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橙-阿麦从军-3

剑尖触肤冰凉,阿麦眼中闪过一丝狠劲,咬了咬牙沉声说道:“不错,大人,我杀他还有别的原因,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大人——”她的话就此停了下来,眼神扫过营帐里其他的人。  陆刚一怔,想不到阿麦会这样说。  “大人,不要听他的——”他手下的军官连忙喊道。  陆刚抬了抬手止住了那军官的话,只是审视地看着阿麦。  阿麦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她的生死就在陆刚的一念之间。于是便微微笑着,带着些挑衅地看着陆刚,说道:“大人,小人确实有要事禀告。请大人屏退他人,大人如果还不放心小人,那就请把小人再捆上几圈。”  陆刚果然被她激了起来,冷笑两声说道:“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说完就把手下的人都撵了出去,然后又转回身看着阿麦,阴森森地问道:“说,是谁指使你杀他的?唐绍仪今天找你干什么?”  阿麦稍稍一愣,立刻就明白过来陆刚此话的含义,他显然是想引导自己去攀咬唐绍仪。阿麦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笑得从容,说道:“大人,小人明白既然杀了人就得有个交代,不过此事牵涉甚广,还请大人去请军师徐静,他见到小人自然会明白其中根由。”  陆刚听阿麦突然提到要见徐静,心中一凛,冷笑道:“徐先生是何等人物,岂是你想见就见的?你老实交代是谁指使你杀长官的,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阿麦平静地看着陆刚,淡淡说道:“大人,有些事不知道并不见得是坏事,您说是不是?大人请来徐先生,有些事情自会明白。”  陆刚冷冷地看着阿麦,突然嗤笑道:“阿麦,你不要以为故弄玄虚就能骗过去,说了,可能还有条活路,不说,我现在就叫人把你拉出去砍了。不要以为你认识唐绍仪就能逃过军法。”  阿麦问道:“大人真想知道?”  陆刚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剑锋,点头说道:“少废话,快说!”  阿麦低头沉默了片刻,赶在陆刚发怒前突然问他道:“大人可知道小人以前是商将军身边的亲卫?”  此话大出陆刚的意料,陆刚稍惊,目光深沉地看着阿麦。  阿麦淡淡笑了笑,说道:“大人可能不常见商将军,否则应该会见过阿麦。大人如若不信可以去问李副将,阿麦进步兵营也不是自己来的,而是商将军派人送阿麦过来的,是李副将安排的。”阿麦看着陆刚,似笑非笑地问道:“阿麦虽跟随商将军不久,可却一直深得将军青睐,大人可知道将军为何突然会把阿麦送来这里?”  陆刚不语,只是沉默地看着阿麦,可心中却翻起了滔天大浪。  阿麦又笑道:“是因为阿麦任性惹恼了将军,所以将军才把阿麦送到着军营里来磨一磨性子。不瞒大人说,阿麦自知面貌阴柔,太过女气,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将军不会对阿麦另眼相看,今夜那人也不会突然起了歹心想欺辱阿麦。”  如果不是在生死关头,阿麦不会编出这些话来,她很清楚,如果要是让商易之知道了她现在在冒充他的男宠,恐怕她会死得更难看一些。可事到如今,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陆刚不敢相信地看着阿麦:“你的意思是说——”  “大人!”阿麦止住了他的话,轻声说道:“有些事情大人明白就好了,何必非要说破呢?”她看一眼满脸惊愕的陆刚,又说道:“阿麦杀了人,自知罪责难逃,可是大人是否想过如果就这么用军法处置了阿麦,将军哪里会怎样?他送我来这里只是想磨磨我的性子,可大人却让我在这里任人欺侮,然后用军法砍了脑袋,将军哪里会怎么想?”  陆刚闻言面色骤变,商易之喜收俊俏的少年为亲卫,这是军中都知道的事情。如果真如阿麦所说,这事还真麻烦了。队正被杀这是大家都看到的事情,不杀她,那么众愤难平,如果杀了她,那么商易之再管自己要人怎么办?  阿麦见陆刚面色变化,知他心中难断,便又说道:“刚才阿麦让大人去请徐先生,便是不想让大人陷入两难之境。这些事情,大人知道未必是好事。”  陆刚面色更加阴暗,握着佩剑的手松了又紧,显然心中也是极难决断。他斜眼瞥阿麦,越看越觉得这个小子长得俊美,虽然脸上被人打的青肿,可还是掩不住他的清秀,这样的少年反而比柔弱的女子更有些味道,的确是有让一些男人也喜欢上的资本。  杀又杀不得,放又不能放,这还真成了块烫手山药!陆刚心中甚至烦恼,看着阿麦一时也没了主意。过了片刻,陆刚突然高声喊道:“来人!”  帐外的亲卫应声而入,陆刚瞥了一眼阿麦,吩咐道:“先押下去,等天亮再审。”  两个亲卫拖了阿麦就往外走,阿麦不明陆刚的想法,生怕他再直接去找商易之,急忙冲着他说道:“大人,此事还需请教徐先生,他自有妥善之法。”  陆刚心道我可不也就是求徐先生呗,我还能直接去找将军说你的小相好在我手里犯了事,你看怎么办?我官当腻歪了呢?他冲着亲卫挥了挥手示意把阿麦带下去,又嘱咐道:“不准打他,好生看着就行了。”  阿麦听到这句话,心里大松了口气,知道这陆刚是信了她的说法,恐怕一等天亮他就会去寻徐静了,现在她只盼望徐静会念在旧情的份上救她一命。  天色刚亮,陆刚等不及吃早饭便去找了徐静。  徐静昨夜一直在军中商议军事,直到天快明了这才躺下,刚迷迷糊糊睡着就听说有人找他,起来一看是青州军中的一个校尉,前些天见过一面,却并不相熟,大早起的他来干什么呢?徐静心中暗自惊讶,面上却不带分毫,只是问道:“不知陆校尉找老夫何事?”  陆刚有些为难,不知该怎么向他询问这件事,总不能直接就问阿麦是不是商易之的男宠。他思量了又思量,才小心地问道:“不知先生是否认识阿麦。”  听他这样一问,徐静才记起来阿麦是被送到步兵营从军,这样看来就是这人的手下了。徐静捋着胡子点了点头,说道:“认识,阿麦可是在校尉手下?不知他做得可好啊?”  做得可好?可不是好么!陆刚暗道,他都把我一个队正都杀了,还能说做得不好?  陆刚咂了一下嘴,说道:“阿麦把卑职的一个队正给杀了。”  徐静一惊,手上的劲道失了点准,从胡子上捋下来的时候就多了几根胡子。他不由得也跟着陆刚咂了一下嘴,看着陆刚说不出话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陆刚看着徐静,用眼神问:怎么办?他是否真的是将军的小相好?我要是用军法处置了他,将军会不会心疼?这一心疼会不会就要迁怒到我身上?可我要是不杀他,大伙眼睁睁都看着呢,以后置军法于何地?  徐静看着陆刚也犯了愁,心道:你既然找了我来,相比阿麦那小子已经和你说我们的渊源,我们好歹是一路来的,别人眼里早就把我们看做了一派,我要是不救他,以后别人怎么看我?唉,阿麦啊阿麦,你好好地杀什么队正嘛!杀个小兵也比杀个队正好交代啊!  两人心里都是心思百转,却都没想到一块去。  过了一会,徐静整了整心神,低声问陆刚道:“你可处置了阿麦?”  陆刚回答道:“还没有,所以特来请教先生该怎么办。”  徐静捋了捋胡子,说道:“这人杀不得。”  陆刚看着徐静,心道我当然知道他杀不得了啊。  徐静又扫了一眼屋外,压低了声音说道:“校尉有所不知,阿麦曾是将军身边的亲卫,将军爱他甚重,只是不小心惹了将军,他才被送到了军营。你若杀了他,将军就算不说什么,恐怕心里也会对校尉有多芥蒂了。”  陆刚心道我怎么不知啊,那小子都告诉我了啊。陆刚问道:“那我就把阿麦送过来,让将军处置?”  徐静说道:“校尉糊涂。”  陆刚瞪大了眼,疑惑地看着徐静,不明白自己怎么又糊涂了。  徐静狡诈地笑了笑,低声说道:“这是将军的隐晦之事,岂能让别人知道?再说你把阿麦送来给将军,他能怎么处理?碍于军法他只能斩了阿麦,可他心里会怎么想校尉?以后校尉还如何在将军手下做事?”  陆刚已经是一脑门子的汗了,他连忙冲着徐静行了一个大礼,急声说道:“那该如何?还请先生教我。”  徐静捋着胡子在屋子里踱了几步,突然转身说道:“这件事情你不用专门禀告将军,只是一个队正而已,用不着劳烦将军处理。你回去把阿麦直接送到军法处,就说他与那队正玩笑,一不小心误伤了队正。”  “可即便这样,按军法阿麦也会被处死啊!”陆刚说道。  徐静高深莫测地笑了,说道:“这就不用校尉操心了,老夫自有办法。”  陆刚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赶紧领命去了。  徐静看着陆刚急匆匆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道:“阿麦啊阿麦,是死是活就要看你自己了。”  阿麦被陆刚移送了军法处,刚到了那里还没受审,就又被徐静派人提了出来,跪到了城守府议事厅外,手里有徐静写给她的一张字条,上面只写着一个“北”字。  锋芒  厅内,豫、青两州的高级将领正在开着军事会议。据探子回报,北漠人在靖阳稍作休整后,大军又欲直指豫州。  自从北漠人奇袭靖阳,石达春自杀未遂之后,石达春就把手中的兵权渐渐地交到了商易之的手上,所以每次的会议都是商易之来主持。是守是退,两种意见已经争论了好几天。有人坚持要死守豫州,可又有些将领说如今北漠势大,豫州只会变成一座孤城,豫、青两军四万多人只会被困死在这豫州城内,还不如退出豫州,以谋他处。  一时间,两种意见相争不下。  商易之被这些将领吵得头大,不禁皱了眉,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看向徐静。  徐静依旧沉默,自从这两派争论以来,他就一直沉默,只是淡淡笑着看两派人争来争去,并不发表任何看法。  商易之把目光从徐静身上收回了,又冷冷瞥了一眼众位将领,说道:“难道就只有这两条路了吗?诸位还有没有别的想法?”  站在最后面的唐绍仪犹豫了下,还是声音洪亮地说道:“卑职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按级别,唐绍仪只是一个校尉,是没有资格参加这种级别的会议的,不过他深受商易之赏识,被允许破格参加这样的会议。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是惹人生嫉。  商易之看了看唐绍仪,说道:“唐校尉请讲。”  唐绍仪面色虽有些微红,可眼神中透露出的却是一股自信,朗声说道:“今泰兴被困,周志忍大军十万仍在泰兴四周,他们轻兵而来,粮草不会充足,能围困泰兴如此之久,定是有其另外粮草来源。我们只要寻到他粮草所在,派人烧了他的粮草,周志忍十万大军可不攻自破。”  这番言论,让室内的诸将也颇受震动,近日来,大家一直商讨如何迎战北漠人,可却还没有人想过要主动出击。  商易之目中精光闪烁,沉默地看着唐绍仪不语,显然在琢磨他建议的可行性。  徐静也是一脸沉默,目光随意地瞥向门口,是时候了,阿麦,如果你还想活下去,那就把你的智慧展现在众人的面前吧。  商易之尚在犹豫,就听见大门突然被推开了,阿麦站在门外突然喊道:“将军,阿麦还有一计。”  徐静面上终于展露微笑,捋着胡子缓缓地点头。  阿麦刚才跪在门外听得真切,把目前形势都听明白了,要救自己只有靠她自己,必须让商易之看到她的用处,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她的性命。  商易之看着门口的阿麦,眉头微皱,几日不见,他怎么又成了这个样子了呢?鼻青脸肿的,还一身血污呢。  有些人已是认出了这少年曾是商易之身边的亲卫,都是略带惊愕地看着阿麦,不明白她这身打扮是从何来。只有唐绍仪是知道阿麦去了步兵营的,这时见阿麦一身血污地出现在这里,脸上的青肿比昨日见时更是严重,唐绍仪心中也是疑惑,想问却又忍了下来。  阿麦不理会众人的目光,只是镇定地步入室内,来到商易之面前,指着他身后的地图说道:“将军,北漠人打开我靖阳边口之后,再攻回来只会步步为营。若是如此,北漠大军此次从靖阳南下必会携带大量的辎重装备,这样一来行军速度就会很慢很慢。除去他们在靖阳休整的时间,现在算来也不过是刚出了靖阳而已,可能还没到了这个地方。”她在靖阳城下的某处一点,然后手指沿着靖阳和豫州之间的路线往下,划到一处后又接着说道:“如果我们伏兵于此,也就是常钰青偷袭我靖阳援军的地方,可能会收到出乎意料的战果。”  这是她想了几个晚上的思路。先前听到室内众人的争论,又仔细琢磨了徐静给她的那个“北”字,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徐静的暗示。很显然,徐静的思路和她相近,所以给了她这个“北”字,可以说是为了救她一命才把这个计策让给了她。同时,他也在试探她,如果她想不透这些,这个计策还会是他的,而等着她的就只会是砍头。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寂静。  “不行!这样太冒险了!我们两军合在一起也就只有四万的兵力,怎么能去伏击北漠大军呢!”一名中年将领突然出声说道。  阿麦看了那人一眼,冷笑道:“怕是北漠人也会这样想,他们必然以为我大夏被他们杀了三十万边军,早就吓破了胆,只会守城而不会进攻了,他们死也想不到我们有这个胆量敢伏击北漠大军。”  商易之看着阿麦沉默不语,如果说刚才唐绍仪的主意是冒险的话,那么阿麦的计策就是发疯了,用现在豫州城内不到四万的兵力去伏击挟威而来的北漠大军,简直就是以卵击石。可就是这样一条发疯的计策,却让他的激烈地跳动了起来。  阿麦暗中观察了一下商易之的脸色,又游说道:“将军,北漠人大胜之后必会大骄,何况北漠尚有十万兵力在泰兴,陈起手中只有不足二十万的人马。常钰青偷袭靖阳援军,陈起攻占靖阳、溧水,其兵必有损失,现存于手中的兵力至多不足十五万,他尚需留兵驻守靖阳、溧水一线,所谓南下大军,能有多少?顶破天不过十万!”  经她这样一分析,屋内诸将竟有少一半都动了心,都明白这条路虽然危险,可一旦成了那就将是不世之功,更重要的是可以一雪北漠奇袭靖阳之耻。  “放肆!”商易之面色突变,目光严厉地盯着阿麦,训斥道:“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在这里胡言乱语,来人,给我拖下去杖责二十!”  阿麦心中大惊,惊慌地看向徐静,却见他眼中含了一抹笑意,正捋着胡子看着自己。门外的兵士进来拖了阿麦就走,阿麦慌乱之下连求饶都忘了,只傻愣愣地看着商易之,任那兵士把她拖了出去。  这下完了,就算二十军棍打不死她,她的身份也再隐瞒不住了。阿麦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急智也没有了。商易之还在后面喊着,阿麦已经听不太真切了,像是让那个叫张生的侍卫去监刑,以防那些相熟的亲兵们给她放水。  兵士把阿麦拖到了屋后,把她摁在一条长板凳上,然后有人上来要褪她的裤子,吓得阿麦连忙拼死挣扎,无奈手脚都被人摁死了,丝毫动弹不得。那人的手已经抓到了她的腰带,阿麦求死的心都有了,正混乱中就听见后面跟来的张生说道:“算了,好歹也是以前的弟兄,就直接打吧,别扒裤子了。”  这句话听到阿麦的耳朵里,不亚于天籁之音。阿麦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感激过一个人,她眼眶一热,眼泪已经在里面打起转来,咬着牙强自睁大了眼睛不让泪水流出来。心中痛骂商易之和徐静,上到祖宗八代下到子孙三代都问候了一个遍。陆刚没打她,到这了倒要挨顿板子了。  张生亲自执杖,抡圆了胳膊冲着阿麦的屁股就拍了下来。阿麦本来提高了心等着,却突然发现军杖打在屁股上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疼,她不禁转了头看张生。张生也看着她,瞪了瞪眼睛,阿麦突然明白了过来,赶紧痛苦地惨叫了一声。张生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继续卖力的打了起来。  阿麦的惨叫声断断续续地传进军议厅内,唐绍义心神有些不定,双手在体侧不禁握紧了拳,商易之听了却皱起了好看的眉头。  这个会议一直开过了晌午众人才散了去,唐绍仪临走前颇为担心地看了往后院瞄了一眼,可惜什么也没有看到。  阿麦挨完了打,又被张生带到了商易之那里。亲卫兵给商易之端来了饭食,商易之先请徐静在桌边坐下同食,自己这才坐下来,丝毫不理会站在一旁的阿麦。  阿麦已是几顿没吃,闻到食物的香味,肚子不受控制地咕咕叫了起来,她连忙用力按了肚子,不发一言地站着。  商易之瞥了阿麦一眼,把手中的馒头放下,淡淡问道:“你又在军中惹了什么事?”  阿麦求救地看向徐静,见他没有什么表示,只得胆怯地回道:“我失手杀了人。”  “杀了什么人?”商易之又问道。  阿麦停了停,才说道:“是个队正。”  商易之面色骤寒,眼中怒意暴涨,冷笑道:“阿麦你胆子倒是大,连队正都敢杀了。”  阿麦狠了狠心,咬牙说道:“是他要欺辱我,我才失手杀了他的,将军,我又犯了什么错,难道就因为我长得好看就活该受人欺辱吗?阿麦从军是为了杀敌卫国,不是为了给些人做玩物的!”  商易之微怔,转过头看阿麦,见她眉目青肿,紧紧地抿起嘴角犹带着些血迹,一脸倔强地看着自己。  “请将军告诉阿麦,是不是男人长得漂亮了,就活该受人欺辱?就理所应当地被人看不起?”  商易之不语,他本人就长得俊美,虽然颇得女子青睐,可却因此被一些老将看轻了不少。他也清楚长相俊秀的少年在军中会受到欺辱,所以他才把一些俊秀少年挑出来放到了他的亲兵里面,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免受欺辱。再说他当时把阿麦投入步兵营,不能不说当时是有些让她吃些苦的念头的,可现在看她吃了苦头了,然后一身狼狈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的心里竟然有些不忍了。更何况他爱阿麦的才,且不说刚才她的锋芒毕露,只从来青州的路上见到她起,虽然她百般隐藏,可他还是看出了她的机智和灵活,所以才会把她留在身边。  商易之寒声说道:“那也不应该杀人。”  阿麦的眼圈微红,说道:“我也不想杀他,可是当时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  见她这样一副模样,商易之竟然有些训不下去了,语气虽冷,可口气却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他说道:“不管有什么理由,你都是杀了军官,按照军法必须斩首示众。”  阿麦心中一惊,惊恐地看着商易之。  藏锋  商易之看阿麦这个样子,嘴角就有点绷不住了,别过了脸,说道:“不过念在你刚才也挨了二十军杖,就先留你半条命吧,以后将功赎罪。”  阿麦的心脏总算回到了原处,下一个念头就是想对着商易之骂“我靠”,一个“我”都快从舌头上滚了下来了又被她强行地咽了下去,只垂首敛目地站在哪里,肚子里咒骂商易之,心道有这么说话大喘气的吗?  商易之叫屋外的张生进来,吩咐道:“你领阿麦下去吧,”他又扫了阿麦一眼,眉头微皱,颇有些厌恶地说道:“记得先把这身脏衣服换了。”  阿麦拖着腿跟在张生后面往外走,刚走了没两步就听见商易之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看二十军棍还是少了,再打上你二十你就能走利索了。”  阿麦惊的一跳,连忙把手从腿上收回来,一溜小跑地出去了。  徐静在后面闷声而笑,商易之回过身来看着他,问道:“先生有什么开心的事情?”  徐静摇头:“没有。”  商易之又问:“那先生在笑什么?”  徐静笑了笑,说道:“笑阿麦皮糙肉厚,打了二十军棍还能跑得这么利索。”  商易之也跟着轻轻笑了笑,点头道:“嗯,这小子是挺禁打的,也壮实,看来会是棵好苗子。”  徐静把筷子放下,脸色转正不再说笑,盯着商易之问道:“将军觉得阿麦的计策如何?”  商易之淡淡说道:“可行。”  “可行?”  商易之颔首,“的确可行。”  “那为何将军还要杖责阿麦?”徐静又问道,细小的眼睛不自觉地眯了眯。  商易之笑了,并没有直接回答徐静的问题,只是替徐静的布了些菜,随意地说道:“我小时候曾在京都外的庄子上厮混过几年。有一年庄子上种树,我觉得新鲜,也随着仆人们种了一棵树苗。为了显摆我种的比别人好,我一个劲地给那棵树浇水施肥,结果那树苗长得果然比四周的树都好,只一个夏天就窜了老高,远远地就能看到比别的树高出一大截来。我很得意,还特意向母亲说了这件事情,母亲并没有夸奖我,只是抚着我的头顶叹息。”  徐静听到了这里,已经猜到了商易之意思,不过见他停了下来,还是很配合地问道:“后来呢?”  商易之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后来刮了一场大风,一片林子里就我种的那棵树倒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徐静问。  商易之笑而不语,拿起筷子指着桌上的菜让徐静,笑道:“先生请尝尝这道菜式,听说是从京都来的厨子。”  徐静暗中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转移话题的水平真不怎么样。你小子怕阿麦锋芒太过而折,你怎么就不怕我遭人嫉恨呢?徐静瞥了商易之一眼,同时心里也有些纳闷,显然商易之是很欣赏阿麦的,可现在为什么要故意打压他呢?徐静有些不明白了,照理说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他怎么觉得商易之有点宝剑藏于匣的意思呢?为了什么?只是因为惜才么?  “先生觉得阿麦计策如何?”商易之突然问道。  “甚好!”徐静回答道。  商易之笑了,问:“甚好?”  徐静点了点头,看了眼商易之,把桌上的饭菜都推开,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来摊开,说道:“这是野狼沟的地形图,将军请看。”  ……  阿麦再次穿上那身黑衣软甲的亲兵服时心中感慨万分,本想笑,可是一咧嘴涌上来的却是悲哀,眼圈就莫名其妙地红了,垂下头去,把脑袋埋入臂弯中,喃喃低语:阿麦很好,阿麦很坚强,很坚强,很坚强……  差点遭到侮辱的时候她没有哭,遭到那些士兵殴打的时候她没有哭,可现在,危险明明都过去了,她却要哭了。  张生去随军郎中那里讨了治跌打损伤的药膏回来,一推门见阿麦正在床上趴着,笑道:“你小子还趴着那?倒是娇气。”说着走到床前,冲着阿麦的屁股使劲拍了一下。  阿麦惊叫一声,差点从床上窜了起来,回过头红着眼睛怒视张生。  张生看到阿麦眼睛通红有些奇怪,奇道:“你小子还哭过了?嗬!你可真出息,别人不知道,我自己打的还能没数?就这样你都能哭鼻子,那要是真挨了二十军棍,你小子能挨的下来嘛?”  阿麦不语,脸色有些微红,别过了脸不理张生。饶是张生手下放了水,可好歹也是二十军棍,虽说没把她打的血肉模糊,可也打的又红又肿了,张生这样的一巴掌怎能不疼?再说她刚才惊叫倒不全是因为疼,而是张生突然打了她的屁股。  看到阿麦这副别扭劲,张生反而笑了,从怀里掏出讨来的药膏,在阿麦面前晃了晃,笑道:“赶紧的,好不容易从郎中那讨来的,快点把裤子褪下来,我帮你把屁股上的抹了,脸上的你自己抹,将军那还等着我伺候呢。  阿麦大骇,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惊慌地看着张生,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张生看她模样,还以为她嫌弃同一个药膏抹上下两个地方,瞪了瞪眼睛说道:“怎么?还挑剔?要不你就先抹脸再抹屁股。”  阿麦仍是护着腰带不语,脸憋地通红。  张生有些烦了,说道:“不是我说你阿麦,你哪那么多事啊,要不是将军让我去给你要药膏,你以为挨了军棍还能上药?烧得你吧!”  见张生有些发火,阿麦勉强笑道:“多谢张大哥了,你把药放着就行了,我自己抹就行,不敢劳烦大哥。”  张生见状撇了撇嘴,嗤笑一声,把一个青瓷小瓶往阿麦脸前一丢,说道:“那行,我还懒得伺候你呢,你自己抹吧,收拾利索了去厨房找点东西吃,哪里给你留得有馒头,算了,看你这德行,我还是给你端来吧。”  阿麦连声说谢,张生挥了挥手,凑近了仔细看了看阿麦一脸的青肿不禁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你小子也是能惹事,看看这脸肿的,多遭罪吧,本来挺好的模样,这回好了,都快肿的跟猪头一样了。”  阿麦苦笑,等张生出去了,这才打开瓷瓶抹了些药膏出来往自己脸上涂抹,刚抹了两下又停了下来,想了想便又把脸上的药膏都擦了下来,用手指从瓷瓶里挑了药膏伸入衣下,往已经青肿了的屁股上抹去。整整一瓶药膏,全被她抹到了屁股上,厚厚的一层,散发着浓浓的药味,让屁股上一阵清凉,立刻没了刚才火辣辣的感觉。  张生从厨房里拿了馒头又返回来,看药瓶已经空了而阿麦脸上却没有一点药膏,奇道:“药膏呢?”  “全抹上了。”阿麦啃了一口馒头,回道。  张生一脸的惊愕,问:“全抹屁股上了?”  阿麦脸上有些红,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专心地啃馒头。  张生面部表情有些扭曲,最后冲着阿麦伸了伸拇指,歪着嘴角赞道:“高,实在是高,我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屁股比脸金贵。”  阿麦被一口馒头呛了一下,咳了好半天才平复下来,转头看了张生一眼,没有说话。  张生回去把这件事当做笑话将给了商易之听,商易之先是笑,可笑着笑着脸色就暗了下来,屁股比脸金贵,在别人嘴里也许只是个笑话,可落到了阿麦的身上却成了悲哀。商易之知道阿麦为何不去处理脸上的青肿,那是张惹祸的脸,如果可以,他想阿麦是愿意没有这样的一张脸吧。商易之心中突然升起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他的长相也属于过于俊美的那种,这样的相貌放在京都其他的权贵子弟身上,也许还是种得意,可在于他却成了拖累。他的长相偏向于母亲,和父亲相像的地方并不多。有的时候他会想如果长得可以像父亲多一些,也许就不会被一些军方大佬笑话他了吧。商易之突然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真的长得像父亲,他又怎么能活到现在!  唐绍仪打听到阿麦又回了城守府,找了个机会来看她,见她脸上虽然青肿可行动却无碍,不禁有些奇怪,问阿麦现在身体如何。阿麦不能告诉他实情,可又不想撒谎骗他,只好说张生给她求了好药,抹上甚是管用,现在已无大碍了,只是睡觉的时候还需趴着睡。  即便这样,唐绍仪还是很惊讶,那二十军棍挨下来,没有伤筋动骨就算是大幸了,别说她现在看上去已跟常人无异。唐绍仪虽然性子耿直,可却并不愚笨,只见阿麦有些躲闪的神情,便知道是执刑的军士放水了。他并不知道这是商易之暗中安排的,还以为是张生和阿麦交情深厚,所以才手下留情。他琢磨了下,还是说道:“阿麦,不管那药有多管用,二十军棍都不是好挨的,你还是多注意一下身体的好,省的日后留下病症。再说张侍卫一片好心,你千万别给他惹了事。”  唐绍仪只是这样一说,阿麦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忙正色冲着他行了个礼,谢道:“多谢大哥指点,阿麦明白了。”  征程  唐绍仪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阿麦犹豫了下,还是问道:“大哥,你们这两日在忙什么?我见商将军和石将军还徐军师在一起商讨了好久,也不知道我们以后要怎么办?是守豫州还是去援救泰兴?”  唐绍仪没想到阿麦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忍不住有些为难,稍微顿了顿,面色很郑重地说道:“阿麦,这些事情是军中机密,我不能告诉你。”  阿麦见状忙说道:“没事,大哥,我就是随便问问,这两天看到商将军总是召集一些将军,所以有些好奇。”  唐绍仪眼帘垂了垂,说道:“嗯,那就好。不过你赶紧养好身体做好出征的准备吧,这样子可上不了马。”  阿麦听到这个并不觉奇怪,她看到商易之召了豫州城的军需军官,心中已经猜到商易之要动兵了,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往北还是往南。如果是要采用她的计策往北,就应该叫她去仔细询问,而商易之却没有唤过她,而是几次叫唐绍仪参加青、豫两州军的核心会议。既然这样,看来商易之是打算去偷袭周志忍的粮草了。想到这,阿麦不仅有些失望,觉得商易之的魄力还是不够。  送了唐绍仪出去,阿麦刚回到侍卫所住的院子,就看见有个矮个子的男人正在屋门口往内扒望,阿麦从腰间拔出了佩刀,小心地往那摸去。离那男人还有五六步远的时候,那人突然转回头来,没想到正是青州军步兵营第七营的校尉营官陆刚。  阿麦奇道:“陆大人?您在这里干什么?”  陆刚突然见到阿麦,有些手足无措,忙转回身站直了身子,尴尬地说道:“没什么事,没什么事。”  阿麦把佩刀插入刀鞘,说道:“今天不是我当值,如果您要找将军,得去找张生。”  陆刚忙摆了摆手,黑红的脸上笑得有些不自然,笑道:“不是,我不找将军,我是来找你的。”  “看我?”阿麦面上更是惊讶,问道:“不知大人找我何事。”  陆刚从身后把唐绍仪的那把佩剑拿了出来,递给阿麦,不好意思地说道:“唐校尉送你的佩剑,我给你送来了。”  阿麦接过剑,一时没有说话。  这剑用来杀了那队正之后就被巡逻的士兵夺了去,后来陆刚送她过来,却忘了把这剑一起送了过来,后来便一直留在了陆刚的军营里。陆刚见阿麦没事了,只道她果然是商易之所爱,生怕阿麦再报复他,忙把这剑送了过来。  陆刚见阿麦沉默不语,赶紧解释道:“麦侍卫,那日我也是没有办法,你可别记在心上。”  阿麦闻言笑了笑,赶紧一躬身说道:“陆大人,这是哪里的话。那天本是阿麦坏了军法,大人只是按照军法行事而已,阿麦怎敢嫉恨。将军已杖责了阿麦,留下阿麦半条命来将功赎罪。阿麦今天能有这半条命,一是感激将军不杀之恩,二就是要感谢大人了。多谢大人能手下留情,放了阿麦这一马。”  阿麦说着,便郑重地行下礼去,吓得陆刚忙扶住了她,说道:“这是哪里话,这本来就不是麦侍卫的错,是那厮找死,怎能怨到麦侍卫头上。幸亏将军英明,才能还麦侍卫一个公道。”  阿麦笑了笑,又恭维了陆刚几句,陆刚见阿麦并没有嫉恨他,也便放了心,和阿麦又随意地说了几句便要告辞。阿麦陪着笑把他送出院去,直到见他走远了,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下来,眼中更是添了一丝狠厉之色。  商易之宣布要出兵援救泰兴,从豫州军中挑出精壮并入青州军,只给石达春留了几千老弱守城。石达春并无异议,很配合地把手中的精锐都给了商易之。出兵那天,石达春送商易之出城,一路上脸色都有些沉重,趁着周围无人时劝商易之道:“易之,还是我领兵去吧。商老将军一生为国,如今膝下只有你一子,你怎能去冒这险,你置老将军何地?”  见商易之沉默不语,石达春又说道:“听闻长公主殿下身体一向柔弱,她要是得到消息,恐怕会——”  “石将军!”商易之打断了石达春的话,笑了笑,说道:“阵前哪能换将,再说将军在豫州经营多年,必然比我熟悉豫州,只留了这么少的兵,还都是老弱,也只有将军才能守住豫州啊!”  石达春闻言也只能叹息。商易之爽朗地笑了一声,纵马往前,身后的亲卫队紧紧跟上,再后面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队。  青州军一万五千人再加上豫州军中抽调出来的两万五千精壮,商易之领南夏军四万,于十月二十六出豫州往南援救泰兴。  当夜,商易之兵分两路,抽出一千骑兵交给副将何勇,偷袭北漠东路军粮草所在。剩下的大军由南而转西至乌兰山脉,紧贴着乌兰山脉东麓往北而去。  目送何勇领骑兵在夜色中北去,商易之冷笑,说道:“陈起,我就用彼之道还复彼身。”商易之上马,临行前看到亲卫队中的阿麦,把阿麦叫到面前,冷脸问道:“阿麦,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如若想保命,本将军放你自行离去。”  阿麦在马上一脸凝重地说道:“阿麦愿追随将军!”  商易之控制着坐骑,又冷声问道:“当真?”  阿麦坚定地大声说道:“阿麦誓死追随将军,千险不惧、万死不辞!”  商易之挑了挑嘴角,没再说话,转身纵马往前驰去。后面的阿麦和亲卫队紧紧地跟了上去。徐静坐得依旧是他的骡车,不过这次驾车的已不是车夫老张,而换成了青州军中的兵士。  阿麦屁股上的青肿虽然已经好了大半,可骑马仍是不便,挨了没半日就已经疼的麻木了,不过这样倒是更好,起码不至于总惦记着屁股了。阿麦几次路过徐静的骡车,徐静都会挑了车厢上的小帘,似笑非笑地问道:“阿麦,可还骑得了马?不行就陪老夫过来坐车好了。”  阿麦听到倒也不恼,只是极有礼貌地回道:“多谢先生,阿麦没事。”  徐静本想逗逗阿麦,见她一脸平静也是无趣,倒也不在打趣她了。  阿麦一次往队伍后面送信回来的时候,路过步兵营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勒住马缰一看,却是原来步兵营中的王七,他见阿麦一身黑衣软甲地高坐在马上,眼中甚是羡慕,不顾旁边张二蛋偷偷地拉扯,说道:“阿麦,真的是你啊?刚才见你过去,二蛋说是你我还不信呢。”  阿麦跳下马来,牵着马走在王七他们旁边,笑道:“是我。”说着又两步追到伍长身边恭敬地说道:“伍长好。”  见阿麦还向自己行礼,伍长吓了一跳,忙说道:“阿麦,可不敢受你的礼,以前多有得罪的地方,您可别在意。”  阿麦忙说哪里会,又和伍长打了个招呼,退回到王七他们身边,牵着马和他们并排着一起走。  王七看了看阿麦的打扮,又趁着长官不注意,艳羡地摸了把阿麦的马,说道:“你小子真是走运,我就说你有个做校尉大人做义兄,根本就不用到我们步兵营里混嘛,这回好了,都有马骑了,你发达了可不要忘了兄弟们啊。”  阿麦笑了笑正欲说话,唐绍仪从后面骑马过来,打量了她一眼,冷声说道:“上马。”阿麦见唐绍仪表情很严肃,忙冲着王七他们不好意思地笑笑,赶紧翻身上马,追着唐绍仪而去。在前面没多远追上了唐绍仪,阿麦提缰和他并行,叫道:“大哥”。  自从到了豫州后阿麦就一直称呼唐绍仪为大哥,他们两人虽然没有像阿麦说的那样正式结义,可唐绍仪对阿麦甚是看照,阿麦从心中也甚是感激他,真心实意地叫他大哥。  唐绍仪扭头看了阿麦一眼,表情严肃地说道:“阿麦,现在是什么时候?传完信后就应该快些回去复命,你怎么能在那和人叙旧?更何况如今是青豫两军联合,要是让人看到了,别人不会说你张扬狂妄,只会说将军治下不严。”  阿麦也察觉到刚才自己太过随意,忙心虚地说道:“大哥,是阿麦错了,我以后不会了。”  唐绍仪见阿麦垂头的样子,也不好再训,只是转回头去看着远处的乌兰山沉默不语。  阿麦见唐绍仪不再训她,便随口向他说道:“大哥,这次行军可真是快了许多呢!上次我随将军去豫州,几百里的路,大军在路上愣是走了半个来月才到了豫州。”  唐绍仪眉头微皱,转头诧异地扫量着阿麦,直到把阿麦看的都有些不自在了,这才说道:“阿麦,那日听你在诸将之前侃侃而谈,大哥当真十分佩服,只道你是军事奇才,谁曾想你会说这样外行的话语。”  阿麦脸色微窘,随即便又坦然了,大方地说道:“大哥,阿麦只是会些纸上谈兵的东西,于军中细务并不了解,再说那日的计谋也是徐先生为了救阿麦性命而事前相告的,并不是阿麦所想。”  唐绍仪听她这样说才有些释怀,把她拉离队伍远一些才低声说道:“你可知道这次出兵,我军士兵只随身携带了十日的口粮?”  阿麦点头,她的口粮就在马上驮着,据说是靖国公发明的吃法,是炒熟的干米,可以生食也可以泡着水吃。阿麦问道:“大哥,难道没携带粮草营帐之类的,行军速度上就真的能差这么多么?”  唐绍仪点了点头。  阿麦心中有些疑惑,忍不住又问道:“将军说石将军后面会马上派运粮队给我们送来粮草,可照我们的行军速度,送粮队能追上我们么?”  唐绍仪看着阿麦不语。阿麦心中一动,突然明白了过来,禁不住骇然问道:“难道说并没有送粮大军?可我们只携带了去时的粮食,回来时怎么办?”  唐绍仪眼中闪过一丝坚毅狠决之色,轻声说道:“豫州城里只有几千老弱病残,石将军拿什么给我们送粮草?再说如果我们赢了,自然就有粮草,如果输了,还要回来的粮草有什么用?”  阿麦一时惊的说不出话来,她看了看已在不远处的商易之中军的大旗,才明白他竟是下了这样的狠心,用不到四万的步兵去伏击北漠的大军,却连回程的粮草都没有预备。看不出来他这样一个风流公子的模样,竟是报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  嗜血  盛元二年秋,成祖将四万兵击北漠,出豫州六百余里,与陈起接战,夏兵得胡首虏凡两万馀级,陈起败,遁走靖阳。  ——出自《夏史·成祖本纪》  野狼沟地处江中平原的顶端,虽叫做沟,却是一条狭窄的平原。西面为乌兰山脉主峰的山麓,东面是一些高低起伏的丘陵。那夜,北漠常钰青的骑兵就是借西面的山坡冲下,杀入沉睡中的靖阳援军的军营,把十五万大军屠杀干净,然后在东面的缓坡上挖了几个大坑一埋了事。也许是埋得浅了些,从那以后,每到半夜,这缓坡上就浮动着一些幽幽的蓝火,像是一个个冤死的魂魄。这附近原本也住了些农家猎户,从那以后就都搬走了,野狼沟就更加荒凉了起来。  青豫联军是在十一月初三到达的野狼沟,果然赶在了北漠大军的前面。探子回报,北漠由大将军陈起骑兵两万步兵五万,由靖阳南下,已经到了野狼沟北五十里的小站镇,已经驻扎在了那里。  商易之和徐静相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激动和兴奋,还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徐静说道:“天助我也,我们还有时间让大军休整一夜。陈起已在小站,明早拔营必然是骑兵在前,辎重押后。只要进了野狼沟,陈起的骑兵就难以有用武之地。只要把他的骑兵打蒙,后面的步兵就不足为患。我们少骑兵,无法借住有利的地形,所以只能用步兵来打!”  商易之赞同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按照既定计划部署兵力。两万多南夏军在野狼沟中摆成一个坚强的方阵,整个地堵住了野狼沟,在它的两翼各用五千弓箭手做掩护。两个侧翼向前倾斜延伸到两侧的山坡上,如果北漠骑兵冲入中央位置,不但会会扑个空,还会两面会受到弓弩手的包围,暴露在箭雨之下。为了保护弓弩手,商易之从军中仅有的三千骑兵中抽出两千排列在他们的后面,每翼一千人。在右翼的小山之外,又听从唐绍仪的意见放置了一千名骑兵,作为突击力量与追击力量,命令他们一等北漠步兵开始行动就立即冲到他们后方予以夹击。  一个个将领领命而去,南夏军休整一夜之后便按照不同的军种布成了不同的阵,正中的步兵方阵主力正是由商易之的青州军组成,每名士兵手里都拿了长矛,队列严整地守在那里。  “用长矛阵对骑兵?”阿麦看着下面的步兵阵,问身边的唐绍仪道。  唐绍仪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却让阿麦感到一种陌生的肃杀之气从其上漫延开来,他平静地回答道:“世人皆道北漠鞑子铁骑无敌天下,却不知我靖国公早在二十年前就曾说过,只要采用某种战略或者战术手段使骑兵进攻我严整步兵方阵的正面,那么步兵将拥有巨大的战术防御的优势。”  阿麦无语,她只道就是在这里伏击北漠大军,谁曾想是这样面对面的打一仗,而且还要想法使北漠骑兵主动进攻己方的步兵方阵。她不由得想到父亲无意间曾叹过的步兵和骑兵各自的优缺点,倒是和唐绍仪说的道理有些相似。  唐绍仪习惯性地用手抚摸了一下身侧的佩剑,突然问阿麦道:“为什么非要把剑还我,我既送了你,就是真心给你,再说这剑虽是军中配置,可却是军官自有之物,是可以送人的。”  阿麦灿然一笑,拍了拍跨侧的弯刀说道:“大哥,我只学了点刀法,耍起刀来倒是顺手。我知大哥是实心送我佩剑,我带着没有,反而糟蹋了这把好剑,还不如交到大哥手里多饮些鞑子的血。”  唐绍仪不是个婆妈的人,听阿麦这样说,顿了下又关切地问道:“刀可使得熟了?”  阿麦笑道:“嗯,张生是个好老师,他教得很仔细,再说我又聪明,当然学得快了。”  见阿麦自夸,唐绍仪的脸上也露出了少有的笑意,眼神扫过阿麦闪过一抹温柔,又转了头去静静地看着山下,突然轻声问道:“阿麦,你怕不怕?”  “怕?”阿麦一愣,随即又笑了,摇了摇头,说道:“不怕,我不怕。”  唐绍仪转回身看着阿麦,抿着唇笑了笑,坚毅地说道:“阿麦,我得走了,大概等不到中午鞑子就要来了,你快回将军身边吧。”  阿麦点头不语。  唐绍仪垂了一下眼帘,又低声说道:“自己多小心。”说完便纵马往山下奔去。  阿麦心中有些恻然,似乎每一次和他分开的时候,他都是那个先转身离开的那个,然后头也不会的离去。阿麦突然苦笑一下,用力地摇了摇头,把脑子里不该有的伤感逼了出去。  十一月四日清晨,北漠大军从小站拔营,果然是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最后面携带的是粮草辎重。在距离南夏军二十里的时候,北漠的斥候发现野狼沟前有小股的南夏骑兵,回报前锋将傅冲。傅冲出自北漠将门,曾和常钰青并称将门双秀。傅冲此人性子极傲,尤其是在常钰青千里奔袭南夏援军而成名之后,心中甚是不平,今听斥候回报发现南夏骑兵后不惊反喜,命前锋骑兵继续前进,并没有把消息回报中军元帅陈起。  中午时分,北漠骑兵进入野狼沟内,果然见有南夏步兵列阵等在沟内。傅冲不以为然,想在后面陈起到来之前结束这场战斗,于是命令骑兵出击。北漠骑兵并没注意南夏军两翼的弓箭手,直接突击中央方阵。成千上万的骑兵称紧密阵型冲过来,仿佛连旁边的乌兰山的主峰都在隐隐颤抖,黄土被千万只马蹄扬起,遮天蔽日。  北漠骑兵的速度越来越快,距离方阵越来越近,冲在前面的骑兵已经挥舞起弯刀,可眼看着就要冲入对方方阵的时候,他们面前那些步兵突然蹲了下去,然后就是就是迎面而来的锋利的矛尖。  骑兵的速度已经提到了最快,停下已是不可能的,那些北漠骑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坐骑冲入那矛林之中。有些人被长矛直接挑上了天,还有的人自己避过了,身下的马却被长矛扎透了,倒下去,人还是被狠狠地抛了出去,或死或伤。不过,那些伤的也只是暂时的,因为很快就会有明晃晃的大刀落了下来。  两侧的骑兵也好不到哪里去,很多都被南夏布置在两翼的弓箭射翻。  一时间,戈如苇列,矢如飞蝗。有数以千计的北漠骑兵落马,这些逸马四处飞跑,在他们的行列中造成了更大的混乱……  效果,竟是出乎意料的好。  很多年后,南夏的军事院校的教科书在提到野狼沟之战的时候,还专门强调了这场战争冒险性和巧合性。两万步兵拦击北漠两万骑兵,谓之险;北漠骑兵将领是那个狂妄自大的傅冲,谓之巧。这两者于野狼沟之战的胜利,缺一不可。  这场战斗一直持续到午后,南夏兵开始进攻,北漠先锋将傅冲被射毙,北漠骑兵已无抵抗余力,立即向后退走。北漠步兵到达野狼沟的时候,正好撞上溃逃的北漠骑兵。步兵来不及展宽队列间隔让骑兵通过,双方便撞在了一起,一时间人仰马翻,北漠人被自己骑兵踩踏致死者不计其数。紧跟在北漠骑兵后面,南夏军队已经扑了过来。  阿麦本站在商易之身后于山坡上观察战况,见远处北漠步兵阵中混乱片刻后便又镇定下来,在军官的指挥下开始展宽队列间隔,放自己的骑兵通过,明白北漠军中有人在稳阵脚。  商易之眉头骤紧,用目光询问了一下徐静后,沉声说道:“去告诉唐绍仪,提前行动,冲击北漠步兵后方。”  阿麦应诺,快马加鞭地向唐绍仪骑兵埋伏处驰去。只刚赶到野狼沟口,就见北漠军后突然乱了起来,唐绍仪已经率一千骑兵在敌阵后方插了进来。阿麦一笑,知自己不用再去了,便调转马头回商易之处复命,可只是转身间,便看到北漠军中突然竖起了一面大旗,上面大大地写了一个“陈”字。  陈起!阿麦心中一窒,猛地就明白过来北漠此次领军的竟是陈起!她虽一直跟在商易之身边,可商易之召开军事会议的时候是不允许亲卫在身边的,再加上这次行动十分机密,所以各个将领的嘴都把地十分严密,所以阿麦竟是一直都不知道是陈起领兵南下。  阿麦的牙关紧紧扣着,脸上毫无血色,握缰双手都已经攥地有些青白,眼中更是闪烁着两簇小小的火苗。突然间,阿麦双腿用力猛扣马腹,一抖缰绳纵马向北漠军中冲了过去。  她要去找他,她要去问他为什么!  南夏和北漠的士兵已经拼杀在了一起,场面及其混乱,阿麦纵马从山坡上冲下,竟穿入两国士兵混战的地带,直往北漠军深处冲去。她挥着手中的军刀,不时地从马背上俯下身子砍倒旁边的北漠兵,血不仅溅脏了她的身上,而且把她□那匹灰白色的马都染红了……她从没有杀过这样多的人,也从没有发觉自己的骑术竟是这样得好。这一刻,阿麦已不是阿麦,而只剩下了一把杀人的刀。  阿麦挥刀砍向马前一个北漠兵,马的冲击力让她的刀深深地嵌入了那人的体内,她已经听不到了那人痛苦的嘶喊声,所有的一切都只成了她面前无声的画,一幅幅地换下去,每一张上都又一张痛苦的面孔。她刚费力地把刀从那人体内拔了出来,还来不及挥向另外一个人,突然就觉得身下一矮,□的马已经被人刺中了脖颈,壮硕地身躯轰然倒地。阿麦的反应已经不再通过大脑,下意识地团身往旁边滚去,在舒展身体的同时用刀剁下了面前敌兵的半个脚掌……  这样的阿麦,哪里还是原来的阿麦。她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身体下意识地避过旁边砍过来的刀剑,然后挥动着手中的刀,一步步地往北漠军深处走去。  那写着“陈”字的大旗离她越来越近,面前的人被她用刀划断了喉咙,血从伤口处水一样地喷出,落到她的头发上,然后再顺着额发流下,迷住了她的眼睛,她似乎又闻到了血的腥味儿,像是那夜父亲的血,映着刺目的火光,有着别样的红。  力气,终于快用完了,可面前却在也无人敢来阻拦她。阿麦,一身的血,迸发着沁骨的杀气,就这样一步步地坚定地向那柄大旗杀去。  那旗下,正站立着一位身材颀长的青年,一身北漠传统的黑色战袍,手扶着腰间的宝剑,神色漠然地看着阵后冲出来的南夏骑兵。  噩梦  陈起就是为了吸引北漠军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南夏骑兵才故意竖起了帅旗,见那股骑兵果然向帅旗处冲了过来,淡淡的笑了,可这笑意未到眼底便收了回去,他只是站着,视四周的厮杀于无物,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敌军骑兵试图冲破自己的骑兵向这边杀来。  见那些南夏骑兵渐渐逼近,陈起身后的亲兵不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牵了陈起的坐骑上前劝道:“元帅,还是上马吧。”  陈起温和地笑了笑,没有拒绝下属的好意。他身边的亲兵怕主帅有失,默默地变化着阵营,不动声色地把陈起护在了中央。  战场西侧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引得陈起转头往西边看过去,见一个南夏兵已经杀入了自己军阵的深处,像是刚从地狱中杀出的凶煞一般,所到之处北漠兵纷纷骇然避让,竟任他一步步地向中军处杀来。陈起眉头微皱,旁边一个将领看到了,连忙说道:“让我去除了那个小子!”说完不等陈起吩咐便拍马赶上前去。  这边的阿麦使劲全身的力量才把旁边刺过来的长枪劈开,来不及再往敌人身上抹一刀,那人便往后面退了去,然后又有个枪头对准了她。好多的人啊,杀不完的人,砍倒了一个又冒出来一个,总是有英勇的北漠兵从后退的人群之中挺身而出,让她杀也杀不完。  可是却真的没力气了。  阿麦咬紧了牙,握刀的手微微抖着,往前迈了一步,逼得那些北漠兵跟着她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面前抖动的枪尖,阿麦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他们怕她,虽然她现在已经杀的没了力气了,可是他们却被她杀怕了。她冷笑着,又往前迈去,突然间右腿一软,她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往前载了过去。  倒下去,便会是乱刀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阿麦只觉得心中一凛,左腿下意识地向前跨了一大步,急切中用刀往地上一撑,勉强止住了前扑的势道,不过人却是跪倒在地上。  不知从哪里射过来的箭,正好射中阿麦的大腿,箭头如肉很深,箭尾还犹自微微颤着。  一时之间,四周的那些北漠兵也是有些反应过来,虽见阿麦突然跪倒在了地上,可刚才她死命砍杀的情景还是震慑地他们不敢妄动,只是在四周围着,不敢上前。  阿麦想撑着刀站起来,可几次动身都被腿上那刺骨的疼痛拖了下去,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终于,旁边有敌兵尝试着向她走了一步,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难道就要这么死了么?阿麦终于放弃了再站起来的念头,就这样跪在地上,透过眼前的猩红看向远处,那里的帅旗还在迎风飘动着,血糊得眼前一片模糊,让她看不清楚那下面的人。带着腥味的刀风已经碰到了她的脸上,她却一下子轻松了下来,没有恐惧,没有怨恨……  就这样死去吧,死了便一切都解脱了,不用再逃命,不用再流浪,不用再去扮男人,也不用去问为什么。可以见到父亲,母亲……父亲会把她高高地举起来,笑着用胡子刺她的脸颊。母亲呢?还会拿着竹棍追在她屁股后面么?追吧,那也没关系,她知道母亲向来只是吓唬她的,她哪里舍得打。  可是,……那里会有陈起哥哥么?  有,有的。有那个陪着她玩耍陪着她长大的少年,有那个会红着脸拍她脑门的青年……阿麦笑了,在死亡来临的这一刻,她突然很轻松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与脸色及不相称的白牙。  这个笑容……竟是从没有过的灿烂。  那个笑容,透过飘着血雨的天空,穿过无数厮杀声,像支无比锋利的箭,一下子就射穿了陈起的心脏。阿麦!这是阿麦!虽然她穿了男装,虽然她长高了很多,虽然她一脸的血污,可这个笑容就是她的,就像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个笑容,无比的灿烂,一下子就点亮了他身后的天空。他只觉得心中一窒,胸腔像是被人狠狠地挤住了,再也吸不进去半点空气。他想制止那向她落下的刀,可是张了嘴却已是发不出声音,整个人都僵住了,只能坐在马上眼睁睁地看着那刀一寸寸地逼近她的头顶。  阿麦闭上了眼,虽抱了必死的念头,可胳膊却还是下意识地抬了起来,去迎那落下来的刀锋。等了半晌,那刀却久没有落下,阿麦不解地睁眼,见那敌兵胸膛正中插了一把剑,砰然向后倒下。  这把剑,她认识,这是唐绍仪的佩剑,是她还给唐绍仪的佩剑!  唐绍仪从远处纵马冲过来,眼看阿麦就要人头落地,急切间不及搭弓,直接将手中的佩剑当做匕首掷了过来,将将救了阿麦一条性命。  阿麦不及反应,唐绍仪就已经来到了身前,俯身用手一捞便把她抄到了马背之上,大声喊道:“我们走!”  一个北漠将领拍马迎面而来,手中长刀一挥直接向阿麦和唐绍仪砍过来,唐绍仪手中没有兵器,不敢硬挡,揽住阿麦顺着刀锋向后仰去。两匹战马相错而过,凌厉的刀风却是贴着阿麦的鼻尖擦过来,阿麦急忙举刀向架,两刀相擦,火花四溅。  阿麦闷吭一声,唐绍仪推着她坐起身来,没有时间询问她怎样,只是驭马向外冲去。一群群的北漠兵涌了过来,阿麦把刀递给身后的唐绍仪,利落地俯下身紧紧地抱住了马颈。唐绍仪手中拿了刀,如虎添翼,这些北漠步兵怎能再拦得住他,几番劈砍之下,他们就已经冲到了战场边缘,西边的山坡之上。  唐绍仪这时才敢去看阿麦,见她右大腿上中了一支箭,血已经把一条裤腿都湿透了,他不敢贸然给阿麦拔箭,只得咬牙说道:“忍住了!”说完不等阿麦反应便挥刀把箭身削断,只留了箭头在阿麦腿上。  阿麦惨叫一声,身体一僵便虚脱般地往马下载去。唐绍仪急忙扶住了她,见她脸上冷汗淋漓,混着血水流了下来。  身后的北漠中军有些异动,唐绍仪见原本已经有些稳住阵脚的北漠军竟然又乱了起来,心中不禁有些奇怪,不过此刻也没空细想,只想赶紧把阿麦送回商易之那里,只有那里才有军医。  “阿麦,你再忍一忍,我马上送你去商将军那里。”唐绍仪说道。  阿麦的下唇已经被咬破了,只是为了维持住灵台的一点清明,不让自己晕过去。她受了伤,如果找军医包扎,很可能就会泄露了身份,所以她必须清醒着。  商易之正专注地看着山下的战场,北漠已显溃败之势,陈起像是突然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胜利就在眼前,商易之的手都有些颤抖,生怕被人看出,只好紧紧地握成了拳。  唐绍仪带着阿麦过来,两人一起从马上滚落下来,亲卫忙把两人扶到商易之面前,商易之看到阿麦眼中一喜,可随即就又冷了下来,沉着脸,微眯着眼睛打量阿麦,冷声说道:“让你去传信,谁让你去逞英雄去了?”  阿麦也不会话,只是拖着腿趴在地上,眼前的景物已经有些发虚了,商易之的话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听着有些模糊。  徐静有些不忍心,八字眉动了动,劝商易之道:“将军,阿麦失血太多了,还是先让军医给他包扎了伤口在细问吧。”  商易之看着阿麦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张生见状忙和唐绍仪一起架了阿麦,去寻后面的军医。军医见阿麦浑身是血,一时也不知道她哪里受了伤,忙让唐绍仪去把她的外衣脱下。阿麦虽有些晕,可心智却还明白着,伸手拦了唐绍仪,强撑着说道:“别处没有,只有腿上。”  说着便自己去死伤腿上的裤子,无奈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抖得连布都扯不住。唐绍仪把阿麦的手拿开,双手扯了她的裤腿,用力一扯,一条裤腿便从大腿根上撕了下来。  阿麦的腿修长而结实,汗毛几不可见,显得皮肤细腻光滑,不像是男人的腿。唐绍仪不知为何面色一红,不敢再看阿麦的大腿,只是把视线投在了她的伤口之上。  箭插的很深,在马上和那个北漠骑兵对冲的时候又被撞了下,伤口被撕的更大,一片狰狞。军医用小刀把伤口阔开一些,把箭头取了出来,糊上了金疮药,这才把伤口包扎了起来。  疼啊,撕心裂肺的疼,想大声地哭喊,想放声大哭,阿麦的嘴几次张合,却终究没有喊出声来,到最后还是紧紧地闭上了嘴。  张生从水袋里倒出些水,想让阿麦擦一擦脸上的血污。阿麦的手抖着,伸出手捧了水,一把把地洗脸,然后才抬起头来,看着唐绍仪,用已经变了音调的嗓子说道:“我很累,想睡一会,大哥去帮我问问徐先生,能不能借他的骡车用用?”  唐绍仪担忧地瞥了她一眼,让人去问了徐静,然后便想把阿麦抱到骡车上去,谁想阿麦却伸手拒绝了,勉强地笑了笑,用一只腿站了起来,扶了他的胳膊说道:“不用,大哥扶我过去就行。”  直到躺入骡车之内,阿麦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放任自己的意识向深暗处沉去,在意识消失的那一刻,她竟觉得原来能晕过去竟是这样的幸福。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外面有火把晃动,骡车的门帘被人掀了起来,阿麦意识还没有清醒过来,本能地撑起上身往外看去,见一个人影正站在车前,沉默地看着自己。  是商易之,他的背后有着火光,把他的身影投过来,却遮住了他的五官,让人看不太真切,只觉得他是在看着阿麦,像是已经看了很久。  攻防  阿麦的胳膊虚软无力,撑不了片刻便又倒了下去,后脑“砰”地一声砸在车厢地板上,有些疼,却让她的神智突然清醒了过来。商易之,商易之在看她!他在看什么?阿麦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去抓自己的衣领,上衣完好无损,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又扶着车厢坐起来,小心地看着商易之,说道:“将军,阿麦腿上有伤,没法给您行礼了。”  商易之还是冷着脸打量阿麦,阿麦提心吊胆地等了好半天才听到他冷哼一声说道:“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说完便摔下了车帘,转身而去。  阿麦呆住,伸出手摸了摸头发,原本束在头顶的发髻早已经散了,头发上还糊着血渍,一缕一缕地、胡乱地散落下来,发梢已经过肩。她心里一慌,因为怕被人看出破绽,她一直不敢留长发,几年前甚至还剃过一次光头。汉堡战乱之后,她虽没再剪过头发,可却从没在人前放下过头发。也不知道头发是什么时候散的了,只记得上骡车前还是束着头发的。阿麦从车厢里胡乱地翻了翻,果然找见了束发的那根发带,慌忙把头发又重新束了起来。  车帘又被人突然撩开,露出的却是徐静的那张干瘦的脸,他的眯缝着小眼睛打量了下阿麦,然后嘿嘿地笑了,说道:“阿麦啊阿麦,我早就说让你跟我一起坐骡车,你偏偏还不肯,这回怎么样?还是上了我的骡车了吧?”  说罢便挑着车帘往车上爬,嘴里叫道:“让一让,把你那腿搬一搬,给老夫腾个地方出来。”  阿麦闻言忙用手搬着伤腿往一边移了移,给徐静腾出大片的地方来,倚着车厢壁坐了。  没想到徐静却突然停住了,耸着鼻子嗅了嗅,面色变得十分古怪,然后便撅着屁股退了出去,捏着鼻子叫道:“阿麦,你可真是要熏死老夫了,赶紧的,快点把你的脑袋洗洗,身上的衣服也都给我扔了!”  阿麦一愣,自己抬了抬胳膊嗅了嗅气味,然后又听见徐静在车外对亲兵喊:“快点给他弄盆水来洗洗头发,还有,车褥子也不要了,一块给撤出来好了!”  那个亲兵应声去了,过了一会便端了一盆水来到车前,和徐静说道:“先生,军需官那里也没有带褥子出来,商将军知道了,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我了,说先给先生当褥子用着,等遇到了村子再去给先生寻。”  “哦,”徐静也不客气,接过披风抖了抖,看很是厚实的样子,便点了点头,冲着车里喊道:“阿麦,赶紧爬出来,先把头洗了。”  话音刚落,阿麦已经从车里探出头来,用双手搬着受伤的那条腿往外放。那亲兵见状忙端着水盆上前,说道:“麦大哥 ,你别下来了,我给你端着水盆,你低下头洗洗就行了。”  阿麦冲他笑了笑,转头看徐静正盯着自己,也没说话,只是把上身被血浸透的软甲脱了下来扔在了地上,又伸手去脱外面的衣服,见里面的夹衣也星星点点地沾了些血迹,阿麦的眉头皱了皱,稍犹豫了下便去动手解衣扣。那亲兵见了,有些为难地说道:“谁也没带多余的衣服,这夹衣就别换了,麦大哥先将就一下吧。”  阿麦的手停了下,抬头询问徐静:“先生,这怎么办?要不您就先把将军那披风借给我用,我好歹裹裹,怎么也不好在先生面前光着屁股吧。”  那亲兵闻言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却见阿麦和徐静却都没笑,也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赶紧又憋住了,低着头不敢出声。  徐静的视线从阿麦的脸上转了一圈,便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算了,算了,把外面的脏衣服先扔了就行了。”  阿麦低下头隐约动了动嘴角,不慌不忙地把夹衣的领口系好,便就把头扎入了那亲兵端的水盆中,这才解开了束发的发带。现在已经入冬,天气早已经冷了,阿麦的头皮刚一入水便激得她打了个冷战。面前的亲兵很是歉意地说道:“真是对不住,这会实在找不到热水。”  “没事。”阿麦低着头说道,用手把头发搓了搓,草草地洗了洗上面的血污,便赶紧抬起了头,拧了拧头发上的水,便胡乱地用发带把头发扎了起来,然后抖着身体看向旁边的徐静。  徐静小眼睛眯了眯,摆了摆手说道:“行了,赶紧进去吧,瞧冻得跟落水鸡似的。”说完又不知从哪里扯了块手巾扔给阿麦:“把你那头发擦擦,先让人把褥子换了再说。”  阿麦接过手巾随手盖在了头顶,遮住了脸慢慢地擦头上的湿发,过了好一会才又把手巾扯下来,冲着徐静笑道:“先生,您好歹去给我找条裤子来,我这一条腿的裤子也要不得了,不然我可真在您面前失礼了。”  徐静的胡子抖了抖,没好气地说道:“黑灯瞎火的,老夫上哪给你找裤子去?你就将就将就吧。”说着便从阿麦的旁边爬上了车,又催促阿麦道:“赶紧的,这就要走了,你快点进来。”  阿麦一愣,不过还是很听话地爬进了车厢。车厢里亮了一盏小灯,徐静已经把商易之的披风当做褥子铺在了车厢里,正坐在上面靠着车厢壁闭目养神。阿麦又忍着痛把伤腿放好,露出光溜的一条腿,就随意地坐在那里,问徐静:“先生,我们这是去哪里?战场这就打扫完了么?”  徐静睁看眼随意地瞥了阿麦一眼又闭上了眼,不阴不阳地说道:“去哪里?我们自然是要回豫州,陈起领着败兵退回了靖阳,怎么着?你还敢追到靖阳去?你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战场早就收拾完了。”  阿麦听他这样说有些沉默,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原来阿她这一倒下去竟然是昏睡了一天一夜,这回醒来已经是隔日的晚上,商易之不但打扫完了战场,还在乌兰山脉的山坡上为战死在这里的南夏将士立了个碑。  徐静见阿麦沉默下来,忍不住又睁开眼有些好奇地问道:“阿麦,你昨天为什么要往北漠主帅哪里冲杀?你想干什么?”  阿麦闻言稍怔,随即便笑道:“先生这话问的奇怪,阿麦自然是想去擒杀鞑子的主帅陈起了。”  徐静捋着胡子不语,一双小眼睛里冒出点点的精光,直盯得阿麦都有些心颤起来,这才别过了目光,淡淡地“哦?”了一声。  阿麦一看他这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讪讪笑道:“我就知道骗不过先生,我就实说了吧,先生还不知道我的胆子,自然是绕着刀枪走,将军让我去送信,我走到半路见唐校尉那里已经提前行动了,便想赶紧回来,谁知刚调转了马头,就不知从哪里射过来支箭,惊了我的马,带着我就冲着鞑子的帅旗过去了,我也没法子,又不敢跳下来,当时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后来有鞑子拦我,杀急了眼也就忘了害怕了。”  徐静也不说话,阿麦也不知他是否相信自己的说辞,不过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只得干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先生,这事您能不能别告诉别人,别人要是知道根由了,岂不会要笑话死我。不管怎么说,好歹我也杀了几个鞑子,也受了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吧?”  徐静嘿嘿冷笑两声,不置可否,又倚回车厢上闭目养神。  夜间行路并不方便,幸好南夏军队也只是想离开这野狼沟,找个避风的地方宿营,所以往南走了没多远便停了下来,找了个不易被骑兵偷袭的地方宿营休息。这也是徐静的主意,被北漠骑兵夜袭大营的事情出过一次就够了,虽然陈起已经兵败北退,但是也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  这一路上徐静都没有说话,阿麦也不敢出声,只是闭着眼睛打盹。十一月份的野外,夜间的温度已经很低,她身上又只穿了件夹衣,裤腿更是只剩下了一条,虽是在车厢里避了些寒风,可是阿麦已经冻得够呛,尤其是那条伤腿,几乎已经麻痹了。等车停下了,徐静照例是爬出车外活动一下腿脚,只留阿麦一人在车上,她连忙把商易之的披风抽了出来裹在了身上。  过了一会,车厢一沉,有人撩开车帘上了车,阿麦还以为是徐静回来了,吓得她连忙把披风又铺在了车上,谁知抬头一看却是唐绍义。  “好点了没有?”唐绍义问道。  阿麦点了点头,突然拖着那条伤腿挣扎着从车里跪起来,给唐绍义磕了一个头:“阿麦谢大哥救命之恩。”  唐绍义吓得一愣,赶紧把阿麦扶了起来,气道:“阿麦,我们兄弟之间还要说这个吗?”  阿麦笑了笑,重新在车里坐好,却不小心碰到了伤腿,幸好已经冻得有些麻了,倒不是很疼。唐绍义却发觉不对劲,借着昏暗的灯光一打量阿麦,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说道:“怎么穿的这么薄?你的军服呢?”  阿麦低了低头,轻声说道:“都被血弄脏了,扔了。”  “胡闹!”唐绍义骂道,连忙把披风脱了下来给阿麦盖上,训道:“打仗能不沾血吗?都跟你似的,干脆大家都光着屁股回去好了!”  阿麦扑哧一笑,把披风又还给唐绍义,说道:“大哥,我在车里呢,没多冷,还是给你吧,夜里外面冷。”  她的那条伤腿又露了出来,唐绍义忙避过了视线,说道:“你的伤口需要保温,我没事。”  阿麦看着唐绍义有些微红的面孔,沉默了下突然问道:“大哥,我长得是不是真的跟个娘们一样?”  唐绍义被她问的一惊,像是突然被人说破了心事,面红耳赤地看着她。  雌雄  阿麦咬了咬下唇,接着说道:“我在营里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受欺负,他们都说我女气。身材瘦弱也就罢了,可偏偏还长了张这样的脸,连根毛都不长。有下作的人还逼我脱了给他们看,说要看看我到底长没长男人的玩意……”  说着说着,阿麦的声音便有些颤抖,像是那些事情曾真实地发生过在她的身上一般。她不怕做戏,因为在前面的几年,这就是她赖以生存的本事,所以这些话说出来无比的真切,仿佛字字都带着辛辱的血泪。  唐绍义脸色由红转白,再渐渐转青,“别说了!阿麦。”他扶住阿麦微微颤抖的肩膀,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抿着唇脸色铁青地看着阿麦。  “大哥!”阿麦红着眼圈看了看唐绍义,然后别过了眼神,用力吞咽了下吐沫,涩着嗓子说道:“我真恨我自己为什么要长成这个样子,有的时候都想干脆把脸划花了算了,省的再因为这个受人欺辱。再说我以后怎么娶媳妇啊,人家姑娘准得嫌弃我长得女气,不够男人。还有,大哥,”阿麦又突然抬头看唐绍义,一脸紧张地问道:“我都十九了,一根胡子都没有,如果我要是一直不长胡子怎么办,那岂不是跟宫里的太监一样了?”  听她这样说,唐绍义的脸色缓和了下,用拳捶了一下她的肩膀,笑道:“傻小子,没事胡想些什么,这就想媳妇了?你才多大!等以后再长几岁,身体养得壮了,谁还敢说你女气?就你这样的相貌,而且个子也不矮,以后再长点肉,那可是名副其实的英俊威武了,说媒的能踩破家里的门槛。放心吧,傻小子,媳妇是一定能说上的!”  阿麦不好意思地笑笑,问:“真的?”  唐绍义也笑了,不过却没回答,他伸出手用力握了握阿麦的肩膀:“行了,好好养伤吧,我得走了。”唐绍义把他的披风往阿麦身上一扔,便跳下了车,走了两步又转回来挑起车帘说道:“你再等等,我想法去给你寻摸条裤子来,别老光着腿对着徐先生了。”  阿麦轻笑着点头,唐绍义也不由得跟着挑了挑嘴角,看着阿麦的笑容有些出神,然后猛地回过神来,撂下车帘扭头便走,直到离车远了这停下来,站在那里怔了怔,突然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声音清脆,夜色中传出去很远,吓得唐绍义自己也是一惊,四处扫看了一下并没人注意,这才低低咒骂了两句,大步地向自己营中走去。  夜色之中,还有军官领着士兵在巡营,举着火把在一片片的营帐之间穿行,像是一条游龙,悄寂无声地在军营里盘旋,只偶尔发出一两声金属盔甲的摩擦声。  徐静往常下车活动手脚的时候,大多都是在骡车的周围随意地伸伸胳膊动动腿,可今天他活动的范围却有些广,他先是转悠到了商易之的营帐,见商易之没在营中,他也没问,只是随意地问了门口的侍卫一句张生哪里去了,便有人告诉他说张生陪着将军巡营去了。徐静点了点头,又背着手往回溜达,那侍卫见他连火把都没举,便很是殷勤地要去给他点个火把。徐静摇了摇头拒绝了,高深莫测地晃出一根指头指了指天上。那侍卫有些糊涂,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夜空,然后一脸不明白地看着徐静。  徐静咧着嘴角笑了笑,捋着胡子摇了摇头,也没搭理那侍卫,转身晃晃悠悠地走了。也没回骡车那里,往山前走了没多远,果然见商易之就带着张生一人从前面过来了。  “先生?你怎么来了这边?”商易之有些奇怪,他转完大营之后又去看了山前的哨卡,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徐静,更想不到徐静不在骡车里休息,大半夜地往这边来干什么。  徐静瞥了眼在一边给商易之举火把的张生,抿了抿嘴,笑道:“夜里无眠,出来看看月色,不知将军可有兴致一同赏月?”  今天只是初五,天上月亮的形状可想而知,再加上这荒郊野外之中,又是初冬,万物萧条,即便是月圆之时也没什么赏头,更何况这刚露个牙的新月呢?  不过,既是赏月,那自然就用不着火把了。  商易之目光闪动,笑了笑,挥手遣退了张生,对徐静笑道:“既然先生相邀,那易之就只能相陪了。不知先生想去哪里赏月的好。”  徐静四处看了下,指着军营后面的山坡说道:“那里可好?”  商易之点头,两人找了处平缓的山坡慢慢向上行。今夜虽无明月,可天上的群星却是灿烂,星光闪闪,衬得山间的夜空都不再是沉重的黑色,而是浓郁的深蓝,像一块上好的丝绒,挂在天幕之间,映出淡淡的光华,弥漫下来,给群山之间也蒙上了细密的纱,望过去影影绰绰,朦胧中透露着清晰。  张生举着火把远远地缀在后面,商易之负着手慢慢走着,神态悠闲而泰然,根本不问徐静为何要邀他来赏月。山虽不陡,可夜间行来并不轻松,徐静不比商易之,才只到半山腰便有些气喘了。商易之停了下来,笑呼呼地看徐静。徐静用手撑了膝盖,摇了摇头,叹道:“不行了,老了,老了。”  商易之没有去安慰他,只是找了处平缓的地方,从四周拔了些干草铺在地上,坐下了才抬头对徐静笑道:“先生来这里坐一下吧,赏月也不见得非得到山顶不可,我看这处山坡正好。”  徐静笑了笑,走到他身边坐下。两人看着夜空一时无语,好一会徐静才突然笑道:“我知道将军在想些什么。”  转头见商易之略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徐静捋着胡子眯了眯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将军在想,这样迷人的夜景,旁边要是个美貌女子相伴该有多好,那才真可谓是侠骨对柔情了呢!为什么坐着得是个糟老头子呢?可惜,可惜了啊!”  商易之怔了怔,愣愣地看了徐静片刻,突然间嗤笑出声,然后笑声越来越大,后来竟然止不住笑倒在地上。他仰面躺在山坡之上,大笑道:“知我者,先生也。”  徐静却不笑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商易之。  商易之的笑容也渐渐停了下来,眼睛看着夜空,突然问道:“先生怎么看?”  “看什么?”徐静故意问道。  商易之扯着嘴角笑笑,轻声问:“先生是为了什么来找我呢?”  “将军心中有疑问,徐静心里也有疑问。”徐静答道。  商易之问:“我心中什么疑问?”  徐静答道:“双兔傍地走,安能辨雌雄。”  商易之对徐静的回答不置可否,接着又问:“那先生心中的疑问是什么?”  “不知将军如何对待自己的疑问。”  商易之沉默了片刻,淡淡说道:“是雌是雄与我何干?”  徐静笑道:“将军既然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商易之转过头看徐静,轻松笑道:“虽这样说,不过还是有些好奇心的,毕竟雄的长得跟雌的相象有些怪异,先生怎么看?”  徐静垂了垂眼帘,说道:“能从狼窝里出来的,不管它长成什么样子,都只可能是个雄的了,要是雌的,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商易之没说话,只是轻轻颔首。  徐静又笑道:“将军应该好好驯养一下这只兔子,我看只要喂得好了,有朝一日它定会长成为一头猛虎。”  商易之和徐静两人对望一眼,相视大笑。这爽朗的笑声惊动了不远处那些夜间劳作的小动物,它们放下了爪中的草籽,齐齐地地看向这边。就连远处的举着火把的张生听到笑声都不禁有些疑惑,不知自家将军和徐先生在谈论些什么,竟能笑得如此开怀。  第二日清晨拔营之前,唐绍义竟然真的让人给阿麦送来了一条夹裤,竟然还是北漠军中样式。阿麦惊喜万分地翻看着手中的裤子,虽不像是新的,可质地却很是不错,她比了比,有些长,不过不是问题,只要挽起一圈来就好了。  徐静从外面洗了脸回来,瞥了一眼阿麦手中的裤子,问:“谁给的?”  阿麦高兴地说道:“是唐大哥让送过来的,这下好了,总算不用穿一条腿的裤子了。”  “唐绍义?”徐静挑着眉毛问。  阿麦点了点头,先把裤子放在一边,打算等军医来给她的伤口换过药之后再穿上这条裤子。徐静撇着嘴笑笑,讥讽地说道:“你们关系倒好,都成了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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