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兴城东侧不同于城北,乃是属于丘陵地带,多有山岭和矮山,虽无乌兰山那样的险峻,但却比江中平原一马平川要好的多了,有很多地形可做伏击之用。不用去参加正面战场上的厮杀,而去伏击那来不来还两说的援军,其实这真可算是个美差了。阿麦听到卫兴的这个军令时很是愣了一愣,心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如此好的运气了?待这三营主将齐聚,随军参军事林敏慎也跟着过来的时候,阿麦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林敏慎也已穿了一套铠甲在身,一反平日里笑嘻嘻的模样,对着阿麦等三个营将郑重地拱了拱手,正色说道:“大将军命林某与三位将军一同前往阻击鞑子东路援军,林某初入军中,诸多不懂之事还请三位将军多多指教!” 见林敏慎如此正经模样,阿麦一时颇不习惯,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心道难道他又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商易之不成?谁知另外两名营将刚刚转身离去,林敏慎脸上又恢复了笑嘻嘻的神色,凑近了阿麦,涎着脸道:“自年前一别都几个月了,大将军不许我去寻你,你为何也不肯来看我?” 阿麦脸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林参军此话说得奇怪,我是一营主将,你是大将军帐下参军,各有军务在身岂能交往过密,这等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林敏慎听了不以为然,笑了笑正欲张口,阿麦却不等他开口便又冷声说道:“林参军,麦某有句话想问。” 林敏慎不由问道:“什么话?” 阿麦问道:“戏做得太过了便会无法收场,到时候参军若是下不了台,这一脸油墨如何能净?” 林敏慎一愣,看着阿麦接不上话来。 阿麦轻轻笑了一笑,不再理会林敏慎,转身去分派营务,待三营开拔,林敏慎才从后面追了上来,只问阿麦道:“你欲在哪里伏击鞑子,心中可是有数?” 阿麦见他态度改变并不觉意外,只是答道:“大将军临时命我领军东进,我一时哪里知道何处地形适合伏击之用。” 林敏慎听了一怔,不由问道:“你营中军师呢?” 阿麦已是猜到他所指的军师便是徐静了,只是徐静早已不是军师身份,所以此次并未随军而行,而是留在了乌兰山中,现听他如此问,便故意做出惊奇模样,说道:“参军又说笑话,我一个小小步兵营,何来军师一职?” 林敏慎面色微变,果然问道:“那徐先生现在何处?” 阿麦笑道:“哦,参军说的是家叔啊,家叔不是军籍,岂能参与我军的军事行动,现在自然是在乌兰山中了。” 设伏 林敏慎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盯着阿麦看着,看得片刻见阿麦神情不似在撒谎,终于接受了徐静并不在军中的这个现实。 阿麦也只是静静看着林敏慎,想看他会是如何反应,谁知他在瞅了自己半晌之后倏地笑了,连叹几个“妙”,又拊掌笑道:“麦将军,如此说来这场伏击就指着我们两个的了!” 阿麦也跟着淡淡笑道:“好!” 林敏慎脸上的笑容微僵,瞥了阿麦一眼,拨了拨马头退至道路一旁,说道:“麦将军先行吧。” 阿麦也不和他客气,一抖缰绳向前而去。林敏慎独自立于后面,待阿麦背影渐渐远了,这才策马慢慢地跟了上去。 从泰兴城向东,行军路线起初还都是平原,但渐渐地势开始起伏,越往东地势起伏越大,不少地段道路在峡谷中穿行,阿麦等人的行军速度也减缓下来,就这样又行了两日来到一处峡谷,阿麦命大军于峡谷外停下择隐秘处扎营,并派出斥候向东打探消息,看样子似乎已决定要在此地设伏一般。 林敏慎这两日一直在研究泰兴与青州之间的地形图,见阿麦突然择了这么个地方安营扎寨,不由寻过来问道:“为何在这里伏击,前方可还有更好的伏击地点?” 阿麦正和李少朝交代今日要多做足三日的口粮分发下去,听林敏慎问,随口应道:“可能有吧。” 林敏慎听得一愣,颇感不可思议地看着阿麦,重复道:“可能有?” 阿麦没理会他,只是嘱咐李少朝以后几日均不得开火,不论是士兵大灶还是军官的小灶。李少朝听得一一点头,领命去了。阿麦这才回过身来看向林敏慎,答道:“从此处向东还有两千余里才到青州,我又没走过此路,怎能知道后面还有没有更好的伏击地点,难不成林参军知道?” 林敏慎被阿麦问的一噎,差点半天没喘上气来,直深吸了口气才说道:“大将军命我等东阻鞑子的援兵,而鞑子常家领兵东进青州,距此何止千里!你行军不过五日,离泰兴只二百多里就设伏,就算鞑子援军现在便已奔泰兴而来,你还需得在此候鞑子多久?更何况此处并非是设伏的最好地点,如此大意选定此处,林某实在不能苟同,还请麦将军给林某说一个一二。” 阿麦静静地听着,直到林敏慎停了话来,才平静地问道:“林参军都说完了?” 林敏慎不语,点了点头。 阿麦轻笑一声,说道:“既然林参军问,我自然要答,不过在这之前我有几个问题先要问问林参军。” 听阿麦如此说,林敏慎虽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淡淡说道:“麦将军请问。” 阿麦不急不忙地问道:“林参军既为大将军帐中的参军事,那么请问我们现在的三个营人数共几?何等装备?粮草多少?从此地到青州之间相距多远,地形如何?道路如何?有多少地点适合伏击?我军行到那里又需几日?这些时日天气又会如何?粮草又需多少?军中士气如何?鞑子可会援救泰兴?会来多少人?步兵还是骑兵为多?谁人带兵?何时出发?几时又能到达伏击地点?”阿麦笑笑,见林敏慎只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又嘲弄道:“林参军,这些兵书中可都有讲过?” 林敏慎本就被阿麦问的怔住,又听她如此讥讽,眼中再也掩不住那一丝恼羞。 阿麦嗤笑一声,又说道:“鞑子小皇帝还在豫州,那里屯有鞑子铁骑不下十数万,而豫州离泰兴不过八百里,林参军自己可以算算鞑子骑兵几日可达泰兴。再说林参军既从大将军帐中出,自然知道大将军给唐将军定的时限是多少,十日,不过十日,在此之内,周志忍的大军破便破了,破不了,咱们大将军也就只能让人包了饺子了。林参军说我们这五千人马应该再往东走几日才可设伏?走远了,你还走回得来吗?” 林敏慎被阿麦问得哑口无言,只愣愣地看着阿麦,连目光都有些迷茫起来。 阿麦懒得再与他多说,转身去吩咐张士强请另外两名营将前来议事,又向身边的几名军官布置一些伏击细节。那林敏慎自己站得无趣,想要走可是却又想要听听阿麦到底是如何布置伏兵,只好冷着脸在帐门口默默站了一会,等阿麦身边的人都一一领命走了,这才又蹭上前去,停了一停,这才开口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些,可都是徐先生讲的?” 阿麦被问得怔了一怔,笑了笑答道:“有些是吧。” 林敏慎心中顿时一轻,一时书生气上来,不禁叹道:“徐先生果真神人也。” 阿麦看着林敏慎,挑着唇角笑了一笑,说道:“恩,他是神人,朝中只需养上几个他那样的神人,鞑子便可自己滚回老家去了,还养什么兵嘛!” 林敏慎听出阿麦话中的嘲弄,颇为不解地看了阿麦一眼,正欲再问,帐帘一掀,另外两营的主将已跟着张士强过来了。那两人看到林敏慎也在此,只当他也是阿麦请过来议事的,并未做多想,阿麦也未多说,只与他们商量如何在峡谷内设伏,林敏慎一直沉默听着,直到议事结束也未曾插一句话。 待那两名营将离去,林敏慎也跟在后面向外走,到帐门口时却又停下了,回身看向仍在低头看沙盘的阿麦,出声问道:“麦将军——” 阿麦闻声抬头,看向林敏慎。 林敏慎犹豫一下,才问道:“不知刚才的那些问题,可否告知林某答案。” 阿麦眉梢一挑,问道:“什么问题?” 林敏慎道:“鞑子可会援救泰兴?会来多少人?步兵还是骑兵为多?谁人带兵?何时出发?” 阿麦笑笑,说道:“哦,这些我也不知。” 林敏慎一时无语,只是看着阿麦。 阿麦又笑道:“我又不是鞑子皇帝,怎会得知?等来了,自然就知道了。” 林敏慎这才察觉自己又被阿麦耍了,脸上那张好面皮再也维持不住,冷哼一声道:“多谢麦将军如此指教,林敏慎领了!” 林敏慎说完转身便走。 “回来!”阿麦突然喝道。 林敏慎身影顿了一顿,终转回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阿麦,问道:“麦将军还有何赐教?” 阿麦静静看林敏慎片刻,正色道:“三天,我们只能在此等三天,三天后不管是否能伏击道鞑子都必须调头回泰兴,大将军就是击溃周志忍而进泰兴,也会被鞑子赶去的援军所围。鞑子骑兵虽然不能攻下泰兴城,却可以截杀我们,若是我们不能赶在他们之前进入泰兴,等待我们的只有……全灭。” 林敏慎心中一凛,默默站了片刻,转身一挑帐帘出去了。 待第二日一早,阿麦领军进入峡谷待伏,按计划将三营人马分伏于道路两侧山林之中,传令下去严禁士兵随意出声走动。阿麦自己则挑了峡谷内视野最佳的一处高地,也不安置营帐,只带着张士强等几个亲卫默默地坐于树下,手中拿着根短树枝在地上随意地划拉着。 这样一伏就是两日,峡谷内都毫无动静,只偶尔有斥候骑了快马从峡谷外赶回,带来的消息均是未发现鞑子军队。阿麦听了却不急躁,默默啃完了面饼,将身上的披风裹了一裹,干脆倚着树睡了起来。张士强怕她受寒,忙把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也给她盖上了。 阿麦闭着眼把身前的披风甩回给张士强,嘴里低声嘟囔道:“不用守着,你也去和他们倒班睡觉。” 张士强默默将披风系好,走到一旁坐下,却未睡觉,只摘了佩剑下来用衣角慢慢擦拭着。 待到天蒙蒙亮林敏慎过来寻阿麦时,阿麦还裹着披风在树下睡着。林敏慎见她睡得沉,迟疑地站了站才轻步上前,不及到阿麦跟前,突听得张士强在一旁轻声唤道:“林参军。” 林敏慎停下,转头见张士强已从一旁站起,对着他行了个军礼,小声道:“您过来了。” 林敏慎颔首,再回过头时见阿麦已是坐直了身体,正抬头看向自己,眼神中不见一点惺忪,只是问道:“何事?” 林敏慎走过去在阿麦身前蹲下,默默注视阿麦片刻,缓缓说道:“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阿麦不语,只是静静看着林敏慎。 林敏慎又低声道:“如若今日再等不到鞑子,我们真要去泰兴?” 阿麦眉头微皱,眼睛不由得眯了眯,冷声道:“难不成林参军在认为我在开玩笑?” 林敏慎看阿麦半晌,嘴角突然弯了一弯,说道:“那好,我就再等你一日!”说完站起身来,却也未离开,只是走到距离阿麦几步远的地方,也倚着棵树坐下,抬头默默看天。 见他如此反应,阿麦却觉有些好笑,一时也不理会他,只倚着树闭目养神。就这样又等了少半日,王七突然小步从下面跑了上来,走近了阿麦身侧才低声而急促地说道:“斥候回报,往东四十里有鞑子大队兵马出现,打的帅旗正是‘常’字!” 阿麦眉梢一扬,尚不及开口,却见不远处的林敏慎噌地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目光如炬地看向这边。阿麦淡淡扫他一眼,沉声交代王七道:“撤回谷外斥候,万不可让鞑子察觉。” 王七低低应了一声急忙去了。 阿麦又吩咐身侧通讯官道:“传令下去,从即刻起,各处伏击人马绝不可出一点声响,违令者斩!” 那通讯官走到一旁招了招手,守在外围的几个通讯兵便迅速向他凑了过来,通讯官低声交代几句,那些士兵便极快地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林敏慎一直关注阿麦处,见她只吩咐了这两句便又闭上眼倚回了树上,心中不觉有些焦躁,想要过去细问却又怕惹阿麦笑话,只得强自按耐住心情,默默在一旁坐着。谁知就这样一直等到天黑,也未曾等到鞑子进谷的消息,林敏慎终忍不住了,出声问阿麦道:“将谷外的斥候都撤回,我们岂不是成了瞎子?如何得知鞑子动静?就连鞑子此时在何处都不知了?” 阿麦淡淡瞥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答道:“鞑子没有入谷,自然是在谷外扎营了,这还用斥候探吗?” 阿麦话音刚落,一个人影摸黑从下面上来,走得近了才看出是王七,就听他低声说道:“鞑子在谷外扎营了,不断有鞑子斥候进谷来探路,咱们也不敢离得太近,远远的看不真切,像是人数不少。” 阿麦轻轻点了点头,转眼看林敏慎仍注视着自己,嗤笑一声道:“林参军还是好好睡上一觉吧,明日一仗下去,得不得睡还难说呢。” 林敏慎明知阿麦是在取笑自己却也顾不上恼,心中只想着翌日这一仗会是如何情形,鞑子不知是否已有提防?是能全歼鞑子还是只是重创而已?想着想着又怨阿麦将谷外斥候全部撤回,也不知鞑子有多少兵马,又思及这一仗阿麦均是与另外两名营将商议的,自己这个参军事竟然连边都没傍上,不觉有些恼恨,想干脆不如明日也冲下峡谷将鞑子杀上一杀,落得个“勇”字倒也不错…… 这一夜,林敏慎思绪万千,而阿麦却只是闭目养神。 待等到次日天亮,驻扎在谷外的北漠军终于拔营而动,前锋骑兵打头最先进入了谷中,过去后才是步兵及打了“常”字帅旗的中军卫队。林敏慎知阿麦已把兵力分作了三部分,以作侧击、堵击、尾击之用,却见阿麦久不下进攻命令,不由得心急,忍不住出声提醒道:“鞑子中军已经入谷了,此时不击还待何时?” 阿麦沉默地看着谷中鞑子行军的情形,却是不理。 林敏慎虽然心中急躁却是无奈,只在原地绕了几个圈,也跟着看向谷内,待北漠的粮草辎重等也已进入谷中时,他在也忍耐不住了,几步走到阿麦身旁,气道:“堵头头已过,斩腰腰已走,现在连尾巴都要溜了,难不成麦将军就这样放鞑子出谷?” 阿麦视线一直放在谷中,听林敏慎如此说,也不与他争辩,只冷声吩咐左右道:“把林敏慎给我绑了!” 伏击 林敏慎一怔,阿麦旁边的几个亲兵已是向他扑了过来,林敏慎下意识地沉了沉肩膀,错开摁向他肩膀的一只手,手指迅疾地搭上那人的手腕,正欲发力时却又变了主意,不露痕迹地松开了手,象征性地挣了挣便任由那几个亲兵把他摁倒捆上,嘴上只是低声怒道:“麦穗!你想做什么!” 阿麦却没回头,只是低声喝道:“把嘴也给我堵上!” 亲兵又上前随意找了块破布将林敏慎的嘴堵了个严实,林敏慎只闻得口鼻间满是恶臭,几欲熏晕了过去。 阿麦只是专注地注视谷中,直到那些粮草辎重都快出谷也未发出进攻命令。这样一来,莫说是林敏慎,就连其他人也不由得又惊又疑,暗忖阿麦是否真的要放鞑子出谷。可这些鞑子不过数千,还不及三营人数,阿麦何至于畏战如斯。 众人正疑惑间,忽觉得脚下土地隐隐震动,过不得片刻,这震动不减反增,直大得仿佛连这峡谷都要被撼动了。众人均是又惊又惧,齐齐看向阿麦。阿麦只静静站着,脸色也有些苍白,连唇色也淡了三分,却更衬得那双眸子漆黑幽深。 王七满面惊色地从东边跑过来,气息不稳地说道:“鞑,鞑子,又有骑兵入谷了!” 其实不用他说,众人已是能看到那北漠铁骑踏起的遮天黄尘,一时之间,众人均是愣了。要知大军行军均是以前锋开路,中军及其卫队当中,而粮草辎重在后。大家见鞑子粮草都已过了,都以为鞑子人数不过如此了,谁知后面竟会又出现如此数量的骑兵! 北漠骑兵即便进入峡谷也保持着作战队形,呈纵队布置,五骑横向为一排,六排成一屯,两屯而成一辈,就这样间隔着从谷外而入。 北漠前面通过的粮草辎重虽已是大半出谷,但因谷口狭窄路况不好,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等后面进谷的北漠铁骑的前锋到达谷口时,那些粮草仍有少半堵在谷口,将后面的大队骑兵也堵住了。 骑兵越聚越多,作战队形也有些散乱,原本屯与屯之间留有百余步的距离,到此也越压越小,快挤挨到了一起。 阿麦一直默默看着,这时才转回身走到林敏慎面前蹲下,平静地看向他,沉声说道:“鞑子骑兵不下三万,我们打是不打?” 林敏慎嘴里仍堵着破布发不出声,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阿麦。 阿麦看似是来问林敏慎的意见却不肯把他的堵嘴布撤掉,只平静地和他对视,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腿侧。片刻之后,阿麦轻轻笑了一笑,站起身来,向张士强伸手道:“鸣镝!” 张士强将长弓递给阿麦,复又将一支鸣镝交到她手中。阿麦深吸一口气,将鸣镝搭在弦上,抿着唇用尽全力将弓拉满。林敏慎双瞳骤然一紧,不及反应,阿麦手中的鸣镝已经出手,带着尖厉的呼啸之声冲上云霄。 顿时,峡谷之内呼啸之声骤起,各处均有鸣镝响应,紧接着,闻得峡谷两端谷口处轰轰作响,无数的巨石滚木从峡谷两侧倾下,片刻便将峡谷两端道路堵得死死。箭雨从天而降,北漠骑兵顿时大乱,想要冲出峡谷,无奈前后左右均是自己的人马,半寸也动弹不得,幸得那北漠铁骑纪律钢铁一般,逢此巨变只一会功夫便又镇定下来,一面组织人马快速清除谷口堵塞,一面令骑士在马上引弓反击。 阿麦等人藏于草木之中山石之后,又占了居高临下的地势之利,那些箭矢如何能伤的他们。而谷底的北漠骑兵却是恰恰相反,因骑兵不同于步兵,随身并未携带盾甲等遮挡之物,对于箭雨也只能眼睁睁淋着。 苦捱得一会,箭雨非但未停,反而变成了火箭而来。北漠骑兵虽然有铁一般的纪律,但身下的坐骑再训练有素也不过是个畜生,是最最怕火的,谷底四处火起,那些坐骑再也不受骑士控制,四下里横冲直撞起来,顿时,骑兵阵中处处人仰马翻,相互践踏者无数,死伤远甚于被箭矢射中者…… 这样一战一直持续到夜间方毕,峡谷出口虽然被北漠军队从外面强行打开,可峡谷内的北漠三万骑兵已死伤了十之八九,北漠人不敢恋战,慌忙引着幸存的骑兵出谷,直连夜向西奔逃而去。 “真真可惜了!”阿麦用脚尖踢了踢地上尚微微颤动着的战马,忍不住叹道,如若西侧再埋有伏兵,又或者她手中有骑兵可以追击,那么定可以将这些鞑子全部拿下。 跟在后面的李少朝只道阿麦是惋惜这些死伤的战马,不由得连连点头,痛心无比地说道:“这么多上好的战马啊,就是咱们江北军全加起来也凑不出这些啊!” 众人听得无语,默默对望一眼,各自又沉默下来,只恭敬地跟随在阿麦身后。 林敏慎已被张士强解开了绳索放了过来,一时顾不上拍打身上的泥土,只是拦到阿麦面前,压抑着声音里的激动,问阿麦道:“你如何知道鞑子辎重后面才是骑兵主力?” 阿麦淡淡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只是四处随意地看着。 林敏慎却不肯罢休,紧跟在阿麦身后追问道:“麦将军,你是不是早已知道鞑子如此安排行军?” 阿麦依旧是不理。 林敏慎想了一想,猛然间失声“哎呀”一声,惊问道:“难不成你早在伏击之前就知道鞑子骑兵会在今日路过?” 阿麦终忍不下去了,回头好笑地看着林敏慎,说道:“林参军,麦某只一介凡人,不是神仙。” 听阿麦如此回答,林敏慎便知阿麦提前是并不知道的,可心中更是疑惑,幸得阿麦又接着解释道:“鞑子从东而来,打得又是常字旗,自然是常家领军东进的人马。如说咱们援救泰兴引得他们回顾不是说不过去,只是常家远在此处千里之外,从得到消息到领军西回,只这几日便到了此处却有些说不过去了,除非,”阿麦顿了一顿,脚下绕过一个北漠骑兵的尸体,又缓缓说道:“鞑子早就有准备,在我们出乌兰山之时,这队人马便已西回了。所以,林参军,咱们能在此伏击到他们只是凑巧而已。” 林敏慎仍目不转睛地盯着阿麦,问道:“这样说来你并不知鞑子会于今日在此路过?” 阿麦笑笑,答道:“我原本只想在这里待三天的,三天满了就赶紧带军回泰兴。谁想到今日能撞到鞑子,认便宜就好了。” 林敏慎又问道:“那你又怎知鞑子骑兵会藏在粮草之后?” 阿麦觉得他问得好笑,问道:“参军,难道你会在千里之外只派几千援兵回救吗?” 林敏慎一怔,心中顿时亮堂,既是鞑子早有防备,何至于不辞辛苦地让几千士兵远救周志忍,思及此林敏慎对阿麦的分析已是信服,可嘴上却仍不肯就此认了,只是问道:“如若就只是这几千援军呢?难道你就要把他们放了过去?” 阿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就只这些人马,放过去了又如何?他既过的险谷,出去后必然防备松懈,到时候我在他身后趁夜袭营,灭他岂是难事?”阿麦见林敏慎仍欲张嘴,不等他问又接着说道:“参军若是非要问我是如何得知鞑子粮草之后才是骑兵主力,那自然是在看到鞑子粮草之后才做得推断,只不过这几千人马,如何需带的这许多粮草,更何况是已行了大半路程,眼见着就要到达泰兴之时,何至于剩下如此之多!” 阿麦说完轻轻一哂,转身去看人收拾战场。林敏慎却是早已听得呆了,怔怔地站在那里,失神一般地站着。 阿麦其实心中还有一个因由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她是在汉堡时是见识过北漠骑兵的真正模样的,放眼看去的那一片肃严漆黑给她记忆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又怎么是开头那些骑兵先锋松散模样可以更改的!不过是惑敌之计罢了! 暂不提阿麦在后收拾战场,只说那连夜西窜的北漠军,此部正属常家领军东进青州的人马,提前得了北漠元帅陈起之令暗中西来,带军的乃是常门第十一子常钰宗,正是“杀将”常钰青的堂弟。 从青州一路西来常钰宗本一直小心谨慎,因时间充裕,主力骑兵并不急于赶路,只是远远地跟在粮草辎重之后,一路行来甚是平顺,前面为遮人眼目而设的援军也丝毫未受到袭击,这一切让常钰宗的戒备难免松懈下来。眼看着泰兴在即不由得加快了行军速度,不知不觉中已是压近了骑兵与前部的距离。这次见粮草辎重都已快通过峡谷,只道是谷内安全这才让后面骑兵主力跟进,谁知会在峡谷之内逢此巨变!三万骑兵只救了不足四千出来,他自己也是在卫队的拼死救护下才冲的出谷,一条性命险些就丢在了谷内,这一仗,常家又是败得惨不忍睹。 常钰宗一边收整残部继续西行,一边遣人将战况飞报豫州。 阿麦这里待战场清理完毕已是第二日过午时分,北漠三万骑兵在此损耗了近九成,死去的骑士和战马几乎堵塞了整个峡谷,而阿麦一方只伤亡不足千人,其中还有不少是冲下峡谷时自己跌伤的。敌我伤亡比例的悬殊表明了这一战一反战场上骑兵与步兵的地位,实现了步兵对骑兵的虐杀。这条原本默默无闻峡谷也就此扬名,世称白骨峡。 阿麦手下诸将被此战绩激得是壮怀激烈,当下纷纷请命去追杀西逃的鞑子残军,却被阿麦一句“穷寇莫追”轻巧巧地打发了。经此一战,军中不论上下皆对阿麦信服地五体投地,她既然说不追,那自然是有不追的道理,只是自家将军向来话语少,不大同大家说透罢了。王七的话更是直白,那就是咱家大人心中有九九八十一个弯,岂是你一个粗人能转得过来的?老实地听喝就行了! 阿麦整顿完军队,跟在北漠军身后也向西而返,却不予以追杀,只在后面远远缀着。林敏慎见此难免又心生疑惑,问阿麦道:“既然鞑子是早有谋划,那大将军带军援救泰兴岂不是正中了鞑子奸计?我们更应快些赶回泰兴援助,将鞑子奸计告知大将军,你怎么能如此不急不忙?” 阿麦却反道:“你可知陈起布得何局?” 林敏慎微怔,想了一想还是摇了摇头,老实说道:“不知。” 阿麦嗤笑道:“既然你都不知他布得何局,为何还急于跳入他的局中?” 林敏慎被问得无言以对,又听阿麦说道:“你我既歪打正着地跳出了局,且在局外静静看上一看再说吧!” 而战局,就在阿麦身后沉默地变换着。 三月二十三日,江北军于泰兴城北与周志忍的围城大军接战。同日,宛江南岸阜平水军出战,进攻周志忍水军营寨。 三月二十四日,周志忍败退三十余里,缩至泰兴城外。 三月二十五日,江北军与阜平水军齐头并进,将周志忍团团围在城外,泰兴城内被困了两年的守军士气顿时高涨,打开城门从后攻打周志忍大军,周志忍顿时陷入腹背受敌之境,看情形挨不过一日便要溃败。 胜利,仿佛就在江北军触手可及的地方。 可世事难料,江北军眼看就要冲破周志忍军阵与泰兴守军会合之际,阵后突然大乱,北漠一支精锐骑兵突然从江北军身后插入,利刃一般直插江北军中军,所到之处无不鲜血淋淋。战况顿时逆转,江北军阵形顿散,不及卫兴收拢部众,又有惊天回报,江北军外围不知从哪里突然又冒出鞑子大军来,又将江北军给围了个结实! 泰兴守军一看形势不妙,急忙鸣金收兵,迅速地关上了城门,不只是把鞑子关在了城外,更是把深入北漠军阵欲与泰兴守军会合的江北军第五营挡在了城门之外。江北军第五营一千七百余人,全数战死在泰兴城城墙之下,率军将军张副将就背靠着城门战至力竭而亡,至死未能叫开泰兴城门! 只不过半天时间,胜负之势已逆转过来。周志忍一反败军之势命大军反扑,江北军腹背受敌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幸得江北军左副将军唐绍义带骑兵营及时从豫北赶回,强行打开北漠的包围圈,将卫兴一众救出。 原来唐绍义奉命去阻击豫州的北漠骑兵,候得几日后,唐绍义见北漠骑兵虽从豫州而出,却并不急于南下,唐绍义当下心中生疑,想了半日后果断地带兵南下,果然在泰兴城外赶上了北漠内外夹击江北军。 待唐绍义率骑兵护着卫兴余部出得北漠包围圈,收拢完残部不过剩了两万余人,立于泰兴之北竟然无处可去! 向西,回乌兰山的路径已被北漠大军堵死;向南,阜平水军同已战败,宛江的浩浩江水拦在面前;向北,是豫州的十数万铁骑…… 如今看来,竟只有东方是暂无鞑子大军的方向。 (第三卷完) 受命 盛元四年春,麦帅从卫兴出乌兰击北漠,过泰兴二百余里,于无名谷设伏三日,辨其狡计,妙使箭矢火黎,破胡虏精骑三万,谷中余白骨累累,始称白骨峡。 ————《夏史·麦帅列传》 盛元四年春,豫州城。 天空中飘着细密的雨丝,让整个豫州城都染上些许江南的朦胧。按理说豫州地处江北,是不该有这样连绵的细雨的,可今年偏偏奇怪,雨量较往年丰沛了许多。这样的雨连下了几日,虽然于出行造成了极大不便,可却喜得农人们直念叨菩萨保佑,田里的麦子正在抽穗,恰是需要雨水的时候,有了这样一场雨,今年的年景就看到了一半。 这样的天气实是不适合出门的,街道上人很少,只偶尔有两三行人撑着伞从青石街面上快速地走过,袍角被脚跟带起的泥水打得湿了,斑斑点点地,显得有些狼狈。街上本是极静的,偏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难得的静谧,不一刻,几个披甲的北漠骑士便从街角处转了过来,纵马疾驰到城门处才一勒缰绳急急地停住。只见为首那人玄衣黑甲,马侧挂一杆长枪,俊朗的脸庞淡淡地笼罩着一层杀气,赫然是北漠杀将常钰青。 守门的小校急忙迎上前,刚叫得一声:“常将军——” 常钰青身侧的侍卫已是掏出了令牌,在空中亮了一亮,喝道:“奉令出城,速开城门!” 那小校不敢耽搁,急忙跑去指挥着兵士将城门打开,不及回身回禀,那一行人已是纵马出了城门。 一出城门,入目的便是满眼的绿。绿油油的麦田延向远方,仿佛看不到边际。斜风细雨之中,那绿更显油亮,直翠得沁人心肺。不过,常钰青此刻却没心情欣赏这美景,只是不时地挥动马鞭催马疾驰。 卫兴于泰兴大败后果不出陈起所料地奔东而去,谁知本应拦在东行路上的常钰宗三万铁骑却意外遭伏,只不足四千的人马逃出生天,不及休整又和唐绍义的骑兵碰了个正着。前有强敌后有追兵,也幸得常钰宗机警,连夜向北让开东西道路,任由得江北军两部合兵,这才暂时保住了手中的几千人马以待援兵。 说起来常钰青倒不怎么担心常钰宗这个堂弟,因知他年岁虽轻却向来稳重,这次遭伏怕也是一时大意,真正让常钰青担心的却是那带兵追击唐绍义的崔衍!就他那急躁性子,没了周志忍的压制怕是要吃大亏!思及此,常钰青的唇角不由得抿得更紧,扬鞭将身下的夜照白催的更紧。 江北军,中军大帐。 帐中隐隐透着一股血腥气,现如今聚在帐中的将领竟只剩下了寥寥几人,大将军卫兴并未披甲,只穿了一件宽松的战袍坐于桌前,看着桌上的地图沉默不语。唐绍义与阿麦对视一眼,俱都跟着沉默下来,倒是林敏慎见几人都无动静,忍不住出声说道:“如今常钰宗虽然北遁,手中却仍有数千精骑不容小窥,崔衍又在后紧追不舍,他们这显然是想迫我们继续东行,如若我们继续向东,岂不是正中了鞑子诡计?” 帐中诸将听得缓缓点头,众人皆知江北军的根基在乌兰山,向东行的越深便与乌兰山离得越远,陈起此次分明是要断了江北军的根基。 卫兴却未表态,只又默默看了地图片刻,突然抬头问阿麦道:“麦将军如何看?” 阿麦被问的微怔,想不到卫兴会突然问到自己头上。泰兴一战,江北军损失惨重,八万余人只剩下不足两万,军中诸将也折损大半,右副将军李泽、副将张泽等皆都战死,营将战死的更多,可即便如此,排在她前面的将领还有好几位,卫兴也不该第一句就问道她的头上来。 阿麦抬头,看到林敏慎正冲着自己眨眼睛,心中顿时明了,略一思量后答卫兴道:“禀大将军,末将认为眼下我们只能继续向东。” 阿麦此言一出,帐中诸将均感诧异,不由得都直直地看向阿麦。阿麦却不慌张,只用手指着桌上的地图道:“陈起在泰兴、汉堡、秦山一线埋有重兵,更何况崔衍四万追兵就在身后,此时西归显然不行;向北则是常钰宗,人数虽然不多,又是新败之军不足为虑,但是若要一击而中却不容易,更何况常钰宗并无与我们决战之意,看样子只会缠住我们以待豫州援军;而南侧是宛江,若是效古人背水一战怕是只能引陈起笑话,所以,也只有向东了。” 众人皆知阿麦设伏三日击溃了常钰宗三万骑兵,只道她智谋超群,谁知她竟然也无良计,不由得大感失望。帐中一名将领当下就反驳道:“向东岂不是正中了陈起心意?青州虽险却已被常家攻下,我们还有何处可去?” 阿麦并不答言,只看向卫兴。 卫兴见此知阿麦是待自己开口允许,便说道:“麦将军但讲无妨。” 阿麦这才轻声说道:“既然无处可去便哪也不去。” 众人皆是一愣,唐绍义也略有不解地看向阿麦,不知她这话何意。 阿麦见唐绍义如此神情,不由得笑了一笑,说道:“难道非得有城池才可攻守吗?孙子有言: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只有一城,守住了又能如何?” 唐绍义听得眼前一亮,心中似有个念头呼之欲出一般,不由得复又低下头去看那地形图。 却听有将领追问道:“无城可守,那何以拒后面的崔衍?” 阿麦答道:“崔衍此人,勇武有余而耐心不足,要败此人并非难事。”说着将手指指向地图上一处,看向卫兴道:“在这!” 恰唐绍义的手指也正好滑到此处,见阿麦手指突指向这里,不由得笑了笑,才抬头对卫兴说道:“不错,正是这里,大将军若要除去崔衍,这里正合适。” 阿麦与唐绍义的手指俱指在一处——子牙河,宛江支流,由北向南流入宛江。 卫兴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先是看了看唐绍义,又转向阿麦,沉吟片刻道:“如若去此必须尽早,趁着崔衍独立领军之际将其击溃。” 唐绍义与阿麦等皆都点头称是,又听卫兴沉声道:“李将军新亡,暂将全部步兵营交由麦穗统领,诸位可有意见?” 众人听得皆是愣怔,想不到卫兴会有此安排。骑兵营本就在唐绍义手中,现如今卫兴又将步兵营交与阿麦统领,这样一来卫兴几乎已将手中全部兵权交出,再说阿麦虽然大败常钰宗三万骑兵,战绩彪然,可她眼前官职只是一营主将,就这样把全军步兵交于其手甚是不合常理。 阿麦当下推辞道:“大将军,末将——” 卫兴冷声打断道:“麦将军!你这是想推辞还是推脱?” 阿麦默默看卫兴片刻,终将嘴里的话换掉,只朗声答道:“末将领命!” 卫兴这才缓缓点了点头,又简单吩咐了几句,让诸将出帐去准备。阿麦见卫兴面色不对,心中正迟疑是否要走时,又听得卫兴叫她留下。阿麦知卫兴还有事要说,便默立一旁等卫兴交代,谁知诸人刚出得帐去,卫兴身形便晃了一晃,已然是坐立不住了。 阿麦心中一惊,林敏慎已是扑上前去扶住了卫兴,嘴中低声叫道:“快叫军医!” 阿麦急忙出帐,却听卫兴在身后冷声喝道:“慢着!且等片刻!” 阿麦心中顿时明白,脚下停了一停,待诸将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出得帐去,见那军医早已候在了外面,不等阿麦说话,那军医便小步而快速地向帐中而来。阿麦跟在军医身后进得帐去,只闻得帐中的血腥之气更浓了些。那军医上前解开卫兴衣衫,露出里面被血浸透的棉布绷带来。 阿麦看的惊心,不知卫兴竟然受了如此重伤。 卫兴看了阿麦一眼,低低地笑了笑,自嘲道:“想我卫兴自诩武功高强,谁知那崔衍天生神力,一把长刀竟然有劈山之威,我挡得几刀,一不留神还是被他砍了一刀。” 阿麦想了想,说道:“马战不同陆战,大将军虽然武功远高于他,但在兵器上却吃亏太多,再说崔衍一身蛮力皆注于刀上,大将军吃他暗亏也不足为怪。” 卫兴默默看了阿麦一眼,又低声道:“军中若知我伤重如此必然起乱,此事须死死瞒住,万不可泄露出去。” 阿麦低头应诺道:“是。” 那军医已把旧绷带系数解了开来,重新给卫兴上药包扎。 卫兴停了片刻,突然又说道:“我贪功冒进,致江北军如此险境,本应该已死谢罪,但现在正值江北军生死存亡之际,我若自裁必然会引得军中大乱,还不如留得性命杀几个鞑子再死,反而能激起大伙血性。麦穗,现我将江北军上上下下的性命皆交与你手,望你能让江北军起死回生。” 阿麦见卫兴说得如此直白,一时竟无言可对,只抬头看着卫兴道:“大将军,末将——” 卫兴却是笑了一笑,说道:“你莫要推辞,你既能灭常钰宗三万铁骑便能引我江北军走出困境。”卫兴顿了一顿,又直视阿麦道:“何况,我现在别无选择,只得信你。” 阿麦无言,只单膝跪地向卫兴行一军礼,说道:“末将谨遵大将军令!” 当夜,江北军连夜拔营,行一百四十余里,于第二日傍晚过子牙河,在子牙河东岸扎营。崔衍率军紧追其后,直追到子牙河西岸与江北军隔河而对。同时,在北的常钰宗引兵同时东进,依旧悬于江北军之上。 阿麦对常钰宗不予理会,只是派出少量骑兵和步兵过河挑衅,试探崔衍军队的虚实。崔衍针锋相对,立刻派出步骑兵迎击,双方在子牙河两岸展开拉锯战,战斗规模越来越大,双方都不断增兵。崔衍正要全军出击,阿麦却鸣金收兵,打道回营。战斗结果互有胜负,但北漠显然占了上风。崔衍志得意满,下令将士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出营决战。 大战一触即发。 江北军所在的子牙河东岸,地势平坦开阔,而向南十余里处却渐变为丘陵地形,一条小河穿过此地,汇入子牙河。这条小河两岸陡峭,长满灌木,是个理想的伏兵之地。阿麦命张生与王七各领步、骑兵两千人,于大战前夜来此埋伏。 第二日拂晓时分,唐绍义又领两千骑兵过河挑战,崔衍怎容得唐绍义挑衅,立刻命骑兵迎战。唐绍义且战且退,撤过子牙河。北漠大军追击到此,见河对岸江北军已严阵以待,有将领提醒崔衍小心有诈,但崔衍此时热血沸腾岂能听得进去,只冷笑道:“卫兴能有何高计?无非是想半济而击,我倒是要看看,他能奈我何!” 崔衍当下便命北漠大军渡河迎击,谁想阿麦却未趁他过河而击其半渡,而是原地观望,注视着北漠大军各个军阵依次渡河。 此前春雨已连绵了几日,子牙河水上涨,最浅处也已有齐腰深,再加上此时节气尚早,水温还寒,骑兵倒还好说,步兵过河却吃尽了苦头。因早上匆忙迎战未来得及吃饭,大伙腹中还是饥肠辘辘,外面却是单衣重甲,虽勉力涉得河来,但待爬上河岸却已是面色青白一身狼狈了。经得好一阵忙碌,北漠军阵才复又列好。 阿麦等的便是此时! 北漠军阵刚刚列好前行,江北军阵中便射出一阵箭雨过来,北漠军措不及防,一时损失颇重,崔衍见此令两翼骑兵从侧面进攻江北军军阵,把步兵撤到防线后休整。江北军两边的步兵方阵立刻转向,抵挡来自侧面的骑兵攻击。包抄两侧的北漠骑兵不知有诈,直纵马急冲,只见那已转过方向来的江北军阵突然变动,几个军阵齐齐跪坐,当北漠骑兵接近至百余步时,阵后一神臂弓手突然起立射之,长箭顿入北漠骑兵阵之中,北漠骑兵尚未反应过来,江北军阵后侧的神臂弓手齐齐站起,万箭齐发,冲在前面的北漠骑兵立刻倒下不少。亏得北漠骑兵骑术精湛,险险避开前面倒地的战马,继续前冲,谁知还来不及跑几步,江北军阵中又站起一名平射弓手来,也如同那神臂弓手一般射箭测距,待看到箭可入敌阵,军阵当中的平射弓手俱发,于是,北漠骑兵又倒下一茬。北漠骑兵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人家江北军竟然在军阵两侧列了叠阵等着他们。 叠阵,阵如其名,分为三叠,以最强弓在后,强弓在中,长枪手在最前,是专门针对骑兵的军阵,靖国公早在三十年前就曾用过,当时就把措手不及地北漠骑兵打了个一败涂地,没想到,三十年后在这里又遇到了。 其实,叠阵并不可怕,因为在步骑对抗中,骑兵的机动性远大于步兵,可以很快地变换进攻方向,正面不行那就换侧面好了。问题是,人家北漠骑兵现在打的就是侧面,谁人能想阿麦竟然如此胆大,偏偏就把叠阵布置在了两翼,又给了北漠骑兵一个出其不意。 北漠骑兵逢此变故,不敢再盲目直冲,只得变换方向,队形尚不及聚合,隐藏在江北军战阵后的唐绍义骑兵又从两翼杀出,截住了北漠骑兵的道路,两军骑兵迎头碰上,局面一时胶着起来,正在这时,张生与王七率领四千伏兵杀到,猛攻北漠战阵右翼背后。北漠的步兵战阵抵挡不住前后两个方向的攻击,很快崩溃。 崔衍不顾部将劝阻,带头杀入江北军战阵,正杀的眼红,突见江北军中竖起第七营的战旗,旗下一少年将军横刀立马,长得是面如冠玉目若寒星,正是第七营主将麦穗。崔衍一见阿麦,心中怒火更胜,正欲拍马上前,就听得阿麦高声叫道:“崔衍小儿,你本就是我手下败将,今若早早弃甲投降,我或能饶你一条性命。” 只听得阿麦第一句,崔衍胸中的怒火几欲喷薄而出,挥着大刀直奔阿麦而来。 阿麦见崔衍如此,沉声对身旁卫士喝道:“都让开!” 按常理,说完这句,那对阵将军便是要一抖缰绳,迎敌而上,可阿麦却不是那“常理”将军,虽然说完此句也是一抖缰绳,却是策马向后而逃。 麦穗,你真无耻…… 崔衍不知是计,也不顾其他人等,只是纵马直追阿麦。阿麦知崔衍长刀威力,并不与他交手,只是纵马狂奔,崔衍在后紧追不舍,待追到战场后侧,崔衍身侧侍卫随行之人皆已被江北军拦下,崔衍全然不顾,一门心思只想斩阿麦于马前。行至战场边缘,四周已是荒草杂丛,足有半人之高。崔衍只听得一声喊起,两旁伏兵尽出,长沟套索齐齐冲自己招呼了来,身下坐骑一下子被绊倒。崔衍翻身落马,身形未起手中长刀已是疾疾挥出,尚不及碰到人身,一张大网便又兜头而下。崔衍力大,十余名士兵才强强将网摁住,又怕崔衍逃脱,连网也不敢摘只将崔衍从头到脚捆了个结实。 阿麦一直在远处观望,这时才驱马回来,笑嘻嘻地看着崔衍,笑道:“我说如何,你若早早弃甲投降,我还能饶你不死,你偏不听劝……” 崔衍只气得半死,嘶声道:“无耻之徒,只会用奸计害人,有胆在马上与我打一打!” 阿麦却是不恼,只是命人堵了崔衍的嘴。张士强在后面也追了过来,见阿麦无事大松了口气,不及开口询问便听阿麦吩咐道:“将这小子放你马上带回去,咱们还要拿他送人情,可莫要让他跑了。” 张士强应声,将崔衍提到自己马上。 阿麦见北漠军败局已定,也不着急,只带着这些伏兵慢慢向回走,走不得多远,突见战阵北侧一阵骚乱,一队北漠骑兵竟从北侧飞速而来,虽不过几十人,却如尖刀一般直插入江北军阵中。 “常”字大旗迎风猎猎招展,看得阿麦心中一惊,只道是常钰宗领军从北而来,唯恐中军有变,忙对张士强说道:“你带崔衍先回营中,我去大将军处看看。” 张士强领命而去,阿麦也拍马向中军而走,谁知那队骑兵却没杀向中军,而是奔着阵后而来,阿麦措手不及碰了个正着,只见当首那人面容俊美,腰细膀宽,手中执一杆长枪,不是常钰青是谁! 常钰青身后一骑已是看清阿麦,指着阿麦叫道:“便是他引走了崔将军!” 对峙 阿麦周身一紧,脑中瞬时已是转过几个念头,心知这次若再向阵后逃定然全无生路,当下心中一横,干脆咬牙迎着常钰青一行人直冲了过去。 常钰青见阿麦如此,顿时明了她的意图,剑眉一扬,直接拍马迎了上去。 阿麦手中长刀虚扬,护住胸前要害之处,只想拼着受伤也与常钰青也要对上一个回合,好借机冲回江北军阵中。 两匹战马迎面疾冲,就在错身之时,常钰青手中长枪猛地探出,直奔阿麦面门而来。枪尖未到,杀气却已至,阿麦双瞳一紧,不及思考手中长刀已自动回护,疾疾削向枪尖。常钰青唇角微弯,手中长枪猛然间换了方向,斜斜挑开了阿麦的长刀,紧接着猿臂微伸,长枪游龙一般忽从阿麦肋下探入,刺入她身侧铠甲之中,然后双臂用力一挑,竟然将她从马上挑了起来。 那枪尖几乎是擦着阿麦肌肤而过,骇得阿麦心神均是一滞,尚未回过神来,自己已是被常钰青挑在了半空之中。阿麦知他此举定然是故意戏弄自己,一时顾不得许多,紧抿了唇角,非但没有挣扎,反而突然伸手抓握了那枪身,然后将身体用力向下一压,让那枪头穿透另一侧铠甲而出,自己身体也顺着枪杆迅疾地向常钰青马上滑落,就势扬臂挥起长刀,迎面向常钰青直劈下去。 常钰青没想到阿麦会出此招,急忙闪身躲避,脸面将将避开那刀锋,肩头却仍是被刀锋劈中。阿麦手中的长刀乃是唐绍义所赠,还是那年从北漠犒军赏赐中劫了来的,也是少有的锋利之器,幸得常钰青肩头下压地极快,将那长刀的劈落之势卸掉不少,肩上又有铠甲挡了刀锋,这才只落了个见血而已,不然常钰青就算不被劈成两半,也少不得要被阿麦卸了个膀子去。 阿麦一劈不中,手又扬起,常钰青怎容她再次挥刀,伸手钳了她的手腕将她向旁侧一带,另只手将长枪向上一送,从她铠甲内穿出,敲掉阿麦手中长刀,然后直接把她摁爬在了马上。 “崔衍何在?”常钰青喝问道。 阿麦被常钰青大头朝下地摁在马上,闻声干脆地答道:“自是被我擒了,你放我回去,我放了崔衍与你!” 常钰青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孩童?”说着扯着阿麦后领一把将她提起身来,冷声说道:“你放了崔衍,我再放你!“ 这次却是阿麦笑了,问常钰青道:“你岂非又将我当三岁孩童?” 说话间,常钰青手下亲卫已是又与围上来的江北军交上了手,将常钰青护在了中间。远处,江北军的骑兵也正驰向这里。常钰青扫了一眼四周,冷声笑了笑,对阿麦说道:“既然你我都不信彼此,那只能想别的法子了。” 阿麦针锋相对道:“不知常将军是否有赵子龙那七进七出的本事,只需一人一枪,穿梭于万人之间,如入无人之境,何愁救不出一区区崔衍。” 常钰青知是阿麦激他,笑道:“你莫要激我,有你在手,我何须受那苦力。” 他二人在马上谈笑自若,四周却是杀得甚是凶险。张士强将崔衍送至第七营中又急忙向回赶,远远地见阿麦被常钰青所擒,心中顿时大乱,不顾一切地向这边猛冲过来,口中大喊道:“伍长!” 阿麦与常钰青听得皆是一怔,常钰青诧异地看向阿麦,问道:“叫你?” 阿麦颇觉无语,只得点头。张士强每到急慌了的时候便会叫她伍长,说了多次也改不过来,她已是死了心了。 常钰青不由失笑,望向张士强刚欲说话,眼角突瞥见阿麦的手正偷偷摸向靴子,转回头淡淡说道:“你若是再敢偷袭,我就把你衣服扒光了丢入阵中。” 阿麦身体一僵,将手缓缓地收了回来。 常钰青冷笑一声,手一松,阿麦又重新大头朝下地趴回到马上。阿麦虽是恼怒却毫无办法,只得自己奋力抬起上身对直冲过来的张士强喊道:“回去!叫唐将军拿崔衍来换我!” 张士强已是与常钰青的亲卫交上了手,闻言架开那亲卫的长刀,只冲着常钰青叫道:“常钰青,你若敢伤伍长一根汗毛,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常钰青却是笑了,用枪身拍拍阿麦道:“哎!他在威胁我。” 阿麦如何听不出常钰青话中的轻视之意,不过此刻却无心和他计较,只看着张士强和那亲卫战成一团。张士强几次想走,却都被那卫士缠住,不由得心浮气躁起来,几次都险象环生。 阿麦看的心惊,正无计间,突见唐绍义带着骑兵已是到了近前,不由得心中一喜,立刻放声大叫道:“大哥,快救二蛋!” 唐绍义拍马上前替张士强挡开那北漠亲卫的长刀,挥剑将那亲卫打落马下,这才回身看向常钰青。 常钰青也注视着唐绍义,嘴里问阿麦道:“他就是唐绍义?” 阿麦还未答话,却又听常钰青轻声问道:“为何你要叫他大哥?” 阿麦趴在马背之上,看不到常钰青表情,听他如此问只是觉得莫名其妙,冷笑道:“崔衍能喊你大哥,我为何叫不得别人大哥?” 说完又抬头冲唐绍义叫道:“大哥,崔衍在我营中,取了他来换我。” 唐绍义看着常钰青不语,只轻轻抬手,江北军骑兵顿时从四周围了上来,将常钰青的几十骑团团困在中央。 张士强立即调转马头欲回营去取崔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被捆得粽子般的崔衍带了回来,叫阿麦道:“伍长!” 阿麦闻言又抬头,却是看向唐绍义,手上同时微微比着手势。 唐绍义默默看阿麦片刻,沉声道:“给他。” 张士强策马向前行了几步,提起身前的崔衍,将他掷于地上,对常钰青叫道:“崔衍在此!” 常钰青未动,他身边的亲卫却已拍马而出,来到崔衍身旁翻身下马,用弯刀将崔衍身上绳索一一割断,急声问崔衍道:“崔将军,可有受伤?” 崔衍不答,只是一把抢过那亲卫手中弯刀,起身跃至马上,挥着弯刀就要向唐绍义冲杀过去。 常钰青在后厉声喝道:“崔衍!” 崔衍这才百不情愿地勒住战马,回身看常钰青道:“大哥,你待我砍杀了这些南蛮子好出这口恶气!” 常钰青却喝道:“又要犯浑!你帐下将士的性命都不要了?” 崔衍心中悚然一惊,望一眼远处已经溃败逃散的北漠军队,乖乖调转了马头,又将那地上的亲卫拉上马来,这才策马奔回常钰青身侧。 唐绍义依旧挺身安坐于马上,默默注视着场中众人,只冷声道:“放人!” 常钰青看看四周围了多层的江北军骑兵,笑道:“待我们出了你方军阵,自然会放人。” 唐绍义沉默不语,旁边张生却冷笑道:“你盘算的好买卖,放你们出去,你若又不放人了怎么办?” 常钰青笑笑,枪尖轻轻一挑,将阿麦头盔挑落在地上,又用枪尖点在她脖颈处,笑道:“现如今你们也只能信我。” 张士强眼见那闪着寒光的枪尖就抵在阿麦颈间,不由得大急,叫道:“休得伤我伍长,我换给你们做人质,你放了她!“ 常钰青却是挑了挑嘴角,对张士强调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的分量可比不过你家伍长。”说着又看向唐绍义,轻笑道:“我说的是与不是?唐将军?” “他比我沉得多了!”沉默已久的阿麦突然出声道,她大头朝下被空了半晌,声音已经有些发闷,囔着鼻子说道:“上个月刚称过的,足足比我沉了十几斤。” 常钰青一怔,随即失笑道:“这个笑话真不错。” 阿麦用手撑了马鞍,将上身抬起,侧头看向常钰青,神色平静地说道:“我们放其他人离开,但是,你得留下。” 常钰青淡淡地看着阿麦,又听她冷笑道:“堂堂杀将,难道连从我这阵中独身而走的本事也没有?” 常钰青看阿麦片刻,突然微微一笑,答道:“好,就依你。” 说着又将阿麦摁趴在马上,抬头看向唐绍义,问道:“这样可行?” 唐绍义早已将麦常二人的谈话听得清楚,听常钰青问也不多言,只伸手轻轻一挥,江北军骑兵自动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道路来。 常钰青众亲卫纷纷回头看向常钰青,见他轻轻点头,便齐齐策马向外冲去,反倒是崔衍拧着脖子不肯走,只是用破锣一般的嗓音声叫道:“我不走。” 常钰青气得无语,阿麦倒是失笑道:“你看,不是我不肯放他,是他自己都不想走的。” 崔衍又叫道:“我留下来陪大哥一起走,我——” “崔衍!”常钰青喝断他的话,冷声说道:“你若不走就下马,不要占了常岳的马!” 崔衍闻言一愣,那叫常岳的亲卫在他身后低声说道:“崔将军,少爷既然让咱们走就自有他的道理,莫要在这里惹少爷发火了。” 崔衍偷偷瞥一眼常钰青,果然见他剑眉微拧一脸怒气,当下不敢再争,只得恨恨拍马而走。待崔衍过去之后,那条让出的道路立刻又被江北军骑兵堵上,这次,阵中只剩了常钰青一人一马。 远处还有这两军交战的喊杀声,可这阵中却是一片肃杀的寂静。几百骑兵团团将常钰青围在中间,却闻不见半点马嘶人沸,就连常钰青心中也不由暗叹,这唐绍义治军果然有些手段,只不到两年工夫竟然就给南夏带出这样一直骑兵来,此人假以时日必成气候! 崔衍一行人已是去的远了,唐绍义冷声说道:“放人!” 常钰青没有接话,突然出手从阿麦靴中将那匕首摸出塞入自己怀中,然后不及阿麦发怒,又俯身凑到阿麦耳边低声说道:“你莫要以为我揣不透你那点心思,我今日便要你看看,我到底能不能一人一枪穿梭于万人之间!” 阿麦急道:“你放我下去,我不拦你就是!” 常钰青却笑道:“我若放你下去,你又怎能眼见我如何进出你这军阵如入无人之境?” 唐绍义那里见常钰青仍不肯放人,眼中凌厉之色大盛,提剑策马而出,缓缓向常钰青逼来。 常钰青虽看向唐绍义,口中却对阿麦说道:“从现在起你给我老实地趴着,若起一点心思,我必重手杀你于马上!”他声音虽低,却是说的坚定无比,听得阿麦心中一竦,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握住马鞍边角。常钰青见她如此反应,不由得微微勾了勾唇角,当下一敛心神,挺枪直向唐绍义冲了过去。 阿麦趴在马上不敢抬头,只闻得头上枪剑相击之声频起,一时打得激烈无比。若论武力,自是唐绍义稍逊一筹,可常钰青马上还有一个阿麦在那里趴着,必然影响到了他长枪的灵活。可也恰恰是因阿麦趴在常钰青马上,又成了唐绍义的掣肘,唐绍义长剑几次从常钰青身前划过,唯恐伤到阿麦,又在半路上强自收了回来。 他二人打的精彩无比,阿麦一直大头朝下地趴在马背之上却是受不得了,只得嘶哑着嗓子大声叫道:“大哥,放他走!” 常钰青与唐绍义二人闻声俱是一愣,策马分开身来,常钰青伸手将阿麦扯起身来,见她已是被空得满脸通红,连眼中都是血丝了。阿麦双手一把抓住常钰青胸前铠甲,再不肯俯下身去,只是叫道:“我送你出阵,待出了阵你再放我!” 击杀 常钰青心中起疑,微眯了眼仔细去瞧阿麦神色:“你送我出阵?不怕被人告你通敌?” 阿麦刚要答话,却突然仰起了头,腾出一只手来捂住了鼻子。常钰青瞧得奇怪,忍不住伸手去撩她那手腕,见阿麦鼻中竟然流出血来,不由问道:“怎么出了鼻血了?” 阿麦气恼地甩开常钰青的手,将鼻孔死死摁住,闷声道:“你大头朝下待半天试试!” 常钰青一时失笑,竟不知对些什么了。 旁边唐绍义也是已发现阿麦鼻子出血,急声问道:“阿麦,怎么了?” 阿麦用手背胡乱擦了擦,发现那血已是自行停了,连忙回道:“没事,大哥,我送他出阵,你赶紧整顿各营人马,以防北边常钰宗生变!” 唐绍义勒马回身,注视阿麦片刻,道:“好,我让人假借追击之名护送你出营。” 阿麦应声道:“好!要张——士强送我即可!” 唐绍义点头,目光一转,又凌厉地看向常钰青,说道:“常钰青,望你信守承诺,出阵后即放了阿麦!阿麦若有长短,我定屠尽你北漠!” 常钰青听得冷笑,道:“你若重诺,我必重诺!” 唐绍义沉声不语,策马缓缓让开,在他身后,列阵齐整的江北军骑兵分向两边,让出一条通路来。 常钰青笑笑,将长枪往地上一扎,忽抓住阿麦手臂将她甩向马后,让她跨坐于自己身后,又将她双手从自己腰侧扯过来用衣带牢牢缚在身前。如此一来,阿麦对常钰青成了紧抱之势,连脸颊都已是紧贴到了他后背,不由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常钰青这才取枪,笑道:“只是用你防一防冷箭而已,他们若是重诺,你自然会毫发无伤。” 唐绍义早已看得怒极,若不是阿麦一直用眼神压制着,怕是早已挥剑砍杀了过来,现如今唯有用力攥紧剑柄,沉默地坐于马上。 常钰青含笑瞥一眼唐绍义,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向阵外驰去。骑兵阵中果然再无人阻拦,待出得阵来都是步兵交战,如何能拦得住常钰青,阿麦生怕他杀戮普通兵士,急声道:“休得伤我兵士!” 常钰青笑了笑,虽未答话,不过下手间已是缓和不少,多是只将拦击的士兵挑翻了了事。后面已有百余骑紧紧围追了上来,常钰青趁着空当回头瞄了一眼,不由笑道:“戏做得倒是像回事。” 却不闻身后阿麦应答,常钰青正奇怪间,突听得阿麦急声叫道:“不好,他们搭弓了!” 常钰青还未反应,阿麦已是紧贴他压下身来,两人刚齐伏在马背之上,身后的羽箭已是到了,一连几支均是紧贴着马侧擦过,凶险万分,显然丝毫没有顾及阿麦尚在马上。 如此情形,饶是常钰青一时也有些疑惑,回身看去,只见阿麦的那个叫做张士强的亲卫一边挥刀砍向他身侧的张生,一边急声向阿麦示警道:“伍长快走!张生要趁机杀你!” 话未说完,张生一刀已是将张士强击落马下,带着人又向常钰青和阿麦围追过来。 常钰青反手挥枪拦下一支射过来的羽箭,问阿麦道:“怎么回事?” 阿麦冷笑一声道:“那人便是宛江舟上撞我之人,这次怕也是想要趁机杀我而已,既击杀了你这名震四国的杀将,又趁机除了我这个心腹之患,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不为?” 常钰青听她这样说,来不及细想,略一思量,拔出弯刀划断阿麦手腕缚带,将其提到身前坐定,叫道:“你来驭马!” 说完转回身用枪护住两人身后,将射过来的羽箭一一扫落。 阿麦也不推辞,扯过缰绳,直接策马向阵外冲去。后面追击的有百余骑,不时地分散聚合对常钰青两人进行围追堵截,箭如雨林凶险万分,阿麦只得不时地策马变化方向,不知不觉中竟弃了最初的北向,转而向东南而走。 那座下的夜照白虽是神骏,但身上毕竟骑了两人,之前又是随常钰青长途奔袭,早已有些疲乏,现如今虽还能勉力支持,却没了往日神勇,跑了半日也没能甩开身后追兵,马力却就是渐渐耗尽了。 前方已近河道,身后追兵稍远,常钰青心中略静,察觉到两人一马竟是奔了东南而来,心中忽地一动,疑心顿起,伸手便按向阿麦肩膀,却扑了个空。当是时,身前的阿麦早已转过身形,手迅疾地从常钰青腰间抽出弯刀,刀锋一反,就势向他腰腹间抹了过来。常钰青一时措手不及,手中长枪近身又不得施展,只得猛地向后仰身,就势翻落马下,常钰青怒道:“麦穗!你又使诈!” 阿麦又策马向前冲了一段,这才勒缰转回身来,看着地上的常钰青轻笑道:“兵不厌诈!” 常钰青已将怒火压了下去,只是看向阿麦,冷声问道:“那张生和你并无旧隙?” 阿麦答道:“他若有,唐大哥又怎么会要他来追击?还有什么不甚明白的,尽管问就是。” 常钰青目光更冷,又问道:“那日舟上推你之人也不是他了?” 阿麦笑道:“难不成常将军未曾听过江北军骑兵之中有个拼命张郎?张生一直跟在唐大哥手下,怎么会同在那舟上!常将军的眼神着实不太好了。” 常钰青听得又羞又恼,竟觉得胸口早已完好的箭伤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听得身后又传来阵阵马蹄之声,冷笑一声道:“我猜你此刻俱实相告也没有存什么好心思,是为了拖延时间吧?” 阿麦笑了笑,坦然承认道:“不错。” 常钰青看着阿麦嘿嘿冷笑,阿麦正戒备间,却见常钰青突然解盔脱甲起来,阿麦转头扫一眼旁边河道,激常钰青道:“难不成堂堂杀将,竟然要丢盔弃甲遁水而逃吗?” 常钰青丝毫不理阿麦的嘲讽,只是快速地将沉重的盔甲通通脱掉,抬头问阿麦道:“我只问你,可是已放了崔衍他们?” 阿麦点头道:“一个莽夫崔衍换来杀将常钰青,自是划算。” 常钰青忽地笑了一笑,将两指含入口中打出一个响亮的呼哨。 阿麦心中一惊,身下的夜照白已是向着常钰青奔去,阿麦连忙勒缰,那夜照白却不肯受她驾驭,连连撩起蹶子几乎将她摔下马来。片刻间,阿麦连人带马已是到了常钰青身前,慌急之中,阿麦俯身挥刀便砍,却被常钰青一把抓住手臂从马上扯了下来。 常钰青朗声笑道:“一起下水吧!”说完竟用双手紧抱住阿麦腰身,向河岸下滚去。 此河却不同于河宽水缓的子牙河,因地势原因,虽不甚宽却是水流湍急,两人一入水中便被水流冲出去老远。常钰青早非清水之中的那个旱鸭子,自是无事,可阿麦身上却还穿着几十斤重的铁甲,饶是她水性再好,也被拖得向河底坠去。待后面张生等人赶到河边,再搭弓瞄准,河面之上早已是没了阿麦与常钰青两人的身影。 军士在岸边发现了常钰青的盔甲,叫道:“只是常钰青的,并无麦将军的。” 张生听得心中更沉,冷声吩咐道:“分出一队回去禀报左副将军,剩下的都随我沿河岸去下游搜寻!” 当下有一队骑兵掉头回行,张生带余下几十骑沿河向下游找去,刚行得不远,张士强骑马奔了过来,急声直问张生道:“我伍长呢?” 张生垂着眼帘沉默不语,张士强嘶声又问道:“我问你,伍长呢!” 张生这才抬眼看向张士强,见他眼圈俱已红了,瞠目盯着自己,只得答道:“阿麦,被常钰青扯落河中了。” 张士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从马上向张生直扑过去,两人从马上滚落跌到地上,张士强将张生压于身下,用手肘压住张生脖颈,怒声质问道:“你不是说会确保伍长没事吗?你不是说没事吗?” 张生平摊双手并不挣扎,困难地答道:“阿麦水性极好,落入河中也不会有事的。” 张士强挥拳给了张生脸颊一拳,愤怒道:“你胡扯!她身上还有几十斤重的盔甲,落入河中怎会无事,啊?怎会无事!怎会无事!” 张士强嘶声喊着,一拳接一拳地向张生打去,眼泪终忍不住滴落下来。 张生不躲不避,任他打着,旁边的军士终看不下去了,上前将张士强拉起,又有人去扶张生,问道:“将军,您没事吧?” 张生一把推开身旁那人,坐在地上默默地擦着嘴角的血。前面有军士骑马奔回,禀道:“将军,再往前山势陡峭,无法行马。” 张生沉声说道:“下马!步行!”他转头看向被人钳制住的张士强,道:“放开他!”旁边军士犹豫了下才将张士强放开。张生默默看满面悲愤的张士强片刻,说道:“我定会将你伍长还你!阿麦若失,我用命偿你!” 说完,张生用手撑着地站起身来,也不上马,只跛着一只脚沿河边向下游而去。 张生与张士强领了军士沿河寻找阿麦暂且不提,只说唐绍义在中军得到军士回报说阿麦落入河中生死不明,心中似被重锤猛然捶了一记,只觉闷痛无比,一时竟连声也发不出来了,耳边只响着那夜在泰兴城外阿麦唤住他说的话:大哥,不是你一定要活着,也不是我一定要活着,是我们,是我们一定要活着! 一旁卫兴与林敏慎听得也是心惊,林敏慎看着那军士连声问道:“怎会落入河中?那常钰青呢?” 军士答道:“远远看着是常钰青将麦将军扯落河中,待我们赶到河边时,岸上只余下常钰青的盔甲。” 卫兴看了看堆在地上的盔甲,精钢而制的锁子甲,正是北漠制式。 林敏慎见常钰青既然卸甲,必是有所准备地落入河中,只是阿麦全身铠甲地下去,怕是凶多吉少了。他知唐绍义素与阿麦交好,现见唐绍义一直沉默无声,不由转头向他看去。 唐绍义面上不见悲喜,只缓缓将视线从常钰青铠甲上移开,转身对卫兴沉声说道:“不管常钰青是生是死,我们只对外宣称他已被我军擒杀,再找与他身形相似之人穿上这套铠甲,缚于我军阵前,乱敌军心,激常钰宗、崔衍出战!”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意外,想不到唐绍义竟会只字不提阿麦之事。 唐绍义未理会众人的讶异,只是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休整各营兵马,趁崔衍残部收拢不及,常钰宗又军心不稳之际,一举将鞑子歼灭。” 卫兴点头称是,一面着人去办此事,一面又派人去嘱咐张生,沿河搜救阿麦。 唐绍义从卫兴处出来,刚行几步便听身后有人唤他,林敏慎从后追了上来,看了看唐绍义神色,关切问道:“唐将军,你没事吧?” 唐绍义淡淡一笑,反问道:“我能有何事?” 林敏慎看唐绍义片刻,犹豫一下,才又说道:“麦将军那里……” “林参军!”唐绍义突然打断林敏慎,说道:“既是军人,战死沙场便是常事,有何好说的?” 林敏慎被他说得无言,唐绍义转身离去,直走到坐骑旁,抬脚踏入马镫,又用双手抓了马鞍,竟几次用力才翻上马背。林敏慎在后看得摇头苦笑,心中竟也腾起一阵悲凉来。 相处 阿麦再睁开眼时已是深夜,深邃的夜空被繁星映得发蓝,星光透过头顶的枝叶撒漏下来,显得有些斑驳。阿麦觉察到身下的触感不太对劲,抬了手刚想动,耳边突传来常钰青冷冷的声音:“别动!” 阿麦身体下意识地一僵,没敢动,眼珠却四处转着,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躺在地上,而是一棵大树的树杈处。只一个枝杈处就能让她平稳躺了,可见这树很粗大。过了片刻,阿麦等不到常钰青的动静,忍不住微微转头向他刚才发声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他坐在稍高一些的大树丫上,正埋头包扎肩膀处的伤口。 常钰青抬头瞥见阿麦看他,淡淡解释道:“我火折子在水里丢了,我看你身上也没有,夜里没法生火,树上还安全些。” 阿麦轻轻地“哦”了一声,手抓住树干小心地坐起身来。她身上的铠甲早已没了,只穿着南夏军中制式的军装,还半湿着,粘在身上让人感到很不舒服,阿麦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她看了看四周,像是片山林,耳边还能听到隐隐的水流声,应该是离河边不太远。 常钰青肩上的刀伤已包扎完毕,也不说话,只冷眼瞧着阿麦,见她对自己身体的状况丝毫不以为意,只是默默打量四周的环境,忍不住低低冷笑了两声。 阿麦转脸看向常钰青,见他仍赤着上身,左肩处用白色布带缠个了严严实实,上面还星星点点地透着些深色,像是渗过来的血迹。 常钰青顺着阿麦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头,再抬脸时嘴角上已是带了些戏谑,问阿麦:“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阿麦瞥一眼常钰青,平静地说道:“君子不趁人之危。” 常钰青扬眉,挑衅:“谁说我是君子了?” 阿麦不以为意,淡淡笑了笑,说道:“多谢你救了我性命。” 常钰青听了此话眉眼却是一冷,冷声说道:“我本来没想救你,你不是水性好吗?我就让你直接沉底死在水里。” 阿麦轻声道:“可你还是把我捞上来了,所以,我还是要感谢你。” 常钰青闻言微微怔了一怔,忽而笑道:“我救你也没安什么好心,只是觉得就这样淹死你反而是太便宜你了。” 阿麦默默看常钰青片刻,突然嗤笑道:“活着总比死了占便宜,是不是?” 常钰青也沉默了片刻,只是看着阿麦,忽地咧嘴笑了一笑,坐直了身子说道:“你这里总是要记我的救命之恩,我要是再推辞也是不好,既然这样,我就认下了你欠的这份恩,只是问问,你要怎么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呢?” 阿麦却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略一愣怔之后,正色说道:“他日战场之上,你若落入我手,我必留你一命。” 常钰青听了嗤笑道:“你的话,我若是再信,才是傻子。” 阿麦淡淡道:“信与不信在你,说与不说则在我了。” 常钰青不置可否,阿麦也不再说,只用手扶住了树身往下探头,见这棵树既粗又直,树杈离地甚高,不知常钰青是如何将她弄上来的。 常钰青只道阿麦想要下去,出声说道:“你若是不怕摔,直接跳下去便可。” 阿麦转头看常钰青一眼,手下反而将树身抓得更紧。常钰青见她如此反应,不由想笑,唇角刚勾了一勾却又收了回来,只抿着唇默默看着阿麦一行一动。 阿麦那里虽抓紧了树干,却仍觉得有些眩晕,心中暗觉奇怪,往日站于悬崖之上都不觉如何,今日怎么只在这树上便有些畏高了。林中有风,她身上衣服又是半湿,小风一吹只觉得冷,转头看常钰青,见他依旧是赤着臂膀,忍不住问道:“你可觉得冷?” 常钰青被问得一怔,答道:“还好,你觉得冷?” 阿麦点了点头。 常钰青想了想,说道:“许是你湿衣穿在身上的缘故。”他指了晾挂在树枝上的衣衫,又调笑道:“本想把你衣服也一起晾上的,可又怕你醒了以后害羞,便也没脱,你现既觉得冷了,不如像我一样脱光了晾一晾好了。” 阿麦听了也不反驳,反而是闭上了眼。常钰青瞧她奇怪,生怕她再耍诈,心中又提防起来,可等了片刻也不见阿麦动静,反而见她身体隐隐晃动起来。 “阿麦?”常钰青出声叫道,见阿麦依旧没有回音,不由得从树丫处站起身来,戒备地向阿麦处探了探身,嘴中却说道:“阿麦?你休要使诈,小心白白摔了下去。” 阿麦终有了些反应,缓缓抬头看向常钰青方向,喃喃道:“常钰青,我……” 常钰青扬眉:“嗯?” 阿麦却再无下言。常钰青正奇怪间,突见阿麦身体猛地往后一倒,竟直直地向树下栽去。常钰青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伸手便去拽阿麦,谁知非但没有将阿麦拽住,反而被她带得自己也向树下栽了下去。常钰青不及思考,急忙将阿麦扯入怀里抱紧,同时腰腹用力一拧,翻过身来以自己背部着地,又带着阿麦在地上滚了两滚这才卸去了下落的势道。 肩上刚刚包好的伤口再一次被扯裂,常钰青这才想起后悔来,心中只念:坏了!又着了这丫头的道! 谁知伏在他身上的阿麦却仍是没有动静,只听得呼吸声甚是急促,常钰青心中诧异,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果然触手烫人,竟是高烧起来。难怪会从树上栽下,原来不是使诈,而是烧得失去了意识。常钰青将阿麦从身上移开,俯身看了看她,略一思量便她从地上扶起,因他一侧肩膀受伤,若要将她抱起已是有些吃力,干脆就将阿麦往另一侧肩上一扛,转身疾步向河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