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橙-阿麦从军-5

商易之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打量阿麦,说道:“那就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等你回来了我给你庆功,”他停了下,又低声问道:“你可还有什么要求?”  阿麦心思转了转,大大方方地说道:“如果阿麦能不辱将军使命,活着回来的话,还请将军升我的官吧。”  商易之和徐静都怔了怔,商易之突然哈哈大笑了两声,盯着阿麦的眼睛说道:“这个没有问题,等你回来我立刻向朝廷奏请升你为校尉!”  阿麦也咧着嘴笑了笑,说道:“校尉就不用了,将军找机会升我队正做做就好,升太快了惹人疑心。”  商易之爽快地答应:“那就这么说定了!”  “好!”阿麦答道。  商易之笑了笑,让徐静留下再和阿麦仔细交待一下入城后的细节问题,他自己却转身挑了门帘出去了。一出屋门空气霎时清新冷冽起来,商易之深吸了几口气,把心中那股莫名的骚动冲开了去,回首又望了眼窗口,这才利落地转身离开。  张生正在院门口守着,见商易之大步从院中出来,想跟上去,却被商易之摆摆手制止了,“你从这里守着吧,别让闲杂人去打扰徐先生,我一个人在山里转转,走不远。”商易之说道,往前走了两步后又转了回来,站在张生面前盯着他看,直把张生看得心里发毛,他这才说道:“张生,学女人抛个媚眼看看。”  张生先是一愣,随即便窘得面色通红,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主将,急得眼睛都要红了。  商易之笑了,凑近了张生说道:“没事,我就是看看,快点。”  “我我……不会。”张生结结巴巴地说道,眼瞅着就要哭了。  商易之指点道:“挺简单,你先低头,然后再慢慢抬头用眼角瞟我一眼,然后再快速地低头。”  张生只得按照自家将军的吩咐照做,可那脖子硬的跟木头似的,看着平时一挺机灵俊俏的小伙,这个动作做出来就成了死不瞑目的僵尸一般……  商易之被恶心得打了个冷战,赶紧挥手:“算了,算了,别学了,还不够瘆人的呢。”  张生这个委屈啊,看着商易之的背影渐远,心道我一大老爷们学这个,能不瘆人么?  屋内,徐静又详细地给阿麦分析了一下豫州城内的情况,都交代完毕后,徐静没走,起身在屋里踱了两圈,停下来转回身又上下打量了下阿麦,语气阴沉地问道:“阿麦,你可知这次去豫州最凶险的是什么?”  阿麦想了想,问道:“是我的身份,我毕竟在那里待过,万一被人认出就是大麻烦。”  徐静缓缓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是人心。”  “人心?”阿麦下意识地问道。  “不错,就是人心。”徐静轻轻地捋着胡子,目光精亮地看着阿麦说道:“石达春投敌必然会遭大夏千万百姓唾骂,再加上就连朝中现在也不知实情,必然会对石达春严厉责骂,这些一旦到了文人墨客的笔下,那措辞就会更加不堪了。面对这些,石达春必然会颇多委屈,他若能忍辱负重还好,如若不能,你可知会是什么情况?”  “一边是辱骂指责,一边是荣华富贵,定力稍差就会失了气节。再加上现在我国在江北势弱,观朝中现在行径,只闻雷声不见雨露,怕世人也多认为我国将弃江北于不顾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替石达春正名的机会则少之又少了,与其背负千古骂名还不如干脆实心投敌,反而有机会成为北漠建功立业的功臣。”  徐静听阿麦分析得头头是道,眼中露出赞赏之色,点头道:“最为关键的一点是,他的投敌只起于我的一封书信,并不是朝中的密旨,一旦他对我和将军失去信心,那必然会自暴自弃。”  阿麦十分惊愕:“一封书信?”  “不错!”徐静说道,“在兵出豫州前我就预料到了北漠周志忍会挥军北上,一旦我们被围困在豫州城内,那等着我们的只有死路一条。当时我若想引兵入乌兰山,不但豫州军绝对不会同意,怕是将军的青州军也难说服,所以我就计出豫州,让大家不得不来这乌兰山。”  阿麦显然是被他这个大胆的谋划惊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徐静,问道:“你最初把将军也蒙在鼓里了?”  徐静脸上是少有的阴狠严肃,说道:“不错,出豫州时我并没有告诉将军实情,只是冒充他的名义给石达春留了封密信,上面把我对战局的分析以及预测一一告诉了他,并请求他一旦周志忍围城,能牺牲小我成全大我,舍小义而就大义!”  “难怪豫州城内会适时地升起纸鸢,难怪我们骑兵会埋伏在乌兰山外,难怪我们仓促入乌兰山而物质充足……”阿麦不禁喃喃道,心中所有的疑问终于都有了答案,“可是,将军是什么时候知道实情的?”  “野狼沟回来的途中。”徐静答道。  阿麦心中不禁替徐静有些担忧,问道:“先生,您这样私下安排,把将军和所有的人都蒙在鼓里,难道不怕将军怪罪么?”  徐静淡淡地笑了笑,说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看将军是个有气量的人,能够理解我的做法的,而且从目前看他并没怪我。”  阿麦心中暗自摇头,不管是多么有气量的人都不会希望自己被部下蒙在鼓里利用,商易之虽然是也有野心的家伙,但是恐怕心里也会留下芥蒂,就算现在不显现出什么,只能说明他城府太深,以后一旦他得势,怕徐静会因此受累。  可这些话是不能和徐静说的,说了他未必见得听。阿麦暗自叹息,沉默不语。  “阿麦,”徐静又说道,“我把这些都告诉你,是没有把你当外人,是见你是个可塑之才,你此次去豫州,必须要机智善变,得到些北漠人的确切计划,我江北军就要借此立威,只有打了胜仗,我们江北军才能在乌兰山中立住脚,我们两个在江北军中也才能站稳脚跟,你可明白了?”  阿麦沉重地点了点头。  徐静又说道:“你自己好好休息一下,等那个张二蛋来了再好好教教他,别让他给你露了马脚,不过记住,他只是为了掩护你进城,这样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阿麦说道:“阿麦明白了。”  徐静笑了笑,没再多说,负着手出去了。只留下阿麦一个人在屋里慢慢消化他所说的消息。  入城  是年冬,麦帅奉命潜入豫州。行前,成祖问之:“惧否?”麦帅笑曰:“自可顶天立地、藏山纳海,岂惧区区几胡虏乎!”成祖大赞,称其真性英雄也。时,张士强与同行,当年少,姣好柔弱如女子。军师徐静狡狯,令其易妇人装,诈作帅之妻室,以掩麦帅。  ―――――――――《夏史·麦帅列传》  江北天寒,一入冬便多风雪,尤其是入了腊月更甚。十九那天晌午天上开始刮雪粒子,到夜里便转成了飘飘扬扬的鹅毛大雪,直直撒了将近两天,二十一这天,天空才突然间放晴,太阳从云层后露出来,把万道阳光一把撒到被大雪覆盖的江中平原上,映得四野里一片耀眼的白,刺得人眼睛生疼。  豫州城外的大道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凑堆走着,脚下的雪有些厚,一脚踩下去已能没了脚踝,让人走起来颇觉吃力。这些人大都是豫州附近的百姓,年关将近,或是去城里卖些木柴换些茶盐,或是去城里采办些过年的货品。  不久前,豫州城守石达春不战而降,豫州落入北漠之手,城内外的百姓着实恐慌了一阵,可没料到的是北漠军这次军纪严明,对普通百姓几乎秋毫不犯。  汉堡城破时的哭喊声早已经消亡在了乌兰山脉的崇山峻岭间,而靖阳死去的三十万南夏边军又离豫州百姓太远,所以这些一辈子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野农夫们对战争并没有太清晰的概念,国与国之间的争斗落入他们眼里不过是城门上站岗的士兵换了身装束,还远不如来年的年景更重要一些。  于是,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慌和怀疑之后,孱弱的豫州百姓竟然就这样带着一点点侥幸的心理渐渐安定了下来,继续顺着自己原来的轨道过了下去。反倒是那些平日里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无用书生们站了出来,一边痛骂着叛国贼石达春,一边用并不强壮的胸膛英勇而无畏地挺向了北漠人手中明晃晃的刀枪。  站着的人一个个倒了下去,只剩下那些弯腰求生的人瑟缩在一侧,用恐惧而庆幸的眼光看着异族的刀枪饮饱自己同胞的鲜血。  在这里,我们不知道是该痛心疾首地怒骂豫州百姓的麻木不仁,还是嗟叹自古文人多傲骨,又或是该伸出拇指夸赞北漠元帅陈起手段的高明。  豫州城西一处林子边上,一个农夫打扮的少年从林子里快步走了出来,跳上一辆等在路边的平板骡车,对车上的年轻妇人低声说道:“都藏好了。”  那妇人轻轻地“嗯”了一声,并没说话,明亮的眼睛机警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还好,附近并没有行人路过。  那少年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伍——”  “叫娘子!”妇人纠正道,嗓音有些低哑,与其年轻姣好明亮的面容很是不符。  少年面上红了红,不自然地瞟了妇人一眼。妇人笑了下,又说道:“实在别扭就叫大姐吧,反正一看我也比你大。”  “大——姐,”少年的舌头还是有些打绊,神情极其不自然地问道:“为什么连匕首也要埋起来?万一遇到事情怎么办?”  年轻妇人遥遥地望了一眼远处的豫州城,面色平淡地说道:“如果遇到事情,手里有把匕首就管用了么?”她的嘴角突然弯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好看的弧形,转过头来看向旁边的少年,玩笑道:“二蛋,你这可是要带着新婚妻子进城买年货的,好好的带着凶器干什么?”  张二蛋被“新婚妻子”几个字窘地面色通红,不自觉的偷眼去看身边的伍长阿麦。一身简陋的村妇衣裙,浓厚的黑发上抹了刨花水,用银钗整齐地挽着,鬓角整齐,柔化了的眉眼下是冻得通红的脸蛋,像是擦了过浓的胭脂,透露出乡下妇人难以遮掩的土气。更让他不敢多看却又控制不住总去偷瞄的是阿麦的胸口竟然也跟着起了变化,棉衣虽厚,却仍遮掩不住那里的曲线。  很动人,也让张二蛋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觉察到张二蛋的目光,阿麦不急不缓地伸手入怀,摸索了一会,从里面掏出两个雪白的馒头,在张二蛋面前晃了一下,又重新塞入了怀里,还用手整理了一下两边的高度。  张二蛋恍然大悟,瞪大了嘴震地说不出话来,傻傻地看着阿麦。  阿麦挑了挑嘴角,笑道:“傻小子,合上嘴吧,这还是我从商将军饭桌上顺下来的呢,人家将军定力可比你强多了,神色不但一点没变,还夸我聪明,说是一举两得,饿的时候还可以当干粮吃。”  张二蛋更是傻眼,憋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豫州城已经不远,阿麦收了脸上的笑容,深吸了几口气,转头对张二蛋说道:“就要到了,你可准备好了?”  张二蛋连忙用力点头,面容严肃地看了远处一眼,答道:“嗯。”  话音刚落,脑袋上就被阿麦扇了一巴掌,他不解地看阿麦,见她笑嘻嘻地说道:“屁!准备什么?我们现在就是要进城的普通夫妻,有什么好准备的?”  张二蛋愣了愣,随即便明白了阿麦的意思,有些不悦地说道:“大姐,你不要在外面打俺,俺好歹也是你男人,回头让俺娘知道了又要骂你不可。”  阿麦脸上立刻挂上了惶恐的神色,讨好地往前凑了凑,替张二蛋抚了抚脑袋,轻声慢语地央求道:“二蛋莫去和婆婆说,等奴家回去给你烙饼吃。”  明知道是演戏,张二蛋面色还是红了下,憨厚地笑了笑,然后就听见阿麦低声说道:“快到了,我就不说话了,你别紧张,要想骗人就得先把自己骗了不可,我就是你的媳妇韩氏,我们腊月初九成的亲,家境略有富余,快过年了,你经不住我缠磨,所以带着我来豫州城买些年货。”  张二蛋点了点头,熟练地甩了下鞭子,骡车便轻快地往前驶了过去。  豫州城落入北漠之手后,城防便都换成了北漠士兵,石达春手中的兵力只是主要负责城内的治安。天亮的时候城门就开了,现在日头已经半高,城门外还是陆陆续续地有些南夏百姓在等着进城。城门处的北漠士兵衣装整齐、军纪严明,如果不是细看他们的装扮,几乎就会让人误以为他们本来就是守卫这个城市的士兵。  进城的时候很顺利,北漠士兵只是照例询问了张二蛋几句,见他回答的并没纰漏,口音又是豫州本地的,便没再多问,挥了挥手放他们的骡车进城。整个过程中阿麦一直没敢抬头,只做一副胆小怯懦的妇人样子,静静地坐在骡车上听张二蛋用略带惧怕的音调老实地回答北漠人的问话。  进的城来,阿麦和张二蛋均不觉长舒了口气,张二蛋看了阿麦一眼,自然地询问道:“大姐,咱们先找个客栈把车存下,然后再领着你买些胭脂水粉吧,好容易来一次。”  阿麦点了点头,张二蛋牵着骡车沿着大街向城中走,虽然已近新年,可街上的摊铺和行人并不多,远没有往年的热闹,阿麦暗自思讨,看来不管陈起手段如何高明,战争还是给这个富足的城市蒙上了一层阴影。  往前走了没多远,前面传来阵阵马蹄声,十几个北漠骑兵簇拥着两个年轻战将从街角那边转过来。街上的路人纷纷向街道两边避去,张二蛋不等阿麦吩咐便也引着骡车避到街边,不露痕迹地用身体挡了车上的阿麦,跟着人群一起低头等着北漠骑兵过去。  骑兵中为首的两个北漠战将年纪都甚轻,其中一个不过才十七八的光景,正侧着头眉飞色舞地和旁边那个面容清冷的青年将军低声说着些什么,说到兴起处更是抽出腰间的长刀临空虚劈了一下,然后又转头兴冲冲地问道:“常大哥,你说是不是?”  声音并不大,传入阿麦耳中却不亚于惊雷,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个被称作“常大哥”的人恐怕就是北漠军中的杀将常钰青了!她几乎有点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想抬头去看看那个杀了十五万边军的杀人狂魔到底是什么模样。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只是把头更低地埋了下去,下巴几乎触及衣领。  阿麦并没有猜错,马上的正是北漠杀将常钰青,旁边的那个少年也不是别人,是周志忍的外甥,人称小霸王的北漠校尉崔衍。这两人在北漠上京便极相熟,常钰青长了崔衍几岁,更是崔衍从小到大崇拜的对象。这次两人在豫州相遇,崔衍少不得过来纠缠常钰青,非央求他把自己调到他的帐下,省的在舅舅那里整天挨训。  从常钰青那里出来,崔衍的嘴就一直没怎么消停过,常钰青话不多,只是静静地听着,像是在思虑着什么问题,并没对崔衍的话太入耳。  崔衍比划了下自己的刀法,见常钰青并不怎么热情,自己觉得也有些无趣,便收了刀百无聊赖地扫量街边的南夏人。然后突然像是发现了些什么,用刀背偷偷地拍了下常钰青的大腿,低声道:“常大哥,你看看两边这些南蛮子的熊样,连看都不敢看咱们一眼。”  常钰青闻言,嘴角不屑地挑了挑,没有说话。  又听崔衍说道:“元帅那里还要让我们把南蛮子看做自己的子民,可你看看他们这样,先不说男人没胆,就这娘们都跟咱们上京的女人没法比,一个个都不敢正眼看人,那像咱们上京女人一样敢爱敢恨啊!”  常钰青笑了笑,缓缓扫视了一下街边臣服的南夏百姓,视线不经意地滑过紧贴街边的那辆骡车时却不由得顿了一下,车上坐了个年轻女人,一身乡下人打扮并无特殊之处,头也是低着的,却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有些别扭。  女子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不论他的头有多低、腰有多弯,他的脊背都是挺直的,像是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肌肉都在绷紧着,保持在一个最佳的姿势,随时准备着站起。这样的人,似乎天生就比别人少了某些东西,比如说——奴性。  很凑巧的是,常钰青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出身,他的能力,还有他那辉煌的战绩都让他有资本挺直了脊背。让他哪怕在殿中面圣时,都不曾塌下过自己的脊梁。  所以,当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特别还是在一个南夏妇人身上发现这种感觉时,常钰青难免觉得怪异了。没错,这妇人的头是低着的,可是却丝毫没有畏缩的感觉,双手稳稳地撑了车版,像是在随时准备着借力跃起……  常钰青不由得眯了眯眼。  崔衍见常钰青的视线在街边某处停顿,忍不住也看了过去,见是一个很土气的乡下妇人,不禁有些奇怪地问道:“大哥,怎么了?”  常钰青没有回答崔衍的问话,只是注视着骡车上的那个女人,就在要和她相错而过时,突然从箭囊中抽出支箭来,也不搭弓,只是用掷暗器的手法向着那女人甩了过去。  这一切都太过突然,崔衍来不及问为什么,张二蛋来不及用身体去当人肉盾牌,众人甚至都来不及惊呼……箭就已经到了阿麦身前。  阿麦本能地抬头,避与不避的念头在脑中火花般闪过,只在一瞬间便做出了选择,惊恐地把身体微侧着往下蜷缩,用肩膀生生受了这一箭。  还好,也许是距离太近,箭的力道还来不及起势,并没能把她的肩膀钉穿,阿麦有些庆幸地想,只是受这样的疼痛却不能出声着实是个折磨。不过这个时候,作为乡下女人的她应该是晕过去了吧。可是伤口实在太疼,她真没法保证自己有定力能晕得像,所以也只能先清醒着了。  张二蛋大叫着扑到阿麦身边,刚要张口,腿上被阿麦使劲地掐了一把,他把冲到嘴边的“伍长”两个字又咽了下去,换作了“大姐”喊了出来。  阿麦脸色苍白,又惊又惧地看了常钰青他们一眼,连忙把头埋入张二蛋的怀里瑟瑟发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他胸前说道:“稳住!”  崔衍看的有些愣了,不明白常钰青为什么会突然向一个女人发难。常钰青嘴角勾了勾,露出些许讥讽的微笑,他的直觉还真没错,这女人果然有问题。刚才那不露痕迹的躲闪也许能骗过其他人的眼睛,却骗不过他常钰青。  他掷的这支箭本身就是个圈套,如果是普通的妇人,那箭只会穿过她的腋窝,根本伤不了她。可是她反应太迅速了,这还不是错,错的是照她这样的反应速度,是完全可以避过这支箭的。可惜,她却用肩膀硬受了这一箭。  “拿下!”常钰青冷声吩咐道。  张二蛋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要反抗,却被阿麦紧紧抓住了衣襟。阿麦隐隐摇了摇头,用手型做了个暗号,示意张二蛋不要暴露身份。  几个北漠骑兵上前就要捆缚阿麦二人,张二蛋一边挣扎一边哭喊道:“我们怎么了?凭什么抓我们,你们放开我娘子!你们放开她!”  阿麦泪流满面地往后缩着身体,见张二蛋被北漠兵给摁住了,又滚爬到常钰青马前,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张大的嘴里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哎呀,大哥,这女人还是个哑巴!”崔衍叫道,见阿麦哭着叩头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好好地抓他们干嘛,放了行了!”  常钰青冷笑一声,纵马上前两步,弯下腰一把把阿麦从地上提起来横放在马前,不屑地说道:“还要做戏?我看你还是省点力气的好。”  阿麦心中一惊,虽然她还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可显然眼前这个人已经识穿了她的伪装,想要让他放过自己已是不可能。阿麦唔唔地挣扎了几下,眼神却飘向常钰青腰间的佩刀,只想趁他不备的时候夺过刀来。恐怕只有劫持了这个人,她和张二蛋才有活着出豫州城的可能。  街上的路人都惊恐地看着这一切,眼睁睁地看着那北漠人把那对可怜的小夫妻捆走,甚至都没有人敢发出惊呼声。  阿麦头虽朝下空着,脑中却丝毫没有糊涂,就算是刚才跑到常钰青马前磕头都是她有意而为的,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离常钰青更近一些,才可能一击即中。她慢慢地停下了挣扎,只是一个劲地哭着。  “常大哥,就这样的娘们真会是细作?”崔衍咂舌问道,“会不会是你太小心了啊?我看不像!”  阿麦听有人和常钰青说话,只想趁他分神回答的机会把刀抢过来,谁知手刚触到刀柄,还不急把刀拔出,常钰青的手就猛地扣了过来。  “忍不下去了?”常钰青冷笑道,自从把她提上马来他就一直警戒着,怎么会让一个女人把刀夺了过去。  阿麦见被他识穿,便想强行发难,只求有一分希望也要试一试。谁知她腰腹刚一发力,来不及挺身便被常钰青一手把胳膊给反剪了过去,激烈的挣扎之中,阿麦只觉怀里的东西往前一空,顺着衣襟就滑了出来。  崔衍看着地上的东西有些傻眼了,愣愣地看了片刻,还不敢置信地一弯腰用刀从地上挑了起来,见果真是个松软的馒头,举给常钰青:“常大哥,你看!”  常钰青一怔,随即拎起阿麦的上身,见她原本丰满的胸前果然塌了一边。  “我操!假的,假的!我说南蛮子哪里来得这么高的娘们,原来是个公的!”崔衍叫道。  张二蛋本来被捆在了后面人的马上,一听这个神色剧变,只道阿麦身份再也隐藏不住,剧烈地挣扎起来。带他的那个骑兵见他挣扎,也不废话,只用掌刀向他颈后一劈,张二蛋眼前一黑,便带着无限的不甘晕了过去。  常钰青这里倒拎着阿麦抖了抖,又把另外一个馒头空了下来,也忍不住失笑出声:“南蛮子果真没尿性,竟然连女人都扮。”  伤口受到触动,疼的入骨,想让人不由自主地昏死过去,阿麦闭紧了眼,尽量不让自己去听他语气里的嘲弄与不屑,只告诉自己,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放弃,只要有一口气她就得努力的活下去。  崔衍也跟看怪物似地仔细打量了一下阿麦,惊讶地叫道:“常大哥,你还别说,这小子长得还真像娘们,你说南蛮子哪里找的这样的人才啊!”  常钰青笑而不语,把死人一般的阿麦重新放到马前。  崔衍忍不住问道:“常大哥,咱把他们带哪去?”  “回府,”常钰青答道,又瞥了一眼身前趴着的阿麦,若有所指地说道:“咱们替石达春好好审审,看这两个细作进城是和什么人接头的!怎么还搞出个公扮母来,不像是一般的细作呢!”  众人都不禁哄笑起来,又往前走了一段,眼瞅着就要到常钰青的临时府第了,却见前面一些士兵挡住了路口,为首的正是原豫州城守石达春。  崔衍对常钰青挤了挤眼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然后拍马上前问道:“石将军,不知在这里有何公干啊?”  石达春一脸肃容,视线从崔衍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常钰青的马上,说道:“元帅命石某维持豫州城内治安,石某不敢懈怠。刚有人举报常将军大街之上强抢民女,石某职责所在,只得前来查看。”  常钰青冷笑不语,却听崔衍骂道:“谁人敢诬陷我大哥?咱们抓的是南夏的细作,哪里来得什么民女!”  石达春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常钰青马前的趴伏的那个女子,沉声问道:“还请常将军恕石某失礼,请问将军马上的女子是何人?”  “这个女子?”常钰青挑了挑眉,嘴角含笑,突然间把已近昏迷的阿麦从马上拉坐起来,双手抓了她的衣襟用力一扯,只扯到一半却突然僵住了。阿麦只觉的胸前一凉,意识猛然间清醒,倏地睁眼,见常钰青双手还抓着自己的衣襟僵着,忙不顾一切地去掩自己的衣襟。  常钰青面色大变,一时又窘又愧,急忙松手。阿麦一手护胸,一手去抢他腰间的佩刀。常钰青只道她要愤而自刎,慌忙扣住她的手腕将其扯到自己身前,另只手赶紧扯过自己身后的披风便把阿麦裹住了。  一连串的动作只是瞬间的事情,把众人都给看傻了,石达春和崔衍等人是因为在常钰青马前,所以只能看到阿麦的背影,而后面的那些骑兵看的则是常钰青的背影,所以众人都没看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崔衍开头猜到常钰青是要给石达春看看这个所谓的“女人”,可又被他后面的动作给搞糊涂了。  这样的动作,这样的姿势,要是再说不是强抢民女,那谁信啊?老大这是在搞什么?崔衍是真的糊涂了。  刀锋  北漠军入城后,特别是陈起到来后曾多次整顿军纪,甚至斩了几个违纪的军官,这才把豫州城内的形势隐隐控制住。可同是军人的石达春很清楚,作为侵占军的北漠人,在敌方的地盘上烧杀淫掠是他们的权利,岂是几条军纪就可以控制住的!所谓的军纪严明秋毫不犯也不过是表面上、宣传上功夫,只不过,让一些不堪入目的事情发生在了暗处而已。  可今天,作为北漠军中二号人物的常钰青竟然就这样在大街上侮辱南夏妇女,实实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石达春的脸上,扇在所有随着石达春叛国的南夏军官脸上,火辣辣的疼。  石达春眼中的怒火渐浓,握在剑柄上的手指节青白,显然是用了极大的力才控制着自己不拔出剑来,厉声说道:“常将军,请自重!”  常钰青本也被突然的变故搞得有些羞怒,听石达春如此说,剑眉一扬刚要说话,突然间觉得腰前一凉,身体不由得一僵,然后缓缓地低头去看阿麦的脸。她的脸颊上涂了太多的胭脂,红的俗气。额头很白,不见丝毫的血色,密密麻麻地布了一些汗珠,不时地滚落下来,隐入披风边缘的黑色滚毛中。  他的一只手还扣着她的手腕搭在身侧,另只手扯着披风圈着她的肩膀,两个人贴地太近,近到就是他也无法看到腰下隔在两人之间那把弯刀。  阿麦整个人都被他用披风护在了怀里,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正淡漠地看着他,唇在他的颈边轻轻地张合着,吐出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低哑却字字清晰:“将军要是不想被开膛,就照我说的做。”  由于最近没有战事,又是在城里,所以常钰青并没有穿重甲,只是一身轻便的战袍,甚至连长枪都没有带在身边,只是在腰间挎了把小巧的弯刀。  北漠产的弯刀闻名天下,刀刃锋利,有着几近完美的弧线,可以流畅地切割开它面前的一切。  阿麦几次要夺的就是这把刀,可惜前面一直没有成功,后来被常钰青扯开胸前衣服露出无限风景之后,也试图去夺过刀。常钰青当时只以为她是因羞愤要自刎,所以只是扣住她的手腕拉到了自己体侧。他怎么也没想到当一个女人胸前衣襟大开地扑在一个陌生男子怀里的时候,还能惦记着去夺刀这件事情。  所以,他有些大意了。  可惜,阿麦从来没有大意过,就是刚才夺刀的时候被他扣住的也只是受伤的左手,她那只完好的右手,是一直挡在胸前的。现在,就是这只右手,稳稳地握了那把弯刀压在他的腰前,只稍稍用力一划,刀刃便很轻松地划入了他的衣内,让他感到了金属特有的凉意。  先是凉,然后才是痛。  他环住她的手不由地紧了紧,触到她肩头的那只箭上,感到她的身体在自己怀里抖了抖。“呵呵……我不介意……和将军死在一起。”她低低了笑了笑,声音有些断续,额头上滚落的汗滴更大了些,然后刀刃又深了一分,“你说是我先疼死,还是将军的肚子先被划开?”  众人看不到披风内的玄机,石达春见常钰青一直沉默不语,便说道。“请将军放下这名女子!”  “不要理他,继续走!”阿麦低声说道。  常钰青用力抿了抿唇,把视线从阿麦脸上移开,冷冷地看了石达春一眼:“让开!”  众人一怔,虽然都知道常钰青性子高傲,不屑于和石达春这样的叛将交往,可日常行事却也没出过大格。今天这事,先不论谁对谁错,只他这种强横的态度恐怕就要落人口实,如果闹到元帅那里,怕是也要惹气。  石达春握剑当街而立,动也不动。  崔衍眼珠转了转,冲石达春笑道:“石将军误会了,这两人都是细作,是咱们刚才抓住的,想回去好好审审呢。”  此时此刻,石达春也渐渐冷静了下来,知道现在根本不是和他们相对的时候,再加上他只不过是南夏的一员叛将,军职又比常钰青低,哪里有资本和常钰青争执,刚才也是一时出离愤怒失了理智,走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现在见崔衍给了个台阶,便顺阶而下,冲常钰青说道:“既然是细作,就请将军将其交与军情处审理。”  常钰青淡淡说道:“如若我要不交呢?”  石达春一怔,沉声回道:“常将军亲自审问细作也不是不可,不过石某会照实向元帅回报。”  常钰青不屑地笑笑:“请便。”  石达春向他拱了拱手,转身上马便走。  崔衍看着石达春领着人消失在街角,转过头有些不解地看向常钰青:“常大哥,到底怎么了?”  常钰青眼神更冷,没有回答崔衍的问话,只是把头压低,在阿麦耳侧低低问道:“然后呢?”  他离她很近,唇几近碰触到了她的发鬓,落入旁人眼里就像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崔衍都看的傻了,手握着缰绳愣在了马上。  “放我男人走。”阿麦低声说道,“别试图做什么眼色,看着我!”  常钰青讥讽地笑了笑,低头看着阿麦的眼睛,吩咐部下道:“放了那个男人。”  部下一愣,不过常钰青的命令向来不能问为什么,所以也不敢多问,把还在昏迷的张二蛋解开绳索,扔到了马下。张二蛋被摔醒过来,见阿麦被常钰青抱着,急忙冲了过来,却被常钰青的部下拦住了,冰冷的枪尖直指着他的喉咙。  阿麦弯了弯唇角:“放他走,谁也不许跟着。”  “就这样?”常钰青轻声问,“不用给他匹马?人腿可跑不过马腿。”  “那就不劳将军费心了。”阿麦说道,她冷笑,当她是傻子么?如果只是张二蛋一人怕是还能混出城去,如果一个南夏百姓骑了匹北漠的战马还能顺利的出城,那守城的士兵就都是傻子了。  张二蛋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阿麦,可惜只能看到她露在披风外的早已散落的头发,连个脸色都看不到。不过还记得阿麦之前的吩咐,不管任务是否能完成,活着出去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所以便也没有问,转身隐入了小巷中,捡最近的路出城。  “你呢?不一起走?”常钰青又问。  “不,我们慢慢地往前走。”阿麦低声说道,话一出口不禁抽了口凉气,手中的弯刀也跟着压了压:“将军最好别再碰我的伤口,不然我痛一分必然会让您跟着痛三分。”  常钰青眉头皱了皱,不再说话,脚跟轻轻磕了下□的夜照白,慢慢前行。他的伤口虽还不深,却有些宽,血顺着刀刃缓缓流出,湿了他的衣袍,可惜都被那宽大的披风遮着,看不出来,即便有些滴落在地上,众人也均以为是那女子的伤口流出的,根本没有想到常钰青这样的人会在一个女子手下受伤。  众人虽对他的行为不解,也看出来有些不对劲,却不知他是被阿麦劫持了。  夜照白认路,走到府前台阶处自动停了下来,常钰青没有下马,冷静地坐在马上看着阿麦的脸色越来越白。她受伤在前,又是女子,肩上的伤口一直留着血,不用他做什么,只需这样拖延一会,她便会因失血过多而昏死过去。  阿麦心里也很明白,所以她必须在昏死过去之前出城,估算着张二蛋应该已经出了城,是她该脱身的时候。其实,她让张二蛋先走也不是只为了舍己为人,她有着自己打算,如果让常钰青同时送他们两个人出城,那必然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哪里有强抢民女之后在送人家丈夫出城的?张二蛋一人出城,她再由常钰青带出城,可能就会稳妥一些,城门处的卫士见常钰青带着个女子出城,怕是连问都不问,只当是常将军带个女子出城遛马了。  “请将军现在独自一人送我出城吧,不过最好还是别让人知道是被我劫持的,我想将军也丢不起这个人,是不是?”阿麦低低笑道。  常钰青回答得极干脆:“好!”吩咐了众人一声不准跟着,便拨转马头沿着来路往回走。  众人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不明白常钰青这声“好”从哪里来,更纳闷为什么到了家门却又往回走。崔衍怔了怔,给了旁边人一个眼色,带着两人在后面远远地跟了上去。  阿麦窝在常钰青的怀里,虽看不到后面远远缀着的人,不过光想也知道北漠人不是白痴,常钰青这一连串出人意外的举动必然会引人怀疑,若是无人跟着那才叫奇怪了呢。虽想到这些,阿麦却没说什么,右手仍是紧紧地握住了刀柄,不敢松懈半分。面前的这个男人是有着“杀将”之名的常钰青,她不过是赢在了先机,稍有不慎便会在他手里粉身碎骨。  “劳烦将军快一点,我血虽多,可也挨不住这么流,是不是?”阿麦笑道,刀又轻轻地划了下。  常钰青皱了皱眉头却笑了,双腿一夹马腹,让夜照白轻快地跑起来,说道:“我肚皮也没这么厚,还请夫人手下有点分寸,别真给我开了膛。”  逆势  两人一马很快就来到了城门,守城的士兵果然连问都没问就放常钰青出城。出了城门,常钰青在阿麦的授意下放马而行,速度一快,马上难免颠簸,两人的伤口都不怎么好受。  阿麦的双眉紧皱,汗湿的头发紧紧贴在她的脸边,唇上的胭脂已成浮色,显得厚重无比。  终究是逃不出去了么?她直起脖颈扫了一眼马后,目前还看不到后面跟着的人,是真的没人追过来还是他们隐藏的太好?  肩上的血一直留着,滴在雪地上绽成点点的红,像是儿时家中后院的那几棵老树上开的花,也是这样的红。那花开得真好看,也香,剪下几枝插在房里的大瓶子里,再被热气一烘,熏得整个屋子里都是香的,搞得她都看不下书去,只想睡觉。脑袋真沉,只能在靠在这人的肩上,不过一点也不舒服,太硬了,不如陈起哥哥的肩膀靠起来舒服……  是不是人要死的时候总爱想以前的事情?  她真不想死,哪怕是有这个赫赫有名的“杀将”陪着她死,她也不愿意。别人眼里,她一命换他一命显然是赚大发了,可于她却是赔了,连命都没了,赚再多又有何用?阿麦嘴角轻轻地弯了弯,缓缓地闭上了眼。  “……我真不想……死……”她喃喃说道,握刀的手猛地用力,用尽了仅剩的力气向常钰青腰间划了下去。  只这一刀,只要划实了,莫说要开膛破肚,就连肠子也要都被割断了吧。  可惜,已近昏迷的阿麦没有发觉,她这用尽了力气的动作还是比平时慢了好多,而他揽着她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她肩,在发觉她用力的第一时间,便大力地把她的身子扯离了他的身体,同时腰腹向后猛地回收,险险地避过那刀锋,用另一只手钳住了刀刃。  远远地,崔衍带着人已经从后面追了上来,常钰青犹豫了下,还是先把阿麦的衣襟整理好了,这才低头察看了一下自己腰上的刀口,还好,只是阔,并没有真的被开了膛。  阿麦已经昏死过去,失去常钰青的扶持,身体便往马下栽了过去,被常钰青一把拽住了,又重新倒在他的身前。即便是没了意识,她的手掌还紧攥在刀柄上,常钰青手腕用了下力才把刀拿了下来,重新插入刀鞘。  这会功夫,崔衍已经近了,但是由于摸不清常钰青这里的情况,不敢冒然上前,只好在远处停下守着。常钰青淡淡地瞥了一眼,喊道:“过来吧。”  崔衍等人这才敢上前,见常钰青一手揽着那个细作,另只手却摁在腹间,指尖有血缓缓渗出,显然是受了伤。崔衍大惊,叫道:“常大哥!这是怎么了?”  常钰青面色平静,只是问道:“可带了伤药?”  崔衍点了点头,急忙滚下马来,来到常钰青马前。常钰青先把身前的阿麦递给他,自己这才捂着腹部跃下马来,从崔衍手里接过金创药,倒了些往伤口上摁去。天气寒冷,再加上他的伤口虽长却平整,摁了药粉后不久便止住了血,旁边又早有部下撕了干净的布条递过来,“将军,伤口太长了,估计得找郎中给缝一下,不然怕是会裂开。”部下说道。  常钰青“嗯”了一声,把白布压在伤口上,用腰带固定了下,然后转过身看被崔衍扔在雪地上的阿麦,她的肩上还插着支白羽箭,血早已经把肩头的衣服浸透了。  崔衍见常钰青打量地上的阿麦,忍不住用脚踢了下,问道:“大哥,这小子伤的你?”  常钰青冷冷瞥了他一眼:“不是小子,是个女人。”  崔衍闻言一愣,刚想再踢的脚一下子停在了半空中,愣愣地问常钰青:“女人?”  常钰青没回答,走过去在阿麦身边蹲下,手碰了下她肩上的白羽箭,略微顿了下便从腰间拔出弯刀来,一手固定住箭身,一刀把箭齐根削断了,然后又用刀把她肩上的衣服划开,露出还在缓缓流血的伤口,把药瓶中剩余的药粉一股脑都倒了上去。  崔衍还在惊讶,常钰青已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回自己马前,一手摁了腰间伤口一手往马鞍上一撑,人已经跨上了马背。“把她带上,回城!受伤的事谁也不准提!”常钰青说道,也不理会崔衍的惊讶,用披风遮了自己身前的血迹,便调转马头向城内行去。  崔衍纳闷地看了看常钰青的背影,又俯下身细看这女细作,见她发髻早已散乱,那俗气的绢花也早没了,反而比之前好看不少。崔衍想了想,把阿麦的脸扳正过来,从地上抓了把雪往她的脸上抹了抹,脸上浓浓的胭脂顺着雪水留下,只见她的脸色苍白如雪,隐隐现了些青色。  “漂亮娘们?”崔衍自言自语道,还是有些不信那个胸前塞馒头的家伙会是个女子,忍不住伸手往阿麦身前探了下,虽然称不上丰满,却的确是触手温软。崔衍像是被烫着般,连忙抽回手来,心虚地瞥了一眼常钰青的背影,这才把阿麦从地上拎起来放到马上,带着她追常钰青而去。  阿麦再次醒来是在床上,床很大,只是有些硬,好在被子还足够柔软,与肌肤相擦,触感很不错,这说明被料的质地很不错,也说明……她身上似乎没有什么衣服。  阿麦撩了撩被子,见被下的自己果然不着寸缕,唯有肩头被包的密密实实,还好,不能算是不着寸缕。  遇见这样的清醒,醒来的女人一般情况下都应该惊叫一声,然后再用被子把自己裹紧,惊恐地打量床前的男人。可惜她的床前并没有站着什么男人,就算有,她现在也没有力气去做裹被子惊叫之类的事情,她甚至都没有想自己是否遭到了什么侵犯,她只是静静地躺着,然后感觉能活着真是不错的事情。  不管怎样,她毕竟没有死去,这不是很好么?阿麦惬意地长舒了口气,把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打算接着再补一觉。  常钰青赤着上身,坐在不远处的圆桌旁,正往腰间一圈圈地缠着白布,听阿麦醒了过来,抬头冷眼看阿麦的反应。见她明明已经醒过来,却既不惊叫也不恐慌,心中也不由有些佩服,忍不住出声问道:“竟然一点也不怕?”  听到他的声音,阿麦的身体还是僵了下,不过随即便又放松了下来,连眼都没睁开,只是淡淡地回答道:“害怕有用么?”  常钰青稍怔,扬了扬眉毛说道:“的确没什么用。”  阿麦闭了嘴不再搭茬,常钰青走到床边低头望她,见她虽然闭了眼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被压抑的呼吸却还是泄露出她内心的紧张,不由得弯了嘴角,有些嘲弄地说道:“不着寸缕地躺在陌生男人的床上,竟然还能如此镇定,是习惯了还是不在意?”  古往今来,女子做细作的大多都会出卖色相,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常钰青知道,阿麦也清楚。所以现在常钰青这样说,明白着是讥讽她已经习惯出卖色相。  阿麦并不理会他的挑衅,只是闭着眼沉默着。  常钰青显然是试图用话语激怒阿麦,嗤笑一声道:“还是说你们南夏女人都你这般不知廉耻?”  阿麦缓缓睁开了眼,目光清冷地看向常钰青,问:“何为不知廉耻?”  常钰青不屑地说道:“在陌生男子面前赤身裸体还不算么?”  阿麦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问:“那男子在陌生女子面前袒胸赤膊呢?可算是不知廉耻?”  常钰青不语,冷冷地看着阿麦。  阿麦闭了眼,轻笑道:“自己脱的人都不觉得羞耻,我一个被人脱的,又有何羞耻的。”  常钰青冷笑一声,俯下身用手钳住她的两颊,冷声说道:“倒是够利的一张嘴,只是不知道这个身子是否也让人受用。”  阿麦伸出手把他的手指从脸上一根根扳开,语气淡漠地说道:“不过是副臭皮囊而已,将军要想吓我,不如换个人来,”她瞥了常钰青腰间带血的白布一眼,“将军自己不方便,我还没美艳到让将军带伤上阵吧?”  常钰青一僵,没想到她竟然说出如此大胆的话来,怔怔地看了阿麦片刻,突然笑了,然后走到一边把衣衫一件件穿上,外面又罩了身崭新的战袍,这才回身对阿麦说道:“只有最没用的男人才会在床上征服女人,我常钰青还没沦落到如此地步。不过你最好考虑一下,我有的是方法让你张嘴,最好还是不要试探我的耐性。作为女人,你够狠,不过——”他回过头瞥了她一眼,“和我比狠你还嫩了点,别指着我会因为你是女人便怜香惜玉,所以还是少找自找苦头的好。”  他说完便从桌边拿了弯刀,往门口走了两步,又转回身似笑非笑地看着阿麦:“你手上有茧,臂膀结实,腰腹紧致有力,大腿上有疤,箭伤,还是新的,如果要想撒谎,最好把这些都圆起来,别一听就破绽百出。”  见阿麦身体明显地一硬,常钰青终于满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交锋  听闻房门在常钰青身后关上,阿麦却不禁长长地松了口气,幸好,常钰青足够骄傲,骄傲到不屑于用女人的身体来要挟她。这样的人并不难对付,因为他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无往不利,习惯了别人臣服在他的脚下。  阿麦笑了笑,发觉放在被下的手掌已经汗湿,伸开手掌在床单上擦了擦,然后看着帐顶愣了会神,决定还是先睡一觉补足精神比较好。只要还活着,生活就有着无限的希望,这是她坚信的事情。而且,他们绝对预料不到她肌体的自愈能力,这样的箭伤,只怕用不了三天就可以结痂了,难怪母亲以前总爱说她生命力顽强的就像打不死的小强,笑称她是变异的人种。  崔衍一直在房外等着常钰青,见他出来凑过来有些担忧地问道:“常大哥,真的不要那个郎中给你看看么?那样长的伤口,如若不缝上几针的话,怕是极易裂开。”  “没事,这点伤还不碍事,”常钰青轻声说道,随意地用手整理了下腰间的衣服,“过了不了几日就能愈合。”  崔衍知道他是不愿让人知道他受伤,所以才不要郎中处理伤口,寻思了下又低声说道:“不如让郎中给看一下,然后——”他用手比了个杀人的手势。  常钰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说不用就是不用。”  崔衍见他不悦,不敢再说,只得在身后追了上去,说道:“刚才元帅派人来了,说是让你过去一下。”  常钰青脚下一滞,转过头看崔衍:“倒是快,石达春倒是还真有些性子。”  崔衍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后又说道:“不过事情捅到元帅那里是有些麻烦了,那男的还真跑了,我让人去城门堵着也没能截下他,估计是早就逃出城了。现在只剩下了这么个女人在咱们手上,要是个男人还好说点,可偏偏又成了娘们,只要她咬紧了就是良家妇女,怕是在元帅面前也不好说清。”  常钰青冷笑道:“你也太小瞧咱们那位元帅了,他不会提我强抢民女的事情的。”  崔衍不明白,搔了搔了头发,不解地问:“为什么不会?”  常钰青停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崔衍,问:“就算我强抢民女了,他又能怎么样我?”  是啊,就算他常钰青强抢民女了,陈起又能怎么样他?按军法处置他?怕是不敢也不能。既然不能怎么样他,那陈起何必去给自己找下不来台呢!  崔衍终于也想明白了这一点,有些佩服地看着常钰青,赞道:“我们摆明了和他玩横的,他也没招。常大哥,你还真——行!”其实他本想说的是“你可真无赖!”不过话到嘴边又改了,常钰青可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  常钰青瞥他一眼,露出些许无奈的微笑,说道:“行了,无赖就无赖吧,咱们有资本无赖,陈起那样的人,很清楚咱们身后代表的势力,所以他不会招惹咱们,起码现在不会。”  崔衍傻笑两声,跟着常钰青往外走,到院门的时候正好碰见那个跟着崔衍一起出城的侍卫提了几包草药回来,见到他们忙行了个军礼。常钰青随意地扫了一眼,吩咐道:“到后院交给那个婆子,让她多熬几碗给灌下去。”  那侍卫应诺一声就往后院走,崔衍又把他叫了回来,偷瞥了常钰青一眼,别过身小声吩咐道:“给你家将军留些,等晚上回来也想法给劝下去。”  侍卫点了点头,崔衍拍了他一巴掌,笑道:“快去吧!”  常钰青警觉地看了崔衍一眼,崔衍干笑着打了哈哈,往前疾走两步道:“常大哥,咱们快去吧,回来还得去舅舅那里应卯,省的又挨他训。”  陈起进城后和周志忍一起住在了石达春的城守府,而常钰青却找了个富商的别院临时住了下来,并没有和军中那些高级将领住在一起。常钰青和崔衍两人来到城守府时,日头已经偏西,陈起正在军议厅里和周志忍等军中高级将领们商议着北漠军年后的进攻方向,见常钰青带着崔衍进来,随意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崔衍本以为陈起叫他们是来问上午的那件事情,谁曾想却是召集了各部的将军来商议军事。他背景虽大,可毕竟年纪摆在那里,校尉的级别根本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会议,一时之间进退两难,只好呐呐地站在门口,正犹豫要走要留时,就听见陈起头也不抬地说道:“崔衍也过来吧,听一听也好。”  周志忍抬头瞪了崔衍一眼,崔衍心虚地笑笑,走到大桌边听人议论下一步的军事计划。因为现在是严冬,北漠近二十万大军一直停驻在豫州城附近,只等开春天暖之后便有所行动。不过关于下一步的方向,此事却有了分歧。  照原本的计划,南北两路夹击豫州后下一步就应该是直指泰兴,可出乎计划之外的是豫州军并未被全歼,反而是让商易之领了两万多人入了乌兰山。  这成了陈起心头的一根大刺,让他感到有些不安。如若不作理会而照原计划进攻泰兴的话,商易之的江北军就如同掐在了北漠军腰腹之上。而要是先进山剿杀商易之的话,先不说乌兰山脉地形复杂,能不能一举歼灭江北军,就是北漠军中怕是也有些人不情不愿,认为他是在小题大做,毕竟江北军不过才两万多人,散放在乌兰山中都不能称之为军了,也就是相当于一个匪字。  陈起抬头扫视了一下众将,说道:“据探子回报,商易之已把人马散开,分布在乌兰山中各个险要之处,其手下骑兵由唐绍义带领,暂时游荡在西胡草原之上。过了年天气便要转暖,我们下一步该如何打算,还要各位将军畅所欲言。”  众将一时沉默,周志忍和常钰青相视一眼,沉声对陈起说道:“末将还是认为先取泰兴的好。”  “哦?”陈起面露微笑,问道:“那江北匪军怎么办?”  “既然是匪军,就难成气候。”  陈起低头看着地图,手指在标记乌兰山的地方划过,说道:“可江北匪军伏于我军腰腹之上,会给我们的补给线造成很大的威胁。”  周志忍沉默下来,陈起抬头问常钰青:“常将军怎么看?”  常钰青眉毛轻挑,答道:“大帅言之有理。不过我们还犯不着为了两万的江北军就停止南下,乌兰山地形易守难攻,如若想先消灭了江北军再进攻泰兴,那我们只需留下点人在豫州就行,剩下的人都回家娶媳妇生孩子,等孩子会跑了再来也不迟。就怕到时候南夏已经从云西战事中拔出脚来,不知我们攻泰兴还会不会那么顺利。”  崔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遭到周志忍一个怒视,忙憋了回去。  陈起对崔衍的笑声充耳不闻,只是问常钰青:“那常将军有何高见?”  常钰青笑道:“高见不敢谈,只是觉得进山剿匪和南下泰兴并不矛盾,我们现在有足够的兵力,完全可以兵分两路,一路攻泰兴,一路进山剿杀江北军。”  陈起击案道:“好!就这么打算。”他看一眼周志忍和常钰青,又问道:“那谁去攻泰兴,谁又进乌兰山呢?”  众将沉默,心中均明白泰兴城现已孤悬江北,取下只是早晚的事情,而乌兰山却地形险要、条件恶劣,剿灭深藏其中的江北军并不容易。更何况拿下泰兴城是名记史册的大功一件,而进乌兰山,现在就已经定下了个剿匪的名号,费力不讨好。  常钰青嘴角带笑,并不说话,只是把玩着手中的弯刀。  陈起思量了下,说道:“周老将军经验丰富用兵老辣,又曾在围困过泰兴城,对其周边地形多有熟悉,还请老将军带军去取泰兴。”  周志忍怔了一下,随即抱拳说道:“末将遵命。”  陈起又对常钰青笑道:“常将军曾有剿灭沙匪的经验,那还要有劳常将军去乌兰山替我军除去心头大患了。”  常钰青嗤笑了下,瞥了陈起一眼,懒洋洋地回道:“大帅既然有令,那我只能从命了。”  计划既定,众人又讨论了一番,这才散会。常钰青一直没说什么话,见陈起宣布散会转身就要走,却被陈起叫住了,陈起似随意地问道:“听说常将军抓了个南夏的细作,不知道审得如何了?”  常钰青回身笑道:“还不错,那人还算老实。”  陈起也笑了,说道:“那辛苦常将军了,晚上加把劲再审审,看能不能撬出些东西来。”  常钰青冲陈起嘲讽地挑了挑嘴角,回道:“那是自然。”  众人均听说了常钰青今天在大街上强抢民女了,现听陈起这样说,不由都心知肚明地笑了起来。  出得门来,周志忍追上常钰青打了个招呼,常钰青止住了他要说的话,只是正色说道:“老将军莫要客气,按照辈分,青还要称您一声叔叔。青敬仰老将军已久,老将军带军取泰兴是众望所归的事情,青心服口服。”  周志忍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常钰青的肩膀,叹道:“衍儿要是能跟上你个零头,老夫就可以放心了。”  常钰青笑道:“崔衍年纪还轻,多磨练一下,他日必可成器。”  周志忍叹息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杀手  常钰青回到府中时天已黑透,府中侍卫早已经备好了晚饭等着。常钰青吃了几口,突然想起了阿麦,便问侍卫道:“那女人可肯喝药吃饭?”  侍卫闻言一愣,恭声答道:“是的,婆子说她倒是很配合。”  常钰青点了点头,没再多说,继续吃饭。那侍卫面色却有些古怪,想起婆子说的话来,那女人喝药吃饭岂能用配合来形容,那简直是积极,婆子给端什么吃什么,根本连劝都不用劝。看那架势,人家压根一点做犯人的觉悟都没有,是睡的饱吃得香!  常钰青吃过了饭,侍卫又端了一碗黑糊糊的药汁出来,见常钰青果不其然地皱了皱剑眉,忙解释道:“将军,崔校尉临走时专门交代的,您得把这药喝下去,不然他就给您绑个郎中送过来。”  常钰青一听这种无赖口气的确是像崔衍的,沉默了下接过了药碗,一仰脖全都灌了下去,一旁的侍卫急忙递过漱口用的茶水来,常钰青却没接,只是问道:“那女人呢?”  侍卫回答:“还在您的卧房里。”  常钰青起身往后院里自己卧房走去,走到门口时正好碰到那个做粗活的婆子从房里出来,见到常钰青过来忙避在一边福了一福。常钰青脚下一顿不及开口,那婆子反倒先开口低声笑道:“运气还真差,偏偏赶将军回来的这个时候跑。”  声音虽有些低哑却年轻,正是穿了婆子衣衫的阿麦。  常钰青轻笑了下,看了阿麦一眼,掀了门帘入屋,见床上用被子蒙了个人形,侍卫上前掀开被子,见被剥地干净的婆子正不省人事地躺在那里,估计是被阿麦打晕了。常钰青转头看跟进来的阿麦,问道:“刚才为什么不跑?”  阿麦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将军回来了就跑不了了,既然跑不了了,何必还要白折腾。”  常钰青点了点头:“不错,倒是清楚。”  他挥了挥手,叫侍卫弄醒了那婆子,那婆子醒来时还是一脸迷茫,见自己竟然睡倒在常钰青的床上,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脸色却刷地一下子就白了,忙爬下来冲常钰青磕头求饶。常钰青厌恶地皱了皱眉,让侍卫打发那婆子出去,顺便把床上的被褥也都换了。  阿麦冷眼看了片刻,主动问常钰青道:“常将军,我有个问题还请将军给个肯定的答复。”  常钰青冷笑一下,说道:“你现在不过一个阶下囚,有什么资格向本将来要答复?”  “只要我还活着,就能资格来问。”阿麦不急不缓地回答道,“既然落入将军手里,我也认了,只是想知道我是否还有活命的希望。”  常钰青不动声色,淡淡问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阿麦失声而笑,说道:“将军这话问的奇怪,如果将军许我还能活命,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果连活命都不能了,那我还废这个口舌干嘛?干脆自己死了一了百了,也省的惹将军烦心。”  常钰青笑了笑,说道:“如若我不守信用呢?等你什么都说了我再杀了你,你岂不是白白说了,再说——”他脸色突然转冷,寒声说道,“你以为你想死就能死得成么?”  阿麦正色道:“将军不会,将军是统帅千军的将领,是一言九鼎的丈夫,不会对个女人言而无信。至于将军所说的我能不能死成,那就不劳将军费心了,我想将军可能有所耳闻,凡事入凶险之地的刺客,口中大都会藏有药囊,就为了不受折磨而死。”  常钰青身形欲动,阿麦往后仰了仰身体,笑道:“将军不要试探我的速度,我想在自己还是能在将军制住我之前咬破药囊的。”  常钰青冷笑一声,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中去,默默地打量阿麦。  阿麦笑了笑,又说道:“我既然告诉将军这些,自然是不想死,将军还是不要相逼的好,毕竟我死了于将军也没有什么好处。”  “你是什么人?”常钰青突然问道。  “杀手。”阿麦毫无停顿地回答。  “杀什么人?”常钰青又问。  “原豫州守将石达春。”阿麦淡淡答道。  常钰青嗤笑一声,说道:“就凭你的身手?”  阿麦面无表情,只是答道:“杀人不只是凭身手,身手和手段是两码事,身手好不见得就会杀人,需要的手段好。”  常钰青显然不信阿麦的话,讥讽一笑,又说道:“既是杀他,白天在街上时为何不向他求救而趁机杀了他,为何还妄想劫持本将出城。”  阿麦抿了下唇,淡淡答道:“我还没想和他同归于尽,我只是个小女子,没那么多的民族大义,我杀他只是为银子,如果连命都没了,要银钱还有何用。”  常钰青沉默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阿麦,过了半晌,他突然轻声问道:“谁花钱都可以在你那里买命?”  阿麦笑了,答道:“那是自然,出钱的是大爷,您掏钱,我去取您要的人命,这是正经的生意买卖,一分价钱一分货,十分公道。”  “公道……”常钰青重复道,突然轻轻地笑了下,抬眼看着阿麦说道:“既然这样,我也想在你这里做笔生意。”  阿麦心中一跳,面上仍是平静,静静地等着常钰青地下文。  -------------------更新分割线-——————————————  常钰青自顾倒了杯冷茶,饮了一口,神色淡然地问道:“你可知我北漠军中的主帅是谁?”  阿麦的手指下意识地微收了一下,强自稳住了音调涩然回道:“自然知道,自是一代名将陈起陈元帅。”  “一代名将?”常钰青嘴角微挑,露出一个淡淡的讥讽的笑意,接着说道:“不错,正是我北漠新升的将星陈起——陈将军。”他身体稍稍前倾,饶有趣味地看着阿麦,问道:“这单生意你可敢接?”  阿麦笑了,清澈的眼睛熠熠生辉:“常将军这话问的奇怪,只要您出的起价钱,我自然敢接。”  “价钱?”常钰青嗤笑一声。  阿麦故作不解地看向常钰青,奇道:“将军笑什么?”  常钰青身体倚回到椅子中去,很爽朗地笑了笑,答道:“我出的价钱自然会让你满意。”  阿麦不由挑眉:“哦?”  常钰青收了笑意,冷峻的面容上立刻挂上了几分杀气,只是轻声说道:“你的命。”  阿麦微怔,随即明白了常钰青的意思,不由得苦笑,好么,这价钱于她阿麦来说倒真是够高的。常钰青打的一副好算盘,用她的命换陈起的命,换来了,那是赚的,还不来,赔的也不是他的。阿麦沉默良久,终于苦笑道:“这样的价钱我还要不满意的话,那还真是嫌命长了,将军好打算,在下服了。”  常钰青淡淡地扯了扯嘴角,并没对阿麦发自内心的称赞有所表示,他默默地看了阿麦片刻,突然问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要买他的命?”  阿麦摇了摇头:“不问,这是规矩。”  常钰青突然笑了,有点不怀好意,问道:“你这样的女人要杀人,用什么法子?”  阿麦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用色也好,毒也好,这就不劳将军费心了。”  “什么时候可以动手?”常钰青又问道。  阿麦下意识地摸了摸肩头的伤口,苦笑道:“您怎么也得给我两天养伤的功夫是不?要不然我这个模样脱光了,怕是引诱不了您那陈元帅吧?”  常钰青嘴角勾起,打量货品似地上下看了看阿麦,笑道:“依着你,不过给你个忠告,最好还是不要用色的好,怕是起不了作用的。”  阿麦也笑了,伸了那只完好的手去解胸前的衣襟,低声说道:“您没试过,怎么知道?”  常钰青一怔,眸子乍寒。  阿麦却停下了动作,看着常钰青嗤笑道:“不过,既然将军有此忠告,我自然还是记住的好。”她默默地把衣襟整理好,自嘲地笑笑,说道:“将军,谁没事也不喜欢脱衣服玩。但凡还有点别的可以依赖的,谁也不愿沦落到色上去。这个道理不论放在男人女人身上都能用,您说是不是?将军!”  常钰青嘴角轻抿,只是静静地冷眼打量着阿麦,并不开口。  阿麦直视着常钰青,淡淡说道:“能用刀的时候,我不会用毒,能用毒的时候我尽量不用色。将军,您高贵,生在了名门。我这身子虽低贱,可好歹也是爹生娘养的,不容易,不是我不容易,是他们不容易,能不糟践的时候我都尽量不糟践。”  常钰青静静地看着阿麦,眸色渐深,像是极深的湖,万丈的阳光都照不出底色来。好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还有什么要求?”  阿麦的笑容温和而清浅,只一弯唇间便到达了眼底,她轻声问道:“将军可否让人给烧桶热水?我只想泡个澡。”  是的,她现在只想泡个热水澡,一个如此简单却又奢侈的念头,一个在汗气熏天的军营中念了很久的愿望,能泡个澡,好好的洗个热水澡……然后……干干净净地去见……陈起……  心情  “什么?你让她去杀——”崔衍几乎从地上窜了起来,在常钰青的冷冷一瞥中勉强地压下了那个名字,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四周,然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常钰青,低声问道:“大哥,难道你真的有……有那个心思?”  常钰青淡淡答道:“你觉得呢?”  崔衍为难地挠了半天脑袋,最后一跺脚,干脆地说道:“大哥,虽说我也有点,有点那个不什么他,可毕竟我们都同是帝国的军人,怎么可以做这背后捅刀子的事情!大哥,你这做法我看不上,我这就去把她逮回来!”  崔衍说完转身便走,却被常钰青一声给喝住了。  “站住!”常钰青冷声喝道,他看着一脸不情愿的崔衍,沉着脸问道:“崔衍,我在你眼中就是那种无耻之徒么?”  崔衍脸色有些憋红,呐呐地看着常钰青,解释:“不,不是,大哥,我,我只是——”  见他如此模样,常钰青神色缓和了些,说道:“你觉得那女人是个什么身份?”  崔衍低头想了下,回道:“好好一个娘们,装神弄鬼的,铁定不会是什么善茬子。”  常钰青冷声说道:“既然你都能看出这个来,你觉得我就看不出来么?她说自己是杀手,你觉得我就这么容易的信了?”  崔衍不解地看常钰青,常钰青眉眼间的冷厉柔化了些,淡淡说道:“一个女人对自己也能狠到如此地步,我不觉得还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东西来,所以她说是杀手,那就当是杀手好了。”他转过了身,仰着视线看寒冬里而格外清澈的天空,突然问崔衍:“你说她若不是杀手,还会是什么身份?”  崔衍的思绪有些跟不上常钰青,更不明白常钰青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望着天空来问他这样的话,他向来是冷冽逼人的,眼神似箭,总会给人一种难言的压力,即便亲近如他崔衍,也都会在他的视线之下而感到压迫感。而今天,他似乎并不想让他看到他的眼神。  不过,崔衍的性子决定了他不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有些事情即便觉察了些不对劲,也会在他那过于宽大的感情网眼中一漏而过。他见常钰青问,仔细琢磨了下说道:“还能是什么,只能是南夏派过来的细作了。”  “要是细作的话,她是来和谁接头?”  “绝对不可能是元帅!”崔衍那还略有稚气的眉头皱起,很肯定地回答。  常钰青像是笑了下,很短暂,悄无声息,然后转回头来看着崔衍问道:“这个还用你说么?我虽然看不上他,但是也相信他不会是南夏的人。”  “那是谁?石达春?”崔衍问道。  常钰青似松了口气,笑道:“还好,傻小子倒没真傻到家。”  崔衍更不明白了,瞪着眼睛问道:“那这和元帅有什么关系?你要试她,干嘛让她去杀元帅?”  常钰青被他的话搞得哭笑不得,看了崔衍好半天才忍着气解释道:“她身上并无书信之类的证物,只要她和石达春都咬紧了,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可如果她真的是细作,她自然会想法设法去和石达春去接头,我送她去城守府,自然是给了她方便。我总不能直接和她讲我怀疑你是细作,我送你去石达春接头吧,然后我好等着人赃俱获。我不让她去杀陈起,还能让她去杀谁?是你,还是你那也住在城守府的舅舅?”  一听提到了舅舅,崔衍的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连连说道:“不行,自然是不能去拿舅舅做靶子。”  常钰青嗤笑一声,说道:“我自然知道不能用周老将军的名号,倒是不担心周老将军的安全,只是怕她还没能近身就被老将军给斩了,老将军可不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  崔衍更惊讶了:“难道元帅就是?”  常钰青摇了摇头:“这我可不知道,不过我倒是觉得陈起那样的人,是真人君子也好,还是沽名钓誉也罢,他是不会随意要个女子的性命的。再说了,”常钰青不屑地笑笑,“我就是看他不上,又怎么了?反正现在大家都闲着,凭什么我肚子就挨了一刀,他反而好好地过日子呢?就算那女人真是杀手,那就去烦扰一下元帅也不错,起码我高兴!”  崔衍吃惊地看着这个有些泼皮无赖的常钰青,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其实,常钰青的打算不能算是错,只是,他漏算了一点,那就是阿麦和陈起之间的渊源,而这个渊源可能让阿麦把什么接头,什么紧要军务,什么民族大义都统统抛到脑后去。野狼沟千军万马、血肉横飞之中,她尚能砍出一条通向陈起的血路来,更何况在此时有人有心无心地把她往陈起身边送的时候呢!  不相闻时方能不相忆,不相见时才可不相问。  流浪的几年,因为听不到他的消息,所以她可以做到忘却。从军后,乌兰山中哪怕是来到这豫州城内,明明知道他就在这城守府内,因为没想过相见,所以她也可以让自己不去问那句“为什么”,而是只做好自己责任。  而现在,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站在陈起的面前,问出那句“为什么”。  多年以后,在常钰青隐约知道了这背后的事情,他嘴角的讥讽与不屑更深了几分,为陈起,也为他自己。很多事情,做出了就是出弦的箭,再无回头的可能,不论你心中如何,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地看着它射向目标,或死或伤……  痛或悔,唯有心知。  人年轻的时候,总是爱高昂着头,目空一切,不屑于所有卑微的东西。多年过去,才会知道,那些珍贵的东西都曾与你无比地贴近过,却又擦身而过,只是因为你当时把视线放得太远,而又把她看的太轻。  于是,伤虽好了,痛却永远的留下了。  聪明人想不到阿麦会真的去直面陈起,常钰青想不到,陈起更想不到,就连远在乌拉山的商易之和徐静也想不到。崔衍想到了些,可他实在不算一个聪明人。  所以当崔衍问常钰青,大约意思是说如果那女人真的是杀手,且不说她能不能伤到元帅,单是被元帅知道了是他常钰青派去的,那可怎么办?常钰青当时并没有回答他,大概是觉得这小子心眼子太少了些,他又耐着性子跟他说了太多,现在这样的问题还要问,他实在是没这个耐性回答他了。  其实回答很简单,还是他常钰青曾说过的一句话,那就是——他知道了又能如何?现在的他根本无法撼动常门一族在军中的势力,所以,不管常钰青是逗他玩也好,还是真心想要他命也好,他也只能装糊涂,起码现在得装睁眼瞎。  这是陈起的悲哀,这是寒门的悲哀,是出身寒门却不甘于寒门的陈起的悲哀。  阿麦是以一身侍女的服饰进的城守府,是城守府里出来买绢花的侍女。常钰青说了要她去杀陈起,可没说要帮她进城守府。如果她自己连城守府都进不了,那还算什么杀手。她的身后还跟着人,虽然并没有露出行踪,可她知道,她甚至知道那些人盯着她不是为了看她怎么去杀陈起,而是看她是否去杀陈起。她不傻,她甚至都能清楚常钰青纵她入城守府的目的是什么,太过聪明的人总是爱玩,太过骄傲的人总是自负,这不过是一出猫戏耗子的把戏。  可惜的是,她这只老鼠却会让猫失望了。  所有的一切都没出阿麦的预料之中,唯一的小小纰漏就是那出门买绢花的侍女不是别人,是和她从汉堡一起逃出来后安身于城守府的徐秀儿。徐秀儿又惊又疑又带着稍稍喜悦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她,这样的神色让阿麦一阵紧张,生怕被不知道躲在哪里的眼线看出破绽来。所以,没等徐秀儿开口,阿麦就干净利索地用掌刀敲昏了她,然后跑到路口用慌乱地神情求了两个好心的路人,谎称自己妹子病了,架了徐秀儿进了家客栈。过了半晌,从客栈里再出来的就已经是一身侍女打扮的阿麦了。衣裙稍有些短小,不过还好,幸好南夏女子的衣裙都偏向于风流飘逸,所以还不是很打眼。  阿麦从角门进了城守府,然后沿着曾经走过的路来到前院。因为城守府前院里驻了兵,所以鲜有侍女出现,她还没有接近陈起所在的小院,便被卫士拦着了。  阿麦从容地福了一福,微低了头,用略带羞涩的声音说道:“请军爷禀告元帅大人,我家老爷让婢子过来给元帅送些糕点。”  那卫士狐疑地打量一下阿麦,说道:“你交给我吧。”  阿麦却不动,只是红了红脸,低声说道:“我家老爷说……让婢子亲自给元帅送过去。”  那卫士似明白了些,有些讥讽地笑了笑,转身进了院子。阿麦垂首站在那里,受着旁边几个卫士各色的目光,心中一片静白。过了片刻,那卫士已经出来,对阿麦说道:“元帅说多谢石将军的心意,东西放下就行了,姑娘请回去吧。”  阿麦咬着唇倔强地摇头,眼里含了点点的泪光,怯生生地说道:“我家老爷交代的,一定要把点心亲自端给元帅,我这么回去是会被打死的。”  她这样的一副模样,连那卫士也起了些怜香惜玉的心,想了想又说道:“那你等一下,我再去问问。”  阿麦连忙谢那卫士,那卫士摆了摆手,又转身重新进了院子,过了一会出来,冲着阿麦笑了笑,说道:“你送进去吧,放下就出来好了。”  阿麦连忙感激地点了点头,缓步迈入了院门。  相见  阿麦连忙感激地点了点头,缓步迈入了院门。沿着青砖砌成的路面,阿麦一步步走得很稳,没有紧张,没有慌乱,没有激动,没有愤怒,没有……原以为心里会掀起惊涛骇浪,直到站在那扇门前时,她才发现,心中竟是骇人的平静,死一般的平静。  唯有,指尖触及房门时轻轻地颤了一下。除此以外,便再无其他。  阿麦推门进去,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在书架前站着,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书卷,明明听到了推门声,身形却动也未动,熟悉至极却又陌生之至,像极了多年前的那个少年,能够就这么捧着本书静静地在父亲的书架前站上半天。而那时的她,永远好动的像只猴子,一个劲地在门口探头,然后用很不耐地声音问:“陈起哥哥,你看完了没有?你说好要陪我去后山抓有绿羽毛的小鸟的!”  是的,这就是陈起了,这就是从她六岁起就进入她生命中的陈起哥哥了,阿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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