈时的情景,商易之心神不禁有片刻的恍惚,轻声问道:“他可容你悔棋?” 阿麦摇头说道:“徐先生一边骂我棋臭,一边和我斤斤计较,粒子不让。” 商易之不由失笑,唇角轻轻地弯了起来,连带着眼中的神色也跟着柔和下来,轻笑道:“的确够臭的!” 阿麦看得微怔,商易之察觉出来,面上略显尴尬,借着饮茶低头别过了阿麦的视线,再抬头时,眼中又已是一片清明,沉声问阿麦道:“既然想兵出青州,心中可是有了具体的筹划?” 阿麦抿唇沉吟片刻,答道:“有些计较,只是太过冒险。” 商易之随意地倒了杯茶,起身端到阿麦手边,说道:“说来听听。” 阿麦早已口干难忍,见此也不推辞,接过茶杯一气将茶水喝了个干净,这才说道:“由泰兴东进青州,若走北路,则会经过重镇新野,而新野早已被周志忍拿下,到时免不了要有一场恶战才能过得去。若是走南路,沿着宛江而行,途中虽无鞑子重兵,但是道路崎岖遥远,现有时逢雨季,走来会甚是辛苦。这只是至青州之前,从去年起,陈起便命常家领军东进青州,除去这次常钰宗带回来的三万骑兵外,还有两万余众留在青州之西,虽不能攻下青州,但是却可以逸待劳阻击远涉而至的我军,这一仗胜负难料。” 商易之眉头皱了皱:“怕是胜少败多。” “正是,不过……” “不过如何?”商易之追问道。 阿麦答道:“若是能说得青州军出城从后偷袭鞑子,这一仗便会是胜多败少!” 商易之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看阿麦片刻,说道:“青州是我发兵之地,即便是现如今你军中老人已死伤过半,可仍有不少是青州军出身,你还怕使不动青州之兵?” 阿麦见商易之戳穿自己的小心思,干笑两声,说道:“若是能由元帅出面,青州之兵自然是使得动。” 商易之浅淡笑笑:“这个好说,还有别的吗?” 阿麦收了脸上笑容,正色说道:“既入青州,鞑子便暂时不足为惧,难得便是如何经太行而取冀州了,我既已反出朝廷,冀州必然不会容我轻易进去,如此一来,我军未战鞑子,反要先和同胞一战,声名怕是要受损。” 商易之默默看着阿麦片刻,却是淡淡说道:“阿麦,你想要如何直接说了便是。” 阿麦小心地看一眼商易之,试探地说道:“听闻冀州守将肖翼曾是商老将军部属……” “好!”商易之接口,爽快说道,“冀州我也设法替你拿下!” 阿麦翻身跪倒在商易之面前,抱拳谢道:“阿麦多谢元帅!” 商易之并不出手相扶,任阿麦在地上跪了半晌,这才缓缓说道:“阿麦,我之前容你纵你,以后还会助你成你,你……莫要让我觉得失望才好。” 阿麦心中一凛,抬头迎向商易之锐利的目光,不躲不避,坚定答道:“阿麦知道了。” 商易之面色不动,淡淡说道:“起来吧。” 阿麦从地上站起身来,却不敢再坐,只垂手立于一旁。见她如此,商易之也站起身来,说道:“你身上有伤,今日就早些歇了吧,明日林敏慎会送你回去。” 商易之说完便再也不理会阿麦,转身离去。阿麦待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和衣在床上躺下,心神一松,肋下伤处便又开始钻心般地疼了起来,说是要早点歇下,可又哪里睡的着。 如此睁着眼捱到半夜,伤口的痛感稍缓和了些,阿麦才因体力不支而昏睡过去,再睁眼时已是日上竿头。 林敏慎在外拍着房门叫着:“阿麦,快些起来,就是醉宿妓馆,这会子也该起来了。” 阿麦听他说得不堪,眉头微皱,起身来开了房门。林敏慎从怀里掏出一小瓶金创药来递给阿麦,说道:“给,回去了自个偷着抹吧,郎中说抹几日,你自己拆了那线就行。”他见阿麦迟疑着不肯接过,便将那瓷瓶往阿麦怀里一塞,讥道:“放心吧,毒不死你。他既然让我留下,就是将要将你这条小命和我的拴在一起。你死了,我也没法交代。” 阿麦没理会林敏慎的讥讽,将那小瓶收入怀中,淡淡说道:“我们走吧。” 林敏慎见她如此淡漠,反而觉得奇怪,不由得追了两步上去,细看了阿麦神情,问道:“你就没什么话要说?” 阿麦瞥他一眼,反问道:“说什么?” 林敏慎一噎,没好气地说道:“反正你以后少惹事,我可不见得就一定能保得了你的小命。” 阿麦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林敏慎,默默打量林敏慎,直把林敏慎看得有些发毛,这才说道:“你不愿留下,我其实更不愿你留下,你也用不着保我的小命,只要别再从背后捅我刀子就行。” 林敏慎一怔:“你……” “你什么你?”阿麦截断他的话,冷笑道:“更何况他为何要将你留在我身边,你我都心知肚明,除了防你更是还要防我,你何必再做这些可笑姿态!” 阿麦说完拂袖而去,只留林敏慎呆立在远处,好半天才回过些神来,喃喃自语道:“这……还是女人吗?” 林敏慎与阿麦回到城守府时正当晌午时分,两人彻夜未归已是惊动了卫兴,卫兴闻得两人身上犹带着隐约的酒气,脸色更是阴沉,明显带了怒气。阿麦正欲请罪,却被林敏慎偷偷扯了一把,只得将滚到舌尖的话又咽了下去,只垂首站着等着卫兴训斥。 卫兴心里也甚是烦躁,林敏慎与阿麦两人一个是林相独子,说不得,一个是他正在拉拢的对象,不得说。卫兴将心中火气压了又压,这才训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两个还敢去宿醉不归!怎地如此不知轻重!” 阿麦垂头说道:“末将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了。” 卫兴见阿麦脸色苍白无色,只当她是宿醉难受,又见她认错态度端正,心中怒气稍减,又训了几句便叫她回房面壁思过。待阿麦走后,卫兴转身看向林敏慎,还不及开口,林敏慎便笑嘻嘻地说道:“我怎知他如此不顶事,几杯酒就让人家姑娘给灌趴下了,亏得我还给他叫的头牌,白白糟了我的银子。” 卫兴只怕林敏慎还对阿麦存着心思,苦言劝道:“敏慎,他虽长得柔弱,实却是一员悍将,他日没准便可成为林相的一股助力,你对他万不可起轻视亵玩之心。” 林敏慎苦了一张脸,很是不情愿地说道:“我这不是把他当兄弟看嘛,不然我领他逛什么窑子去啊!” 卫兴听得无语,默默看林敏慎半晌,见他脸上既是委屈又是不甘的神色,只得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林敏慎离开。林敏慎迫不及待地出去,直到出了院门嘴角才隐隐勾了勾,再抬头找寻阿麦,早已不见了她的身影,心中只暗骂阿麦此人太过无趣,竟也不好奇卫兴留自己说些什么。 阿麦此时已是到了自己院中,她这两日心神耗损极大,又加之有伤在身,体力心神俱已是到了极限,只怕再捱上片刻功夫便要支撑不住。张士强已提心吊胆地等了她一夜,现见她平安归来又惊又喜,忙迎上前来问道:“怎么才回来?唐将军只说你和林参军在一起……” 阿麦在床边坐下,摆了摆手打断张士强的话,有气无力地吩咐道:“先别说了,我先歇一会儿,你去给我弄些好克化的东西来吃。” 张士强也察觉阿麦脸色不对,听她如此吩咐不敢再问,忙转身出去给阿麦准备饭食。阿麦和衣倒下,正迷糊间觉察有人进屋,最初只当是张士强回来了,也未在意,可等了片刻不闻张士强唤她,心中惊疑起来,强撑着睁眼看过去,却见唐绍义默然立于床头。 阿麦一下子又躺回到床上,长松了口气,说道:“大哥,你吓死我了。” 唐绍义在床边坐下,很是歉意地说道:“看你睡着,怕吵到你便没出声。” 阿麦笑笑,没有说话。唐绍义也沉默下来,两人一躺一坐地相对无言,静默了好半天,阿麦突然出声说道:“大哥,我觉得真累啊。” 唐绍义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活着,谁能不累?” 阿麦眼睛看着床顶的帐子,自嘲地笑笑,说道:“大哥,你不知道,我这人说了太多的假话,以至于说到后来,我自己也搞不清到底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了。” 心迹 那话语虽说得轻松,却难掩其中的凄苦,唐绍义听得动容,伸手轻轻覆上阿麦手臂,想劝慰她几句,张了嘴却又不知能说些什么,最后只得用力握了握阿麦手臂,低声说道:“别瞎琢磨了,身上有伤,先好好歇着吧。” 阿麦转头看向唐绍义,问道:“大哥,若是我也对你说过假话,你怨不怨我?” 唐绍义稍一思量,认真答道:“阿麦,你我二人出汉堡赴豫州,闯乌兰战泰兴,几历生死,是共过患难的弟兄,嘴上说些什么并不重要,只要你还叫我大哥,我便会一直当你是我的兄弟。” 阿麦心中一时百味掺杂,眼中忍不住地发潮,忙掩饰地转过头朝向床内。唐绍义看见她眼角有一闪而过的泪光,下意识地伸手去拭,可还不及触到阿麦脸颊却猛地反应了过来,忙将手从半路收了回来,脸上却已是窘得火烫。 阿麦心中一突,顿时冷静下来,想了一想转回头来问唐绍义道:“大哥,你是否已决心离开江北军?” 唐绍义眼帘微垂,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却仍是点头答道:“我已是想了多日,不如爽快离开的好。” 阿麦想了一想,正色说道:“大哥既然决定离开,那就不如尽早离开。”她见唐绍义眼中神色变幻,又解释道:“我已得到确切消息,云西战事吃紧,朝中为了避免腹背受敌,很快便要与鞑子签订和约,除东部的冀州、山东之外,整个江北之地都要划给鞑子,我军不日便要渡江南下。” 唐绍义对议和结果虽已早有准备,可当真听到这个结果还是气得浓眉倒竖,一拳猛砸在床边,恨声说道:“朝中这样做分明就是饮鸩止渴!” 阿麦心思转了一转,说道:“和约一旦签订,朝中为防备我军哗变必然会对军中将领多加压制,大哥以后若是要走,怕是也不容易走脱了,不如趁现在和议未定早些离去的好。” 唐绍义垂目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阿麦,问道:“你呢?真要随军南渡?” 阿麦浅浅苦笑,注视着唐绍义的眼睛,坦诚道:“我因还有未了之事,所以必须留在军中,至于其中详情我暂不能说,大哥,我不想再与你说假话。” 唐绍义目光微凝,说道:“我明白,我不问便是。” 阿麦强坐起身来,又默默看了唐绍义片刻,这才说道:“大哥,这次分别不知何时再聚,我还是那句话,只望大哥与我都好好活着!” 唐绍义脸上终露出些笑意来,一字一顿地答道:“好!我们,我们一定都活着!” 两人对望片刻,相视而笑。唐绍义笑过,却又正色说道:“阿麦,你既叫我大哥,大哥便有几句话要交代你,你聪明灵透,又有天分,只要机缘得当,扬名只是早晚的事情。大丈夫立世本就该求个建功立业,但是却不能为了功名枉顾恩义,置家国百姓于不顾。” 阿麦垂头沉默不语,唐绍义只怕阿麦心中不以为意,便又语重心长地说道:“现今鞑子侵占我江北大片河山,云西叛军又是步步逼近,百姓莫说家财,就连性命也是朝不保夕。阿麦,你我皆是南夏人,父母兄妹也是南夏人,护我南夏百姓便是护你我父母兄妹……阿麦!你可听到了?” 唐绍义说到后面,语气愈加严厉起来。阿麦抬头,冲唐绍义笑笑,答道:“我听到了。” 唐绍义见她答得轻慢,面色更是沉了下来,语气颇重地说道:“阿麦,将失一令而军破身死!你手下有千百将士,你一个轻慢就会将置他们于死地!这些人都是我南夏的大好男儿,是每家中的父兄子弟,他们追随着你,不是为了成就你的个人功名,而是为了保家卫国,为了护得他们家中妻儿老小的周全!他们既将性命交与你手,你就要对得起他们的生死,如若这点都做不到!你也不要来掌什么军!” 阿麦不曾想到唐绍义会突然如此声色俱厉,有些错愕地看向他,呐呐叫道:“大哥……” 见阿麦如此反应,唐绍义方察觉自己话说得太重了些,不觉有些尴尬,颇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沉默了片刻这才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声道:“阿麦,大哥不是傻子,你的心思,大哥也能猜到几分,大哥不拦你,只要你是忠君爱国护我百姓,大哥甘愿……”话说到一半,唐绍义却是说不下去了,过了片刻才又接道:“但是,大哥绝不能容你拿着千万人的性命去逞己之私欲。” 唐绍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让阿麦不由得有些愣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用力抿了抿唇,向唐绍义说道:“大哥,你看着我。”阿麦一脸肃容,缓慢而清晰地说道:“大哥,我从军之初的确不是为了救国救民,但是也绝不是贪图功名利禄。我想要的只是要守护父亲的荣耀,他也曾是一名南夏军人,三十年前抗击鞑子平定四方战功显赫,没想到最后却死在了养子的手上。” 阿麦肋下的伤口又疼了起来,连带着每次呼吸都带着痛楚,她只得停了下来,闭目缓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那养子是他收养的战争遗孤,杀他的理由就是教养之恩抵不过国仇家恨。” 唐绍义不知道阿麦还有这样的身世,听得面色微恸,双手握了阿麦肩膀,忍不住出声唤道:“阿麦。” 阿麦唇角绽出一个讥讽的微笑,轻声说道:“说什么国仇家恨,不过就是惧我父亲威名!我偏要让那人知道,南夏即便没了父亲,也不会是他人案上的鱼肉,父亲有我,南夏有我!” 阿麦从未向人说过自己身世,即便有人问起,她也大多是几句话便含糊了过去,现在这样向唐绍义口气平淡地缓缓道来,唐绍义却是听得又惊又愧,惊得是阿麦竟然有这样的身世,愧的是他却误会了阿麦,怕她会枉顾将士性命而去换权势富贵。唐绍义本就不是口舌伶俐之人,此刻因自己冤枉了阿麦心里颇多自责,一时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几次张嘴,竟都没能说出话来。 阿麦却是淡淡笑了,说道:“大哥,是我不好,不该这样瞒着你。”她不及唐绍义答话,又说道:“大哥,你不要问我父亲是谁,也不要问那人的姓名,可好?” 唐绍义默默看阿麦片刻,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阿麦的肩膀,涩声答道:“好,我不问。” 阿麦此刻的心绪已是平稳下来,反倒是唐绍义情绪颇显激动,阿麦生怕他一个冲动再把自己扯入怀里,忙冲着唐绍义咧嘴笑了笑,故意玩笑道:“大哥,你手上再用力些就能把我这一双膀子给卸下来了。” 唐绍义一时大窘,急忙松开了手,正窘迫间却听见门响,只见张士强端了饭食从门外轻手轻脚地进来,看到唐绍义也在屋内不由得一愣,惊讶道:“唐将军?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唐绍义红着脸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回答张士强的问话,只转过头故作平常地对阿麦说道:“你快吃饭吧,我先回去了。”说完不等阿麦回答竟就急匆匆地起身出去了。 张士强看得奇怪,忍不住转头问阿麦道:“大人,唐将军这是怎么了?”话音未落,那已出了门的唐绍义却又疾步返了回来,来到阿麦床头站住,欲言又止。 阿麦仰头看他,奇道:“大哥,怎么了?” 唐绍义脸上仍有些泛红,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张开了嘴,却是说道:“你快吃饭吧!” 说完竟又径自转身走了。张士强端着饭食立在阿麦床前,看得莫名其妙。阿麦却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唐绍义略显慌张的背影,一时有些失神。 屋外,日头虽已偏西却依旧毒辣,树上的知了藏在繁茂的枝叶间嘶叫地欢畅。唐绍义快步出了阿麦的小院才停下身来,缓缓摊开一直紧握的手掌。掌心里,一对银丝绞花的耳坠在日光的照射下泛出耀眼的光芒,正是昨日同阿麦在西市首饰铺里看到的那对。唐绍义低头默默看了片刻,将耳坠小心地放入随身的荷包之中,又回头看了眼阿麦的小院,这才大步地离开。 同是泰兴城中,常钰青独自一人倚坐在驿馆后院的那棵老槐树下,已经耗了足足半日的时光。崔衍几次借故从一旁经过,都未能引得常钰青注意,到最后一次时崔衍实在忍不住了,干脆径直走到常钰青面前,叫道:“大哥!” 常钰青微垂着眼帘不知在琢磨着什么,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崔衍看得憋气,又大声叫了一声“大哥”,常钰青这才斜了崔衍一眼,淡淡问道:“什么事?” 崔衍一屁股坐在常钰青对面,忿然道:“不过是个女人,你要是真那么喜欢她,干脆就把她抢了来,先入了洞房再说!生米成了熟饭,她还不是得乖乖地跟着你!” (第四卷完) 【第五卷 高展翅鹏程千万里】 麦穗(修改错误) 常钰青听得哭笑不得,阿麦是江北军中举足轻重的将领,南夏近些年来少有的将才,到了崔衍嘴里竟然成了“不过是个女人”!又见崔衍一脸的气愤与不屑,常钰青只得沉了脸,训道:“这是说的什么混话,她是南夏将领,怎可能就轻易被你抢了来?还生米成熟饭,你又当我是什么人?” 崔衍脖子一梗,瞪着眼睛犟道:“什么南夏将领,不就是个女人嘛,我们只要揭穿了她的身份,我不信南蛮子们能容得下她这个女将军!到时候大哥——” “崔衍!”常钰青突然厉声喝断了崔衍,脸上显现出怒色,冷声说道:“你我身为大丈夫,战场上输给个女人已是耻辱,怎能还拿个身份说事逼迫女人委身于你!” 崔衍见常钰青是真动了怒,吓得低下头去,嘴里却是小声嘀咕道:“我这不只是说说嘛,又没真得去。” 常钰青脸色依旧冷峻,说道:“阿衍,我即便是要抢人,也只会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抢,绝不会在暗地里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你把你大哥瞧得也太低了些!” 崔衍听了忙说道:“大哥,我没那个意思。” “没有最好,”常钰青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停了一停又说道:“此话以后绝不可再提!” 崔衍连忙应了一声,可脑子还是有些转不过圈来,迟疑了片刻又问道:“大哥,咱们这不是马上就要和南蛮子议和了吗?等议和完,你和她仗都没得打了,还怎么在战场上抢人?” 常钰青被问得一噎,愣愣地看了崔衍半晌,见崔衍脸上全无半分玩笑模样,竟是认真在问这个问题。常钰青气笑了,无奈道:“我不过是打个比方,怎会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去抢人!再说咱们这议和都不知道议了多少年了,你仗少打了吗?今天议了过几日接着再打,只要我北漠一天未平天下,这仗就是先打不完的。”常钰青停了停,轻轻一哂,又接着说道:“更何况我与她分属敌对两国,我身上有南人十几万的性命帐,她手上也沾着我们几万北漠男儿血,还能如何?” 这一番话把崔衍说得更是纠结,用手挠着脑袋,很是为难地问道:“那怎么办?” 常钰青剑眉轻扬,反问道:“还有什么怎么办?” “大哥不是喜欢她吗?” 常钰青看了看崔衍,却是爽朗地笑了,脸上一扫刚才的沉闷抑郁之色,笑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不是也说了吗?不过是个女人!”一面说着,一面从树下站起身来,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竟独自转身走了。 盛元四年七月,北漠南夏两国议和的谈判桌上依旧火热异常,北漠国辩手们步步紧逼,除索要大量岁币之外,还强索南夏割让江北豫、宿、雍、益、荆、襄、青、冀八州。谈判桌外,北漠周志忍陈兵数十万于泰兴城北,只待议和破裂便挥师南下。 豫、宿、雍、益、荆、襄六州已是在北漠控制之下,割让出去也就罢了,但青、冀二州却是仍在自己手中,就这样把实际控制区也白白送出去,怎么去堵天下悠悠之口?可若是议和不成接着再打,云西平叛迟迟不见曙光,且不说国库无法支持这庞大的军费,就说万一北漠大军顺宛江而下攻入江南,和云西叛军两面夹击盛都,那便有亡国之险了。 南夏朝廷很为难,谈判桌上的国辩手们更是为难。虽然新来的议和使商小侯爷已经带来了朝中的最新指示——割让江北被占之地以换和平,可没想到北漠竟然狮子大开口,连尚未攻占的青、冀两州都想要! 这要都割让出去吧,太窝囊!不割让吧,太危险!到底可要怎样是好啊? 南夏国辩手扭头细看议和使商易之的神色,只见他仍低着个头不疾不徐地吹着茶杯里的浮茶,面沉如水声色不动。得!看这样子就知道是不肯同意了,接着谈吧! 可又要怎么谈呢?南夏国辩手既苦恼又迷茫。这位新来的议和使是位佛爷般的人物,只会端坐不肯言语的。上谈判桌就是做个样子,不是半眯着眼睛打瞌睡,便是端着个茶杯悠闲自在地品茶饮水,连原议和使高吉的半分都不及。 转回头来还是同北漠同行打商量吧:要不咱们这样,我们只割让豫、宿、雍、益、荆、襄六州,岁币多给你们点,行不? 北漠国辩手摇头:那不行,你们岁币不能少给,我们青、冀两州也得要。 南夏国辩手气愤:你们别太欺负人了啊,这两州还好好地在我们手里呢,我们凭什么给你们? 北漠国辩手不屑:我们在青州城西有大军驻扎,不日便可攻下青州,然后东进冀州,拿下山东,我们有实力以宛江为界! 南夏国辩手急了:你说你有这份实力?光说没用,你得用你实力占领了全部宛江以北来证明你有这份实力,少来“分析”!谈判桌上不承认一切分析。 北漠国辩手起身拍屁股欲走:那好,那咱们就接着再打。 南夏国辩手无力了……还打?朝中要集中兵力平叛云西,哪里还有精力在北边生耗! 南夏国辩手急忙招呼:别急,坐下,坐下,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 盛元四年七月底,南夏与北漠终达成和约:一、西以宛江为界,东以太行山为界,以北属北漠,以南属南夏;二、南夏割让豫、宿、雍、益、荆、襄、青七州予北漠;三、南夏每年向北漠纳贡银、绢各五十万两、匹,自盛元五年开始,每年春季搬送至泰兴交纳。 至此,泰兴和约正式签订,有人欢喜有人愁,还有人有些看不透。 泰兴驿馆之中,姜成翼低头细看和约条陈,待看到南夏只肯割让豫、宿、雍、益、荆、襄、青七州时抬头问陈起道:“元帅,怎地没把冀州也要过来?” 陈起一身便衣,腰背挺直地坐在书案前,将手中的书卷翻过了一页,随意地答道:“有了青州就不愁冀州,把他们逼得太急了反而不好。” 姜成翼却是不解,仍问道:“不是说好了要划江而治吗?他们这是又反悔了?” 陈起闻言抬头瞥了一眼自己这个心腹,嘴角上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笑道:“南人的话哪里算得了准,听听也就算了,城池只有自己打下来的才算数,青州能给咱们就已经是意外之喜,可见常家也确是下了功夫的,知足吧!” 姜成翼听了点头,说道:“难怪常家那些老狐狸会让常钰青亲去盛都,他常家久攻青州不下,只有借此机会拿下青州,以便日后进取冀州。常钰青本就有破靖阳之功,若是能再夺取冀州,常家怕是又能再次封侯。” 陈起笑笑,微微地摇了摇头,百年常家,怎么会只贪图小小一个冀州! 姜成翼犹豫片刻,又问道:“元帅,我还是想不通咱们为什么要和南人议和,我们现在形势大好,为何不挟胜追击,趁势南下?与云西之军形成夹击盛都之势,南夏可灭!” 陈起放下了手中书卷,抬头看向姜成翼,说道:“灭夏时机未到。” “为何?”姜成翼问道。 陈起略一思量,缓缓说道:“我军之所以能攻占江北,不过是用骑兵优势,实施大纵深、大迂回的战法打开靖阳关,这才入得关来。大军入关后也是多利用骑兵迅捷之长,采取多路突进、重点进攻的战略。虽已攻下江北大部,但因战线过宽过长,兵分势寡,给养供应已是相当困难。而南夏虽身陷云西平叛的泥潭之中,但国力尚丰,又有宛江之险,江防稳固……” 姜成翼只觉心中豁然开朗,不由接道:“而我军太过孤军深入,却有腹背受敌之险,再加之越往南去我军骑兵优势越不明显,补给却是越难。” 陈起笑了,说道:“不错,所以现在并不是灭夏的最好时机,与其南下,不如转回身来集中力量解除后顾之忧,先将江北各地的零散南夏军及各地的反抗平定掉,待南夏抽身全力对付云西,宛江江防兵力必然不足,彼时我们再南下攻夏也不错,先经青州而下冀州、山东,然后东西并进渡江南下,南夏之亡指日可待。” 姜成翼听得大叫了一声好,赞道:“难怪元帅这次会同常家意见一致,不顾朝中的反对之声力主议和,原来是早已是成竹在胸。” 陈起笑而不语,复又低头看书。姜成翼想了想,却又有了新的疑问,忍不住又问道:“可和约既定,到时候毁约起兵,怕是不太好听吧。” 陈起笑望他一眼,玩笑道:“到时候随便找个由头不久行了吗?你又不是第一天带兵打仗,这个怎么地都不会了?” 姜成翼脸色一红,正欲辩解几句,却突听门外亲兵禀报议和使谢承恩求见。姜成翼一怔,不由得看向陈起,见陈起面上也是闪过一丝讶色,显然也是不知这谢承恩为何而来。姜成翼正暗自奇怪,陈起已是应声道:“请谢大人进来吧。” 北漠议和使谢承恩从外面进来,同时带来了一个让陈起与姜成翼都很意外的消息。江北军元帅卫兴要求原驻扎在泰兴城西的江北军待遇同泰兴守军一般,先入泰兴城,经由泰兴城南门出泰兴进而渡江南下。 泰兴和约中已明确写出泰兴城隶属北漠,也对江北军的去留有所规定,那便是要渡江南下,可是却没规定江北军是直接渡江南下,还是要在泰兴城里转上一圈再南渡,于是歧义产生了,卫兴便提出要求来了。别说谢承恩犯糊涂,就是陈起听到了一时也有些不明白。 卫兴这是做得什么打算? 谢承恩说道:“卫兴说是因江北军是为了泰兴才出的乌兰山,为此八万大军折损过半,现如今要南渡了,说什么也要让这些将士进一次泰兴城再走。” 陈起沉默不语,似在思量什么。姜成翼看一眼陈起,奇道:“泰兴城内的守军已南渡了大半,只留了几千人在城中维持治安。他江北军现在不足三万,就是进了泰兴城又能如何?难不成还敢据城困守?那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陈起抬眼看向谢承恩,问道:“谢大人如何看?” 谢承恩面现难色,犹豫了下又说道:“现在和约虽已签订,但下官觉得江北军一日未南渡,和约便可能会有变数,依下官的意思,不如……” “不如就先依了他们,让他们进了泰兴城便是,也好早日完成议和。”陈起笑了,谢承恩的心思他很清楚,身为议和使自然是万事以议和为先。 谢承恩见陈起窥破自己心思,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又说道:“下官不懂军事,也猜不透这卫兴到底是何意图,还是请陈帅定夺吧。” 陈起虽然手掌国中大半军权,但为人处事却是极为低调,与那些文官交往更是客气,听谢承恩如此说,便笑道:“谢大人过谦了。皇上命我等军人前来泰兴,不过是防备着和谈不成骤生变故。这议和之事皇上既然交与了谢大人,谢大人便宜行事就可,” 陈起虽是这样说,谢承恩却不敢真越过他这个征南大元帅去独断专行,忙又和陈起客气了一番,见他并不似在故意作态,便起身告辞说这就去转告南夏议和人员,允许江北军经泰兴城而南渡。 陈起却又叫住谢承恩,笑了笑说道:“和谈既成,我等留在城内也无甚用处,这两日便要撤出泰兴前往周志忍大营,改日再同大军一起进城。” 此话一出谢承恩不觉微怔,不过他既能成为北漠的议和使,也是个极聪明的人,片刻之间已是明白了陈起的意思,当下便说道:“也好,待过得几日下官全面接管了泰兴城,必放礼炮迎陈帅入城!” 陈起笑着将谢承恩送到门口,又命姜成翼替自己送他出去。过了片刻姜成翼送了谢承恩后回来,这才向陈起问出心中疑惑:“元帅怕卫兴进城是为咱们而来的?” 陈起面容平静目光沉稳,淡淡答道:“常钰青、崔衍与你我俱在城中,虽都是暗中进城,却难瞒有心人的耳目。”陈起说到这里不觉停了一下,神情微怔,却又极快地回过神来,继续说道:“大军虽在泰兴附近却离城百里,万一卫兴江北军进城后陡然发难,就我们这些人怕是无法应对。所以……不得不防。” 七月二十八,陈起、姜成翼并常钰青、崔衍等北漠将领暗中出泰兴城赴周志忍大营,同一日,北漠议和使谢承恩同意南夏江北军转经泰兴城南渡。 周志忍大营离泰兴不过百里,陈起等人不到晌午就到了大营外,只见军营之中纪律严明、军容严整、防卫森严,不时还有身穿禁卫军服色的军士进出营门。陈起看得心中一动,一旁姜成翼已是小声问道:“元帅,禁卫军的人怎么也来了?” 陈起并未回答,而是在营门外下马等候,命人前去通报周志忍。崔衍不耐等候,忍不住出声说道:“元帅还叫人通报什么,那营门卫官我就认识,直接去叫他开门便是。”说着就要上前去找那守门的卫官,刚一迈步却被身侧的常钰青拉住了。崔衍看看沉默不语的陈起,又看一眼嘴角含笑的常钰青,虽是不明所以,却是老实地停下了脚步。 片刻之后营门打开,周志忍手下副将快步从营内迎了出来,一面将陈起一行人迎入营中,一面在陈起身侧低声说道:“皇上来了,周将军正在大帐之中伴驾。” 陈起心中虽早已预料到此处,不过面上却仍是惊讶道:“皇上怎地来了?” 后面的常钰青突然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声,惹得旁边几人都侧目看了过去,常钰青却笑着对崔衍解释道:“突然想起你昨日说的那个笑话来,一时没忍住。”崔衍这次没傻到去反问他昨日讲过什么笑话,却不由自主地瞥了身前几步陈起一眼。陈起眼睑微垂面色平静,似未听到常钰青的话语一般,低声问那副将道:“皇上可宣召我等觐见?” 那副将点头道:“皇上只宣了元帅一人。” 中军大帐外枪戈如林,守备森严,守卫军士衣甲鲜明,皆是禁卫军服色。大帐内,北漠小皇帝正在听老将周志忍细报筹建水军之事,听闻陈起到了,忙叫人召陈起进帐。 陈起进了大帐,先向小皇帝恭敬地行了礼,然后便直言谏道:“南夏军离此才百余里,皇上不该以身犯险。” 北漠小皇帝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纪,眉宇间还有着少年人的稚嫩之色,笑了一笑,说道:“你与周老将军都在此地,朕能有什么危险!” 陈起嘴角翕动,欲言又止。小皇帝见此又打趣道:“你可莫要学得像太后一般爱念叨,朕在豫州待了足足一年多了,实在无聊,太后又追得紧,天天念着让朕回朝,朕这不是也想着赶紧饮马宛江,也好早日赶回京都嘛。” 皇帝讲笑话谁敢不卖面子?帐中诸人忙都跟着凑趣地笑了起来。陈起也笑了笑,借此也停住了劝谏之言,待小皇帝问泰兴之事,便将卫兴要入泰兴城的事情说了,小皇帝一听卫兴手中不足两万人,便也没怎么在意,还玩笑了一句:“听闻卫兴曾做过南夏皇帝的贴身侍卫,一身内家功夫很是了得,就这样把他放走倒是可惜了。” 陈起轻轻地弯了弯唇角,却未说话。 小皇帝又问了陈起一些泰兴城内的情形,这才命陈起下去休息。陈起回到自己营帐,姜成翼已是等在帐中,两人不及说话,又有皇帝身边的一名小内侍追了进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将一封书信交入陈起手中,说道:“皇上让奴婢给陈帅送来,说是刚才忘了给了。” 陈起郑重接过,谢那小内侍道:“有劳小公公了。” 那内侍送完了信却不肯走,又笑道:“皇上吩咐奴婢要看着陈帅拆了信再回去。” 陈起心中诧异,依言拆了信,却从中抽出一张淡粉色的信笺来,不觉一怔。一旁的姜成翼也闻得有淡淡的清香从那信纸上飘了过来,一时也是愣了。那小内侍却是掩着嘴笑了起来,说道:“皇上让奴婢转告陈帅,若是有话要与这寄信人说,便也写封信让他给捎回去,并请陈帅放心,他一准不会看的。” 陈起哭笑不得,却不得不向小内侍说道:“多谢皇上好意。” 小内侍这才走了。姜成翼乐呵呵地看着陈起,笑问道:“元帅,是宁国长公主?” 陈起点了点头,随意地扫了眼信中内容,将信笺塞入信封之中置于案角,想了想似又觉不好,便就又将信从案上拿起收好。 姜成翼素与陈起亲厚,私下说话并无拘束,又知宁国长公主自小爱慕陈起,不由笑道:“元帅早就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岁数了。看来皇上是有意撮合元帅与宁国长公主,听闻宁国公主貌美贤淑……” 陈起脸上却无喜色,心头忽地闪过阿麦的身影,那时她才十三四岁,只是个扯着自己衣袖追问何时会娶她的小丫头……陈起轻轻一哂,终是没说什么。 姜成翼见陈起神色不对,便打住了这个话头,转而问起这几日该如何安排来。陈起心绪已是平复下来,淡淡笑道:“先等着吧,皇上这样急着饮马宛江都还在大营里待着呢,我们也跟着安心等着吧。” 八月初一,南夏议和使商易之领南夏议和人员返盛都复命,留泰兴城守万良办理泰兴城交接事宜。 八月初三,卫兴带江北军由泰兴城西门入城,并未像讲好的那般从南门而出,反而停驻城内挟制万良闭锁四门,却不动北漠议和人员,反而放纵官兵抢掠商铺富户来。 这卫兴为何进泰兴城的心思众人顿时明了,这是眼看着泰兴就要给了北漠了,本着不抢白不抢的原则,临走时抢个盆钵俱满再南渡了。 果然是兵匪不分家啊! 北漠君臣一时皆是愕然无语,静默了片刻,小皇帝才轻叹一声道:“想那卫兴也曾做过南夏皇帝的近臣,怎地才入了江北军不足一年就也会此泼皮无赖的行径了?难不成真像外人说的,江北军只是伙子山贼匪军?” 帐中诸将都多多少少与江北军打过交道的,都知道江北军的厉害实在是山贼匪军所不能比的,倒是崔衍心直口快,经常都是话出了嘴再过大脑,当下便接道:“可不是!那唐绍义原本就是惯常做匪的,以前就带着一伙子骑兵抢了西胡劫咱们。其中还有个叫麦穗的,更是……” 崔衍话都说到这了才突然醒悟过来,猛然间住了嘴。阿麦纵是有再多不好也是常钰青喜欢的人,岂能当着皇帝,还有这许多人的面来骂她。 小皇帝正听着,见崔衍突然没了声,不由有些奇怪,问道:“那麦穗是不是就是设伏常钰宗的那个?更是什么,怎么不说了?” 崔衍眼角小心地瞥了常钰青一眼,脑子里已是转过圈来,脸上便显出讪讪的神色来,呐呐说道:“臣是她手下败将,没脸说她。” 小皇帝却是乐了,非但没有斥责崔衍,反而抚慰他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无需如此。” 见小皇帝如此,帐中的周志忍与常钰青不觉都松了口气,暗忖这崔衍小子倒是不算实心傻子,运气也着实不错,正好赶上小皇帝心情不错。卫兴纵兵抢掠泰兴百姓,做得是自毁根基的事情,小皇帝乐得看笑话,笑道:“且容卫兴多蹦跶几日,咱们去了泰兴也好张榜安民,以显我军乃是仁义爱民之师。” 不过虽是如此,小皇帝还是装模作样地下令北漠大军准备随时拔营南下泰兴, “救”泰兴百姓于水火之中。谁知还没等北漠大军拔营动身,泰兴城又传来消息:卫兴手下右副将军麦穗竟然杀卫兴以自立,然后张榜安民,随后又发布了一篇壮怀激励的抗虏宣言,带兵反出泰兴奔东而去了! 北漠小皇帝的大帐之中落针可闻,小皇帝脸色地阴沉坐在御案后,内侍小步从帐外走入,将一小轴纸卷捧到小皇帝案前。小皇帝淡淡扫了一眼,冷声吩咐道:“念吧。” 内侍那明显尖细的声音在帐中响起: “麦穗,籍贯不详,丁亥年生。 天幸七年,从青州守将商易之入军中,至豫州初为商易之亲卫,后入青州军步兵营,野狼沟之役斩首二十三众,升伍长。 …… 天幸八年乌兰山之役,以三百残军诱常钰青冒进千里,升为偏将营官。 天幸九年泰兴之战,先于白骨峡伏杀常钰宗精骑三万,后于子牙河东岸击溃崔衍追兵……” 东进 大帐内一片寂静。如此算来,这北漠征南的几员大将,连带着元帅陈起,竟然都曾在这麦穗手下吃过败仗!周志忍周老将军案前侍立,眼观鼻鼻观心,依旧是老僧入定般沉默不言。陈起眼睑微垂,遮住眼中所有神色。常钰青面色不变,唇角微抿。倒是只有崔衍在脸上直白地露出愤然之色。 小皇帝有些阴冷的声音打破了这阵死寂:“真真地是好一个麦穗啊!” 这是否也能算是一种夸奖? 许是小皇帝的意念太过强烈了些,让远在泰兴之东正在高处观看大军扎营的阿麦都有所感应,不由得打了大大的喷嚏。跟在后面不远处的林敏慎拍马赶了几步上来。他已是换了亲兵服饰,眉显得浓了不少,脸上也有了络腮胡子,猛一看似换了个人般,唯有那眼神还如同以前一样清亮,带着几分讥诮似笑非笑地瞥了阿麦一眼,问道:“怎么?麦将军这是受风寒了?” 阿麦知他因诱杀卫兴的事还有些怨气,也不与他计较,只转头向身侧的张士强交代道:“这几日天气变化颇大,我们又是昼夜行军,军中怕是也有不少人受了风寒,你去通知李少朝,让他多熬些姜汤水来,不论官兵,大伙都喝些。” 林敏慎见阿麦压根不理自己的茬,心中更是不忿,面上便故作出惊讶之色,阴阳怪气地问道:“怎么?麦将军竟然连生姜铺也抢了?” 此话一出惹得一旁的张士强对林敏慎怒目而视,而阿麦却仍是不恼,只是吩咐张士强道:“快去吧。” 张士强横了林敏慎一眼,领命而去。阿麦又将身边亲兵都遣退了,这才转头看向林敏慎,突然问道:“卫兴是谁杀的?” 林敏慎一怔,下意识回道:“不是你设计诱杀的吗?” 阿麦淡淡笑了笑,说道:“卫兴一身功夫享誉大江南北,普通将领兵士如何是他的敌手?” 林敏慎已是明白了阿麦话中所指,不由冷了脸下来,说道:“不错,他人是我杀的。你虽设计诱他旧伤迸裂,最后的杀招却是我出的。” 阿麦脸色一转,冷然说道:“既然人是你杀的,那你还哪来这么多屁话?” 林敏慎被阿麦的脏话震得瞠目结舌:“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