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橙-阿麦从军-8

见此情形,常钰青冷笑,弃弓取枪,枪尖遥遥直指商易之。只听得战鼓声骤然响起,兵士以矛戈顿地,发出地动山摇般的响声。  这边商易之却面不改色,只挥手让后面的弓箭手往前压上,发令官一声令响,只见万只羽箭如流矢般飞射向敌军阵前,遮天蔽日。  只一轮箭雨下去,北漠军中就倒下了士兵无数,常钰青把一支长枪舞动的泼水不进,不但不退反而纵马向江北军阵前冲了过来。一见主将如此英勇,北漠军士兵士气大涨,呼喊着冲着江北军阵扑了过来。  江北军中的弓箭手速射过几轮之后,便往后退去,换上了步兵向前,由军中的几员猛将带领着冲着江北军对冲了过去。  有亲卫上前欲护着商易之退向阵后,却不想商易之抬手止住了他们。他再次抽箭搭弓,把弓拉到大满,可手指却迟迟没有松开。  远处在人群中厮杀的常钰青突然向这边看了过来,目光如炬,在看到商易之后顿了下,嘴角轻轻弯起,挂上了一丝讥讽的笑。  商易之笑了下,缓缓垂下了弓。扬  “放出信号,让唐绍义从后面冲击北漠的大营吧。”商易之吩咐旁边的传令官。  与此同时,北漠军中一名军官纵马奔到常钰青的身边,报告说大营后发现江北军骑兵聚集。常钰青冷笑一声,说道:“来得正好,我就怕他们不来呢。”  长谷外,唐绍义静静地坐在马上看着远处山峦,在看到一处峰顶燃起了狼烟之后,终于慢慢地举起了佩剑。  而在更远处的山林中,姜成翼还带着五千北漠铁骑在静静地守候着……  军令  史载这是一场极其混乱的战争,先是时为队正的麦帅领五百残兵引北漠常钰青大军辗转一千余里至平家坳,然后是还是江北军主帅的夏成祖以身犯险,又激得常钰青不顾一切地领军深入,然后是唐绍义以骑兵两千从后奇袭北漠大营……一般战役到这里也就该结束了,可惜指挥这场战役的双方统帅都不是怎么厚道的人。  常钰青不厚道,明知前面是坑还往里面跳是因为他还留了后手,让姜成翼带着五千精锐骑兵潜伏在后,为的就是要吃掉江北军的伏兵。商易之和徐静更不厚道,愣是把唐绍义的骑兵也作为了饵,真正的一千骑兵精锐却是奔了北漠大军的粮草而去,一把大火,趁着风势,把几万人的粮草烧了个干净……然后,商易之便带着江北军迅速地消失在了乌兰山脉的崇山峻岭中。  原来,商易之和徐静的真正目的不是想吃掉常钰青的大军,而是要……饿死他们。  混乱,乱成一团麻的战役,可更乱的还在后面。原本被徐静派出去当做诱饵的江北军四个营,虽然在开始没能做到引诱北漠大军的作用,可在后来却起到了意料之外的作用。要说还是中级将领们老实,当然,老实这个词也可以用另外一个词来替换,那就是“死心眼子”。将军和军师吩咐了要打一下就跑,他们便打一下就跑,可发现北漠人根本不追,挨打了也不追,这江北军也奇怪了,只好回头再打一下……这就有点像几个小孩子拿石块丢个大人,虽打不死,却能打疼打流血,也着实让挨打的人心烦。  不是常钰青不想追,是他实在没工夫追,军中的士兵也没体力再和江北军在山中绕圈子玩。自从粮草被烧,常钰青便急命军队后撤,想找个地方补充粮草,可找了几个原本标注为村镇的地方,却发现早都已经人去屋空,人不在了,家畜和粮食自然也不会留下,原来商易之还给他来了一手“坚壁清野”。  平家坳一战,北漠军损失了不足一万人,而从平家坳到走出乌兰山,北漠军却损失了将近两万,四千骑兵下马变步兵,战马均被杀死用来充作了军粮。  走出乌兰山之后,从豫州运过来的救急粮草也送到了。困顿不堪的北漠军战士们精神均是一振。常钰青吩咐军需官去安排粮草事项,然后自己也出了大帐,独自牵了夜照白出来,一人一马在野地里漫无目的地转悠。转到了一处对着乌兰山的缓坡处,他撒开夜照白,放任它随意地啃着地上钻出来的嫩草,自己却在缓坡上寻了处地方躺了下来,随手扯了根野草茎放进嘴里叼着,头枕着胳膊看着远处高低起伏的乌兰山脉发呆。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场失败,而且败的彻底。几千骑兵变成步兵,五万大军现在只剩下了两万出头……唯独能给他点安慰的是崔衍总算活了下来,崔衍受伤后就被送回了豫州,今天信使捎来了他的平安信。其余的,他败的一塌糊涂。  想不到,想不到他常钰青也会有惨败的时候,想不到商易之和徐静竟能做出如此计谋,想不到那个叫阿麦的女子竟然会是江北军中的军官!一抹嘲弄地笑爬上常钰青的唇角,那双看似平静的眸子里却藏着激流暗涌,这一次,有太多的想不到了。  不远处的夜照白半天不见主人动弹,跑过来探下头颇有灵性地蹭了蹭他的头脸处,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夜照白,目光仍注视远处的乌兰山脉,轻声说道:“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打回去的……”  同一片天空下,乌兰山中的江北军大营,呃……其实也不能叫做大营,因为从平家坳之役后,江北军就被商易之分成了几路逃窜,呃……也不能叫做逃窜,按照徐静的说法那叫战略转移。  张二蛋的伤势已好了大半,那样的一刀,虽然崔衍到最后收了力道,可还是几乎把张二蛋的脊梁砍成两段,没能要了他的命简直就是奇迹。阿麦看着军医给他换好了药,让他一个人在帐中趴着,然后送着军医出了军帐,先随意地问了几句张二蛋的伤情,然后就把话引到了将军身边的侍卫官张生的伤势上。  “张侍卫官的伤势也无大碍了,那一枪只是挑穿了他腰侧的皮肉,并没有伤到内脏。只是,”军医低低地叹息一声,说道:“混战之中,张侍卫官的一条腿被马踩折了,接骨又晚了些,怕是以后行走会碍些事。”  军医摇着头离开,阿麦失神了片刻,还是转身往中军处走了去,可等走到了张生的帐篷外,她却又停下了脚步。这一刻,阿麦有些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张生。张二蛋也是为了保护她而受伤,可她可以自然地面对他,因为他护了她,而她也没有舍弃了他,不管多难,她都一直没有抛弃过他。可对于张生,阿麦心中却存了一份愧疚,在常钰青红着眼向她冲杀过来的时候,是张生挡在了她的身前,而她,却调转了马头往后逃去。她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那样的毫无犹豫,就这样把张生丢在了身后。  也许,潜意识里她一直把张生当做商易之的人,而不是像张二蛋那样是她的兄弟。商易之可以随意地抛出她去做诱饵,于是她也便把张生随意地抛弃了。  正在犹豫间,却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麦大人?”  阿麦回头,见是商易之侍卫队里的一名亲卫。那侍卫看了看阿麦,又看了看帐门,有些奇怪地问:“麦大人,果真是你,是来看张大哥的么?为何不进去?”  阿麦有些尴尬地笑了下,正想怎么回答间就听见张生的声音从帐内传了出来:“是麦大人在外面么?”  阿麦只得应道:“是阿麦。”说着便挑帘走入帐内,笑着问:“我过来看看你,怎么样?好些了么?”  张生坐在一张矮床上抬头看她,面色轻松,说道:“没事,就是腿不太方便,我就不起来给大人行礼了。”  阿麦的视线落到张生那条被木板绑着腿上,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去,低声说道:“张大哥,我还叫你张大哥,你也别喊我劳什子大人,就还叫我阿麦吧。”  张生笑了,爽快地说道:“行,阿麦,我也不和你客气了,自己找地方坐吧。”  阿麦点了点头,随意地往地上的毛毡上一坐,想问张生的伤势,可张了嘴没法说出口来,她明明已经从军医那里都知道了,好了也会落下跛脚了,为何还要做那个虚伪的样子?  过了半晌,阿麦才低下头涩声问道:“张大哥,你可怨我?”  张生一怔,随即笑道:“好好的,我怨你干嘛?”  阿麦鼓起勇气抬头直视张生眼睛,说道:“如果不是要护着我,你就不会受伤,如果当时我没有弃你而走,也许你的腿就不会被马踩折。”  张生静静地看了阿麦片刻,正色说道:“我护着你,因为这是我接到的军令,如果当时你傻乎乎地留在那里,只会是让常钰青杀,那样我就不只是折一条腿而已。”  阿麦怔怔地看着张生。  “再说,伤我的是鞑子,我好好的怨你做什么?”张生又问道,他笑了下接着说道:“阿麦,你也做过几天亲卫,难道还不知道么,我们做亲卫的,就是要用自己的命去保护将军的命,若是都你这样想,将军还要我们亲卫做什么?还不如一个人跑的快些。”  “可是……”  “没有可是,将军给我军令就是保护你,我保护了,就是我完成了将军交给我的任务,我没有失职,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完不成军令回来受军法处置?”张生笑着问。  阿麦说不出话来,可看着张生的断腿,心里还是难受,便找了个借口从帐中出来了,正想回自己营中,却又意外地碰到了徐静,她转过了身往另一边走,想避过去,可谁知却还是被徐静认出了背影。  “阿麦!”徐静叫。  阿麦只得停下转过身来,看着徐静恭声叫道:“军师。”  徐静捏着胡子笑了笑,问:“过来看张生?”  阿麦点头,说道:“是,过来探望张侍卫官,没看到军师从那边过来,请军师恕阿麦不敬之罪。”  徐静早看出来阿麦明摆着是想躲他,却也不揭破,只是笑道:“也几日也不见你过来,不会是因为还在恼我吧?”  阿麦弓了弓身,说道:“阿麦不敢。”  “嗯,你说不敢就不敢吧。”徐静笑道,“你校尉营官的任命这两天就要下去了,还在第七营吧。”  阿麦说道:“多谢军师提拔。”  “好好带兵,”徐静一副长者口气,“缺的人我慢慢给你补上,你也可以和其他的将领学一下,琢磨一下怎么把兵训好。”  听着徐静这些话,阿麦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先生,现在哪里有时间让我们练兵啊,鞑子这次吃了大亏,更不会善罢甘休了,下次还不得来更狠的啊。”  徐静捋着胡子看一眼东方,眯缝着小眼睛笑道:“鞑子最近没空惹咱们了。”  “为何?”  徐静神秘莫测地笑了笑,说道:“你等着吧,没两天就有准信了。”  两天后,江北军在北漠都城的细作传回信报,北漠小皇帝不顾众臣的反对御驾亲征,亲帅二十万大军出了京都,打算亲自指挥攻夏之战。  这个消息收到没有多久,南夏朝廷对江北军的封赏也到了,商易之被封为江北军元帅,统领江北军。其他的将领也都跟着水涨船高地集体升了一级,于是,在升做校尉后不到半天,阿麦便又成了偏将,只不过,干的还是营官的活。  由此以后,江北军中的军官普遍都比其他军中同职军官高了一级。  (第二卷完)  【第三卷 且放歌踏青春正好】  亲征  北漠天幸八年,北漠小皇帝不顾朝臣反对,亲率二十万京军御驾。大军从京都一路向南,至靖阳关口时却被守关老将萧慎拦下了。  萧慎是比周志忍更早一辈的成名老将,陈起从靖阳南下豫州后命其留守靖阳边关。如今听闻皇帝要率大军入关亲征南蛮,已近古稀的老将军一身重甲跪于关前,宁死也不肯奉诏开关放行。不管小皇帝派人来传什么旨意,他只一样的话应对:“天子亲征,事关社稷,或是万不得已,或是有必胜把握,如今关内形势未明,胜负难料,天子怎可以身犯险?如果皇上非要入关,还请三军踏着老臣的尸体过去,否则,臣将无颜见先帝于地下!”  小皇帝万万料不到自己京都都出来了,到了这靖阳关却被拦下了,气得直骂萧慎老匹夫。萧慎可杀,却又杀不得,毕竟小皇帝并不昏庸,又自小立志要做尧舜明君,这等杀害忠臣良将的事情当然做不得。可不杀,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再说这老头一直在这跪着,这靖阳关到底还要不要过?正为难间,旁边有人给小皇帝提了个醒:能不能出这靖阳关,关键还在征南大元帅陈起身上!  豫州城内,陈起接到心腹密报,得知萧慎竟然跪关阻驾,失声说道:“萧慎害我!”  房内并无他人,只陈起的心腹副将姜成翼侍立在一旁,闻言忍不住问道:“萧慎拦关于元帅何干?”  片刻之间,陈起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先把手中的密报凑到烛火处点燃后,这才淡淡地说道:“萧慎是得我军令留守靖阳,现如今他把圣驾拦在关外,世人皆道是我授意,当如何看我?他又口口声称将在外只听军令不受圣命,皇上心中又会如何想我?”  听陈起此言,姜成翼也不禁面色微变,迟疑了一下又劝解道:“皇上那里应不会有事吧,想当初皇上力排众议把半国之兵交与元帅之手,可见是对元帅极信任的。”  “如若信我又何必御驾亲征?靖阳早破,南夏国门打开,江北之地已任我铁骑驰骋。泰兴城已是囊中之物,攻下只是早晚之别。如若说要渡江南下,而此刻又时机未到,皇上此时亲征,所为何事?”陈起面上泛起丝丝苦笑,停了停叹息道:“皇上不过是想借此建立新的军功体系罢了。”  姜成翼对陈起的一番话似懂非懂,张了张口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陈起见他脸上仍带不解之色,低叹一声,又解释道:“皇上是想借此亲征之名平衡军中的派系矛盾,重新建立朝中各派的平衡关系,以免造成个别将领居功自傲、功高震主。不信你等着看,此次随驾前来的必会有不少军中的老旧名门。别人先不说,就是常家怕是也会重新派人过来。”  姜成翼更是不解:“已有常钰青在此,常家何需再派他人?”  陈起嗤笑一声,说道:“皇上此行已表明他不愿意看到有人可以功高震主,再说常钰青已成‘杀将’之名,这怕也是皇上所不喜的。皇上的心思,咱们猜的到,常家的那些老狐狸们会猜不到?常钰青此次乌兰新败,倒是塞翁失马,正好给了那些老狐狸们一个借口,趁机把他往后撤,换了没有军功的新人顶过来,再立军功,那也是常家的,可又不用担心常钰青锋芒过盛而引皇上猜忌。等过段时间,常钰青的风头不这么劲了,想要再复出,常家只需背后推一把就可以了。这也正是他们这种百年将门可以给与自己子弟的保护。”  “那我们呢?”姜成翼忍不住问道。  陈起笑了笑,轻声说道:“我们不行,我们的根基太浅了,容不得我们退下去。”他沉默了片刻,再抬眼时,眼中又已满是坚毅之色,朗声说道:“准备两千骑兵,随我前去靖阳迎圣驾入关!”  山间四月,桃花始盛。  这一日徐静少见的清闲,在军营里转悠了半圈之后便又背着手慢悠悠地向营外晃去,待到一处山坡前,见缓坡上几株山桃开得正艳,徐静一时来了兴致,信步来到树下,抬头入神地看着那一枝枝的桃花。  身后一直跟着的小侍卫还只道他是想剪几枝开得好的回去插在房里,连忙上前殷勤地问道:“先生,您瞧上哪枝了,我这就给您砍了下来。”  徐静闻言一愣,刚刚酝酿出来的那么一点诗意灵感就被小侍卫的一个“砍”字砍了个精光,不由得捏着胡子白了小侍卫一眼,没好气地骂了句:“俗气!”  小侍卫被徐静骂的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正想再问,却见徐静面色突变。  “坏了!打秋风的又来了!”徐静低声嘀咕道,一边说着便向桃树后藏去,可那山桃只碗口粗细,又只是开了桃花,如何能遮掩了这么个大活人?徐静围着桃树绕了半圈,也发现这地方藏不住人,只得又猫着身子向山坡上藏去,刚走了没有几步,就听见阿麦的声音从后面远远地传了过来:“先生!”  徐静只作没有听见,脚下反而更快了些,可他的脚力如何能比过阿麦,只片刻功夫,阿麦的声音已在身后:“先生,先生!”  徐静无奈只得停了下来,转回身扶着身边的一棵桃树气喘吁吁地看向阿麦。  阿麦的面色比上次见时略红润了些,因为跑的急,额头上挂了些细密的汗珠,正含笑的看着徐静,笑问道:“先生兴致真好,在赏桃花?”  徐静强自扯着面皮笑了笑,说道:“还行。”说着又看了看紧跟在阿麦身后跑得脸红脖子粗的张二蛋,问道:“张士强,你又跟着你们大人来了?”  已改名叫做张士强的张二蛋有些腼腆地笑了下,点头说道:“嗯,军师好。”  徐静点头,捋着山羊胡子问张士强道:“大伙说你的新名字可好?”  “嗯,”张士强摸了摸脑袋,冲着徐静猛然深鞠躬道:“多谢军师赐名。”  “不谢,不谢。”徐静嘿嘿笑道。  阿麦见徐静故意晾着自己,明白他这是想转移话题,连忙往旁边跨了半步挡在张士强身前,冲徐静笑道:“先生,几日不见,可是让阿麦好生想念。”  徐静一怔,连忙说道:“别,你还是别想念老夫的好,你要是不想,老夫东西还能少得慢点。上次你想老夫,老夫就少了二百新兵,这才过了几天啊,你还好意思想念老夫?”  阿麦嘿嘿而笑,徐静翻了个白眼,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早?专程来堵老夫的?”  阿麦笑道:“先生这是哪里的话,我是带着一些新兵晨跑,跑着跑着就跑到大营来了,正好也想念先生,过来看看。”  徐静听阿麦如此说,撇了撇嘴,嘲道:“你阿麦倒是真能跑,几十里的山路你这么一个不小心就跑过来了,老夫佩服。”  阿麦仿佛没有听出徐静话里的嘲意,仍一本正经地说道:“好容易营地派得离大营近,不过几十里路,阿麦哪能不经常过来看望先生呢!”  徐静没想到阿麦还能跟着他说这些场面话,也不得不佩服阿麦装傻的本事,不由得咋了一下舌,瞅着阿麦问道:“我说阿麦,你自己拍着胸脯想想,老夫对你营里是不是最照顾的了?招募的那些新兵,是不是给你营里补的最多?”  “可是——”  “——是,”徐静截住阿麦的话,“上次一战,你营里损失的也最多,可老夫也没少给你补人吧?这前前后后都快把编制给你补齐了吧?咱们是老相识,老夫够偏你了?咱们江北军上上下下二十几个营,你让老夫怎么和其他人交代嘛!”  “可是——”阿麦见徐静盯着自己,声音缓缓低了下来,轻声说道:“补的人是不少,可兵器装备却没几套,这么些个新兵,总不能让我给他们一人削根木棍耍吧?又不是少林寺的和尚。”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的时候已经没了声音,徐静没听清她最后的一句话,下意识地问:“你说什么?”  阿麦抬头看了徐静一眼,又低下头小声嘀咕道:“我的兵又不是少林寺的和尚。”  徐静被阿麦噎得一愣,瞅着她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好半天才无奈地说道:“阿麦啊阿麦,我是没招了,装备你去管元帅要去吧。”  阿麦见徐静把话说到如此地步,知道要想从他这里再抠些东西出来着实不易,心中虽对去见商易之有些怵头,可却明白要想给营里把装备配齐,也只能去找商易之了。想到这些,阿麦笑了笑,对徐静笑道:“先生一直对阿麦照拂有加,阿麦心里都明白。可营里新兵大部分都没配了兵器,阿麦回去也实在没法和弟兄们交代,既然先生这样说,那我就去找元帅,不过还是需要先生帮衬着说两句好话。”  徐静点了点头,答道:“你去吧,老夫这里好说,只要元帅发话了,老夫在别人面前也好说话。”  阿麦和徐静告辞,领着张士强往大营里走,走过徐静的小侍卫身边时,小侍卫连忙又恭敬地叫了一声“麦将军”,阿麦侧脸笑了笑,却没说话,心里只是琢磨一会见了商易之该如何说才能不空手而归。  徐静在山坡上站了站,看着阿麦的背影渐渐变小,这才背着手往下溜达,到小侍卫身边时,却见他仍看着阿麦离去的方向发呆。徐静哼了一声,小侍卫这才似猛地惊醒,忙在徐静屁股后面跟了上去。  “麦将军是不是长得好看?”徐静无意似地随口问道。  “嗯,好看。”小侍卫无心地回答道,却见徐静在前面突然停下来转回身看他,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吭哧着说不出话来。  徐静突然笑了,笑道:“这怕什么?麦将军长得好看是全军里都知道的事情,又不是你一个人这样说。”  小侍卫心思简单,见徐静如此说,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有些兴奋地说道:“先生,麦将军长得真好看,刚才他从我旁边过去的时候冲我笑了下,脸上红红的,跟旁边的桃花一样,不,比桃花还要好看!”  徐静愣了下,笑着缓缓地摇了摇头,像是有片刻的失神,可脸色随即便又冷了下来,盯着小侍卫正色说道:“这样的混话对着老夫说说也就罢了,要是让别人听了去,你怕是活不久了,你可知道麦将军的外号叫做什么?”  小侍卫见徐静突然变了脸色,吓了一跳,愣愣的看着徐静。徐静缓缓地说道:“玉面阎罗,野狼沟之战,麦将军一把大刀砍死了二十三个鞑子,杀得北漠鞑子是闻风丧胆,他这人脾气虽好,可最恨别人说他长得好看,以后这话要是让他听见了,你这脑袋老夫可保不住,这样的话可不许再说。”  小侍卫被徐静阴森森的话吓得脸色煞白,忙结结巴巴地应道:“再,再也不敢说了。”  徐静没再说话,默默转回身又往山坡下走去,心中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嘴角慢慢勾起了些。  起航(上)  再说阿麦带着张士强往军营而来,因为跑大营的次数着实多了些,就连和守辕门的小校都混了个脸熟,见到阿麦过来,早就有相熟的小校过来打招呼。阿麦平日里人极随和,都一一应承了,这才带着张士强往商易之的中军大营走。待来到商易之帐外,见有侍卫在外面守着,阿麦略微停顿了下,上前恭声询问元帅是否在帐内。那侍卫连忙向阿麦行了军礼,回答说商易之并不在大帐之中,至于去了哪里,他也不清楚。  听到侍卫如此回答,阿麦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不知为何,她似乎总有些怕见商易之。现在听到商易之不在帐中,心里反而觉得轻松,走开了几步便吩咐张士强赶紧去把放在营外的东西拿来,回来直接去张侍卫官处找她便可。  张士强一溜小跑地往营外跑,阿麦直到看着他的身影不见了,这才轻笑着摇了摇头,不急不忙地往张生的营帐处走。来到张生帐外,没想到却看到了商易之的贴身侍卫守在门口,阿麦不由得一愣,反应过来后就想避了回去,可那侍卫却已经看到了她,出声叫道:“麦将军。”  阿麦无奈,连忙冲着那侍卫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又咧着嘴干笑了下,压低声音问道:“元帅可在里面?”  那侍卫虽不明白麦将军为何要这样小心说话,不过还是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样子,小心地点了点头,小声问道:“您过来寻元帅?小人进去给您通报?”  阿麦连忙摇头:“不用,我还是去元帅帐外等着吧。”说完正想转身走开,谁知帐帘却一下子被人撩开,然后就看到了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是江北军统帅商易之。阿麦心中叫苦,脸上却挂上了恭敬的微笑,双手抱拳道:“末将参见元帅。”  商易之点了下头,随意问道:“过来看张生?”  阿麦怎么敢说是过来看张生,来到大营哪里有未见主帅却先私下来探望旧友的道理,于是毫不思索地回道:“末将在大帐处未见元帅,听人说元帅来了这边,便寻过来了。”  商易之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看不透阿麦那点小心思,听她这样说也不点破,只嘴角轻挑了挑,一边往外走着,一边随意地问道:“这次来大营又有何事?”  阿麦连忙跟了上去,颇有些难为情地答道:“还是为末将营中新兵装备的事情,先不说盔甲,营里新添的三百多士兵手里连趁手的兵器都没有,只能先给他们每人一根木棍拿着用着,可末将营里能精通棍棒的教官却都没有,再说,就算这棍法都连熟了,怕是上阵杀敌的时候……”  阿麦嘴里小声说着,商易之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默默地看着她。阿麦嘴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到最后尾音也都消失了,只低着头不敢再说下去。  商易之叹了口气,说道:“阿麦,在我这里不用玩这些小心思。”  阿麦心中一惊,连忙说道:“末将不敢!”  商易之淡淡笑了笑,转身又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只能再给你二百长刀,盔甲五十具,别的,就是我有,我也不能都给了你第七营。”  听商易之能给这些,阿麦心中已是十分知足,像是生怕商易之反悔似的,赶紧冲他行了个军礼,高声说道:“末将多谢元帅。”  见她如此模样,商易之几乎失笑,缓缓摇了摇头。阿麦只做不见,忙缀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老老实实地跟着。两人走了一段,阿麦心里正核算怎么赶紧把这些东西都要出来带回营里好放心呢,忽听商易之轻声问道:“在营里可……辛苦?”  话一出口,商易之已察觉自己语气不当,不等阿麦回答便掩饰般地大步向前走去。阿麦微怔,正考虑要不要不回答这句话的时候,抬眼却见张士强拎了两只野兔气喘吁吁地从前面跑了过来,她心中暗暗叫苦,一时也忘了商易之刚才的问话。  张士强也看到了商易之和阿麦并肩而来,也许是和阿麦待久了,言行中受她的影响,下意识地竟想转身就跑,心中刚有此念,又反应过来此举不妥,于是便又继续往这边小跑了两步,来到商易之面前行了个军礼:“小人参见元帅。”  商易之看了看他,又瞥了他手中拎的东西一眼。阿麦生怕张士强太过实在回错了话,不等商易之开口就先说道:“这是来的路上逮了几只野味,末将就想给元帅送过来尝尝。”  商易之了然地笑了笑,先叫张士强从地上起来,这才对阿麦说道:“我这里不缺这些,还是给张生送过去吧。”  阿麦貌似有些为难:“这——”  商易之故意玩笑道:“心意我领了,拿给张生吧,再说你送我两只兔子,我给你二百长刀,传了出去人家还以为我这里可以用兔子换兵器,都拎了兔子来我这里换装备怎么办?兔子好逮,可我这兵器却没这么多。”  话说到这个份上,阿麦也不再坚持,反正这兔子原本也是给张生的,再说她心里也有数商易之早就看了出来,既然大家都愿意装糊涂,这样岂不是更好。  张士强刚才听到阿麦突然说这兔子要送给商易之,本来心里正矛盾呢,现听商易之这样吩咐,和商易之告了个罪,赶紧就拎着兔子往张生的营帐里跑去。  商易之看着还在张士强手里挣扎的野兔,脑子里突然就想到了以前听说过的营里关于阿麦追兔子跑的比细狗还快的笑谈,一时忍不住突然失笑出声。旁边的阿麦被笑了个糊涂,有些不解看向商易之。商易之掩饰地轻咳两声,严肃了面皮,转移话题说道:“前两日接到朝中旨意,要军中上报有功将领的名单,文书来问你的名字怎么报。”  阿麦一愣,听商易之问道:“阿麦,你真名到底是什么?麦阿麦这个名字,真要是报到了朝中,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阿麦抬头,见商易之的脸上丝毫不见刚才的笑意,眼中难掩凌厉之色,似想看到自己内心中去。她低头思虑了片刻,抬头直视着商易之的视线,沉声说道:“不瞒元帅,阿麦只是乳名,末将本名叫麦穗!”  商易之定定地看了阿麦片刻,见她视线毫不躲闪,终于说道:“那好,就报这个名字了。”  阿麦点头,又听商易之淡淡说道:“你可还有别的事情?如若没有就不用跟着我了,刚才张生还谈起你,你去看看他吧。”  “那兵器和盔甲——”  商易之微微笑了笑:“过两日我让人给你送去。”  阿麦连忙说道:“不用,不用,我还有一伙子新兵等在营外呢,一会我们自己捎回去就行。”  见她如此急切,商易之有些哭笑不得,只得说道:“那好,你先去看张生吧,一会来大帐取了我的手书,去军需官那里要了便是。”说完不等阿麦回音,他便径直向前走去。  阿麦等商易之走了,这才转回身去了张生的营帐,张士强还在里面和他说着话。张生见阿麦过来,笑道:“我没什么事了,你不用总来看我,再说你现在已是偏将,怎么可总来探望我。”  “张大哥又说见外的话。”阿麦说道,上前欲查看张生的伤腿,张生连忙避让了:“没大碍了,军医说在有些日子就能走了。”  阿麦沉默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会不会留下……”  张生笑着截住了她的话,玩笑道:“没事,顶多是跛一点,站着的时候都看不出来,刚才元帅还教给我呢,说以后去相亲的时候骑马上别下来就行,任谁家姑娘都看不出来。”  阿麦强自笑了笑,心里明白要是腿跛了,别说是商易之的侍卫官,怕是在军营里在待下去就难,现如今见他笑得这样轻松,阿麦心中更觉难受,只说了几句便找了个借口从张生那里出来了。  阿麦本想去商易之大帐那里要调拨军备的手书,谁知还没走到就迎面碰到了刚才跟在商易之身边的那个侍卫,人家竟然都把手书给她送了过来,并传话说元帅有交代,说是让麦将军领了东西直接回营就可,不需再去大帐辞行了。阿麦虽不明白自己又怎么招了商易之不待见,可能这样省事反而更称她的心意,便冲着那侍卫表达了对元帅如此体谅部属的感激之情,顺便又说了那侍卫几句好话,然后直接让张二蛋出大营去叫人,领着人奔了军需处而去。  军需官对阿麦三番五次地过来要东西已经见怪不怪,验过了商易之的手书,利落地给阿麦点出了二百长刀和五十具铁质盔甲。事情都办利索了的时候,日头都还没过头顶。张士强偷偷地杵了杵阿麦,示意这都到晌午了,饭食怎么办?阿麦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日头,又扫了眼军需官,见人家也没有要留自己吃饭的打算,也不好厚着脸皮在这里耗着,干脆就吩咐大队直接把东西抗上肩,列了队往营外走。  出了大营,阿麦重新安排了一下,体格壮的背盔甲,体格弱的抗长刀,她自己也背了套盔甲在身上,然后招呼二百来号人集合。这伙人天不亮的时候就被她拉出来跑了几十里的山路,直到现在都还吃上饭,肚子里早就空的咕咕叫了,阿麦听了也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干脆站在了队伍面前,紧了紧背上的盔甲,大声问道:“大伙饿不饿?”  这话一问出去众人都愣了一下,然后便齐声喊不饿。阿麦却笑了,笑道:“瞎话!肚子都叫得比鼓响了,还说不饿?饿又怎么了?不丢人,本将军我也饿了!肚子叫的不比你们声音小。”  众人哄笑,阿麦又喊道:“不过,饿也没事,咱们有法子,大家看我的!”  这些兵大多都是新入伍的,听她这样说都觉奇怪,心道难不成将军还会仙法,能让大伙肚子不饿了?大伙都眼瞅着阿麦,只见她双手持了腰带,一边解开一边说道:“先把腰带都解开,然后——抓住了——使劲!”她说着,双手用力把腰带往紧处一勒,“呐,勒紧点就先觉不出饿来了。”  众人均是愣,然后便是齐声哈哈大笑,就连一边的张士强的脸都憋红了,使劲地瞪着个眼,绷着嘴角,才没笑出声来。唯独阿麦却一脸严肃,脸上丝毫不带笑意。众人也渐渐察觉,觉得有些不对劲,笑声缓缓停了下来。  “好笑么?”阿麦平静地问道。  众人不敢出声,听阿麦又缓缓说道:“这不是笑话,你们落了几顿饭?算上今晌午的不过两顿,这就饿得走不动了?可我第七营的将士从西泽山引北漠大军入乌兰山的时候,曾经几天都吃不上一顿饭,饿不饿?开头还觉得的饿,后面连饿都不觉得了,怎么办?可除了勒紧自己的裤腰带没别的法子!”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到后面几乎喊了起来。队伍里一片寂静,人们脸上的笑容都没了,换上了肃穆之色。张士强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眼里竟然蕴起了水汽。  阿麦顿了顿,然后把身体绷得更直,高声叫道:“全体都有!把腰带都给我勒紧!还饿不饿?”  “不饿!”众人齐声喊道,声音震天。  阿麦点了点头:“咱们耽误了晌午饭,不能回去把晚饭也落下了,全体都有,给我跑步回营!”  起航(下)  山路本就崎岖难行,众人身上又都负了重物,行走起来更加不便,说是要跑步回营,可哪里跑的起来!再者俗话说的好“远道无轻重”,那一套铁甲背在身上,开始时尚不觉得如何沉重,可是越往后走,就越觉得发沉。阿麦耐力虽有,脚力更是比一般的男子都出色,可论到体力上去,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儿身,和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相比就差得多了。山路只走了一半多,她的体力已渐渐不支,脸色由红转白,牙关也不由自主地紧扣了起来。  张士强一直跟在阿麦身后,见她步伐渐渐滞重,就察觉出她已感到吃力。和阿麦相处这些时日以来,他已深知阿麦的脾气,知道要是直接劝她停下休息或是减轻她的负重,她必定不肯同意,于是便故意落下几步,来到后面的带队队正身旁,给那队正做了个眼色,又看了前面的阿麦一眼。那队正也是个机灵人,见此已明白了张士强的意思,忙往前赶了几步跑到阿麦身边,喘着粗气说道:“大人,兄弟们都有些累了,怕是得歇一会。”  阿麦闻言,回头扫了一眼队伍,停了下来点了点头。那队正大喜,忙命令队伍停下来原地休息。此令一下,众人便都把身上的负重解下来就地休息,还有不少人连负重也懒得解,干脆就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阿麦已是累得说不出话来,强撑着样子往远处走了走,找了一高处背着人群坐下,这才塌下腰来大口地喘起气来,可没等气喘匀就听到身后传来声响,忙又暗自直了直脊背这才转头望去,却见是张士强跟在后面爬了上来。阿麦不由得松了口气,冲着张士强伸出手去拉他上来,然后又拍了拍身旁的地面,示意他坐下来。  张士强咧着嘴憨厚地笑了笑,在阿麦身旁坐下,见阿麦复又低下头去并不理会自己,便也不多嘴,只从身上的背囊里摸了个杂面馍出来,悄无声息地递了过去。  阿麦微怔,她和所有的士兵一样,也是接连两顿饭都没吃,肚子里早已经空荡荡的了,现如今看到这圆生生的杂面馍,脑中还来不及反应,嘴里却已是自然而然地分泌起唾液来。  张士强见阿麦半晌没有反应,还道是她要责怪自己私藏干粮,面上便有些呐呐的,伸在半空中的手不自然地动了下,略带尴尬地解释说:“不是多拿的,是……昨天晚上俺省下来的,所以,所以不算大人搞特特殊,大人,你——”  阿麦笑了,伸手从他手中接过杂面馍,掰成两半递回半个去给张士强,又把自己手里的半个咬了一口,这才低声笑道:“就是私藏的也没事,”她回头看了一眼,见并无人跟过来,便又嘿嘿笑道:“做人嘛,不要那么死板,该活络时就得活络点。”  张士强被阿麦夸的有点脸红,咬着杂面馍也跟着嘿嘿傻笑。阿麦几口吃完,又仔细地把落在衣襟上的碎屑都一一捡起吃了,这才随口问张士强:“我怎么发现你总是能剩下干粮?营里的每人的定额也没那么多啊。”  张士强的面色有片刻的黯淡,沉默了下才低声回答道:“小的时候家里闹过饥荒,饿死了不少人,就记住了俺娘说的话,有吃的时候能省就省下点,省的下一顿挨饿,就算吃不饱也比饿死了的强。”  阿麦听完,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觉得刚才吃下去的半拉馍馍堵得胃里有些难受,她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用力拍了拍张士强的肩膀,张了半天嘴才说出一句:“挺有道理。”  阿麦带领众人回到营中时天色已经擦黑,营中的军需官李少朝正站在营门口外慢悠悠地绕着圈子,见阿麦等人从远处过来,这才停了下来,脚下连迈了几步迎了上去。等看清楚大伙身后背的东西,李少朝高兴地嘴一咧差点没笑出声来,可这嘴角才咧到一半,就又看到了自家大人那张满脸泥汗再也俊俏不起来的脸,于是那嘴角又强强地收了回去,只是原本就不大的眼睛迷得更细了。  “营中可还留着饭食?”阿麦问道。  李少朝一边去接阿麦身后的盔甲,一边连声说道:“有,有,有,给大伙备着饭呢,都是干食,还有荤菜呢!”  众人一听,忍不住都欢呼起来,齐齐地瞅向阿麦,只等着她下令去吃饭。阿麦见状也笑了,吩咐李少朝把这回带来的兵器盔甲都点清楚,看是否损坏丢失,然后就赶紧领着大伙去吃饭了。  等阿麦这里吃过晚饭,李少朝那里也已经清点完毕,过来给阿麦回话。阿麦随意地问了几句营里现有的情况,李少朝都详细地答了,说着说着便又把话说到了军队操练上,于是说道:“大人该向元帅再要个好的教头来就好了。”  阿麦闻言抬头看着李少朝不语,李少朝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咧着嘴干笑。阿麦这才转开了视线,淡淡说道:“要去你且去要,就这些东西还是我把脸皮在石壁上磨了又磨才从元帅那里讨回来的,你家大人这张脸是已经用完了,没得剩了。”  李少朝被阿麦几句话噎得只知嘿嘿干笑,说道:“那咱们就先等等再说,要不就现在咱自己营里找,总能挑出几个枪棒刀箭好使的人来。”  阿麦也点头,她其实也很清楚营里现在实缺一个好教头,可只西泽山一役,营里的老人就死了个七八,现在的大多是新招募来的新兵蛋子,要想找出几个武艺精通的来谈何容易。心道这事也只能暂且押后再说,可事情偏也凑巧,就在李少朝提了这事没过多久,老天爷就还真给他们送过来一个没得挑的教头来,正是那在西泽山一战中失散的原第七营的校尉营副黑面!  大伙都没成想这黑面还能活着,再次相见着实激动,团团地把黑面给围住了,七嘴八舌地说得热闹。黑面比原来瘦了不少,面皮更黑了,原来那日他在后阻拦鞑子,身上也不知道被砍了几刀中了几箭,后来终于体力不支昏死过去,等再醒过来时战场上早已无人,当地的一个猎户把他从死人堆里背了回去,足足养了月余才能爬起身来,这就往乌兰山深处找寻江北军,后来辗转寻到了江北军大营处,商易之留了他几日,便让他回第七营了。  众人听了皆是唏嘘不已,不由得想到了惨烈战死的陆刚和杨墨等人。阿麦心中更是复杂,眼前只不停地浮现杨墨最后给她的那个灿烂笑容,一时间竟然连话都忘了说了。直到李少朝出来打圆场,阿麦这才惊醒过来。  黑面过来和阿麦见礼,阿麦对他好言抚慰了几句,心中对于黑面的回归却是有喜有忧,喜的是黑面是一员难得的猛将,这下子营中的教头也总算有了着落,忧的却是这黑面本就看她不起,现如今她却又成了他的顶头上司,难免他会不服。谁曾想阿麦这次的担心纯属多余,也不知道黑面临来前商易之交代了什么,总之黑面对于阿麦的安排非但没有抵触,更是少见的配合,这让阿麦大大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营中人员装备均已差不多补齐,再加上又没有什么战事,日子便过得格外快些,眼见着天气一天天变热,江北军在乌兰山中的第一个夏天便到来了。  由于天气越来越热,士兵操练的时候穿的便越来越少,到了后来黑面带头,满校场上便都是打了赤膊的汉子,只除了一个人——那就是第七营的主将阿麦。阿麦非但每日里军装穿得整齐,就连外面套的软甲都不曾脱下过。最初亲近的几名部下还暗地里夸自家大人那是儒将,和自己这伙子粗汉子不同,可等人们热得都光了脊梁,自家大人的背后也印出碱印子的时候,大家的眼神中难免有些怪异了。  人们私下里难免会议论几句,有次正好被第四队的队正王七听到,王七嘿嘿地笑了两声,瞅了两眼四周见主将阿麦并不在附近,这才嘿嘿笑道:“那是因为咱家大人肉皮子太嫩,又白,太不男人了,他哪好意思往外露啊!”  众人哄笑,有人笑道:“那越捂不是越白了?还不如跟咱们一样,脱光了晒上两天,自然就黑得跟炭人一样了。”  王七道:“胡咧咧,咱家大人跟咱们不一样,你看他那脸色,整年这么晒着也没见黑了多少,还不是跟小白脸一样,这人比人啊得死,货比货得扔!”  有人故意激王七道:“王七,你就瞎说吧,说的跟你见过大人身上什么色一样,你也就是跟咱们吹吧。”  王七听他如此说,面上便有些不搁,瞪大了眼说道:“怎么没见过?不瞒你们说,想当初咱们和麦大人可是一个铺头睡过的兄弟,不信你去问大人,他正经是咱们第四队第八伍出来的!能不知道什么样么?咱们还和麦大人打过一架呢。”  众人都知道这样的事情哪里又能真去和自家大人核实,有人又笑着问王七:“那你和大人打架,谁赢了?”  王七老脸一红,嘿嘿笑道:“咱家大人下手可真狠,真狠。”  众人又哄笑起来,有那老成持重的便劝道:“咱们别私下里议论大人了,省的传到大人耳朵里招惹是非。”  有几个应声说是,其中一个低声道:“咱家大人看着脾气虽好,可军纪管得却严,就前几日那个伍长,还是从西泽山跟过来的,大人一句斩就给斩了,我现在还记得当时大人那脸,冷得跟寒冰似的,只问那小子可记得军法第九条,那小子答了句记得,大人就一句废话也没多说,直接就让人拖出去斩了。”  大伙听了忙都停了嬉笑,有人低声念道:“军法其九: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有功又能怎样?那小子自己作的,可怨不得别人。”  众人听了都不觉点头。  进了七月,天气更加炎热,有士兵耐不住酷暑,便趁了黑偷偷摸到营前的那条浅河中洗澡,阿麦得知了,倒也没有训斥,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在李少朝的建议下干脆定下了法令,每日操练完了,可由各队的长官带着下河去清凉上半个时辰,不过得注意安全,万不可发生溺水事件。  此令一出,全营欢呼,当天散了操便齐齐冲到河里去了。阿麦只远远扫了一眼,就赶紧转身回了营帐,第二日那法令后便又加了一条:注意军容,别脱光了下去,省的被附近的百姓看到不雅。  其实要说热,阿麦更热,可再热她也不敢跟着这群人下河。有次热得实在受不住了,便卷了裤腿和衣袖到水边站着洗脸,可即便这样还得防备着那些不遵法令脱光了下河的,阿麦觉得实在辛苦,干脆连在水边站也不站了,部下问的时候,只推说小时候溺过水,吓怕了,不敢下河。  别人不知怎么回事,张士强心中却明白阿麦的苦衷,可却也没别的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夜里多打上几桶水送到阿麦帐中,好歹也能让她擦洗一下。开始的时候阿麦还用这水,后来干脆这水也不让他打了,只每天半夜便独自一人前去巡营,天亮回来的时候总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张士强心中奇怪,便留了心,等这日阿麦去巡营的时候悄悄地在后面跟了去,见她出了营在四周巡视了一番后又向后山而去。  虽是深夜,可空中有月光照下,倒也能看清山路,张士强远远地跟着阿麦,不多时便爬到了半山处。前方有哗哗的水声传来,张士强白天时倒是曾到过这里,知道前面绕过山壁处便有因瀑布落下集成的水潭。  前面阿麦的身影已经转过山壁,张士强没多想就跟了过去,人刚一转过石壁,便觉得面前一股寒气逼来,吓得他身体顿时僵住,再低头时见自己颈前已经架了把刀。  “你?”阿麦奇道,收回了刀,笑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张士强这才回过神来,答道:“我怕大人一个人有危险。”  阿麦笑了笑,收刀入鞘,说道:“没事,你这样跟着我,要是误伤了你怎么办?”  张士强便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只是——”  阿麦见状,便笑道:“行了,既然跟过来了,就到这边等着我吧。”说着她便转身又往前走去,直到水潭边的一块大青石处才停下来,转回身对张士强说道:“我下去冲个凉,你在这守着,帮我看着些人点。”  张士强没想到阿麦深夜来此竟是为了洗浴,听她如此说已是窘得脸色通红,忙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我去山壁那边看着人。”说完不等阿麦说话便转身飞快地往石壁那边跑去。阿麦笑了笑,径自把软甲和军装脱下,只剩下内面的裹胸和短裤,“噗通”一声跳入了潭水中。  张士强这里还没有跑到石壁处,就听见身后阿麦的落水声,脚下一停,脸上不由得更红了,他急忙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停了下来,背对着水潭笔直地站着。等了一会,他忽然记起白日里见这水潭深不见底的模样,心里不由得一惊,生怕阿麦再出了意外,忙背着身子叫了一句:“大人!”  半天听不到回音,唯有远处瀑布哗哗的水流声,张士强又大声了几句,还是听不到阿麦的回音,不禁有些心急起来,顾不上避讳,转身又往那青石处跑,到了那只见到了阿麦脱在青石上的衣物,旁边的潭水早已经是一片平静。张士强这下慌了,趴在青石边上只冲着潭中大喊“大人”,到后面又喊起“伍长”来,声音里已隐隐带了哭声。眼见一点动静没有,他这里正要往潭水里跳,忽然见潭水中冒出个人来。  阿麦抹了把脸上的水渍,问道:“怎么了?”  张士强见阿麦安然无恙,忍不住破涕而笑,半晌才说出话来,声音里还犹自带着哭音,说道:“我见大人半天没有动静,还以为你溺水了呢。”  阿麦见他又哭又笑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骂道:“傻小子,我刚才潜到对面瀑布那去了,没听到你喊。你家大人从小就在河里长大的,就这小水潭怎么会淹死,也忒胆小了点。”  张士强也跟着傻笑起来,忽又见到水中的阿麦还裸着肩,吓得猛地转过了身去。阿麦虽不甚在意这些,可也不想让张士强窘迫,便悄悄地从水中钻出,胡乱地擦了擦就套上了军装软甲,这才问张士强道:“我还要到山顶上去,你可跟我一起上去?”  张士强红着脸点头,阿麦笑了笑,便带着他往山顶上爬去。两人爬到山顶处,东方已经隐有亮光。阿麦迎风而站,看着远处的山峦,对身后的张士强笑道:“张士强,你看我们乌兰山中的风景可好?”  张士强往远处望去,见晨霭之中山峦起伏各显造化,不由得点了点头。他转头看向阿麦,见她身姿瘦削,发梢犹带水珠,又想她这样辛苦地混在军营之中,且不说每日里为着身份提心吊胆,只每夜里为了洗浴还得到这深山中来就非一般女子可以忍受的,忍不住问道:“大人,你为什么要待在军营?”  阿麦微怔,片刻后才回头缓缓答道:“为了父——辈的荣耀!”  “父辈的荣耀?”张士强迷惑。  阿麦转回身去,迎风张开双臂,闭上眼仰头大声笑道:“嗯,为了父辈的荣耀!”菲  山风之中,阿麦的衣角翻飞,太阳从遥远的东方跃起,刹那间万道金光射来给她的身形镶上一道亮边。这个身影落入张士强眼中,竟似欲乘风而去的仙人一般,他愣愣地看着,不由得呆了。  颜面  阿麦闭眼站了片刻,待心中澎湃的情感平静下来后这才转回身来,欲行间却见张士强正有些失神地看着自己,她心中微微一惊,面上却不露丝毫,还如平常一般笑道:“走吧,下山。”  阿麦说完便自己率先向山下走去,张士强这时才回过神来,匆忙应了一声在后面追了过去。  两人回到军营时不过是早操时分,黑面正带着士兵在校场上操练,看见了阿麦只远远地点了个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阿麦并不在意,略一点头,然后便把视线投向了校场,默默地注视着那些汗流浃背的士兵们。西泽山一战,第七营损失惨重,原有的人马损失了十之七八,现有的这些士兵大多是战后新招募来的,一部分是从江北其他州县投奔而来,还有些就是乌兰山中的农家子弟。  这些都是南夏的热血男儿,他们现在缺少的只是实战经验而已,阿麦心中不由默念道。  阿麦注视着校场许久不语,身后的张士强也不敢出言打扰,直到看见军需官李少朝从远处往这边而来,这才小声提醒阿麦。  阿麦闻言别过脸来,果然见李少朝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近了才搭讪道:“早啊,大人。”  这显然是没话找话,只看李少朝的神色阿麦就知道他来找自己作何,无非是又想鼓动自己去大营要东西,于是便把视线又重新放回到校场上去,只随意点头道:“早。”  李少朝又笑道:“真是巧,大人,又在这碰到您了。”  阿麦心道我每天早上都到这里来看士兵操练,你会真的不知道?心中虽这样想,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还是轻轻点头:“巧。”  见阿麦两次都是这个反应,李少朝面上终有些挂不住了,尴尬地搓了搓手,也学着阿麦的样子,把视线放到校场上那一群赤背的士兵身上。  过了片刻阿麦才转回身来,看着李少朝似笑非笑地问道:“这样就有点不自在了?”  李少朝闻言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嘿嘿笑着。  阿麦又说道:“你家大人我每次去大营打秋风时基本上都是这个待遇,你现在可知道这个滋味如何了?”  李少朝见被阿麦识破了心思,脸上笑得更不好意思了,笑道:“还是大人厉害,卑职这嘴还没张呢大人就知道要说什么了。大人可别怪我,谁让咱当着这个管家婆呢,可不就是我来讨这人嫌么!”  阿麦笑了笑并不搭话,李少朝见阿麦面上并无恼色,又试探地说道:“再说了,张嘴三分利嘛,大人多往大营跑跑,总不见得有什么坏处,何况哪次去没给大人个面子啊,且不说徐先生那里待大人自然是和别人不同的,就连元帅那里——”  李少朝见阿麦瞥向自己,连忙打住了话头,只看着阿麦嘿嘿地笑。阿麦把李少朝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这才淡淡说道:“还记得陆大人曾说过你为人忠厚、不善言谈,每每军事会议上都极少开口,可现今看来,陆大人可是看错了你,我看你倒是舌头上能开花了。”  李少朝只做听不懂阿麦的暗讽,笑道:“那不是当队正的时候嘛,要讲兵法阵列,卑职还真是说不出什么来,现在管的都是当家过日子的事,卑职难免会话多一些,管家婆管家婆,不婆妈哪能叫做婆嘛!”  阿麦被李少朝气得无言,只嘿嘿冷笑了两声,怒道:“李少朝,行,你行,你也少给我这磨叽,我既然说了不去就不去,要去要东西你就自己去,我脸皮薄,已经磨穿了,行不?”阿麦说完拂袖就走,连操练都不看了,张士强连忙跟了上去,留下李少朝在后面站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小声念道:“别急嘛,有话好好说嘛……”  阿麦虽不愿再往商易之那里跑,可惜这世事往往是事与愿违的。八月初,商易之向分布在乌兰山各处的江北军各部发出军令,命各营主将于中秋节前齐集江北军大营。  阿麦的第七营离江北军大营最近,收到的消息也就越早。军令到的时候,阿麦正召集营里的几个主要军官开每月例行的军事会议,商讨怎样才能增加新兵实战经验的问题。乌兰山之役后,江北军各部和北漠军队之间虽没有再发生大的战役,可小规模的战争却时有发生,双方互有胜负,总的来说还是江北军占到的便宜多,尤其是唐绍义所统领的骑兵部队,更是让北漠人颇为头疼。而阿麦的第七营却由于驻地离江北军大营太近,反而一直没有任何战事,明眼人都看出来这是商易之和徐静有意让第七营休养生息,阿麦心中自然也明白他们的好意,可同时却又清醒地意识到这样下去对第七营来说并不见得就是好事,因为只有经过战场上的洗礼才能让这些新兵成为真正的军人。  传令兵把军令送到阿麦手上,阿麦瞅着手中的军令不由得隐隐皱眉,搞不清商易之下这个军令干嘛,难不成他现在还有心思聚齐了大家一起过中秋节?  军令在其他几个军官手中传了一圈,众人的脸上也不禁挂上了些许纳闷,齐齐地看向阿麦。阿麦眉间早已经放平,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问传令兵道:“可知道元帅此次因何召集大伙?”  那传令兵也是个机灵人物,见阿麦问,略一思量连忙答道:“小人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朝廷里对各位大人的赏赐下来了。”  此言一出,帐中众人面上不禁都透了喜色,早在乌兰山之役之后商易之就把江北军中有功将领的名单上报了朝廷,这都过了大半年,奖赏总算是有了信,大伙心中难免都有些雀跃。倒是阿麦面上丝毫不为所动,只是让人带那传令兵下去好生招待。  待那传令兵出去,帐中却意外地静了下来,阿麦扫视了一圈,见众人面上都是一副难掩喜色却又不肯露出来功利之心的模样,心中不由暗笑,正要张口说话,却见王七突然站起来说道:“别看咱们最近这些日子没打过鞑子,可就凭咱们第七营辗转一千多里引鞑子入乌兰山这一条,大人去了那也是头功,少不了露脸。所以大人这次去可不能再和以前一样,只带着张士强一个亲兵爬山翻岭地过去,没得被人看轻了。这回说什么也得讲讲排场,也让其他营部看看咱们第七营的军威。”  众人闻言连忙称是,更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该如何在众营之前亮亮军威来,不过说来说去无非也就是得鲜衣怒马、兵强马壮而已。王七等几个军官越说越是兴奋,唯有军需官李少朝一直沉默着,眨巴着一双细长的眼睛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阿麦含笑不语,只是静静听着,待众人都说的都差不多了,这才点头说道:“大伙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我们第七营在西泽山之战中损失太重,虽然军中给我们补了不少,可是家底毕竟不比其他兄弟军营,再说我们又是步兵营,营里统共也没有几匹马,不比唐将军的骑兵——”  话刚说到这,一直沉默的李少朝突然出声道:“这个大人请放心,马匹的事情包在卑职身上,大人只需定下人数即可,到时候卑职一定把马都准备好了。”  阿麦十分意外,想不到一向抠门的李少朝能说这话,营中马少,有数的几匹马都让阿麦用来组建了侦查队,并没有配给营中的军官,为了起表率作用甚至就连阿麦自己都没有专用的坐骑,李少朝张口就答应给这次去大营的人员配备马匹,这实属让阿麦感到意外。  “还是算了吧,非战时军官不可调用侦查队的马匹,这是营里早就定好的,再说离大营又不算远,翻山过去半天也就到了,要是骑马走大路反而要绕不少冤枉路。”阿麦说道。  “不!得骑马!”李少朝却少有的执拗起来,“这可关系到我第七营的颜面问题,马匹的事情不用大人担心,包在卑职身上,绝对不会征用侦察队的马匹。”  见李少朝把话说得如此圆满,阿麦心中更是疑惑,奇怪李少朝如果不征用侦察队的马匹的话,哪里还能搞来战马。  八月十四日,阿麦命黑面留守大营,带着亲兵张士强及王七等几个军官前往江北军大营。几个人新衣亮甲都打扮好了,李少朝的战马还不见影子,直到眼看就要误了时辰,几人等得都上火了,李少朝才派人来传话说坐骑都已备好,请各位大人直接前往军营辕门即可。李少朝如此神秘,让阿麦心中的疑问更大,王七等人更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几人来到军营辕门处,果见李少朝牵着几匹马已经等在了那里,可一见那马,几人顿时愣了。  王七围着那几匹马挨个看了个遍,忍不住大声叫道:“我操,老李,你这也好意思叫战马?这匹,还有那匹,毛都掉秃了,怎么出去见人?”王七头次穿地这样光鲜地前去大营,本是一心兴奋,却没想到李少朝拍着胸口打下保票的战马却是这个模样,顿时如满心的期待都变成了熊熊的怒火。  看着那几匹或老或瘦的马匹,阿麦心中也是不悦,见李少朝还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忍不住冷笑道:“这就是你给咱们第七营准备的颜面?”  李少朝嘿嘿笑道:“一样骑的,一样骑的。”  阿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突然吩咐张士强道:“卸甲!”  张士强一怔,随口问道:“大人,卸甲做什么,不是还要去大营么?”  阿麦眼睛却看向李少朝,嘿嘿冷笑道:“不卸甲如何来骑你李大人给配的战马?压坏了这马你李大人少不得又要心疼!”  故旧  见阿麦都带了怒色,李少朝却似并不害怕,不论众人如何讽刺挖苦也只是在一边赔笑。这样一来,倒像是铁拳打在棉包上,软了吧唧的,大伙的怨气想撒都撒不出来。想必李少朝也早已猜到众人的反应,所以愣是把这些马藏到了最后才敢露出来。现在大伙都已铠甲在身,又急着要走,想不骑都不行了,你总不能穿着几十斤的铠甲去翻山越岭,如若那样,就算不被累死,到了大营也会被人笑死。  事已至此,阿麦也有些服了李少朝,见王七等人还在抱怨,冷声说道:“够了!都上马吧,别辜负了李大人的一片心意!”  李少朝连忙讨好地牵了匹最为壮硕的马到阿麦面前,阿麦冷哼一声,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其他人虽不情愿,可见此也只好纷纷上马。李少朝充耳不闻大伙的抱怨声,笑呵呵地看着众人离去,直到都看不到人影了,这才转身吩咐一边的小兵道:“赶紧地,领几个人去搭个新马厩。”  “马厩?”小兵奇道,“麦大人这回能从大营要回战马来?大营里也没有多余的战马啊。”  李少朝得意地笑了笑,说道:“这次不用麦大人要,自然会有人送咱们大人上好的战马!”他见那小兵一脸诧异,又笑骂道:“行了,别问了,等着就知道了。”  小兵满脸疑问地往回走,走了没两步又忍不住回头问道:“那得搭多大的?”  李少朝想了想,嘿嘿笑道:“大点,怎么也得装得下十匹二十匹的吧。”  再说阿麦和王七等人,骑了李少朝“精心”准备的战马,眼看日头都已偏西还没看到江北军大营的影子。一伙子人都已经饿得是前心贴后背,就连骂骂咧咧地抱怨了一路的王七到现在也饿得没话了。  几人跨着马正踢踏踢踏地往前慢慢晃悠着,突听后面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阿麦等人都回头看去,见十几匹健马由远而近飞驰而来,眨眼功夫就要到了眼前。众人不自觉地都往道路两边让去,刚避到路边那十几骑已在眼前一掠而过,耳边只听得马蹄声又密又急如同惊雷一般,马蹄踏地带起的尘土扑面而来,灰尘之中竟然连人影都没能看清楚。  不过十几个人的骑兵队竟能有如此声势,众人不由都被震得有些愣了。  阿麦正暗自纳闷这是哪营的人马竟然如此张扬,却见其中为首的那一骑突然在不远处猛地停下,他身后的骑士也纷纷跟着勒马,十几个人齐齐地停了下来。那人回身向阿麦处望过来,片刻后才出声喊道:“阿麦?”  阿麦闻声略怔,就见那人又掉转马头跑到自己马前勒住了坐骑,笑呵呵地看着自己叫道:“阿麦。”  “唐大哥!”阿麦又惊又喜,没想到来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唐绍义。  唐绍义身穿战袍戴盔披甲,黝黑的面庞上难掩意气,向阿麦笑道:“刚才过去时晃了一眼觉得像你,没想到果然是你。”  阿麦笑道:“唐大哥还能晃了一眼,你刚才过去时我可是连你人影都没能看清楚。”  唐绍义闻言咧嘴笑笑,解释道:“看天色不早了,所以跑得有些急。”  阿麦这行人中,张士强、王七等人是早就认识唐绍义的,其余不认识的听闻他竟然是江北军的骑兵主将唐绍义,也纷纷上来见礼。唐绍义一一还了礼,又冲着张士强笑道:“张二蛋吧?可是显高了不少。”  张士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麦笑着说道:“他已经改了名字,叫张士强,现在是我的亲兵队长。”  “张士强,嗯,好名字。”唐绍义赞道,又转头冲阿麦说道:“前面还有你认识的人,你可猜不到是谁。”  阿麦奇道:“是谁?”说着便向等在前面的那些骑士望过去,见其中一人策马越众而出也往这边而来,到了近前冲阿麦笑着招呼道:“麦将军。”  “张大哥!你怎么会——”  张生知阿麦要问什么,只是笑道:“我现在已是唐将军手下的一名骑兵校尉,想不到吧?”  阿麦摇头,乌兰山之战中,张生为救阿麦而被常钰青挑落下马,混乱之中又被战马踩断了腿骨,后来伤虽好了可却落下了个跛脚,阿麦只道他会因此退出军中,怎么也想不到会在唐绍义身边看到他。  “是我自己向元帅要求到唐将军手下做骑兵的,幸好唐将军不嫌弃我这个跛脚。”  “幸好没有嫌弃,”唐绍义笑道,“不然哪里能求的这样一员悍将,现如今草原上谁人不知我军中有个拼命张郎?男人恨他恨得要死,女人却爱他爱得要死。”  众人哄然而笑,张生只是含笑不语,待众人都笑过了才提醒唐绍义道:“将军,时辰不早了,我看你和麦将军不如边走边聊。”  唐绍义点头,阿麦也连忙称是。唐绍义策了马和阿麦并缰而行,张生却故意落后了一步,和王七等人随意地闲谈起来。  阿麦和唐绍义自乌兰山一战分开后就再没见过面,阿麦被商易之留在了大营近处休养生息,而唐绍义却被放出去带领着骑兵部队转战西胡草原和江中平原,只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就闯出了极大的名头,不但成为悬在北漠陈起大军腰腹上的一把锋利的匕首,而且还成了扎在西胡单于心头上的一根利刺。只因北漠常钰青偷袭靖阳边军时曾借道西胡东境而过,这便让唐绍义有了借口报复。他时不时地就去西胡的小部落劫掠一番,等西胡再集结好各部的军队而来时,唐绍义却又已经横穿乌兰山脉到了豫北地区,出人意料地偷袭了北漠军的某个分部。这种看似有些无赖的打法让唐绍义掠得了大量的财物和战马,使原本不足三千人的骑兵部队很快就扩张到了近万人,一跃成为江北军中的第一主力部队。  阿麦和唐绍义两人边行边谈,由于阿麦这边人员的马匹跑不起来,唐绍义那边也只好放缰缓行,直到天黑时分众人才到了江北军大营。负责接待的军士把众人迎进大营,阿麦吩咐手下的军官随人去吃饭休息,自己却和唐绍义先去见江北军元帅商易之。  两人刚走到商易之居住的小院外,商易之已经得到消息迎出了院门。阿麦只一看商易之脸上那温和的笑容,就知道他不是来迎自己的,于是便很自觉地慢了半步落在唐绍义身后。结果果然不出她所料,商易之见唐绍义欲单膝跪下行礼,连忙向前抢了两步满面笑容地托起唐绍义,而她这边都跪下把礼行全了才换来商易之随口的一句“免礼吧。”  阿麦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分量当然无法和唐绍义比,所以心中也并不在意,抬头见后面跟出院门的徐静正眯缝着小眼睛笑着看自己,又老老实实地向他行了个军礼。  徐静笑着问阿麦道:“你的那些新兵练得如何了?”  阿麦答道:“黑面正在教他们步射。”  徐静点了点头,故意拉长了声音说道:“哦,原来如此,难怪这几个月不见你带着你那些新兵练腿脚了,你这些时日不来大营,老夫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阿麦知徐静是故意取笑,只是不好意思地笑,并不答话。  徐静又上下打量了下她,随口笑道:“像是壮实了不少,可见你们第七营生活不错啊。”  阿麦脸上笑容一僵,面上不禁露了些尴尬之色。  商易之本和唐绍义走在前面,闻言也回头扫了阿麦一眼,视线滑过阿麦胸前时表情微怔了下,随即便又闪开了视线。阿麦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面上一红下意识地微微含胸。  也许是最近半年生活比以前安逸了太多,她那原本并不明显的女性特征在这半年突然就蓬勃发展了起来,阿麦心中虽然着急却一点办法没有,只能把裹胸缠的越来越紧,可即便这样,胸口也不像以前那样一马平川。如若阿麦是个身材粗壮的汉子,就算有这样的胸部人家倒也不会觉得如何,可她偏偏身材高挑瘦削,这样的身材有着这样发达的“胸肌”着实惹眼了些。为了不让胸部显得这样突兀,阿麦无奈之下只好把腰腹也都衬上衣物缠了起来,起码这样看起来让人觉得她是粗壮了些,而不只是胸肌发达。  商易之别过视线后面不改色地回过头去继续问唐绍义一些军中的情况,阿麦脸上却仍有些不自在,不由恼恨徐静这老匹夫故意给她难堪。其实阿麦这次却错怪了徐静,徐静人虽然老谋深算,也早已经识穿阿麦的女子身份,可在这种事情上却知之甚少,只当阿麦是胖了些,压根没往别处想。商易之却不同,想当初在京城里也曾是有名的风流公子,眼光何许毒辣,只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徐静那里尚不知自己话里的问题,犹自说道:“不过你这安逸日子也该到头了。”  阿麦见徐静终于转开话题,忙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徐静笑道:“你们第七营足足养了半年了,也该出去练一练了。”他见阿麦仍是面露不解之色,神秘地笑了笑,瞥一眼走在前面的商易之一眼,压低声音向阿麦说道:“你且等着,元帅这回对你们第七营早有安排。”  阿麦欲再细问,徐静却再不肯透露什么,她只好忍住了心中的疑问,跟在徐静身后进入屋中。  推测  商易之和唐绍义已站在沙盘前讨论着骑兵部队下一步的军事计划,徐静也走过去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捋着胡子轻轻点头。阿麦为了避嫌并未凑前,眼光在房中转了一圈后便落到了旁边书案上。  商易之无意间一次抬头恰好看到阿麦正在盯着自己的书案愣神,不由得顺着她的眼神看了过去,见不过是一本扣着的《靖国公北征实录》,自己闲暇时翻看的,军中十分常见的一本兵书,没想到会让阿麦看的如此专注。  徐静瞥见商易之看阿麦,捋着胡子了然地笑了笑,冲阿麦笑道:“阿麦,傻站在那里作甚?还不过来听听。”  谁知阿麦却如同充耳不闻,仍出神地盯着书案处。  徐静只得又放大了声音叫道:“阿麦!”  这一次阿麦这才猛地惊醒,却没能听清徐静之前喊她做什么,只好回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徐静。徐静等人还是第一次看到阿麦的眼睛中如此真切地透露出茫然的神色,心中都不觉有些诧异,一时间三人都瞅着阿麦,谁都没有开口。  唐绍义首先反应过来,笑着替她解围道:“徐先生叫你过来一起听听。”  阿麦连忙应了一声,走到沙盘旁垂手站在唐绍义一旁。对面的商易之只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指着沙盘上一处继续问唐绍义道:“你打算这一次从这里穿过?”  唐绍义点头,“是,末将已经派人探查清楚,这里有条狭长的山谷,被当地人称为‘棒槌沟’,东宽西窄,最为狭窄处只容两骑并行。虽然从这里通过后还要转向南,多走三百多里,不过安全性却要高得多。”他又指着另一处说道:“上次偷袭鞑子豫南跑马川兵营是穿秦山谷口而过,完全是欺陈起自负,想不到我们会用他自己的招数,这一次如若还要从这里通过,怕是陈起已早有所准备,所以末将就想这一次不如走这棒槌沟。”  商易之低头看着沙盘沉思不语,倒是徐静问道:“唐将军是否想过棒槌沟如此地形,如若那陈起在此处设伏,则我军危矣。”  唐绍义答道:“先生不必担忧,一是此处极为隐秘,若不是我军中有当地来的士兵也不会知道还可以经此处穿过乌兰山。二是我军刚刚偷袭过一次鞑子设在跑马川的兵营,他们必然想不到我们还敢再次袭击那里。而且根据探子的回报,鞑子跑马川兵营被袭后陈起反而把给周志忍筹备的粮草从卧牛镇偷偷转移到了此处,可见他也不会认为我们还会去跑马川。”  一席话说的徐静微微颔首,可商易之却依旧沉默。唐绍义见商易之始终没有表示,忍不住问道:“元帅如何看?”  商易之想了一下这才答道:“如若我是陈起,当会在棒槌沟设伏。”他抬头见唐绍义等人都看着自己,又解释道:“北漠皇帝正在豫州,上次绍义偷袭了跑马川就已经让陈起面上很是无光,他必然会加倍小心,尤其是这些粮草是他给周志忍攻泰兴备下的,更是不容有失。他已经吃过你一次亏,必然会细查所有能从西胡草原去往江中平原的道路,而且不论是跑马川还是卧牛镇都会有重兵把守。”  商易之的一席话说的唐绍义和徐静也都有沉默,细一思量也觉有理。唐绍义浓眉不禁微皱,又凝视了沙盘片刻,抬头问商易之道:“这么说我们就没法动这批粮草了?”  商易之缓缓摇头,“不,动得。”  徐静也捋着胡须轻笑道:“不错,动得。周志忍领了大军围困泰兴,鞑子皇帝又坐镇豫州,这两处都极占兵力,再加上常家领兵东进,又分去了不少。陈起手中兵力有限,不可能在每个地方都重兵把守,所以不论是秦山谷口与棒槌沟也好,还是跑马川和卧牛镇也好,必然都会是一虚一实,我们只要能看穿他的虚实,一切都好说。”  “那先生觉得谁虚谁实?”唐绍义忍不住问道。  徐静含笑看了商易之一眼,答道:“老夫的看法和元帅相同,陈起此人自负多疑,善用疑兵,应是秦山谷口为虚棒槌沟为实,伏兵很可能就在棒槌沟,而粮草却依旧放在了卧牛镇,说是转移到了跑马川不过是给我们耍的花枪,转移过去的怕不是粮草而是伏兵。”  徐静说完又转头看向阿麦,问道:“阿麦,你认为呢?”  阿麦想不到徐静会问到她头上,微微一愣后才答道:“阿麦猜不透。”  徐静知是阿麦圆滑,笑了笑又问道:“如若你是唐将军,你会如何?”  阿麦见徐静仍然追问,又见商易之和唐绍义二人都看向自己,略一思量后说道:“那我还是走棒槌沟,偷袭跑马川。”  商易之追问道:“为何?”  阿麦答道:“我既然猜不透陈起的心思,那干脆就只管埋头做自己的事情。既然探到了棒槌沟这条路无人知晓,自然要走棒槌沟。探子既然报来陈起把粮草转移到跑马川的消息,那我就去偷袭跑马川了。”她见他三人仍是注视自己,又接着说道:“这就像是两个人猜拳,石头剪子布你总得出一样,如果非要猜出对方出什么的话那转的弯可就多了,转转反而把自己转糊涂了,还不如自己想出什么就出什么。”  商易之等人俱是一愣,细一琢磨阿麦说的倒也有些道理,可是又觉得如若只凭个人感觉行事就像赌博一般,又太过冒险了些。  其实,阿麦的这种做法倒不是赌博,而是基于她对陈起十分熟悉的基础上。他们曾朝夕相处了八年,对于陈起的脾性,这些人中怕是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徐静所言不错,陈起此人极其自负,如若是他来偷袭的话,必然还要极大胆地走秦山谷口,所以他也会猜测唐绍义也会如此,如此一来他重兵防守的就会是秦山谷口。又来阿麦又深知陈起心思缜密,考虑事情总喜欢比别人更深一步,对待他这样的人,心思简单反而成了上策。  阿麦虽然说得简单,其实心中早已把其中曲折都想透了,不过如若想要和这三人说清楚,必然就要牵扯出她和陈起的往事,所以见那三人都沉默不语,也不再多说,只静静地站在那里。  几人都还在沉思,门外有侍卫禀报已把晚饭备好,商易之这才笑道:“只顾着拉着绍义谈论这些,却忘了绍义是远道而来,今天就说到这里,吃过晚饭先去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我们再细说。”  侍卫把酒菜抬入屋内,阿麦曾给商易之做过一阵子的亲卫,这样的活也没少做,于是习惯性地站起来帮忙摆酒布菜,唐绍义见她如此一时有些迟疑,正要立起却被徐静偷偷扯住了衣袖,见徐静笑着冲他微微摇头,果然就听商易之说道:“阿麦,你且坐下,让他们摆即可。你现在是我一营主将,不是我身边的亲卫,用不着你来伺候。”  阿麦闻言坐下,心中却暗道你如若真把我当一营主将,为何对我还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我也没见你对其他的主将这个态度啊。  晚饭有酒有菜倒也丰富,不过因桌上有商易之,阿麦虽饿却不敢放开了吃。唐绍义能饮,却又不好和商易之和徐静敞开了喝,所以一顿饭吃得很是平淡。  晚饭过后,唐绍义和阿麦告辞出来。出了院门,唐绍义见左右无人,问阿麦道:“没吃饱吧?”  阿麦不避讳唐绍义,摸着肚子笑道:“嗯,守着元帅和徐先生吃饭,觉得筷子都沉。”  唐绍义听了低声笑道:“我早就看出来了,陪着长官吃饭本来就是煎熬。走,去我那里,咱们再好好地喝一场。”  阿麦有些迟疑:“不好吧,刚从元帅这里吃了的,要是被元帅知道了怕是要挑理的。还是算了吧,我回去让他们随便找些东西来垫垫肚子就可,大哥也赶了多日的路了,回去早点歇着吧,等明日军中必定还会有大的晚宴,到时候我们兄弟再好好喝一场。”  唐绍义却笑道:“我有法子,你先在这等我一会。”说着不等阿麦答应就大步离开。  阿麦不知唐绍义想到了什么法子,只得在原处等着,好在一会儿的功夫唐绍义就回来了,手中还多了个大大的皮囊。阿麦疑惑地看唐绍义,唐绍义却笑而不语,只用手推了推阿麦的肩膀,说道:“走,我们去营外。”  阿麦半信半疑地跟着唐绍义往营外走,两人转到大营后的一处山坡上,唐绍义这才把手中的皮囊往地上一丢,笑道:“今天我们兄弟就提前在这里过中秋了。”  阿麦这时已是猜到那皮囊中定然装了酒肉,上前毫不客气地解开皮囊拿出里面的肉干和酒囊,自己先尝了块肉干,又顺手把酒囊扔给唐绍义,笑道:“好,那小弟我就不客气了。”  唐绍义接过酒囊大大地喝了口酒,然后仰面躺倒在草地上,望着半空中的明月叹道:“今天的月亮真圆啊。”  阿麦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说道:“大哥,今天还不是中秋呢,只听说过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的,还没听说十五的月亮十四圆的呢。”  唐绍义却没笑,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道:“圆,比我们在汉堡的那夜圆多了。”  饮酒  一提到汉堡的那夜,阿麦脸上的笑容也一下子散了下去,脑中又浮现出那如同地狱一般的汉堡城,火光血光、哭声喊声……还有那根本就没有月亮的夜空。  “也不知秀儿现在如何。”阿麦问道。  “我曾让人查访过,还在石达春的城守府里,好在石达春还算有些良心,没把小公子和徐姑娘交给鞑子。我原本想过把他们偷偷接出来,可咱们现在都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人,让他们两个跟着咱们还不如就留在豫州的城守府里安全些。”  阿麦点头:“的确,在那里也好。”  唐绍义往口中倒了一大口酒,又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我现在看着天上这月亮就如同做梦一般,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在汉堡,和一帮兄弟们喝酒,可如今那帮兄弟就只剩下了我一个,其他的都没了,尸骨埋在哪里都不知道。阿麦,”唐绍义转头看阿麦,“你说这会不会只是个梦?你,徐姑娘,还有这江北军大营都只是梦里的,会不会等明天我酒醒的时候,我还只是汉堡城里的一个小小校尉,那帮兄弟们还会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我眼前?”  阿麦心中也是伤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唐绍义怆然地笑笑,把酒囊丢给阿麦:“你能喝酒,我看得出来。”  阿麦笑了笑,也学着唐绍义的样子仰头把酒倒入口中,喝了一通后才停下来,颇为自豪地说道:“那是,我家可是专门酿酒的,我爹酿的酒那是我们镇上的一绝。”  “我爹是个秀才,”唐绍义笑道,“做梦都想让我能考个状元什么的光耀门楣,可惜我偏偏背不下书去,后来干脆就偷着跑出来参军了,现在他怕是还不肯认我这个儿子呢,你呢,阿麦?为什么一个人去汉堡?”  阿麦沉默良久,唐绍义见她如此知她必然有不愿人知的往事,便转开话题说道:“尝着这酒如何?这可是草原上有名的烈酒。”  “他们都死了,”阿麦却突然说道,“已经死了五年了。”  唐绍义沉默了片刻,坐起身来走到阿麦身旁,用手大力按了按她的肩膀。阿麦却抬脸冲着他笑:“我这个梦是不是比你做得久多了?”  “今天咱们不在这里说这个,过节就得喝酒!”唐绍义大声说道。  “好,喝酒”阿麦爽快说道。  两人对月痛饮,草原上的酒烈,两人又都喝得快,饶是唐绍义善饮也已是带了醉意,阿麦更别说,她早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的谨慎小心,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一边举着酒囊,一边大声地念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不对,”唐绍义坐在地上喊道,“你喝多了,数错了。”  阿麦醉眼惺忪地看他,然后又认真地数了数地上的影子,哈哈大笑:“嗯,是不对,应该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四人。”  阿麦与唐绍义两人喝得极多,到最后都醉倒在地上,两人抵背而坐击剑放歌,阿麦嗓音暗哑,每每唱到高处便会突然没了动静,唐绍义便笑她道:“瞧你这哑巴嗓子,平日里听着还行,一到真章上就不行了吧!”  阿麦的脸早已经喝得通红,争道:“我以前也不是没有清脆好听过。”  唐绍义哪里肯信,阿麦见他不信梗直了脖子欲再反驳,谁知却又突然打住了,只是沉默地喝起酒来。  阿麦回到自己房中时已是半夜时分,张士强仍点着油灯坐在房中等她,见她回来忙迎了上来。  “先不忙别的,去帮我倒杯茶来。”阿麦在椅子上坐下,捏着太阳穴说道。  张士强连忙倒了杯茶端过来,问道:“大人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和唐将军去喝酒了,”阿麦接过茶杯一口气喝干,放茶杯时却看到桌上多了本《靖国公北征实录》,不由地一愣,问张士强道:“哪里来的?”  “是元帅送过来的。”张士强答道。  “元帅?他来过这里?”阿麦惊问道。  “元帅晚上来过这里,我说要出去找你,元帅没让,只留下这本书就走了。”  阿麦拿起书来翻看,心中讶异商易之为何专门给她送来这本书,只是因为她曾在他那里留意过此书,还是说他发现了什么?阿麦一时心思百转,只觉得本就有些昏沉的头更疼了起来。  张士强见阿麦脸上神情变幻莫测,不觉也紧张起来,问阿麦道:“大人,出了什么事情?元帅送这书来还有别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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