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迟到了许多年(终有一爱) by 金陵雪-15

“她怎么会突然病危?”钟有初大惊失色,连安全带也忘记系,“我,我大半个月前才见过她,她好好的……是胃溃疡?”楚求是一踩油门,整部车突然猛地朝前一冲,钟有初整个人几乎撞到挡风玻璃上,急忙用胳膊去挡,饶是如此,还是扯得胸口发闷。楚求是也来不及道歉,急急掉头:“她的病……比胃溃疡严重得多。”从他颠三倒四的话语中,钟有初终于明白了事情真相,一时间,她痛彻心骨,如受凌迟之苦:“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说雷再晖知道利永贞生病是因为封雅颂的疏忽,而楚求是知道利永贞生病,则是因为林芳菲病急乱投医,打电话请他帮忙:“楚先生,我知道你和永贞现在只是普通朋友……但是,能不能请你帮忙在你父亲面前说说……”请他对利永贞这位病人更加上心一些。楚求是如遭雷击的同时,委实不明白父亲怎么能够做到只字不提,纵然有气,也还是赔尽了笑脸来套话,但楚汉雄直接回绝:“谈论病人的隐私是大忌,几时轮到你来教我做事!”楚汉雄这样一说,楚求是也收起了嬉皮笑脸,正色道:“爸,我只问一句——她的病严不严重?治愈率有多高?”禁不住儿子一直缠一直缠,楚汉雄终于发火了: “求是,实话告诉你,如果是别人我就叫她回去等死了!有那么多病人排着队等着看病,我为什么要赌上自己的声誉,去救一个病变细胞已经扩散到整个腹腔的年轻病人,明明知道她可能会挨不过治疗。你以为我看过她的照片,所以给你面子?不是!是因为她自己有强烈的求生欲!”见儿子脸色惨白,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楚汉雄又冷冷道:“你的眼光很不错,她的眼光也不差。你就别管了,所有病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楚求是去探望过利永贞,知道她那个所谓的男朋友拿了大假在陪她,咆哮道:“那个男人几乎与其他女人谈婚论嫁,有什么好!他现在对永贞再好,也不过是赎罪罢了!”楚汉雄本来已经嫌恶自己说得太多,见儿子愈发不像话,不由得厉声道:“狗眼看人低!因为差点儿错过,所以他才能更加珍惜!你知道最能折磨一个人意志的是什么?是病痛与时间!求是,你不是没有见过病人在治疗过程中情绪波动有多大,尤其是年轻、聪明、不服输、不信命的——你能做得到像封雅颂一样耐心细致,任打任骂,不离不弃?你做不到。求是,我太了解你,你犹豫过,但从不胆怯;你遗憾过,但从不后悔;你这一生太顺利,唯一的挫折是利永贞不爱你,可是如果利永贞真是你的女朋友,她生这样严重的病,就算你凭一腔热情去陪她,看她形容枯槁,忍她性情大变,挨到后来,你的感情只会全部耗干。”“爸,你这是在说我还不如那个男人?”楚求是痛苦得难以自拔,“你是在说你的乖儿子根本是个狼心狗肺,不能共患难的东西?”“我只是觉得没有深厚的感情做基础,还是不要轻易挑战自己的人性。我现在警告你,你不要再去探望她。”楚汉雄冷冷下了结论,“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立场去看她?”下次到了医院,护士就不然楚求是进病房了,说是楚教授已经立了规矩,除了病人家属,闲杂人等不许探视:“楚总,不要让我们为难。”可楚求是总还有办法打听到利永贞的情况。虽然楚汉雄再三斟酌,降低了治疗剂量,但化学药物扔在她瘦弱的体内肆虐来去,不仅杀死了病变细胞,也令免疫系统全面崩溃。她受了很多苦,尤其是整条上消化道从口腔到食管,溃烂得不成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她依然逼着自己吃东西,一口一口和着血吞下去。楚求是见过封雅颂抱她出来晒太阳,也见过封雅颂替她梳落发——在种种痛苦面前,掉头发这种常规反应,反而不值一提——他心里实在不服,觉得自己也做得到,为什么要看低他?只有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证明给父亲看,他能一直爱她如初。她终于还是挨不过去,楚汉雄下了病危通知书。楚求是心急如焚,急得直跳脚,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来找钟有初。听了楚求是的一番话,钟有初号啕大哭,根本说不出话来。永贞奄奄一息,她在干什么?她根本把永贞的凭空消失没当回事!如果永贞来的那天,她多想想,那些奇怪的举动,那些奇怪的对话……一直到医院门口,钟有初才止住眼泪,跟着楚求是进了外科大楼,乘上电梯,一直走到那熟悉的病房门口。她来过这里——她在这里送走了雷再晖的父亲,难道现在又要送走永贞?封雅颂本来坐在病床前,将一本相册举着给永贞看,又同她小声说着话,一抬头望见钟有初在病房外,吃了一惊,赶紧出来,低声道:“你怎么来了?”她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整个人都在哆嗦。封雅颂递一只口罩给她:“你如果要哭,就不要去见她。”他也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大概也是强撑着,但眼神和语气还是十分坚定,不容置疑:“她不喜欢看到任何人哭。”这一次点点头,赶紧把眼泪都擦干净,戴上口罩,走进病房。病床上躺着的哪里还是利永贞?她本来就很瘦,现在更是脱了人形,头上戴着一顶绒帽,眼球凸出,两颊蜡黄,嘴唇发白,颧骨高高耸起,陷在高烧中昏昏沉沉。“永贞。”她睁开眼睛,见是钟有初来了,不由得对封雅颂抬了抬手。封雅颂道:“是不是要将床头抬高一点?”她点点头,封雅颂便去床尾转手柄。利永贞一会儿要求高一点,一会儿要求低一点,足足调整了十来分钟,她仍然紧紧皱着眉头,任何姿势都觉得十分不舒服,又对封雅颂做了个算了的手势,他便拿平板电脑过来,她伸指在屏幕上写下四个字:“你知道了。”钟有初掐着掌心,强笑着回答:“是呀,WHO (世界卫生组织)不都说了,这是慢性病,而且还是不会传染的慢性病,我当然要来看你。”她又摸了摸利永贞的脸颊:“你戴帽子挺好看的。”利永贞扯扯嘴角,又写道:“生溃疡,就不和你说话了。”她指了指嘴巴,又比了个数字。钟有初也长过口腔溃疡,哪怕一颗黄豆大小的溃疡,都会令人无比痛苦:“……我听他们说你还在很努力地吃东西,真了不起。”利永贞指了指床头放的婴儿米粉,对钟有初竖了竖大拇指:“好吃。”钟有初笑道:“哎呀,我们永贞变成小宝宝了。”她听见身后有轻轻的抽泣声,转头去看,封雅颂立刻把流眼泪的楚求是给推出去好好谈一谈了。利永贞皱眉写下:“我还没有死,哭什么,死了再哭也来得及。”还是那个暴脾气,钟有初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对了,我已经接下那支广告了。”她实在是个撒谎高手,“过几天就取外景,我现在不告诉你什么内容,到时候你自己看,看完了不要更爱我。”利永贞勉力露出一个笑容,又竖了竖大拇指。她曾经无比希望钟有初接拍那条广告,因为她想看到钟晴重新风光无限,但现在她自顾不暇,实在没有了兴致。钟有初觉得自己再坐下去一定会哭,便站起来:“我走了,等你好一点再来看你。”钟有初摘下口罩,俯身过去在利永贞干枯发白的嘴唇上亲了一下:“来,让我渡一口元气给你,好好休息。”她几乎是逃出病房的。利存义追出来,将她送到电梯口:“钟小姐,谢谢你来看我们家永贞,真是有心了。”他也憔悴了很多,头顶生出很多白发。钟有初想起圣诞夜在永贞家里留宿,永贞的母亲送了她一条围巾,不由得一阵心酸:“叔叔,有什么我能做的,你一定要告诉我。”“你们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了,前一段时间楚教授想给永贞用一种进口药,但是国内没有,多亏你男朋友在国外有朋友,很快托人送来,不然永贞还要受更大的罪,药用得很快,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再弄一点来?我今天一直想要联系他,但是联系不上。”他实在是满心焦虑,一点也没有发现钟有初听了这番话之后神色变得十分疑惑不安:“我男朋友……雷再晖?”“是的,他来看过永贞好几次,一直鼓励她。”利存义丝毫没有发现钟有初的异样,只是低声道:“拜托了。”雷再晖开车到了云泽,却发现院门紧闭,连叶嫦娥都不知道钟有初去了哪里,不由得一惊——走前她说过那么不吉利的话,不知为何竟会觉得她是被人掳走了,急忙打电话:“有初,你在哪里?”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十分虚弱:“我已经到格陵了。”“你怎么不在家等我——”“我在永贞的医院,你来接我吧。”她挂了电话。他知道迟早瞒不住,但一定得由他告诉她,没想到最近太忙,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心中焦虑,火速从云泽又赶了回来。钟有初坐在医院门口的绿化带上,整个人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她这一天接收了太多可怕的信息,一时消化不良,无法动弹。直到一部君越停在她面前,雷再晖打开车门下来:“有初。”她回过神,嗯一声起来,将一支瘪瘪的药膏递给他:“这种药还能托人从国外带一点来吗?治疗溃疡很有效。”“没问题。”雷再晖扶住她的肩膀,“我们一起上去看看她。”“算了,”钟有初轻轻道,“很晚了,不要再打扰她。”没有人通知雷再晖利永贞病危,现在又不好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我们先回去吧,你也累了。”等上了车,系上安全带,钟有初突然发现,那挂在后视镜上的平安符如此熟悉:“这是封雅颂的车吧。”雷再晖顿了一顿,道:“我需要车,他想套现,所以……”钟有初想了想,将头靠在车窗上:“是啊,治病需要钱,谢谢你。”他哪能回一句不客气,一路无话,两人各怀心事。雷再晖见她心情不佳,便想放点歌来给她听听,但钟有初一伸手就给关掉了。仪表盘上方一条幽幽的蓝光,而那气氛更是沉默得可怕。等回到了格陵国际俱乐部,雷再晖突然想起来—件亊情,一进房间就要打电话取消客房服务。谁知道客房经理对这位新上任的营运总监过度殷勤,他们前脚才进房间,后脚烛光晚餐就推了过来。那客房经理一手搭着白巾,一手执着点火器,毕恭毕敬地问:“现在替您点上蜡烛吗?”雷再晖尴尬异常,钟有初冷冷道:“不需要,全部拿走。”她颓然倒在沙发上。雷再辉关上门,走到她面前,“有初,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我。”她不胜疲惫,将脸埋在双手中:“不要问我,你比我清楚,不如你告诉我,永贞怎么了。”雷再晖踌躇良久,方低声劝她:“有初,你要坚强。”听了这句话,钟有初猛地站起来,狠狠推住他的胳膊,声调凄厉:“雷再晖,如果……如果永贞……你怎么能瞒着我!”不,她有什么资格说他,她不也有秘密瞒着他吗?他们根本一样——不,她比他卑劣,他虽隐瞒了她,但一直为了助永贞而竭尽全力,而她不过是仗着他的宠爱而恣意妄为。他为了全世界去隐瞒一个人,而她为了一个人去隐瞒全世界。她痛恨自己在利永贞的病痛面前无能为力,也痛恨自己在雷再晖的大爱面前自私狭隘。良久,她松开他的胳膊,走到阳台上去打电话:“……对,我是钟晴……是的,我答应你……我只拍这个广告而己,别的我都不管……好,我等你消息。”挂断电话,她一转身,看见雷再晖就站在沙发边,抱着手,静静地看着她。她不愿看他的眼睛,也不愿深想,直接走进卧室,结果看见洒了一床的玫瑰花瓣——她抓起被子的一角,将那些碍眼的东西都掀到地上去,和衣睡下。雷再晖知道她因为亲眼目睹了挚友病痛,所以心情悲恸,不想强迫她面对,于是轻轻地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下,伸手替她解开外套。她一把按住他的手,语气冰冷而疏离:“对不起,我没有心情。”雷再晖终于动了气,甩开手:“我怕你着凉。”她没有回答,闭上眼睛。她听见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然后走了出去。她听见他在外间用英语打电话,大概是替永贞联系药物一事。她听见他去洗漱,然后关上灯,在她身边躺下。她听见深刻的自我厌恶,汹涌到一浪接着一浪。第二天早上,雷再晖起来,见她还在睡,推了推她:“有初。”她翻了个身。“我去上班了,你需要什么可以打给总务,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谈谈。”等他下了班,钟有初却不在房间里,电话也打不通。他一直等到凌晨一点,她才一脸残妆地回来。“你去哪里了?”他闻到她身上的烟味,不由得皱起眉头,“你和什么人在一起?”甜蜜补给接她去洽谈广告理念,然后又试造型。这么多年过去,摄影棚的条件还就那样,那位摄影师又是烟鬼,衣服染到了味道,可是她懒得解释,直接走进洗手间去卸妆。拍这种食品广告不需要浓妆,只是淡淡地扫了眉毛和腮红,她的嘴唇一向太红,所以用了淡色的唇蜜来掩盖。她看时间太晚了,赶着回来,结果却忘记了他这里没有专业的卸妆用品,只得用清水一遍遍地冲。洗完之后,她发现脸颊有些过敏,正对着镜子观察,就听见雷再晖站在门口对她说:“永贞退烧了。”她终于露出了笑脸:“那真是太好了,我知道她一定挺得过来。”放水洗澡,她心里想着广告过两天才拍,明天去探—探永贞,可是还没想完,又听见雷再晖说了一句:“有初,我们谈一谈。”她背对着他去试水温:“你说吧。”他不得不在这么尴尬的地点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当时我非常矛盾,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但是病人的意愿我必须尊重。”钟有初冷静道:“封雅颂已经告诉我了,我并不生气你瞒着我,毕竟你是答应了他在先,这种事情,情义难两全,你的选择没有错。”听她语气倒是挺理智的,雷再晖心想,莫非己经消气了?“好了,这件事情算不算结束了?”他总想着自己能承担,却没有想过她也希望参与,“别生气了,你的脸又过敏了,等会儿我给你涂一涂药膏……”他想吻她,她别开了脸:“我想洗个澡,你出去好吗?”她冷冰冰的话语令他放在她脸颊上的左手突然一僵,他知道,利永贞在她心中分量极重,放不下。他拿开手——他不是没有脾气,他太知道自己的缺点在哪里,所以懂得克制,可是她却一再挑衅,那股无名火就腾腾地升了起来:“好,那你至少要告诉我,你今天去了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钟有初拒不出声,他也拒不回避,两人一直僵持到浴缸里的水慢慢地溢出来。她站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卸过妆的脸有些苍白,突然她妩媚一笑:“怎么,做不到了?做不到‘你一世不说,我一世不问’了?”她太懂得攻心,竟然拿他的话来堵他。雷再晖眼神一敛,拼命按捺住要将她丢进浴缸里去好好清醒一下的冲动:“有初,那是你的过去,现在我们在一起,你的事情我就要知道,或者你说,或者我……”“随便,你去从第三个人那里知道吧,”钟有初在他心口补上一刀,“就像你对我那样。”一个任性,一个霸道;一个尖刻,一个固执,隔阂就此产生,初始雷再晖一点架子也无,一心想着如何哄她消气,只是实在不得要领。他曾在钟汝意的面前说过,有初受了伤会比其他人更痛更激烈,却没想到她真是什么都说得出来。度过危险期后的利永贞一天天地好了起来,溃疡痊愈了,可以说话,也可以下床走都,骂起封雅颂来中气也慢慢恢复了。钟有初不再脸挂冰霜,有时候从医院回来甚至肯对雷再晖笑一笑:“看来我渡的那口元气很有效。”他也觉得自己犯贱,她一笑,他就不难受了,开心得很,过来抱她,亲她,取悦她,她也温顺地接受了,可是等他不能自持的时候,她又突然很冷静地问:“你和我,不是第一次吧?”他顿时清醒,知道她是故意找茬,便不予回答。她又口齿淸楚地追问了一遍,他只好忍着气回答:“不是。”她笑:“那讲一讲你的第一次。”口不择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她一不顺心,就不分场合,怎么刺得疼他就怎么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冷笑得出来:“好,我告诉你,我那时刚到美国……”她猛然捂住耳朵:“不要说了!”“有初,我是个三十三岁的正常男人。在遇到你之前,我没有守身如玉,我无话可辩。”她不知道自己想要激怒谁,结果还是激怒了自己,拼命把他从身上推下来,去捡自己的衣服来穿,全身都在发抖。“我明白了。”雷再晖一字一句,慢慢地告诉她,“你不过是想叫我后悔。”她的心疼得缩成一团。他翻身下床,穿好衣服,打给总务,要求另外开一间房,和她分开来住。可是她比他更绝情,他一离开,就收拾好行李,直接回了云泽,一句话也没有留。很快包谨伦就知道了他们在闹意见,又没有立场调解,只好对雷再晖道:“你也知道,她在筹备甜蜜补给的那支重镑广告,太久没有出镜,大概压力有些大。既然和她这样的女人在一起,你也必须比普通男人抗压。”不,不是工作压力,雷再晖深深知道,他们都不是会因为工作压力而崩溃的人,她只是在生气。这种怨怼,不仅针对他,更是针对她自己,所以才无法解决。两个星期后,在甜蜜补给的店庆前十天开始,陆续播出各条店庆广告。甜蜜补给作为格陵第一大甜品供应商,已经连续独占鳌头三十年,每一条深入人心的广吿语,均由已经成年的明星,处于不同的环境中,再次读出来。第一位代言人已经四十多岁,现在电视剧中总是饰演恶婆婆的角色,若不是拍这辑广告,大家还真不知道她年轻的时候那么清秀,不由得感叹时间弄人,尤其是女人。这样的反转陆续出现,有好有坏,有高有低,其中引起了讨论热潮的是少年海缇。其他的童星大多数还在娱乐圈苦苦挣扎,他却已经上岸,考取医生执照,正在内科实习,真正有了一技之长。大家公认他是前后反差最大,也是最让人意外的:“如果找海缇医生看病,会不会有客串群众演员的感觉?”不,其实和钟晴一样,海缇不过是个艺名,他既然要做医生,当然和过去一刀两断。连续九天,每天出现的明星引得大家的回忆排山倒海,甜蜜补给造起很大势头来,锐不可当,可是有期待,就会有压力,大家都隐隐猜到了,压轴的那一辑会是谁,网上议论得热火朝天——除了鼎盛时期的钟晴,没有人能镇得住。到了店庆的那一天,钟晴的广告播出。少女明星之前为甜蜜补给拍摄的广告,一帧一帧地闪过,欢笑的少女,低泣的少女,任性的少女,可爱的少女,那时候的计算机特技假得可怕,钟晴又真的可爱。最后是她站在云泽的湖边,现在的摄影技术比以前好很多,若是以前的镜头,不可能收到那么美的晚霞,她上镜后显得比现实中要丰满一些,将风华沉淀到最低,反而有种素人的亲切感。她一直在叶嫦娥的督促下保持着最佳状态,所以经得住高清镜头的大特写,她闭着眼睛,睫毛一根根地拂在白皙的眼皮上,美得几近透明,整张脸一点瑕疵也没有。 一时间,大家都在想,睁开眼晴吧,睁开眼睛我们就知道了——钟晴的左眼有些斜,于是她睁开了眼睛,露出她那对经典的、有些斜视的黑眼珠,还不及兴奋,镜头已经摇开,再拉远,她的姿态仿佛是在等什么人,又仿佛什么也没有等,此时少女钟晴走进镜头,那特技做得天衣无缝,递给她一块盐味硬糖时,两只交接的手甚至看得到真真切切的碰触。接过的那一刹那,少女钟晴灿烂地笑了起来,对她挥挥手,一如来时那样,无声消失。现在的钟晴眼中掠过一丝惆怅,嘴角却又带着温柔的笑意。“甜蜜补给,生日快乐。”地说这句台词的韵味,又和当年说“一见钟晴,避无可避”完全不同,她的声音穿透了沧海桑田,勾起每个人心中年少时最深的回忆——我们都深深爱过这个小斜眼儿,这才是钟晴的本色。右下角写着她的名字——钟晴,于九五年至零零年间担任甜蜜补给代言人,梦想:成为金葵影后。原来,并不是她在等谁,而是大家都在等她,等她回来。包谨伦与雷再晖在会议的间隙看到这支广告,整整二十七秒,看完了,心潮澎湃的包谨伦指着屏幕对老同学道:“她从来都是属于那里。”他没有说出口的是——真敬业,和男朋友冷战成这样,还能够若尤其事地站在镜头前,笑得那么动人:“再晖,要不然你就放手吧,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太累了。”见老同学不说话,包谨伦又叹气:“好在你那台车号称‘陆上坦克’,否则前两天的追尾,还指不定把你撞成什么样子,”他轻喝:“不要失魂落魄了!”雷再晖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别人不知道,但雷再晖知道,她穿的是那天他去提亲时的家常衣衫,只是换了双鞋子。闻柏桢也看到了广告。卫彻丽哇的一声喊道:“这个姐姐好漂亮,和云泽一样漂亮。”如同一桶凉水兜头浇下,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彻丽,你喊我叔叔,喊她姐姐?”卫彻丽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拘束地看着他:“我喊错了吗?”不,她没有错,是他错了,大错特错。甜蜜补给事先完全没有放出任何消息说钟晴会出来接这一支广告,任凭公众期望值越来越高。终于,钟晴在广告中既神秘又优雅的表现完美地瓦解了所有压力,当然也少不了甜蜜补给的操作。各媒体对这支广告好评如潮,网络视频点播排名瞬间达到最高,与此同时,突然很多人冒出来说自己是钟晴的粉丝,纷纷想当年:“那时候我们年纪还小……”不错,她红的时候网络还没有流行起来,现在这些在各行各业忙忙碌碌的人们突然想起——原来,我的成长过程中,有过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原来,我们都默默地爱了她很多年;原来,她长大之后完全没有变残,还有无与伦比的镜头感:“你看她的眼神,好镇得住场面。”更奇怪的是,一般来说,人在成长的过程中脸型无论如何也会变化,但钟有初并没有变化:“她那张鹅蛋脸,辨识度很高,哪像现在一打又一打的尖下巴。”还有百家信的旧同事,当然只说她的好话。她做演员也好,做白领也好,都游刃有余:“标志性的斜眼儿,怎么就没有发现呢?当然好演技!不如对你们说说那劫持事件……”是啊,连钟晴都有洗尽铅华做白领的那十年,他们这些小人物的人生,也总会有灿烂的那一天。很快,又有所谓化妆师出来透露,钟晴拍这支广告,根本处于人生低潮期:“亲眼见她在开拍前,换上私家衫,突然失控痛哭……无论脸蛋、身材还是演技都得天独厚,不知道是不是有感情烦恼……哭完了,重新匀面,走到镜头前,立刻笑出来,给足情绪,真是敬业。”钟有初鲜少上网,还是病榻上的利永贞看到了几乎一面倒的赞誉。“如果你成立后援会,我要做荣誉会长!”她开心得不得了,“现在的粉丝都要起代号,钟晴的粉丝叫什么好?就叫晴天好了。”“别傻了,我只是接个广告而已,不会再做别的。”“为什么不?大家都说你演得好,有初,你迎来了第二个晴天。”第二个晴天?钟有初心中—跳,什么叫第二个晴天?她的第二个晴天早就在她身边了,可是她却要不起。“永贞,你呢?”钟有初不想谈这个事情,又问她,“治疗结束了,什么时候再做检查?”利永贞闻言一呆。她在生死边缘挣扎了一个多月,最痛苦的时候已经挨过来了,终于可以云淡风轻:“......一开始好有信心,要把病魔KO掉,过了几天发现,咦,原来我和它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就开始有点儿躁郁......尤其是最难过的那几天。不,有初,虽然你也受过苦,可是我们并不能彼此了解。一闭上眼睛,就想象会有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拿着仙丹来给我吃......一睁开眼睛,就想着如何找个最佳时机,避开爸爸妈妈,干脆利落地结束生命......不,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当然会不开心。看见街上的女孩子,便会想到我和她们从此不一样,以后要处处小心,时刻担心。”钟有初大为震动。利永贞笑一笑:“可是不一样又如何?这么多人爱我,支持我,鼓励我,我如果还郁郁寡欢,实在对不起。不,即使没有人爱我,支持我,鼓励我,我也要坚持下去,人生的谢幕一定要谢得漂漂亮亮,开开心心。我与它抗争过,不论结局如何,我已经很努力,有初,我现在就是这样想。”第二十九章 永贞,永远楚汉雄看了利永贞的检査报告,发现病灶奇迹般大幅度缩小,即刻决定安排做手术:“病情己经被控制住,好容易有了手术指征,做手术吧。”他亲自给利永贞讲解手术细节,如何切掉病变的胃部,用一段空肠代替:“胃只起到—个搅拌食物的作用,大部分的吸收是在小肠中完成。做完这个手术,医院会配备营养师给你,帮助你恢复到正常人的饮食。”所有人都很激动,因为楚汉雄做这类手术非常有经验,他这样说,即是代表已经将半只脚踏入死亡的利永贞给拖了回来。连护士都来对利永贞说:“你创造了奇迹呀!”见利永贞心情好,护士又多了句嘴:“等治好了,要好好对你男朋友,你这些天生着病,欺负他也欺负得够惨了,又是打又是骂,从来在椅子上坐不住两分钟,你就要把他支起来到处做事;一会嫌水烫,一会嫌水凉,一会儿要坐,一会儿要躺——这还是我们看到的,我们看不到的,还不知道你怎么折腾呢,好好的一个帅哥,比你瘦得更厉害。”利永贞望向封雅颂——她知道自己在病中有多丑恶。当她痛苦得睡不着的时候,也不想封雅颂睡着,于是会各种折磨,让他醒着陪自己,可是等她睡着了,他仍然是不能睡的,他要安抚长辈,要到处奔波。她的痛苦不愿意对父母说让他们伤心,就一股脑地对他倾诉。她可以一刻不停地嘟哝好难受,而封雅颂就会一直耐心地安慰她:“痛就喊出来,会舒服一点。”听了护士的话,封雅颂笑着表示不介意:“哪有,骂我,说明她还有中气;打我,说明她还有力气,我就是喜欢她打我骂我。”护士们都嫌肉麻:“啧啧!这就是二十四孝男友。我们见过比你女朋友更暴躁的年轻病人,但没有见过比你更耐心的病人家属——你们交往很久了吧?”封雅颂看了利永贞一眼,回答:“我们在一起十年了。”有个小护士脱口问道:“十年了怎么不结婚呀,早点儿结婚的话,孩子都生了——”立刻被一个年龄较大的护士给扯了一把:“真难得,希望你们以后都好好的。”就算手术成功,她也是一个不健全的人,妄谈什么婚姻呢?利永贞若有所思。虽然电力一课的同事来看她的时候,也将封雅颂默认为她的男朋友,特别兴奋:“欢喜冤家就是亘古不变的爱情主旋律,我们都瞎了狗眼啊!”听了他们的话,封雅颂也笑,深情地望着利永贞。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泪眼婆娑过,他总是笑,给她带来希望——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对她这样好,利永贞都是心存感恩的。“我听封雅颂的妈妈说,佟樱彩和那个骐达男分手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钟有初给她带来一顶新帽子,利永贞对她说出了心里话,“封雅颂说得对,其实佟樱彩真的没有什么不好,虽说她最不好的地方就是不像我,可是像我有什么好。”钟有初知道她害怕手术,又听进去了旁人的暗示,苦劝无效:“不要乱来,你这样做什么好处也没有。封雅颂一直对你非常好,我都看在眼里,支持他的不是别的,就是爱情,我不认为他还有和佟樱彩复合的可能。”“趁我现在精神还好。”利永贞顽固极了,“做完了手术,那么漫长的恢复期,我可能又要舍不得放手。”她因为这个古怪的念头兴奋得睡不着,完全不考虑是否符合逻辑,又硬逼着钟有初做她的同盟,时间和地点选定,事先安排好:“将来,他们也可以一起来探我,我不会介意。”钟有初眼睁睁看着她约封雅颂在手术前出去散心:“我记得电力大厦附近有家美食城,我想去那里吃东西,做完手术就什么都不能吃了。”封雅颂浑然不知落入陷阱,还特别认真地去向楚教授咨询,然后向护士请假:“难得她有胃口,我一定看着她,不许她乱吃。”钟有初非常不喜欢利永贞这样做,但又不好说她:“永贞,你考虑清楚。”“我考虑清楚了,也许我以后都不会再结婚,但是我的未来不一定非要有婚姻才幸福,或者说,他没有我才会幸福。”“......永贞,你爱他啊。”钟有初猛然想起雷再晖,他们已经失去联系快一个月了。她知道他有时候也会来看利永贞,因为她看见过那台君越停在楼下的停车场内。她实在忍受不了,就走近去看——他的开车技术一定非常差劲,车头的保险杠换过,车身也有刮花的痕迹。她呆呆地站在车前,心想,车撞成这样,他有没有事?突然嗒的一声,车门解锁了,她吓了一跳,回过头去看,雷再晖就站在她身后。他其实已经在她身后站了很久,只是因为情不自禁走近了一点,车就感应解锁了。两个人站得那么近,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终于,他低声问她:“网上说的是真的吗?”她知道网上有关于钟晴的很多说法,但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件事情:“网上说什么了?”他看着她,是她最最亲爱的鸳鸯眼,可是他一走近,她就退后——不,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她原来不配让他接受—个不诚恳的钟有初。“你不要动,我们......”她开口了,“不合适,还是分手吧。”他站在车旁,心平气和地等她把话说完,听她细细分析两人的人生观、价值观、道德观如何天差地别,无法交流,勉强在一起只会不断吵架;虽然两个人有过亲密关系,但那是你情我愿,她不介意,所以他也不用感到愧疚,大家好聚好散,以后做个朋友亦可,如果寂寞空虚了,约出来玩一玩也不是不行......“你就这样,当着我的面,—句又—句,言不由衷。”看她终于闭嘴了,他才说话,“钟有初,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很快上车走了。钟有初不知道他这是同意了还是怎样,反正之后他再没有来过医院,也没有和她联系过。她想自己的嘴巴是很毒的,一直没有变过,但凡听了她在停车场的那番话,有点自尊心的人都不会再想和她联系了吧。到了放风的那一天,利永贞才发现自己的计划漏洞百出,封雅颂刮了胡子,换了衣服,等着她一起走。有护士进来,说:“哎哟,今天收拾得真齐整,是要去约会吧?”封雅颂就笑:“是呀。”利永贞只好把他赶出病房,“我想和有初去买个假头套,不要你跟着。”封雅颂一走,利永贞就数落钟有初:“你为什么不提醒我?别叫他看出端倪来。”钟有初装作不明白:“提醒你什么?是不是去买头套?是就走,有那种埃及艳后式的,我觉得很适合你。”“胡扯!我们当然也要去美食城。”钟有初早就忘记了这个美食城,一踏进来,才发现圣诞夜来过:“你是故意约在这里?”还不到吃饭的高峰期,美食城的上座率不足一半,正好方便两人找个角落的位置藏匿起来。因为前期治疗的影响,利永贞的视力变得很差,于是举着餐牌,戴着个眼镜偷偷地找那个被她设计来的男人:“那边,两点钟方向。”钟有初也看得到封雅颂坐在一张方桌前,玩着平板电脑:“可怜他被卖了都不知道。”利永贞立刻拨电话给终樱彩,钟有初夺过她的手机:“永贞,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她一把夺回,拨给佟樱彩,“......你好,我是利永贞......封雅颂在你们公司楼下的美食城,B区。”“她自愿下来。”利永贞关上电话,“她......其实对封雅颂还是有感情的。”“永贞,你为什么要折磨他,又折磨自己?”她一问出来,才发现也可以问自己这个问题——为什么要折磨他,也折磨自己?“没什么不对,心酸是一时的。”利永贞回答她,“因为我爱他,才想把他的未来安排得要多好有多好。”“可是,他的未来没有你,不见得会好。”利永贞一怔,不及多想,佟樱彩已经出现了。她拍了拍封雅颂的肩膀,后者—抬头,见是前女友,先是一愣,又笑了起来,示意她坐下,两人很快热络地交谈起来。“你看,他们还是很谈得来的,你看,他在给她展示平板电脑,他在教她使用......”不用解说,钟有初也看得见。利永贞放下餐牌,摘下眼镜放进口袋,“有初,我们走啦,真去买头套,你说埃及艳后式的好......”钟有初扶着她往外走——突然所有的人都安静了,目光越过她们两个,纷纷投向她们身后:“咦,那个人为什么跳到桌上去了?”钟有初先转过身去,然后整个人就震惊了,扯了一把利永贞:“你看。”看什么?利永贞的视线很模糊,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有个人站在桌子上,高高举着什呢:“那是谁?”钟有初把她的眼镜拿出来,给她戴上,她的视野清晰了——那高高举着平板电脑的不是封雅颂是谁?屏幕上写着三个字——“我爱你”。他傻傻地举高双臂,环绕着展示一圈,然后手指一抹,屏幕上换了一个词——“永贞永远”。所有人都簇拥过去看这个男人的心意——“我爱你!永贞永远”。被那么多人指指点点,他也不胆怯,大喊道:“永贞,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出来吧!要疯就一起疯!”“让一让。”慢慢地,从人群最外面挤进来两个女孩子,走到这个男孩子面前。那个男人跳下桌子,走到那个瘦弱到几乎病态的女孩子面前,微微发着抖,一时说不出话来,而另外一个女孩子低着头,很迅速地退到人群外。佟樱彩先开口:“永贞,在我的心里,这个故事是这样的——我曾有一个男朋友,我们不是对方的最爱,但这样走下去也不是不可以,因为我们想要的只是一份安稳,可是我毕竟坚持不下去,而他鼓足勇气,回到了初恋身边。永贞,只要他留在我身边,永远都是个懦弱自私的男人;只要我留在他身边,永远都是个虚荣脆弱的女人。永贞,你曾经为了一部卫星电话追了我九条街,还骂醒了我,今天在这里,是我还给你,给他一个成熟起来的机会吧。”她离开了。“永贞。”封雅颂喊了芳邻一声,又把平板举到她面前,“你看得见吗?我爱你!永贞永远!”眼泪溅在镜片上,利永贞摘了下来。“你现在的不快乐,不安心,都是治疗的副反应,我们坚定信念,你—定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任何人哪怕我的母亲在内,都不会成为我们的阻力。”见芳邻没有反应,封雅颂继续说道,“是,谁没了谁都还能活下去,但是我终于想起来了——原来失去你,我也将不再是个健全人。”围观群众开始分发纸巾,有人还递给利永贞一张。“我现在钱不够,只能送这个给你。”封雅颂突然想起来,赶紧从裤兜里拿出一个首饰盒,他手忙脚乱,一手拿着首饰盒,一手拿着平板电脑,终于想到将平板电脑夹在腋下,打开首饰盒,里面是—枚戒指,但原本应该镶着钻石的地方,却镶着一块小小的煤石,“我们都是火电厂的子弟,我觉得这个也很有意义。”他一跪下去,平板电脑就啪的—声掉在油腻腻的地板上了,他也顾不得捡:“我希望你的手术由我来签字,我希望做完手术,他们会对我说,封太太的手术很成功。请你勉为其难地收下它,如果你嫌它寒酸,我将来......”“寒酸什么!这样的碳原子才有价值。”利永贞流着眼泪回答,“这比我看到的那次求婚酷多了。”他为她戴上戒指,她的手指太细了,戴上去还空荡荡的,他就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不让戒指掉下来。钟有初看到这一幕,立刻转身离开。她奔出美食城,心底在大声呐喊,她要去一个地方,一个有雷再晖的地方,然后打死也不离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她大力拉开门,坐了进去。那瘦小精悍的司机正在吃盒饭,转过身来:“小姐......”咦?他一向记忆力惊人——这不是雷再晖身边的那个女孩子吗?他记得那个打不过就会跑的男人,为了这个女孩子受过伤,这个女孩子还就是最近街知巷闻的那个钟晴。他最近的生活太沉闷了,于是将饭盒盖上,又拿掉暂停服务的牌子:“去哪里?”“精卫街138号。”钟有初脱口而出,“啊,不是,不是,我要去格陵国际俱乐部。”“精卫街138号?”司机想了一想,“真熟悉——哈,一年前有个同行求助过,也是这个地址。”“是你?!”钟有初惊讶道,“是我,当时是我想要去精卫街138号!”那司机心想,她对他并没有任何印象,这也是好事,于是懒洋洋道:“你到底去精卫街,还是俱乐部?说定了,我好掉头。”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她在思索,也不催她,摸出一根牙签来剔牙,剔完了才听到她回答:“精卫街。”她又到了这里,精卫街138号。那张卖房子的纸已经撕掉,整栋房子重新整修过,焕然一新。她去按门铃,但是没有人来应声。她绕着房子走了一圈,饭厅的窗帘并没有拉上,灯也没关,于是她看到了崭新的餐桌上方挂着两幅画。一幅是花豹,一幅是家。她的心怦枰直跳,顿时头晕目眩。她记得雷再晖离开云泽的时候,把这两幅画带走了。她贴在玻璃上使劲儿往里面看,那家居风格真是越看越喜欢——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在干什么?”她转过身来,看见那一对再熟悉不过的鸳鸯眼,穿着运动服,拎着一个环保购物袋。“你......你把这里买下来了?”钟有初口吃道,“可是......可是那个电话只有十个号码,你好厉害。”他掏出钥匙,走到门口:“你来过?”她站在他身后,高兴地回答:“很早以前,早在认识你之前,无脸人叫我来这里找他。”雷再晖停了一下,还是开门进去了。钟有初怕他关门,立刻从他腋下钻进去。两个人的身体贴得很近,他看了她一眼,她眨眨眼睛,主动抱上他的腰:“我一下午没有喝水,好渴。”他把她的手拿开,将钥匙扔在鞋柜上,换好拖鞋,就走到客厅去了。她自己打开鞋柜,看见里面有一双女式拖鞋,立刻拿出来换好,跑到厨房去自力更生。她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一块绿豆糕晃了出来。雷再晖正在客厅里整理买回来的日用品,她咬了口绿豆糕,又递到他面前:“吃不吃?”他实在不喜欢,于是摇头推开。“不吃你又买。”她嘟哝了一句,突然拱了他一下,“承认吧,是给我买的。”此刻她是打算一点脸皮也不要了,小女子要能屈能伸,必要时耍赖到底。虽然雷再晖不和她说话,可是她就像口香糖一样缠着他。他的晚饭是微波食品,她想起来,他说过一个人不爱做饭:“我要吃菌菇牛肉饭,配紫菜汤......没关系,我自己做。”吃过饭后,他坐在沙发上看书,她则蜷起双腿,坐在旁边,支着下巴,直直地盯着他和他手里的书。那本书是英文的,她数了数,题目一共有五个单词,只认得“the”与“of”,还有—个词的前缀是“经济”的意思,再看书内一行行的外文,钟有初的头都大了,可他却看得那么全神贯注:“吃完饭正是大脑缺氧的时候,别看书了,做点别的吧。”他轻轻哼了一声:“做什么?你空虚寂寞了?”她一愣,想起来是她在停车场说过的话,于是起身走开:“好好好,你继续,你继续。”雷再晖抬头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若是平时,他已经回书房了,伹今天她在这里,他才坐在客厅里看书——才说她一句而已,居然又跑了!她去拿了一支笔一张纸来,背对着他,坐在茶几边开始写写画画。足足写了半个多钟头,久到雷再晖都看不进去书了她才喜滋滋地转过身来,趴在他的大腿上:“你看, 不用你说,我罚自己抄写一百遍。”她捧过来一张纸,满满地写着“我错了”三个字。她用罚抄蒙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对求饶的眼睛:“我真心错了,你知道的,我说的是真话。”雷再晖的心早已软了,弯下腰将她捞起来,放在身边坐下:“手不疼吗?坐好,让我把这一章看完。”他还要看天书?钟有初一蹙眉,迅速将书抽走,往旁边一扔,一抬腿,跨坐在他腰上,两只手分别撑在他脸侧,撒娇道:“我看不懂的书,你也不许看。”她一俯身,柔软的胸脯就抵住了他的胸口,一漪丹凤眼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又眨了两下。一下子温香软玉满怀,又是秋波频递,雷再晖不能继续装镇定了,哑声道:“你这是要做什么?”“看不出来?”钟有初脸红红地对他附耳说出两个字,“......呀,我们很久没有了,你不想吗?”闻言,雷再晖眼内迅速燃起一簇情欲。他知道她的本性很放肆,他也知道,她的大胆与挑逗,是专属他一个人的,就好像他的激情和热烈,也是专属她一个人的。她还在啰唆:“小说里面都说,做这个,包治吵架冷战虐心等等一切......唔......”沙发又窄又小,可两人都等不及了,立刻交缠在一起。其实过了开头非常生气的那几天,他就开始想她了,一直想得很厉害,都快发疯了,每天夜里合上双眼她就来了,即使是白天,她也常常不请自到。他明明知道,她越是在意越是嘴上不饶人,怎么还和她生这种闲气呢?她的甜美,她的娇柔,她的婉转,她的嘤咛,她的一切,现在就在他怀里。实在摸不到连衣裙的拉链在哪儿,他索性动手撕。听见了裙摆裂开的声音,被他吻至三魂不见七魄的钟有初惊呼一声:“我的裙子——”大片大片白皙的皮肤露了出来,雷再晖突然停住了动作——她的颈中挂着一条细细的红绳,红绳的末端挂着一只非常熟悉的锦囊。她也低下头去看那只锦囊:“哦,这是我的......”他知道。她的裙子在他的大力撕扯下已经裂成一片片了,他的唇覆上去,时而大力,时而温柔地吸吮碾磨着他相思已久的饱满与敏感。出于报复,钟有初也去扯他的衬衫,可是浑身燥热无力,根本址不动。她呜咽一声,放弃了,转而紧紧地抱着他的头颅,将自己毫无保留地送上去任他揉捏抚弄。书和衣物不知不觉都掉到地上去了。......当一切重新归于平静的时[派派]候,喘息未平的钟有初发现自己整个人伏在雷再晖胸前。他将她拦腰抱起,往二楼的卧室走,突然又低头俯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顿时面红耳赤。他贴上来,再一次地索求着她的甜蜜与柔美,偏偏她还无力反驳。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除了动作与喘息,根本很少说话,大多数时候是她逗他,而每每逗他,都会引来他更加狂暴的回应:“你那本没营养的小说,快翻烂的那几页......”没营养的书?翻烂的那几页?可是,可是那几页没有写过这么露骨的话啊!人家用的字眼多优雅多隐晦啊!他又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不许我触类旁通吗?”触类旁通?不及深想,她实在倦极了,沉沉睡去,可是好像只休息了—会儿,又被雷再晖闹醒了:“休息好了没?”她的嘴立刻被堵住了。第三十章 终有一爱第二天早上钟有初醒来的时候,雷再晖已经去上班了。她还有点倦意,两只手放在被子上,打了个哈欠,睡意蒙眬地四面张望,先是看到了椅背上搭着一件深红色的衬衫,她拿过来,想起这是无脸人穿过的,大概是赔偿她昨晚被撕坏的裙子——又看到了自己左手小臂上有一枚红色的图章。那是雷再晖的私章,她看着看着,又羞又喜。到了傍晚,雷再晖下班回家,刚刚打开门,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嗒嗒嗒地跑过来:“你回来了!”她本来想跳到他身上去,但他两手都拿着东西,十分不便,只好硬生生刹住车,不好意思地扭来扭去。她把他的衬衣当做抹胸小礼服来穿,袖子交叉束在腰侧,十分娇俏的模样。他把东西放下,张开双臂:“过来。”她一下子跳到他身上去了,像无尾熊一样紧紧箍着他,一下一下地亲他的面颊,一边亲,一边喊他的名字:“再晖!再晖!再晖!”—连喊了好多声,又娇又媚,简直能把人心都融化。他知道她再不会走了:“你就只会喊我的名字?”“什么?”她抵着他的额头,“那你想要我喊你什么?”他亲了她一下:“没什么,饿不饿?中午吃的什么?”她拼命点头,又拼命摇头,开始撒娇:“你不在,什么都吃不下。”“那先做饭。”“我要吃鱼头锅。”“我正好买了鱼。”“我来淘米做饭。”这样合拍!准备饭菜的时候,钟有初还在絮叨:“下次我去买菜!我叫鱼老板把鱼剖好——”雷再晖突然停住动作,背对着她喊了一声:“有初。”他的声音很严肃,钟有初也吓了一跳:“怎么?切到手了吗?让我看看。”他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只再熟悉不过的戒指:“你看我在鱼肚里找到了什么。”钟有初整个人愣在当场,然后一步步地朝他走过来。那枚梨形的钻戒,明明被她扔进了河里,为什么——是被这条鱼给吞了?不可能有这样巧的事情:“这......”他很冷静地把干干净净一点腥味也无的戒指递过来:“既然找到了,就重新戴上吧。”“哦。”她站在他面前,也很镇定地伸出左手——咦,手背上还有两颗米,她赶紧弹掉,让他为自己戴上戒指。其实他的手有些颤,她察觉出来了。当戒指被缓慢地推到指根,他才松了一口气,将她一把抱住,深深地吻她:“看你还往哪里跑。”两人缠绵地吻了一阵,钟有初才低声道:“傻啊你,这世界上没有两颗一模一样的钻石——”“也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钟有初。”“也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雷再晖。”异口同声地说了这么傻的话,两人又一起笑了起来。扔进湖里的戒指当然找不到了,当然是他新买来求婚的——这样一个严谨的人,做这么夸张的事情,不过是为了博爱人一笑。她又亲了亲他的脸颊:“老公,吃完饭,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好,快去把饭煮上。”晚饭后,她就会对他讲一讲过去的事情,妈妈,还有闻柏桢。能说出口,就不再是痛苦了。她终于完成了那件荨麻披甲,可以开口说话了——因为无脸人会一直和她在一起。利永贞的手术做得非常成功,尤其令人诧异的是,切下来的组织再次做检查,一点病变都没有了。封雅颂翻阅了资料,得知这是一种在胃部病变当中非常罕见的好现象。楚汉雄对利家父母道:“我从医三十年,这么严重的病情,术后病理学完全缓释了的奇迹,只遇到过两次,上一次在二十年前了。”利存义赶紧问:“那位病人呢?还活着吗?”楚汉雄翻着病历:“不是坐在这里和你们说话吗?”利家父母大为震动。楚汉雄又合上病历:“术后营养非常关键,医院为病人指定了一名营养师,资料我已经送过去了,过几天等稳定了就会过来。”两人千恩万谢地走了,楚汉雄正要踢上办公室的门,却看见儿子来了,不由得叱道:“你又来干什么?无聊也给我滚远一点儿无聊去。”楚求是嬉皮笑脸:“爸,您心情很好,我心情也很好,就别抬扛了行不?爸,您是神医......”楚汉雄哼一声:“打住打住。”那时候楚求是还很小,母亲告诉他,父亲出国进修去了。妻子要照顾幼儿,楚汉雄独自一人撑过了所有痛苦。他想也许应该找个机会对儿子说说这件事:“还放不下?她做手术前就结婚了,她老公签的手术同意书。”利永贞做手术那天楚求是其实也来了,但连上楼的勇气都没有:“您说得对,他才适合她。”“那你还不快滚!”楚汉雄喝道,“真碍眼!”碍眼的楚求是立刻遵命滚了。利永贞这边一稳定下来,他又火急火燎地去找钟有初:“你知不知道何蓉在哪里?”钟有初大为惊奇:“她是你的员工,我怎么会知道,她很久没有和我联系了。”楚求是很尴尬:“......她辞职了。”钟有初更惊讶了,好脾气的何蓉在百家信都挨到实在挨不下去才怒炒公司:“什么时候的事情?”楚求是不知从何说起:“就是利永贞做手术那天,但在那之前......”自从利永贞生病,楚求是一直心情恶劣,甚至将这一股怨气带进了工作当中。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业绩这样好,老板还不开心。每日每夜都点人进去挨骂,犹如台风过境,摧枯拉朽。这种情况下,只好叫小蓉子去请个安试试。可怜何蓉浑然不知,傻傻赴死,“楚总。”楚求是本来就一肚子火,黑着脸不理她。“楚总,马上有公共假期,不如找个地方,和大家一起出去玩吧。”她将资料摊在桌上,“我已经做了资料收集......”依她的经验,楚求是一听到出去玩,再大的火也会熄,可是这次他一挥手就把资料都扔出去了。何蓉知道他脾气不好,但也没有遇到过这样大的阵势,吓得赶紧去捡。楚求是又从办公桌后面撵出来,踢着地上的资料:“捡什么捡!出去!出去!”“楚总,请息怒,小的再也不敢了......哎哟!”何蓉疼得轻呼一声,原来他踩到了她的手。楚求是再横,看见何蓉受伤,急忙缩回脚,蹲下去:“没事吧?”何蓉一言不发,捂着手,冲出办公室,楚求是赶紧跟在她身后,看见她冲回自己的位置,摁了摁鼠标,噼里啪啦开始敲打键盘。脸上挂着眼泪,手上还有鞋印,一颗心碎得稀里哗啦。楚求是见她不说话,看了看电脑屏幕,就一伸手把电源给拔了,“谁允许你辞职了?”她从黑屏前抬起头来看着这位顶头上司,脸上的妆都冲花了,哭得一抽一抽的:“楚总,我并不怕挨骂挨打受委屈,可是,可是——我总想着,哪一天你会不会为了我也去廷长红灯,我现在知道了,你不会为我这么做!那我就不想再留下来了!”钟有初想了想:“我想她一定是回老家了,别担心,何妈妈人很好,不会逼她上班受老板气,反而会给她介绍很多好男孩,每天都相亲,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没有时间伤心。”楚求是急道:“你有没有她的电话地址?”“我有。”钟有初点头,“但是你要想清楚,你去的话,是以什么身份去呢?老板?还是——追求者?你准备好了没有?”楚求是怔住了。钟有初又轻轻道:“其实我—开始想给你介绍的女孩子,就是治愈系的何蓉啊。”何蓉一接到钟有初要结婚的消息,不远万里,倒贴飞机票杀回格陵当伴娘:“有初姐,你真是救了我的老命啊!我回去又天天相亲啊丨桂林的适龄未婚男青年大概都知道我何蓉嫁不出去了啊!有初姐,你真的要嫁给雷先生啦?什么?已经领证了?我要看结婚证!天哪天哪,拍得真好看!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有初姐,你的婚纱好迷人!不过人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有初姐,我看会场布置得好典雅大方啊!我的梦想也是在格陵国际俱乐部的草坪上结婚啊!这是我的伴娘裙吗?哇,淡紫色最好看了!快,帮我把拉链拉上,我吸气,一二三!好了!有初姐,我在桂林都看到你的广告了,拍得真好!你会不会拍电视?会不会拍电影?你会不会拿奖?你要是有粉丝团,我可不可以做团长?人人都要叫我何团长,哈哈,想起来就好兴奋!”她的滔滔不绝在看到英俊的伴郎走进休息室时戛然而止:“你?!”只有她才傻到问都不问就赶回来做伴娘。楚求是夸道:“何蓉,你穿这条裙子挺好[派]派看的。”何蓉傻了眼,穿着婚纱的有初姐居然还对楚求是笑:“证明你眼光不错,好了,妆化得太浓了,我闷得慌,想出去透透气。”真是诡异,新娘不仅支开了所有助理,自己也走了,把伴郎和伴娘留在休息室里大眼瞪小眼。不过很快,何蓉就抓起自己的红色帆布包,拉开门——“小蓉子。”楚求是平静道,“你要是现在跑出去,我担保你会遇到这一生最漫长的红灯。”若不是叶嫦娥坚持,钟有初并不想举办这样铺张的婚礼。因为决定得太仓促,艾玉棠、雷暖容、钟汝意等人都是放下了手头一切事务,拼命地赶了回来,即使如此,男女两方的亲朋好友也着实太少了。在包谨伦的布置下,今天的宾客大部分都是包氏的高层,看来是铁了心要把雷再晖留在包氏了。坐在走廊下的新娘,远远望着正在布置中的会场,真心觉得好累,领证的时候不就已经读过誓词了吗?何必又要在一大群人面前重复呢?正在腹诽,钟有初突然看见小姨朝她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不会是来说她不懂规矩到处乱跑吧?她赶紧提着裙摆躲了起来。叶嫦娥从来没有见过闻柏桢,可是她一看到他就已经认定是他了。经过藏着钟有初的墙角,她向他走来,主动攀谈:“闻先生吗?你好!我是叶嫦娥,叶月宾的妹妹。”这也是闻柏桢第一次见到叶嫦娥。她和姐姐相比要黯淡许多,伹毕竟活着:“你好!”他收到喜帖的时候十分震惊,心想,钟有初,你何必还要这样伤我?但沉下心来一想——其实她什么也不知道,她不过是邀请自己的老师来观礼,如果不来,反而显得奇怪。“借一步说话,可以吗?”闻柏桢默然,随着叶嫦娥走到稍远一点的凉亭里。“其实有初并不想这么高调,可是我逼着她一定要办。结婚嘛,一生只有一次,越盛大越好。雷先生人很和气亲切,我说什么,他都说好。我说要在俱乐部举行婚礼,有初很不理解,但这是姐姐的安排,她想在这里看到有初幸福......”她絮絮叨切说了不少,突然问他,“闻先生,你觉得现在的有初幸福吗?”其实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闻柏桢能够看到躲在走廊下透气的新娘,倒不是她有多醒目,而是他实在容易将她的身影一眼捕捉到:“当然。”“闻先生,你爱有初吗?不是爱过,是爱。”叶嫦娥自问自答,“她那么美,那么媚,我不相信你舍得不爱她。”闻柏桢被击中心事,不由得后退一步:“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叶嫦娥不放过他:“你看,你爱的女孩子,现在要结婚了,真心的两情相悦。雷先生能够撑起她的天空,让她永世做梦,不必醒来。雷先生还说,所谓过去,她一世不说,他一世不问。”“多谢你告诉我。”闻柏桢冷冷道,“可我不明白,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如果你此时仍爱她,那姐姐有封信留给你;如果你不爱她,这封信就没有了。姐姐说,你没有好奇心,而且非常自制——所以,你选择吧。”闻柏桢咬着牙,望向婚礼会场。洁白的礼台与桌椅,穿梭来去的工作人员——很快,那里将会坐满观礼的宾客,钟汝意会挽着她的手,走过长长的地毯,将她交到她的丈夫手中。“给我。”那封信存放了十年,墨水褪了色,信纸毛了边,但保存得非常小心。闻柏桢展开信纸,从头至尾,仔细看完。他的手颤抖得厉害:“这不是真相,我不相信。”“这就是真相。”叶嫦娥平静道,“从现在开始,我不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了,真开心啊。”德不足以胜妖孽,是以忍情。叶月宾在信中写下这句话,把他嘲笑得足够了。她自杀前已经精神分裂,思维异于常人,她只想着要把司徒诚的儿子也推进地狱里去陪葬,不论要等待多久——只要他懦弱地爱着有初,而有初遇到真正倾心相爱的男人——那么她总会等到那个时机出现。信纸被揉成一团,手指骨节用力到发白:“她如何确定,我看过了这封信,会忍得住不去破坏有初的幸福?”“在这里,她自杀的地方,你做不出来吧。”叶嫦娥也不明白姐姐的用意,只是执行罢了,“姐姐不也说了吗?如果你做得出来,就不会白白浪费这些年。”闻柏桢冷笑一声,紧紧攥着拳头,大步流星地朝走廊下走去。叶嫦娥顺着他走过去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一抹白色身影,心中突然咯噔一不,赶紧去找准新郎。“钟有初。”钟有初正坐在走廊下,一层一层地剥一朵蕾丝玫瑰,心里惦记着不知道楚求是和何蓉那边怎么样了,猛然听见有人喊她,赶紧抬起头来:“闻先生。”她那条婚纱并不算多精致,她的妆容近看有些夸张——为什么反而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他的思路却无法集中:“......听说你打算全面复出。”“嗯。”她回答,就像学生一样,老实作答,“马上会接庄罗珠宝的广告。”他反而平静下来:“你现在的经纪人是谁?”她说了一个名字,闻柏桢点点头,“很好,她人很好,我很了解。”他夸奖了她。她心想,师徒关系,多么融洽。他又问她一些合约上的细节,越听越惊心,这哪里是签约艺人,除非是不打算拿她赚钱,否则怎么可能和她签这么轻松的条款?虽然分成少了一点,但是基本上她拥有了最大程度的自由,但是很快,他明白了,释然了:“果然, 他是个很有本事的人。”钟有初笑:“我也很有本事呀,否则他也不会给我写一封推荐信。”腾腾升起的嫉妒之火令闻柏桢紧紧地盯住她:“你确实很有本事。假如你有感恩之心,就该知道,你的一身本事,是你母亲和我教出来的。钟有初,你的母亲教导你,是出于母爱;而我教导你,是为了什么?教了四年又四年,是为了什么?”钟有初一怔,承认:“是,我一直应该多谢你。”她又突然叫起来:“哎呀,我是不是不应该出来?我走了,待会儿见。”白色裙摆转过去的那一瞬间,他紧紧抓住了她的白色缎子手套:“等一下,我......”她略一踌躇,转过脸来时,一双美丽的丹风眼中已经盈满了纯粹的疑问:“嗯?”一看她的眼神,闻柏桢便退缩了。不不不,她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她已经坍塌了一半的信仰。如果有心,就不能再去破坏那一半,告诉她,她的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闻先生,什么事?”他松开手。阻止我们在—起的,不仅仅是造化,还有性格与时间。如果我在她的心底变成废墟,是不是她有时还会来缅怀?“有初。”新郎来了,对新娘道,“何蓉又哭又笑,你是不是去看看?”钟有初叹道:“唉,一不做媒,二不作保,我以后再也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雷再晖替她将过长的裙摆挽在手上:“客人来得差不多了,别再到处跑。”“遵命。”她勾着老公的脖子,亲了他一下,又笑着替他抹去唇印,便跑走了。她一走,就留下了雷再晖和闻柏桢两个人。雷再晖不是没见过闻柏桢,但那时他在稍暗的室内,所以并没有看到他两鬂华发如此触目惊心。他们都是在各自的业界里成名,竟没有正式彼此介绍过:“雷先生,你好!我是闻柏桢,久仰大名。”“雷再晖。幸会。”两人都伸出手来,握了一握。闻柏桢本来可以潇洒转身,但不知为何,看着雷再晖乌黑的头发,这一瞬间终是心魔作祟:“我和她有很多过去。”“我知道。”那鸳鸯眼笑了一笑,平静回答,“我和她会有很多未来。”钟有初也发了贴子给缪盛夏,但他不在格陵,也不在云泽,所以并没有来参加婚礼。他去了哪里?说来话长。其实缪太太并不像传说中那样丑,只不过中人之姿在缪盛夏的后宫中着实逊色了些。两人登记,交换戒指,缪太太即刻唤缪盛夏老公,缪盛复被她喊得起一身鸡皮疙瘩:“钟小姐,有话好说。”她是大家闺秀,说一句话要拐十个弯:“唉,我没有出嫁之前,一直是父亲给零花钱,现在想起来,有些伤感呢。”缪盛夏立刻拿出支票簿来,只当打发瘟神:“他一向给你多少?”她拿到钱,马上拖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离开格陵。缪盛夏并不清楚自己的妻子在外面干什么,也懒得在她身边安插眼线,但仍然有只言片语飘进耳朵——这个傻女人整个中国到处跑,越穷越偏僻的地方她越爱去。做慈善?缪盛夏冷笑。钱一旦用完,缪太太就打电话告诉缪盛夏自己要回来,他便像极了好丈夫,派直升机将她从格陵机场接走,往家里一扔。有时候也与她同房——价值三亿的老婆,只有两年的保质期,不用白不用。用的时候,难免要发几句牢骚,折腾折腾她,第一回她反抗了,但后来也就受着,实在是贤惠极了。同房归同房,事后一定分房睡,缪盛夏的卧室从来不许旁人进去。有一日,他绮梦正酣,啪的一声,台灯拧亮,被妻子叫醒:“老公,醒醒。”缪盛夏翻身坐起,雷霆大发,他脾气怪,这时候又不想打人了,一指门口:“滚出去!”缪太太将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最后停在中间——真是太明显了,于是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云泽稀土的缪先生也需要做春梦?你老婆我不是在家吗?”缪盛夏拉过被子来遮住自己:“出去!”缪太太不出去,反而走近两步:“老公,我最近手头有点儿紧。”“不听话还想要钱?”“这个女人是谁?”缪太太也不急,转头端详起正对着卧床的那面墙,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全是同一个女人不同年纪的风华。她看了几张,便认出了是红极一时的钟晴:“钟晴的剧照?你喜欢她?她最近不是复出了吗?”若只是剧照也罢了,缪盛夏不过是个追星族,但缪太太再看下去便发现了端倪——明明还有家常照片,最大的一张有真人大小,那钟晴和自己的老公穿着礼服,挽着手,冲着镜头一直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璧人一对:“老公,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缪盛夏懒得理她,将被单一裹,自去洗漱。等他出来了,缪太太仍愣愣地盯着墙上的照片,那表情,甚至有一份怅然。不论在家里是否受宠,她那份大家闺秀的做派十足,坐在床边也端端正正,和晚上在他身下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缪盛夏每次看到她这样子就烦不过:“我瞥告你,你出去少给我乱说话。”她稳如泰山,平摊出一只手来——他气冲冲地去开保险箱。“说什么?说你把钟晴的照片贴在墙上意淫?就差供上神龛?”得些好意须回手,她偏又来激他,“我不会对别人说,关我什么事。”不错,她心里只有那些贫困山区的小孩子。保险箱里常有百来万的现金放着,一摞是十万元整扎起来,跟砖头似的,他便一扎—扎地朝她身上扔过去,力气很大,砸得她整条背都缩了起来。他砸了她十来下,每砸一下问一句:“够不够?”虽然被钱给砸了,但缪太太好涵养,脱下外套,将钱码好,包起:“够了够了,老公,我替贫困地区的小孩子们感谢你哦。”她吃力地抱着那一大摞钱,走了出去。谁也没有想到,缪太太这一去便是诀别。缪盛夏在稀土交易所莫基典礼上接到了电话:“大倌,赶紧看新闻。”他没想太多,大大咧咧地走回车内,跷起腿,打开卫星电视:“......据现场记者确认,失事车辆上有一名青年女性,是格陵人士......”当那位曾经和缪盛夏有过一腿的女播音员以—种沉痛的语调播报那起事故的时候,他猛地站了起来,头被车顶撞得生疼。她这次去的那个地方,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吉普车在盘山公路上翻落,当场摔得四分五裂,车上一共六人,除司机卡死在方向盘下,其他人全部被抛出车外,胳膊在东,大腿在西,无一具完好。六名遇难者的姓名在屏幕下方连环滚动:“钟有终女士作为格陵慈善总会常委......”缪盛夏震惊到了极点,他和她结婚还不到半年!怎么就......怎么就死了?很快,他接到了岳父的电话,悲痛欲绝:“盛夏,怎么办?有终死了!”他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立刻过去,亲自处理。”岳父急忙阻止:“不,人已经死了,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犯不着把你也搭进去。我老早说过她,危险,落后,不要去,她从来不听劝!现在可好!”听着老人在电话里的长叹,缪盛夏也不由得一阵阵心酸:“......爸,节哀顺变。”“有终做事很精细,”岳父字斟句酌,“你和她的离婚协议书——应该—早就签好了吧?只差填个日期而已。”那边沉默了很久很久,岳父一度以为女婿要翻脸不认人了,但缪盛夏还是作出了回答:“是,签好了,在我这里。”“盛夏,我相信我们的约定还有效,有终泉下有知也会瞑目。”“当然。”“那么......就尽快吧。”他怕夜长梦多,怕女婿反口,“尽快寄给我,不,不要寄给我,不保险,我亲自来拿。”“那有终呢?她怎么办?”缪盛夏彬彬有礼,“谁去替她收尸?”“那边我会派人去,你不用管了。”从一开始婚姻双方都知道这段畸形的婚姻不过是间接的贿略手段,钟有终的意外身亡,反而让财产继承顺理成章。很快,格陵电视台做了个专题报道。缪盛夏从来没有费心思去了解过自己的老婆,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她真是个脚踏实地的慈善工作者。她一直在国内做义工,相应关注度很小,就连她死后的专题报道,各种信息也少得可怜,只有一个单调到极点的表格,干巴巴地说她以格陵有色的名义捐助了多少钱,又以云泽稀土的名义捐助了多少钱。这些钱的流向,每一笔都有详细记录,与各种票据相互印证。缪盛夏看着电视,想起来她的专业似乎是会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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