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迟到了许多年(终有一爱) by 金陵雪-4

“九点还在睡,看来他们说的不假——你下岗了。”叶嫦娥的声音如同穿破雾乡的船笛般尖锐,“有初,就算丢饭碗也不能赖床!养成良好的作息习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破坏它就很容易!”钟有初下意识地将肚子上的赘肉吸了吸:“我正要起床呢,今天……”“别费劲撒谎了。钟家湾老福头家的二侄子还记得吗,退伍了之后在鼎力大厦当保安的那个。昨天晚上他亲眼看见你交出了员工卡,灰溜溜地走人。”钟有初满头大汗:“小姨,现在没有下岗这个概念了。”叶嫦娥毫不客气:“说得再好听,也是失业!我早说过,女孩子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进事业单位,捧铁饭碗,工作轻松,有时间相夫教子。我们黄梅剧团就很好,三险一金,旱涝保收,你偏偏不要去……”“我会再找工作。”“你别忙找工作,先回云泽休养一段时间。过年后我就没见过你,女人在你这个年龄老的最快。”叶嫦娥忧心忡忡,“坐办公室容易发胖,长期对着电脑对皮肤也不好。面膜每天在做吗?每天的一勺芝麻两片柠檬三颗红枣四样水果五种蔬菜六成饱七分暖八杯开水九点瑜伽十点睡觉坚持了吗?别以为我不在身边你就可以敷衍了事。”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钟有初冷汗直流:“小姨,我已经不是演员了,不需要把容貌体态看得太重。自己活得惬意不就行了吗。”“女人在把自己嫁出去之前都是演员!”钟有初竟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叶嫦娥痛心疾首,“如果你嫁得不好——我连想都不敢这样想!你自己可以考虑一下将来到地底下怎么面对她!反正我是没有面目去见你妈!”她叽哩呱啦将不识时务的钟有初训至满心惭愧才意犹未尽地结词。“总之你赶快回云泽。钟汝意!要和你女儿说两句吗?”背影传来钟汝意弱弱的声音:“我要去浇花哩。”“那我挂了。哦,对了,可能还会有其他人打电话给你。那种无谓的人你随便应付一下就可以了。”钟有初叹了一口气。格陵的云泽同乡会有一张非常微妙而坚固的关系网。它盘根错节于都市的底层,沾满了各种灰扑扑的小道消息。她昨天才失业就被传回老家,可想今天不会有安生日子了。果不其然,她紧接着又接到几个老乡从工作单位打来的电话,有慰问的,也有提供就业信息的,她的电话霎时成了热线;最后打进来的是缪盛夏。缪盛夏和钟有初曾是中学同学,但成年后两人联系甚少,最多在同学会上打个照面。缪盛夏人如其名,名如其声,接起电话来一股热浪直冲钟有初耳膜。“有初!哪个单位敢炒你,哥替你出头!”缪盛夏突然狂笑起来,隔着电话钟有初都能想象出他那副得意的嘴脸,“我想到了。我要把你们公司买下来,做成个大厕所,叫你老板去守门。怎么样,有初,解不解气?三千万够不够买你们公司?”“你留着钱做慈善吧。拜。”钟有初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须臾电话又拼命地响了起来,还是缪盛夏:“说正经的。我一直想在格陵投资……”“投资厕所?”想起小姨说过无谓的人就随便应付一下,钟有初就不客气地挂断了电话。不依不饶地,缪盛夏又打过来,这次他也火了:“钟有初,你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啊!从来没有人敢挂我电话……”钟有初再次敢给他看。把电话甩到一边,她正换睡衣,电话又发疯似地响了。“有完没完了!”钟有初对准话筒大吼一声,“还要我再飙你一次吗?”“钟小姐。”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静而清晰的男声,绝不是缪盛夏。钟有初一愣:“哪位?”“我是雷再晖。”他打电话来干什么?钟有初穿了鞋下床:“您好。有什么事吗?喂?”在李欢的授意下,何蓉实时键入一行行文字信息传送给电脑前面的雷再晖。沉默持续了大概半分钟。就在钟有初以为他只是打错的时候,雷再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经过考虑,我觉得开除你是个错误。请你立刻回公司来,我们一起想办法将这个错误改正。”“昨天我就说过了,对临时工作合同没兴趣。”电话挂断,她走进卫生间去洗漱。洗漱完毕出来时,手机仍然顽强地响个不停。“雷先生。我不打算回百家信。好马不吃回头草的道理小女子还是知道的。”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大约半分钟。“那么按照你入职时签订的员工条例,百家信还应当赔偿你一笔退职金,请你来公司领取支票。”钟有初正在梳头的手停了下来。镜子里映出一个红扑扑的,经过充足睡眠滋润的脸蛋,有点斜视的左眼疑惑地眯着。退职金?蒙金超应该会千方百计地赖掉吧。“怎么回事?”李欢紧张地问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雷再晖,“怎么没有回应?”雷再晖也等着钟有初回应。“退职金吗?我还以为公司会赖掉呢,已经不抱希望了。”钟有初的声音欢快起来,毕竟谁听到了会有补偿都会很开心。何蓉的手放在键盘上,李欢反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雷再晖见李欢迟迟没有下一步的指示,于是说道:“昨天我们的工作有些小失误。现在支票已经开好了。”“哦,麻烦您了。其实由何蓉把支票带给我就可以了。”“主要是为了表示公司的诚意,所以由我亲自跟进。也请钟小姐务必亲自来拿。”“有必要吗。”“有必要。”“您这么坚持吗?那冒昧地问一句,有多少钱呢?我想知道值不值得亲自来拿。”李欢并没有考虑到这些细节,完全无法招架钟有初的问题。何蓉说:“按年资来算,大概是这个数字。”她在键盘上敲出了一个五位数。“六万三千七百八十二元整。”“我明白了。”钟有初慢悠悠道,“真是一笔意外之财,那我马上过来——你们不会反悔吧?支票是可以兑现的吧?”“钟小姐可以放心。”雷再晖按照李欢的指示一字不差地说完了最后一句台词,“务必尽快赶来。”“好的。”轻巧地说了一句,钟有初挂了电话。众人寂然无声,良久有人窃窃私语:“直接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不行吗?”“开玩笑,真知道了谁愿意来啊!”“她不会起疑心吧?”“怎么会。退职金的金额听起来很真实哩。”雷再晖看了一眼手表:“看来现在只能等了。”李欢喉咙里咕噜了一声。过了令人窒息的半小时后,雷再晖的电话再次响了起来。“我的员工卡已经交了,请雷先生亲自来鼎力门口接我吧。不需要别人,雷先生务必亲自来。”钟有初冷冷道,“为了表示公司的诚意嘛。”李欢疑惑地看着雷再晖,犹豫不决。雷再晖捂住话筒,对李欢道:“我绝不会因为她是你的女人就对她俯首称臣。请找别人去接吧。我个人绝不接受这种居高临下。”“她要你去,你就去。”何蓉快速地在键盘上敲下李欢的指示,“快去!别耍花样!把她带上来!”小李飞刀(下)钟有初在鼎力门口等了三分钟,无数个念头在胸口翻滚。她还记得八年前第一次作为新员工来到鼎力。工业区的严重泄露事故使得格陵当天的污染指数达到了史上最高,但一想到新的工作新的生活,就连灰红色的天空在她眼里也变得可爱起来。她曾无数次在夜空下眺望,矗立在滨江入海口的鼎力,灯火辉煌,是一切权力和荣耀的象征。可真到了它脚下,它也只不过和其他大厦一样,给人随时会坍塌的感觉。鼎力大厦有二十三级台阶,钟有初拾阶而上。是何时开始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在最安稳的时候总不可避免想起最深处的悲伤。也许是当她进入百家信,却重遇故人的时候便明白,命运不会停止对她的戏弄,或阴险,或残忍,永不厌倦。雷再晖出现时,看见的是钟有初转身走下台阶的背影。他急步跟上:“钟小姐?”钟有初并没有停下:“本来想当面使你难堪,现在觉得那样也太孩子气了。再见。”“除了解雇你,我们并没有其他过节。这种无端的指责恕我不能接受。”这种反复而任性的回答并没有让雷再晖不屑。正常人的表现应该就是和百家信的那帮员工一样,互相推诿,诸多借口,临阵退缩:“好。再见。”“雷先生。”反而是踌躇的钟有初在台阶下喊住了他。两人一高一低,中间隔着十三级台阶。她仰头望着他,右手紧紧抓着拎包的肩带,脸上挤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他不知此时的自己在钟有初眼中,也和鼎力一样,不过是随时会坍塌的庄严。而她大发慈悲,愿意扶他一把。“何蓉出了什么事?”老派电影中美女出场都是翩翩走下宽阔的大楼梯,昂首挺胸,线条流畅从扶手上的玉指到优美交错的双腿,裙裾粼粼如湖水。而现在雷再晖看着钟有初一步步走上来——最糟糕的俯角,决定了放大的上半身和缩短的下半身很滑稽。可她偏偏能只运用脚踝的力量,带动着全身的关节都产生节律感,在滑稽里稳稳地走出一份优雅和从容。这不由得让雷再晖生出了一份怀疑。进一步联想她走路,入座,起身,收拾杂物,每一个动作确实都是不寻常的姿态。她的每句话语,每个眼神,都比平常人传递出更多的情感。“钟小姐不怕我是有恶意的那个人?”“雷先生怎么会屑于对我们这些小人物展示恶意呢?在我们这种小人物面前,您连眉毛也懒得抬一抬。”两人并肩朝电梯走去,钟有初分析道,“我想是有人威胁到了百家信的利益,使您也受到了牵连。”“作为顾问,不得不站好最后一班岗。”好像十分无可奈何,但雷再晖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很抱歉将你牵扯进来。”“退职金这种说辞根本没有说服力。首先,蒙金超一定会想尽办法赖掉退职金;其次,万一赖不掉,他一定会主动出面做好人;最后,很难有人会注意到退职金的数额是何蓉手机号码中间的五位数吧?现在没有谁会去记电话号码了。”她顿了一下,不知为何想起被雷再晖写在糖纸上,那个有些年头的电话号码。当他拨打那个永远不会通的电话时,也是这样没有表情么。“李欢挟持了何蓉在第一会议室。他要求公司收回缺陷产品,还要求见你。”“他做出这种事情你还不报警!”大骇的钟有初拿出手机,雷再晖制止了她:“报警暂时不在考虑范围内。”“我已经不是百家信的员工,没必要顾及公司的名誉。”“我和你一样,也对百家信的名誉没兴趣。”雷再晖一黑一蓝的眼睛冷冷地盯着钟有初,“可惜我和董氏贸易尚有合同在身,必须以董氏的最大利益为依归。更重要的是,你如果同意协助我,我会提供给你绝佳的工作机会。”面对这样的诱惑,钟有初有些动摇,但仍然没有表态。“再拖延,李欢会起疑心。”雷再晖抓着她的手腕冲进刚刚打开的电梯,还有人打算进来,雷再晖挡回去:“紧急事件,请坐下一部。”他语气不善,已经踏进来的几只脚慢慢地缩了回去。电梯缓缓关上。钟有初甩开了雷再晖:“怎么协助你?”“李欢曾威胁蒙先生不得开除你。在你离职后他采取了激烈的方式来报复,这不是恶作剧——你好像并不吃惊。”他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或者你根本已和他串通好?”如果真是这样,他也不得不认栽了。但钟有初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他的后半句话,而是自嘲地笑了起来。“比这更古怪的我也见过。哦,或者说我疯狂起来,能比李欢更可怕。”雷再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只有眼神传递出若有若无的讯息。“随便鄙视吧,原来她早就知道李欢对她有不正常迷恋情绪啊。”钟有初眯起眼睛嘲讽地望向雷再晖,“你不是正在这样想么。”“我没兴趣评判谁是谁非。”钟有初讥讽:“那是因为今天这种局面是我们共同造成的。如果你不开除我,就不会引发连锁反应。”“别抬杠。”钟有初语气越来越冲:“就让我留在百家信,然后哪一天,砰!砰!和李欢同归于尽……”“钟有初,如果你继续这种语气我们就没法谈。我只感谢你也曾不正常迷恋过某人,有经验就好,不难代入李欢的角色当中,引起共鸣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法。”钟有初悻悻地闭上嘴,两个人赌着气沉默也不是办法,尴尬的气氛越来越浓。“是你自己说漏了嘴。”“还有什么吩咐?”雷再晖打量着钟有初。她穿的是一件普通的米色衬衣,衣领敞到锁骨处,看起来只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小白领。他伸手,替她再解开一颗衣扣。钟有初眼底的诧异一闪而过,难忍地皱了皱眉:“雷先生打算用最低级的□,真令人大开眼界。”虽然在过往的工作中也遇到过各种突发状况,用过各种非常手段,但这一次,雷再晖隐隐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可耻:“我尊重你的意愿。”短暂的抵触过后,钟有初默然将衣领拉开,隐隐露出内衣的花边;把束好的马尾拆散抓松,又伸手去拉裙腰。对她来说只有这种程度的牺牲而已,无所谓了。雷再晖已经觉得有些刺眼,只好别过头去,正要说对不起的时候,电梯门打开了,钟有初一步踏出去。雷再晖抓紧时间与她沟通。“李欢一定比你知道的更了解你。”“我有心理准备。”“想办法吸引他的注意力。”“雷先生,我没几件衣服可脱了。”“让他接受我之前开出的条件。”“知道了。”“小心。”在最后的几步路里,他终于流露出一点人性,“我不希望任何人受伤。”没想到这么快又回到这里,受到夹道欢迎。“钟有初,你可算来啦。”“谢天谢地,赶快把这事儿解决了吧。”“就是。你快叫李欢放了何蓉,万事好商量。”“私人恩怨不要影响到工作嘛。”在有些人眼里她是救星,在有些人眼里她是祸水。这种毁誉参半的眼神钟有初很熟悉。她不由得嘲讽地想,如果和李欢结婚能解决一切,这帮昔日同事会不会立刻叫他们拜堂洞房?她走到第一会议室外,雷再晖回到何蓉的位置上:“李先生,钟小姐来了。”“有初姐……”何蓉的呼喊被粗暴打断,取而代之是李欢兴奋而急速的声音:“快让有初进来!你,雷再晖,你坐在电脑前面,让我看得到你,别玩小动作。”钟有初正要拧动门柄,从人群最后面冲出来的蒙金超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钟有初,你一定要让他打消毁掉公司的念头。”“我试试。”“我让你回公司。我给你涨工资。不,我任命你为行政部主任。”“雷先生给了我更好的条件。”“雷再晖的话不能听。你听我的。”“梁安妮。”雷再晖从桌上拿起李欢最先掷出的三柄飞刀,“带蒙先生去茶水间休息。”“钟有初!你可不想看到闻柏桢的心血都毁于一旦吧!”“李欢,我进来了。”会议室的门随着钟有初放在门柄上的手微微用力,轻轻地打开了。从半掩的门缝里只能看见咖啡色会议桌的一角和紧紧拉着的深蓝色窗帘。时近中午,却营造出一种幽暗的气氛。门又被轻轻带上。会议室隔音效果很好,何蓉的电脑是唯一连接内外的纽带。大家屏息静气,一开始只能听见李欢急促的呼吸声。“对不起有初,我不应该骗你。我……我只是怕你不肯来。你坐,你坐呀,坐在我的对面。”“为什么我会不愿意来呢?”钟有初的语调相对平稳很多,语速缓慢,每个字都很清晰,“对。如果在你手上的是梁安妮,我可能真的不会来哦。”何蓉哇哇地哭了起来:“有初姐……你和我说过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怕,可是我真的好怕……我尽力了……”“何蓉,别哭。你做得很好。至少当着我的面,李欢不会伤害你。对不对?”钟有初又将目光投向李欢,“你看,我已经来了,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有初,你今天真漂亮。知道吗,你是我心目中的莉亚公主。”他语无伦次地表达着心中的激动,“我有一张你穿金色舞娘服的海报……是我合成的。”“那是我真人比较美,还是海报上比较美?你的眼睛为什么还在看别的地方?看着我,只要看着我。是我真人比较美,还是海报上比较美?”含糊的元音和轻柔的辅音形成了强大的磁场,全程监听的雷再晖不得不承认钟有初此时的声音有种魔力,她想必是投入了许多的精力,千锤百炼,才练成了今天的语调和姿态。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人的必修课。他迅速拿起小刀把桌上一副耳机的电线割断。“是你比较美……”李欢急促的语调间还夹杂着何蓉的呜咽声,“你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有女人味……我不是说你之前不美……有初,去把门反锁上。”“我不要。我不要把门反锁上。”钟有初慢慢地说着,“你不了解我吗?我从来不会把门反锁上。想想看,是不是这样。”“……好吧。”音响里传来重重的推搡声音,何蓉抽噎的声音变大了,“快把音频关掉!我不希望外面的人听见我们的对话。”“李欢,别这样粗暴。何蓉是我的朋友。”“什么朋友,你被炒她有帮你说过一句话吗!只有我是你的依靠。”“那你让何蓉出去好吗?”钟有初轻言细语道,“我和你单独谈。”“可以谈的!”嗒的一声,电脑陷入一片死寂;须臾,有人献计:“有软件可以强制打开对方音频。”有人反对:“在李欢面前玩弄这种把戏,不是班门弄斧么!”从会议室里隐隐约约传来何蓉的尖叫声。接着是钟有初的怒喝,但谁也没有听清楚她激烈地表达了什么。雷再晖腾地站了起来,奔至会议室门口。只要稍微一使劲,他就能打开门。但门先从里面打开了,捂着脑袋的何蓉被钟有初推了出来,雷再晖接了个正着。他伸手想把钟有初也拉出来,但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门随即被关上。“……李欢要割我的耳朵!”何蓉扑在雷再晖怀里抖个不停,“我的耳朵还在不在?好痛!我的耳朵没有了!”“何小姐,你并没有受伤。请带何小姐去休息一会儿。她的脚腕需要冰敷。”“那有初姐怎么办?”何蓉哭叫,“怎么可以把她和那个变态关在一起!那个变态会伤害她!”“不会。”“你保证吗!”“因为他不会伤害同类。”爱丽丝漫游牡丹亭“你看,我不会走的。”钟有初重新坐在了李欢对面,“不和你谈好条件,我不会走的。”迎着钟有初诚恳的目光,李欢放下了手中的单刀。在幽暗的空间里,刀身像一潭黑灰色的死水,映着他扭曲的面容。“我何德何能,可以和你面对面地坐着。”他激动地唤她的艺名,“钟晴!”这是一团焦躁的火。他喃喃地将这个名字重复了好几遍,突然攥紧了拳头:“不!钟晴属于所有人。钟有初才独一无二,不可分享!”“接受雷先生开出的条件吧。”坐在阴影里,钟有初开口了,“也许违背了你的良知,但这无疑是将伤害降低到最小的方法。”李欢快速地眨着眼睛,使劲抓了抓头发,愤愤地嚷着:“别谈公事!好不容易有了独处的机会,别谈公事!自从闻狐走了之后,我就一直想要和你谈谈!”“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这些话都烂在我的心里了!整整四年!今天是你八年前入职的日子,除了我,还会有谁记得?谁会记得你当时穿着墨绿色的套装,米白色袜子,深咖啡色带装饰花的皮鞋?你很喜欢那双皮鞋的样式吧?还有一双一模一样黑色的。穿黑色皮鞋的时候,你会配深色的袜子。你的裙子里永远都会有白衬裙。八号发工资你会买四筒芝麻饼干放到茶水间,十六号你会吃一颗芬必得——不,这都不是我一个人的记忆!不是!”他捶着桌面,震得刀片嗡嗡作响。“李欢,别把其他人扯进来。”“有一次你的药吃完了,我马上跑出去给你买。但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吃过阿司匹林。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伤心吗?只有闻狐常备着阿司匹林,因为他有偏头疼的毛病。”“这种小事我已经不记得了。”“闻狐是强者,我一直崇拜他。所以伤心归伤心,失望倒也谈不上。要知道我浏览过所有关于你的信息,公开的,秘密的——”钟有初抑制不住地颤抖了:“你凭什么——是啊,高科技黑客,随便吧!”“我知道他做过你的家庭教师,那其中还有我打探不到的隐秘吧?但他还不是不止一次地遗弃你!你看,只有我一直在你身边,关注你!你应该爱我,我们是天生一对。”钟有初看着李欢,仿佛看着一面镜子,映出过去的自己。“爱没有应不应该。”这个回答扰乱了李欢的逻辑,他疑惑地望着面带怒色的钟有初,脑海中飞快地掠过她电脑里暗含蛛丝马迹的电邮,一封又一封。“你不是也对闻狐死心了么?楚求是发了很多信请你去求是科技,说闻狐请他多多关照你。你不去,反而推荐了何蓉。如果你爱他,就不会拒绝好意。”“是的,我不爱他。可是我也不爱你。”“你为什么不爱我!你不爱闻狐,爱的就是我。”终于还是辜负了雷再晖的信任。她无法说服李欢,就像无法说服过去的自己。“爱没有道理可言。”也许李欢在高科技方面是天才,但在感情方面却是白痴也不如。“不是!凡事都有道理,你不可能没有道理就不爱我!爱有是非曲直,爱也有前因后果。爱和源码一样,不是0就是1。”“总之我不爱你。也不会再爱任何人。”李欢大发雷霆,使劲拍打着桌面。他的脑袋装满了各种可怕而扭曲的逻辑,思想困在这逻辑迷宫里,走不出来。“不可能!你不爱我,就一定爱着什么人!一定是这样!是谁!除了我,这世上还有谁堪与你相称!堪与你相称!”钟有初将双手放在桌面上。“好。那我告诉你。我没有道理地爱着一个人。虽然他不相信这种爱。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爱上他,爱得发狂,爱到和你一样,关心他的所有细节,和他在一起,什么荒诞的事情都会发生。这种感情就是做梦,丑陋不堪。但我永远也得不到他,和你一样。”李欢目瞪口呆:“谁?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你的资料上完全没有这个人的存在?”这个人是过去的闻柏桢。是钟有初的迫害,让以前那个意气风发,充满魅力的闻柏桢永远消失了。他原本不止今天这样的成就,却因为她不得不东躲西藏,流离失所。“李欢。人太偏执就会被惩罚。我已经被教训过。”“那个人是谁?告诉我!”“你不明白。”“其实根本没有那个人吧?你骗我!”李欢一砸桌子,站了起来,“休想我相信这种荒谬的……”“那个人是我。”会议室的门被踹开了。这种雷霆万钧的气势,连钟有初也一时恍惚,以为是闻柏桢从天而降。她想过无数次,闻柏桢会不会再次突然出现,提醒她所有狼狈和尴尬都是自找。但破门而入的是雷再晖。“够了。有初,到我这里来。”他虽然是个不容拒绝的人,但这种霸道的口气,判若两人。无论谁,在这么危急的时刻,听到了具有权威性的命令,都会乖乖照做吧?钟有初站起来了,但并没有往他那边移动。她隐隐已经理解了雷再晖的想法,于是觉得这也太离奇了。“你干什么!”李欢拔出飞刀掷向雷再晖,明明是飞向腹部的轨迹却在快靠近的时候迅速贴上雷再晖格挡的小臂,诡异发生在一秒内,钟有初张大了嘴:“别——”“在女性面前,你太粗鲁了。”雷再晖掸去飞刀,走到钟有初的身边,将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你没有陪他发疯的义务。我们走。”突如其来的夺爱让李欢发了狂,他握着单刀冲向雷再晖:“我不相信你们有感情!你们昨天才见面!”雷再晖没有可能在狭小的空间里躲闪李欢的攻击,锋利的刀尖几乎要割开他的喉咙。映着刀光,一道灵犀突然击中了钟有初。“我们不是昨天才见面。”她急于将这个荒诞的计划抛出来拯救两人,声音变了调,“李欢,你查阅了我所有的信息,公开的,秘密的,但你不能钻进我的脑袋里去,看到我做的每一个梦!”如何将谎言编造完美?最好的方法就是加一些实话来点缀。“梦?”李欢迷茫地看看钟有初,又看看离刀尖不足一公分的雷再晖,“我没有看过你的梦?你怎么能这样说!我的梦全都是你,我们每天都在梦里约会!”“不是。你不能连我的梦也绑架了。我经常梦见的那个人也在这个房间里。”听到钟有初抛出这句话时,雷再晖脸颊一阵抽动,看来是有些吃不消。“从我十二岁起,一直有一个人陪伴在我梦里。我也渐渐地爱上了他。在我被辞退前几天,我又再次梦见他,”钟有初看了一眼雷再晖,但他今天穿的不是深红色那件,“我梦见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衣,白色的纽扣。”李欢从上到下把雷再晖打量了一遍,和钟有初的描述一模一样:“明明是你现编的!”“你不相信?”钟有初笑了起来,轻轻地搔着额头,“你也觉得我撒过太多谎,已经没有信用了?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个谎话连篇的小丑啊。”“有初,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看你的……”钟有初打断了他的辩解。“李欢,你有没有见过像我这样完美的脸?一道疤痕一颗痣都没有的脸?”钟有初摸着脸颊,“那些缺陷在我十五岁之前全部处理掉了——但心上的那颗永远也点不掉。掩饰也无用,它永远都在那里。”叹咏调的表演,矫揉造作的台词和动作,普通人听来一定会觉得蹊跷。但李欢本身高亢的情绪正好合上这种节拍:“不是,有初,你在撒谎!”“如果一个人连做过什么梦都要造假,那也未免太可悲。”雷再晖把抵在喉上的刀尖拨开,“李欢,接受现实吧。你居无定所,不名一文。而我有在这社会上呼风唤雨的能力。有初想要什么,我就能给她什么。她想成为金葵奖影后,我就给她买一个。我可以让她永世做她的梦,不必醒来。试问你和我,谁才有能力和魄力为她营造最好的生活?我做有初的恋人,亦不会令你失望。”李欢脸色灰败,但仍然紧紧地咬着腮帮子,不认输:“为什么?这明明是假的!”“你还保存着它吗?”钟有初低声问雷再晖,声音温柔得像一片云。“你说呢?”雷再晖低声地反问她。“你一定会保存着它的。我还记得在梦里,你剥开一根盐味棒糖给我。”钟有初将手伸进雷再晖的外套暗袋,“我想你会一直保存着那张糖纸吧?”她用两根手指将糖纸夹出来。李欢仿佛泄了气一样,用尽最后的力气挽回:“有初!”雷再晖一掌把单刀打飞,将李欢抵到墙上。“不要叫她有初。不要再骚扰她。她是我的女人。”当你翻过过山车的最高点,就会飞一般下落。这种降落安心中又带着亢奋,有一种失重的快感。丁时英特意选了午休时间过来,意外发现百家信还是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前台的一对姐妹花正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竟没有意识到丁大秘书出现。“一见钟情?”“不是!是一开始就商量好的!”“真没有想到,她就是钟晴!”丁时英在桌面上敲了两记:“发生了什么事?”“丁姐——哇!你变得好时尚!”她不仅破天荒地把头发给放了下来,做成大波浪,还染了栗色。身上也不是平时一成不变的黑色套装,而是一套价格不菲的名牌潮衣。这样的造型给丁时英平添了几分女人味,但也许是太久没有打扮,姿态还很僵硬。“丁姐,怎么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今天真的发生了大事!”姐妹花立刻添油加醋把上午发生的挟持事件复述了一遍,大肆地渲染李欢的变态,雷再晖的英勇和钟有初的狡猾。若是在往常,丁时英早已按捺不住要发表意见,但今天她一反常态,不耐烦之余却是缄口不言。等姐妹花绘声绘色讲完,丁时英立刻问道。“蒙总在哪里?”“办公室。刚和工会代表谈完,雷先生又进去了。”走进工作间的时候,有人和丁时英打招呼,但她没有回应,于是大家只是当她照例出现,重又全身投入八卦大潮。审视着自己的办公桌,丁时英的心情从未如此愉快过。她的私人摆设过去都选了些黑白色的便宜货,现在留给公司好像也不是很心甘情愿,于是她还是一样样都放进随身带着的环保袋里,包括一小盆仙人掌。“丁姐,你这是?”终于有人觉察到了异样,过来询问。但丁时英并没有回答,只是一样样地查看着自己的私人物品。她看电视里那些小朋友,个个都是眼睛生在头顶上,一句“今天不是你炒我,是我炒你”就潇洒走掉。那留在公司的私人物品怎么办?不要?宣言之后再收拾?搞笑!做人不能这么没计划。”哦,还有一个水杯,落在茶水间。钟有初和何蓉正窝在茶水间里聊天压惊。“有初姐,你怕不怕?刚才你们走出来,李欢还一直在偷偷瞄你!要不是他已经被控制住了,我一定会吓的落荒而逃!直到他被工会带走,我才放下心来。”“我们在会议室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是呀!李欢一点也不懂行政秘书的工作。为了保证会议顺畅,我们和总部一直有一条专线联系。从纽约传回来的声音很清楚!”那么总部也旁观了这场好戏?这比李欢掌握的真相更具有威胁。难怪后来雷再晖并不在意自己拿不拿得到李欢的保证,因为董事局会做出大快人心的决定。“其实那时候蒙总已经完全放弃啦,说别演猴戏了,还是报警吧!反正也瞒不住了——太过分,现在倒置你的安危不顾!幸好雷先生二话不说,一抬脚就踹门进去了。厉害!幸好今天的事情只是八卦,没有演变成时事新闻!”何蓉的眼睛闪闪发光,“我待会要去把qq,msn的签名全部改成‘快来问我挟持八卦’!哎呀,我的脚一点也不疼了!”“一说到八卦,你眼睛都发光。”“有初姐,你和雷先生都很强!真的,刚才在会议室里都是演戏吗?没有一点点真心吗?雷先生说的每句话,我听了都好感动!我是不是太拜金了?”“你总不会以为那都是真的吧?”钟有初笑得手中的水都微微荡了起来,“当然是假的。”“演得真好,真不愧是钟晴!讲讲吧,有初姐!讲讲你以前的故事!”一直避免让其他人了解的过去,一直不愿意再和自己产生任何联系的名字。钟有初憎恨这个名字。因为它包含了大量的谎言,背叛,悔恨和秘辛。“其实你不是格陵人,怎么会知道钟晴。她只是个本土的小明星而已。”“因为内陆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少女偶像,真是我们那一代每个小姑娘的噩梦啊!据说她坐公交车被星探发现,然后就红了。有初姐,你呢?你也是被星探挖掘的吗?”“你不会是要从那么久远的事情开始问起吧?”“回答一个吧!有初姐,就回答一个!”何蓉眼巴巴地看着钟有初,“我从来没有和明星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告诉我吧!”“电视台拍格陵建市三十年庆的纪录片,要选一对双胞胎当主角。我被选中了。后来就走上了这条路。”“哦!原来你还有个孪生姐妹。”“没有。我只是穿了不同的衣服,扮成有一对双胞胎存在的样子去甄选而已。现在想想,胆子还挺大。”“啊?他们信了?!”“一开始确实信了。”钟有初平静得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扮成姐姐的时候就把左眼斜着。姐姐有缺陷,所以害羞,别扭,不自信,爱做小动作。”何蓉不服气:“天哪!他们总会发现你们两个不能同时出现吧?”“何蓉,二十年前的人很淳朴。等他们发现了之后也没有生气,而是觉得很有意思,采用了电脑编辑的方法把两个角色放在一个画面中。”“所以你一个人打败了所有货真价实的双胞胎?”“拍摄结束后,我的眼珠受到了损伤。”钟有初指着自己斜视的左眼,“这就是代价。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不会这样做的。无论谎话,真话,伤害到自己的时候就应该停止了。”何蓉一怔,扁起嘴:“有初姐,我真后悔呀!”“后悔什么?”“如果像你建议的那样,装作不会喝酒就好了!我真讨厌现在这样!不是陪这个客户喝,就是陪那个代表喝!虽然很纠结,但我一度也真觉得自己是全心全意的好员工——好!被挟持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帮我!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百家信的宣传口号是‘信任我,守护你’,真相却是强行推出有缺陷的产品!”丁时英打开茶水间的门:“我无意打断你们,只是拿个杯子。”“丁姐?”何蓉有点忸怩,“今天一直没有看到你呢。”丁时英拿了杯子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回过头来笑笑。“何蓉。你知道公司里酒量最好的是谁吗。闻先生在的时候,都是蒙金超挡酒哪。”戏假情真蒙金超正脸色铁青地听雷再晖的汇报,见心腹丁时英门也不敲就闯进来,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就到此为止。”雷再晖起身,伸出手,“合作愉快。”蒙金超冷笑着摇摇手:“我不愉快!”作为一名公司老板,连场面话也不讲,无疑十分失礼。雷再晖缩回手,拿起了公文包。在他看来,这种不愉快简直不值一提。“那么再见。”“别再见了!”当雷再晖经过丁时英身边的时候,后者倒是十分恭敬地对他颌首致意:“纽约再见。”“纽约再见。”虽然没有接收到任何额外的反应,但丁时英敏锐地感到雷再晖的身上,似乎多了一点——人性?雷再晖一消失,蒙金超立刻嫌恶地咳了一口痰:“小丁,你去宣布下午照常上班。还有,马上给我订一张最快飞纽约的机票。不,两张。你和我一起去——为什么刚才你对雷再晖说‘纽约再见’?”丁时英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位腆居高位,尸位素餐的老板。那目光中有厌恶,也有怜悯。“叫梁安妮去做。她总不至于连飞机票也不会订。”从未收到来自丁时英的拒绝,蒙金超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小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唷,不上班跑去做造型!好!行!我叫梁安妮做,你就歇着!”没有人知道丁时英为辞职准备了怎样的演说。所有人都存在着错误的认知——丁时英会和百家信同生共死,所以包括蒙金超在内,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砰地一声,正准备去吃饭的同事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蒙金超打开办公室的门,追上了一脸凛然的丁时英,手里还挥舞着一个白信封。“小丁,你辞职了百家信怎么办!梁安妮回总部,谈晓月调走——还好,还有个何蓉。何蓉,你过来!帮我订两张机票。”何蓉躲在钟有初的背后不出声。“何蓉,有人叫你,要有回应。”钟有初拂了拂头发,“不要犹犹豫豫。”何蓉咬着嘴唇,一瘸一拐地走到桌边开始收拾东西:“我受到了惊吓,要回家休息。”“你捣什么乱!好,好,我放你半天假……”“半天不够。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才能抚慰我受伤的心灵。这么美好的春天,正该去漓江游游泳,吃吃米粉。”大家都呆呆地看着她的动作,然后反应过来,何蓉的老家在离格陵数千公里外的广西呢!“何蓉,你什么意思?辞职?”“是!”“什么意思!”霎时成了孤家寡人的蒙金超涨紫了脸,眼神狂暴,“你们不要乱来!就算辞职,按照规矩也还得再做一个月!不然就赔钱!”丁时英冷笑:“是吗?我攒了三十六天的年假,现在就开始休。休够一个月,还有一个星期算我送你。”“我赔你三个月工资!”何蓉也反抗起来,“拿去赔偿客户吧!如果还有人愿意买百家信的产品!”蒙金超放弃了何蓉,相对来说丁时英更有用,他开始使用怀柔政策:“小丁,你不是这么绝情吧?平时可没有亏待过你!有什么投资的良机,我可都……”丁时英一甩长发,怒冲冲地打断了蒙金超的话。“好!今天大家把话说清楚!当年骗我买你手上的债券和房产,也是我鬼迷心窍,按揭了一切!次贷危机一来,我几乎破了产!现在我终于将一切债务还清,不再是负婆了!休想再控制我!”“小丁,这话有良心吗?你情我愿……”“还有,我和你半点暧昧也无!你太太时不时来闹事,到今天我还嫁不出!你故意让大家误会,这就叫不、要、脸!”被一贯低眉顺眼的丁时英兜头兜面一顿痛骂,手指几乎戳到面上,蒙金超气得几乎心脏病发:“你!”“你总说我一无是处,可事事都还叫我做!我受够了,请另请高明。”“难道你能找到比这里更好的工作?任谁请行政都要年轻貌美!也不看看你自己的年纪!”“我得到了去纽约总部面试的机会。”看蒙金超像条疯狗似地乱咬人,丁时英得意地扬起了头,“你最好祈祷我别得到那边的工作。”闹剧还没结束,钟有初已经拿上自己的包,偷偷地溜到了电梯附近。这是她的习惯,看电影不喜欢和其他人一起散场,混入人潮中总让她有不安全感。她意外地看见早已离开的雷再晖坐在电梯旁的长椅上。那只时刻陪伴在他左右的公文包放在椅腿边,他翘着腿,手放在膝盖上,后脑勺枕着墙壁,闭目养神。也是,这半天够累的。钟有初饥肠辘辘,使劲地按着电梯的下行键。雷再晖睁开了眼睛。“钟小姐。”钟有初脸部一阵抽搐。她不希望杀青后还和男主角有交集,入戏要懂得抽离。“雷先生。”她回应得既勉强又不甘心,“我以为你在休息。”“没有。”他重又回到刚才的姿势。钟有初再仔细观察,才发现是过长的睫毛造成了他在休息的假象。雷再晖转过头来,钟有初赶紧移开目光,专心地看着楼层显示。从侧面看,钟有初并没有蒙古人种的典型扁平面貌特征。拜叶月宾所赐,她也长了饱满的额头,完美的鼻子和纤细的下颌。她久已不打理自己的眉型,此时反而显出自然的形状。唯一的遗憾是唇色过红,衬着白色的皮肤,显得夸张。她还有当年那个小女孩的眼角眉梢,雷再晖心想。在福利院里,他并不知道自己本名,只知道自己的父母均是在三十年前的“樱桃”台风中丧生,尸骨无存。但他很幸运,不仅仅活了下来,而且很顺利地被一户雷姓人家收养,视若亲生。他曾在数模比赛后,带着第一名的奖杯坐在养父雷志恒的车上,慢慢驶过这城市的流光夜色,路边全是同一个小姑娘的巨额广告,遍布衣食住行各个方面。等到了他最喜欢的餐厅,玄关处竟然也贴着她和餐厅老板的合照。“爸爸,她是谁?”“她是谁?她是钟晴呀!小晖,你不需要天天埋头学习,偶尔也要像其他孩子一样,上上网,打打电动什么的。有个总考第一名的儿子,爸爸虽然很骄傲,但总觉得缺少了什么!偶尔捣捣乱也可以!哈哈,爸爸很希望哪一天能帮你去收拾烂摊子哪!”养母艾玉棠每天调好闹钟等着看钟晴参演的肥皂剧。钟晴在电视上哭,养母也哭;钟晴在电视上笑,养母也笑。哭哭笑笑,笑笑哭哭,完全入了戏。“小晖,等你长大了,妈妈把钟晴讨来给你做老婆吧!看来看去,只有她这么乖巧的,才配得上我的儿子哩!”“决不准那个斜眼睛进我们家的门!”意外出生的妹妹雷暖容虽然痛恨钟晴占去了一部分的母爱,可实际上爱穿的衣服,爱吃的甜食,都是她代言的产品。每天梳着因钟晴流行起来的发式,学她伸直小手指去拿话筒的小动作和说话的语气。雷再晖的目光已经在钟有初身上停留超过了礼貌的时间,但暂时他还不想移开。他看着她,就好像看着远处窗下的一盏灯光,照亮旅人夜归的路。“怎么回事?”四部电梯统统稳如泰山,在顶楼停着不下来。钟有初一下一下地按着钮,“检修?”养父最后一次买回来庆祝他生日的蛋糕包装盒上,有钟晴微笑的头像。她长大了,脸庞褪去了婴儿肥,显出标准的鹅蛋型。因为看见那清纯的面容,养母说了一句:“暖容,你学学钟晴嘛!看人家那么忙,学习成绩还顶呱呱!你呢?一天到晚只知道玩,逛街,上网……”雷暖容顿时发了飙。“别拿钟晴和我比!她那么远,那么高,能妨碍到什么?是这个人!是这个人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你们,我多么没用,流着雷家的血,却连捡来的都比不上!你妨碍了所有人!只要有你在一天,我都不会开心!你已经考上国外的大学了,为什么还不快滚!”蛋糕摔得四分五裂,蜡烛掉在包装盒上,那张微笑的脸慢慢地卷曲,燃烧起来。因为是孤儿,所以要比别人更用功。因为是孤儿,所以样样要做到完美。因为是孤儿,所以比别人更霸住父母。因为是孤儿,无论如何挽回,最终还是成了多余的那一个。电梯终于下来了,钟有初松了一口气。雷再晖站了起来。“钟有初。”“什么?”“我答应过会给你写推荐信。”“愧不敢受,我也没做什么。”钟有初笑一笑,“最后还是你救了我。”“一起去吃饭……”他话音未落,何蓉像一枚炮弹一样直冲了过来,从后面拦腰抱住钟有初:“哇哇!辞职真痛快!有初姐,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哎哎,说起我们还没有吃过鼎力的员工餐厅哩!毕竟在这里工作了四年,临走了,真应该去试试久负盛名的午餐A——金枪鱼火腿番茄三文治!能把金枪鱼卖到鱼翅的价格,肯定不简单。哦,雷先生,你也还没走呀……要不一起?”“好。”我明明只是客气一下!何蓉心底呐喊着,但也无可奈何。她还想和有初姐多聊聊娱乐圈的事情呢!雷再晖真没有眼力!三人来到位于二楼的员工餐厅,找了窗边的位置坐下。服务员过来点餐的时候,何蓉两根手指一伸:“两个午餐A!”服务员搔搔脑袋:“三个人?”“我和她们一样。”雷再晖掏出皮夹,为三份午餐付了钱。“反正他有钱!”何蓉对钟有初附耳悄声道,“他还说过要你永世做梦,不用醒来呢!”“别说那些无聊的话了。”“可是现在真的很尴尬!他是个大灯泡!”“不要当众讲悄悄话。很不礼貌。”何蓉吐了吐舌头。雷再晖没有在意她们的悄悄话,只是专心地转动着面前的水杯。阳光透过水杯,投射在淡绿色的桌布上,随着角度的变化,变成了幽深碧绿的粼粼湖水。“有初姐,你认不认识杭相宜?她也是童星出身啊,常红二十年不衰!”钟有初当然记得这个本名叫高带弟的老对手。“认识啊。谁不认识杭相宜?她去年不是还走了奥斯卡的红地毯么,穿得像一只猫头鹰。”她无意让话题沿何蓉希望的方向继续。何蓉只好嘿嘿笑了两声,一边玩着餐刀,一边轻声哼着一首走调的歌。哼了没两句,餐刀倏然飞到了钟有初手上。“咦?!”钟有初摊开手掌,一块用电线,小刀和手机电池做成的简易电磁铁:“这是雷先生的秘密武器。”何蓉恍然大悟:“哦!因为有这个,所以李欢的飞刀才刺不中你?”“凡事都应该做好万全准备。”雷再晖打好腹稿,从公文包里拿出信笺和钢笔,“我不可能为了救人而让自己身处险地。”何蓉看他一副要办公的模样,吓了一跳,阴影很重,反应极大:“雷先生,你干嘛?”她的过激反应让雷再晖莫名其妙:“我要给钟小姐写一封入职推荐信。”钟有初看到信笺已经撕过几页:“你经常写推荐信?”“值得就写。”他写得很快,下笔如飞。写完后将信折好放进信封,粘牢,又拿出私印来在信封口盖章。“现在很少有个人会用印章吧?印章是私有化象征,呵呵。”何蓉也觉得自己讲的笑话不好笑,愈发憎恨起雷再晖非要跑来插一脚——写了推荐信就带着你的三文治快走吧!雷再晖把推荐信递给钟有初。后者道了声谢,双手接过来。“现在想起来,我曾经见过你为甜蜜补给拍的广告。”“你是格陵人?”“我在格陵生活到高中毕业,所以对钟晴还是有些了解。”雷再晖说,“今天从李欢的口中得到这个消息……实在很意外。”何蓉得意地挥挥手指:“但是和大明星坐在一起吃饭,这还是第一次吧!”“这一点不可否认。”钟有初突然眉毛一挑:“这种饭局的价码是十万!快,一人五万,先付钱。”她朝两人摊开手作势要讨钱,小手指仍是习惯地伸得笔直。“什么呀,有初姐,我可付不起!我和你一起吃过那么多次饭,把我卖了也不够呀!”气氛变得轻松起来;钟有初笑着拿起三文治咬了一口。这是雷再晖第一次看到她吃东西,摇了摇头道。“我早该想到,你吃东西的姿态也一定训练过。虽然很优雅,但这样活着太辛苦。”上午才有人警告过她,想把自己嫁出去就得演戏。“习惯了。”钟有初笑着望向何蓉,“不过我和这位天然呆多互补呀。”“李欢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何蓉悻悻地为钟有初打抱不平,三文治把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有初姐一定能找到更好的。”“李欢本性不坏。只要他接受系统的心理治疗,痊愈后依然可以成为社会栋梁。那个时候,他就会遇到适合他的另一半。”何蓉心直口快地说出顾虑:“可是,如果他真的痊愈了,腾达了,娶了大美妞儿,而你并没有和雷先生在一起,那他说不定会到你面前来耀武扬威哩!”钟有初几乎笑喷,连雷再晖也不禁莞尔。“何蓉,别把你代入到李欢的角色里。”“好,那如果他又回头追求你呢?就算恢复的再彻底,想到他做过的事,也会心里发毛!”“你总得给人家第二次机会吧。”何蓉一发挥八卦功力,钟有初就左支右绌,“我说了,李欢本性不坏。”钟有初不过是随口地维护了一句,但雷再晖听在耳内却有些不是滋味。“钟小姐条件不差,不必凑合一世。”“啊?这话从何说起。”“你和他不合适。”“哎呀,你们误会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眼光很高哩。”钟有初投降,“哎呀,事到如今,怎么说都是错。”雷再晖拿起盘中的三文治,又放下去。“我知道。要拥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才能追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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