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海青拿天鹅)-18

如我所料,神仙们都去窥池一睹下界战况,仙苑中则冷清许多。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我步履匆匆,随着小径七转八绕,来到上次同子螭散步而至的那个小潭边上。这里依然静谧,繁茂的花树在四周开满了花,雾气变幻,潭水上漂着一层厚厚的落英。  这潭水是天庭涌出的泉水汇集而成,常年无人打扰,又汇集花树精气,我要使窥术,这里再好不过。  “撷英,撷英……”花精们从树上降下,如点点萤火一般在我四周围绕。  我朝它们笑了笑,望向前方心中默念。  潭水平静的水面上渐渐起了一层波澜,少顷,一片清莹的水花向上卷起。花精们飞向那水花,汇作一团亮光,慢慢在我面前铺开,如明镜一般。  我从腰间拿出日君赠我的金匕,往明镜上一点。  金色的光斑在明镜上出现,耀眼地如日光一般,未几,光斑向四处散开,明镜中渐渐映出些景物来。  苍穹深邃无底,云气茫茫在下,如万丈彩练一般映着霞光。  未几,却有团团乌云汇聚而来,高高的云头上,子螭和共工的身形两两对峙,气势贲张,杀气凛凛。一时间,只见强光闪过,将即将黯淡的天际照得如正午,猛烈的罡风将云彩冲得四散开去。一时间,战鼓擂动 ,对阵的天兵与苍渚怪物厮杀作一团。  忽然,我看到有身影自那众人之中落下,一阵狂风扶摇卷起,朝天边飞去。  正在这时,天上的共工杀气突然收敛。虽只有短短一瞬,那个在空中抖动蜷起的身影却一直徘徊在我的脑海……  明镜中的亮光弱去,浓郁的雾气弥漫,遮去了所有画面。  我望着它,久久定立。  这镜中一切皆来自日君目睹留下的记忆。  金匕乃日君以自身光华炼就,与他灵犀相通。方才,我尝试着将金匕与窥术结合,重温那日战况。  许多事一下浮起在心头。  在浮山中,若磐双目通红,痛苦挣扎;  在苍渚,那双赤目出现在共工的脸上,他一度想杀我,那利爪却挥不下来。  “……我谁也不怕!”共工阴鹜的声音隐隐回荡。  是什么教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忌惮的是什么?  我想起换俘之前,相柳匆匆赶来杀我的事。心中渐渐变得豁然。恐怕那日战场上共工发生的事,就是相柳最不想看到的。  “万事皆在人为。”日君的话如一点亮光,将我的思路渐渐照亮。  在苍渚,相柳曾对我说过,若磐之所以甘愿沉睡,乃是因为我当年自刎。所以,共工得以最终占据了若磐的躯壳。可是共工毕竟与若磐同体,有若磐的心在,他杀不得我。而那日他在战场上突然失控,也是我突然被袭触动了若磐……  这个想法出来,我的心冲撞不已,几乎觉得荒谬。  那日听说苍渚大战之中突然撤军,我就觉得不寻常。 昨日问子螭,他轻描淡写,却又即刻将话语岔到别处。  他没有瞒我,我很欣慰,只是有的事由不得我不做。乾坤阵即将开启,一旦成功,我就再也无法求证心中的猜测,若磐也许会永远被共工困在那躯壳之中。  若磐……  忽然,我感到身后有异样的气息聚起。  不对!我收起窥术,猛然朝几丈外转开身体。  “花君离开苍渚,果然就机敏多了。”一个带笑的声音缓缓传来。  我吃惊地望向那边,雾气仍变幻,落英如雨。相柳缓缓踱将出来,看着我,白皙的脸上,平和而莫测。第五十八章 ...  心中如坠深渊,我盯着相柳,身上骤然如结冰一般。  这里是天庭,他怎会来到这里?  看向周围,蓦地发现光照正渐渐黯淡,似乎已被他气势阻隔。  相柳却不慌不忙,看看我,淡淡一笑:“花君不必诧异,相柳不过重游故地。”说着,他看看四周的花树,轻叹道:“多年不曾来了,虽没了阆风悬圃,有宝霓花可观赏却也不错。”  他神色悠然,周身气势竟与周围毫无相悖。  我盯着他,眉头微微一皱,  相柳虽位列上古众神,可他随着共工反叛,早已被天庭驱逐在外,九霄的罡风雷劫和天门阻隔根本不会让他靠近。  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这个念头让我愈加心惊,有了前车之鉴,他说话语气越是柔和我就越是感到杀机重重,我稍稍后退,暗自运起神力。乾坤阵将启,相柳此时前来,必无善意。  “潋滟死去,花君竟完好,相柳佩服。”只见他目光微微转动,看看我周围的花精,不以为意,继续道:“自从大王将花君带到苍渚,相柳就知道你是个祸患。可惜大王太要强倨傲,一心要与若磐意志相搏,不肯杀你。而自从天庭说要以俘虏换花君,我就明白大王必以为耻,会千方百计将花君留下。果然,大王指使潋滟途中动手。”他苦笑:“相柳殚精竭虑,,一心为大王扫除忧患。不想,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这些话,与我心中所想完全相合,心中似激起万千波澜。  若磐……胸中堵着这个名字,久久不能平复。  “苍渚与天庭开战了么?”片刻,我问。  “正是。”相柳答道:“大王已率部进发。”  我冷哼:“如此,你来是要杀我?”  “这倒说不上。”相柳微笑,说罢,他突然出手,一道玄冰交织的罗网突然朝我落下来。  网?  讶异闪过心中。  不容多想,我早已蓄势,还击过去。  罡风卷着雷火将那罗网劈开,瞬间撞得殆尽。  不料,相柳气势已经完全包裹过来,只不过一瞬,那罗网又重新恢复,继续朝我收拢。  眼前,光照幽暗,却仍能看到花树的落英悠悠落下,花精们嘻笑飞舞,方才的交战,对它们似乎都不曾存在。  是壁障!心中一阵火急。这样下去,自己什么时候死在相柳手上也不会有人发觉!想到这些,,我一边抵挡,一边用神力朝四周壁障突破,却总不见效。  耳旁传来相柳的笑声:“受死不在这一时,花君何必着急?”  我心头一紧,掌化利刃朝旁边猛然划去,相柳影子一闪,却又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忽而闻得一声冷笑传来:“原来你就是相柳。”  那声音清澈而张扬,我转头,却见相柳的壁障上,豁然出现一道光明的裂口,一个少年身 影缓缓踱入,玉冠青袍,竟是南海龙君。  见到他,我心中倏而一松,力量骤然迸发,将那已经收拢到头顶的罗网一下击破。  “原来是龙君。”相柳在空中聚起形状,睥睨着我们,笑笑:“倒是有趣。”说罢,他念念有词,周遭突然变成墨色,隐隐浮着青绿的幽光。只听“嘶嘶”的声音响起,未几,数十乌光袭来,却不搭理南海龙君,只交织如狂风一般缠向我周身。  我忙使力反击,只闻得一阵腥风迎面扑来,霹雳光下,满地碎断的蛇尸。  令人作呕的是,那无数的蛇尸在地上蠕动,未几,各自长出身首,变作无数小蛇从地上盘旋而起。我唤出神木拔地而起,将自己护在中心。血光闪过,荆棘爆裂而出,刺向那些怪物。可相柳的念咒之声仍然传来,更多的蛇从碎尸中分裂而出,四周像汇着青黑的大潮,向我奔涌而来。  这时,一道强劲青光卷起,将那些包裹在四周的黑气冲散,相柳咒声戛然而止。  “嘁。”南海龙君飞身到空中,鄙夷道:“亏你挂着天庭神仙的名号,使出来的法术这般恶心人。”说罢,他身形忽而暴涨,化作一条白色的巨龙,将强壮的尾巴扫向相柳。  相柳亦不甘示弱,将身体让开,瞬间化成一条巨蟒,竟比龙君还要高出数倍。  “小儿,我当年与天兵大战时你还不知在何处!”相柳高声笑道,说罢,将庞大的身体卷来,四周一下变得漆黑憋闷,似有什么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  我心中暗道不好,连忙腾空,立在龙君背上。  “丑女!下来!”龙君发觉,恼怒地扭动。  “别吵!”我盯着上方一点亮光,道:“朝上,扶摇来破!”  龙君似明白了我的话,不再闹腾,清啸一声,卷起扶摇朝上方冲去。我默念聚起神力,花木灵气招引风雷,如利刃一般随着扶摇飓风破向黑暗。只听“轰隆”巨响,一道口子裂在眼前。龙君怒吼一声,张爪搅得漫天水光,如山一般压向相柳。  只见光芒闪过,相柳一声闷哼,身躯与那沉黑的气势在面前一下消失殆尽。  水潭如镜,花瓣依旧落下,温柔如细雨。  方才一切竟如幻影。  “这般不经打,什么上古神仙。”龙君变回人形,拂拂袖子,不屑地说。言罢,他瞅向我,恶声恶气地嚷嚷:“我可不是为了帮你,我是为了向神君交差!你诓我的事可还未算账!”  我没有理他吗,只望着眼前。心中虽庆幸,却仍疑窦丛生。  相柳,果真死了么?  他有神身,一旦死去必是散神,不会如此平静。上回在鼠王洞中,他曾假死,这回,恐怕仍是故伎重演。  那么,他去了何处?  方才相柳在我面前,没有掩饰共工的秘密,并且那些法术都不  是杀招,且破解得太轻易,他这次来的目的,似乎更像是为了对我说出那些话。  他若是一心为了共工,为何这么做?  正思索,突然,“轰”一阵巨响,寰宇几乎震荡。一阵红光划过天际,空中登时如烧灼一般。  “苍渚攻来了!”远远的,有人大吼的声音传来。  苍渚?!  我望着天空的红光,心神几乎凝滞。  “快走!”龙君一声大喝,倏而变作龙形,将我往背上一撩,腾空而起。  狂风大作,仙苑中的大树也被吹得怒涛一般。我在龙君背上仰起头,只见天空中,那道红痕久久不褪,像一个伤口,红光映得天庭万物都像着火了一样。未几,乌云从那红痕中滚滚涌出,只听擂鼓声声,青面獠牙的怪兽排列如阵,竟真是苍渚!  龙君载着我,脚下云彩如火。天庭中的神仙们被惊起,仙官擂起大鼓,命神仙们聚集。我看到有不少仙人手持兵器腾空而起,准备迎敌。  突然,一团巨大的火球从那红痕中滚落,熊熊坠下。  我心中一揪,那火光闪着浓重的戾气,是能炙杀神仙的苍渚之火!神仙们发出一阵惊呼,滚滚热力卷来,空中一阵憋窒,龙君忙退到更远的地方。  眼见着火球落下,突然,有什么朝它一挡,火球倏而“轰隆”地迸裂四散,白炽的光乍然升腾而起,冲回那红痕之处。  “是神君!”有人喊了一声。  我睁大眼睛。  雷师击鼓,响彻苍穹。洁白的云列在天边滚滚出现,层层堆叠。天兵阵列整齐,旌旗上染着太阳的金光,气势如虹。云列在鼓声中迅速包抄而来,未多时,已将源源涌出的苍渚敌众包围在中心。  我望着正北方,祥龙拉着云车当先,子螭挺立其上,身形笔直。  心情一阵难以言喻的激荡,却又觉得安定无比。  “子螭早料到了?”好一会,我问龙君。  “正是。”龙君已带我收势落回地面,抬头望着空中,得意地笑:“神君以为,天地间唯边缘薄弱,故而苍渚之门在八荒之外现世;而共工乃上古之神,对天庭最是了解,一旦封闭苍渚之门,若再现世,必是天庭。”  “……全出来了才好,一并收了。”子螭的话回荡在心中,我飞速地转着思绪,怪不得他让龙君跟着我,怪不得子螭早晨离开时把声势做得那样浩大,还带去了天庭众多兵将,竟是为了回来全力一击。  这时,一名身形巨大的将官身披战甲,威风凛凛地出列,声音洪亮震耳:“贼众竟敢犯我天庭!速速降来,可饶不死!”  无人答话,空中只余鼓声擂动。  苍渚的乌云团团停住,如染了墨汁一样浓重,沉沉悬在空中。  未几,那滚滚乌云中突然飞出一道刃光,直取将官面门。将官将手中神戢一挥  ,刃光破开。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似乎在笑,愈发响亮。没多久,苍渚的乌云从中心破开,云列盘旋,一人乘着红云降下,正是共工。  他的目光直直看向子螭,片刻,冰冷的脸上缓缓浮起一抹笑意。  第五十九章 ...  子螭立在云车上,看着共工,面无表情。  “尔等速速受降!”将官的吼声再度响起。  共工冷笑,突然将手中长锤一挥。  戾气激荡,如水波一样冲向四周。子螭放出气势一挡,神力相撞,狂风四散。  苍渚鼓声隆隆再起,怪兽们呼啸而下,朝四周的天兵攻去。雷师鼓声一变,天兵们严阵以待,整军迎战。一时间,无数喊杀声伴着刃光响起,电闪雷鸣。  子螭在云车上沉着指挥。  天上的红痕透着炽热的光,苍渚怪兽驾着滚滚浓云不断涌出,已有不少杀了下来。地面的神仙们毫不畏惧,纷纷上前迎敌。  我心急如焚,望着共工,腾云左冲右突,奈何一团混战,无论如何也上不去。不能这样下去,我暗自咬牙,看向近处一只怪兽,朝它冲去。  突然,手被用力扯住。  回头,龙君瞪着我:“你疯了?欲自残引共工发狂么?!”  心一揪,我讶然盯着他:“你……”  龙君哼一声,咬牙切齿:“神君同我说了,有他在,不许你去!”  他话音才落,突然,我听到天空中传来一阵狂笑。  仰头望去,却见共工手举长锤,对子螭道:“今日交战,共工等候多时,可惜尚未尽兴!”说罢,他将长锤往空中一抛,随即腾云飞起,张开双臂大喝一声。长锤被一股无形的力托起,化作一道锐光直飞苍穹。  子螭面色一变,卷起罡风阻挡那锐光。  共工却冷笑,周身突然放出万丈红光,如燃起火焰。  天庭似被什么撞了一下,突然一震。  我几乎站立不稳,踉跄了一下,待抬头,却猛然看到子螭面色苍白,一手紧紧捂在左胸下。  长锤的锐光刺向天空,只听崩裂之声响起,苍穹突然出现一个黑洞,洪水奔涌而下。  “天漏了!”有仙人惊呼,霎时间,洪水在呼啸奔涌,冲向天庭。  这时,又是一震,天摇地动。  我突然明白过来,这是共工发力正将苍渚整个撞来,天地动荡,牵连到了子螭的昆仑璧。心中不再多想,我顾不得龙君的呼喝,腾云而起。  红光戾气如刀,我手中聚起所有的力量,我朝共工击去。  未到身前,我已经被一股力量掐住脖颈。  共工冷笑,赤红的双目中,满是疯狂。  “杀我么?”他笑声轻蔑:“你以为我会像那日一般失态?我今日来,也是为了亲手杀你!”说着,他的手掌陡然收紧。  我的喉咙卡得难受,几乎无法喘气。  心中却无所畏惧。  当年的共工确实聪明,可他算漏了一点。若磐是天狗,不是他;而这世上,并非无人可像颛顼当年那样将他制住。  “你……不是共工。”我咬着牙,一字字道,说罢,拼尽力气,将金匕朝他臂上一插。  共工双瞳放大,痛呼一声,松开了手。  我顾不得喘气,再上前往他胸口再送一刀。  共工张着口,盯着胸前的金匕,似乎不可置信。  少顷,红色的光芒从他周身透出,瞬间,共工四肢蜷起,重重坠下。  我连忙将那身体接住。  他的身体那样沉,我摇晃了好一会,才终于将他稳在了腾云上。  神仙们欢呼的声音如潮般涌起,天空中,我看到子螭放出神力,托起无数五彩的巨石纷纷飞起。天漏处倾泻的洪水渐渐小了,苍穹重新恢复宁静。  我看向臂弯里,他双目紧闭,似熟睡了一般。胸口,日君的金刃已经渐渐消失,完好如初。我低头注视着他的脸,轻轻抚过那眉宇。将手覆上胸口,那心跳微弱,一声一声,却似乎正渐渐恢复强韧。  突然,一股杀气从身后袭来。与我的神力相撞,手臂发麻。我忙起势转头,却不见任何人。  “当心!”一声清喝响起,白光闪过,龙君将一道刃光挡在身侧。  “可惜呢。”一个温煦地声音传来,对面,一道朱红的身影立在云上,是朱鸢。  不待我定睛,朱鸢却又突然消失,身后一道寒气袭来,我连忙乘着腾云躲开。  这样不是办法。  我放下若磐,站立起身。  神力聚起,似乎从未有过的饱满。我心里明白,此时自己要保护的东西有多么重要。  “呵呵,怪不得他老妨着大王,原来有这等深情。”前方,朱鸢现身,微笑着,双目阴鹜:“如今一同赴死大概也无所遗憾。”说罢,他气势涨起,身后突然出现一群凶神恶煞的苍渚怪物。  龙君冷哼,拔出腰中宝剑,击向朱鸢。  朱鸢不慌不忙,突然化作两人,一人拔剑与龙君相敌,一人攻向我。  会□?我心底一惊。  朱鸢手中变出一把鞭子,血一般闪着红光,破空而来。  “这是为了潋滟。”他的温和地笑,下手却招招狠戾。他身后的怪物亦呼啸而来,森冷的兵器从四面八方戳出。  我亦不客气,在空中祭出神木长藤,将那些怪物牢牢困住,再以雷电作利剑,朝朱鸢面门劈去。  朱鸢将气势一挡,才要还手,这时,只听一声怒吼响彻空中。  白影闪过,利光如电交织,朱鸢的身形突然一定,睁大了眼睛。片刻,那身体破碎开来,在空中化作一捧细沙。  我望着面前,那人看着我,金色的眼睛似明镜一般,清澄透亮。  风呼呼吹来,四周的一切嘈杂之声似乎都成了烟云。  泪水涌出我的眼眶,我害怕看不到眼前那张脸,用力地把眼睛拭净。  一只手轻轻抚过我的脸颊,将湿润带走。  久违的温暖传来,泪水却愈发止不住。  他用双手将我的脸抬起,清俊的面容如记忆般深刻。  “若……若磐 ……” 我哽咽着,用力握着那两只手,看着那颊边渐渐盛起的笑意,又哭又笑。    阳光扯着一道身影出现在旁边,我望去,却是子螭丛云车上下来,看着我们。  他背着光,看不清气色,却见衣服有些湿答答的。我看向头顶,那被共工戳破的天漏已经补好了。  我望着子螭,吸吸鼻子,露出微笑。  子螭目光注视着我,优美的轮廓嵌在阳光中,线条和缓。  突然,“轰”,又是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  我站在腾云上几乎也被荡得不稳,若磐一把将我扶住。  “子螭!”我看到子螭捂着胸口倒下,尖叫一声,急忙冲上前将他扶住。  子螭面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冷汗涔涔地从额头冒了出来。  我惊骇地抬头望去,却见上方,苍渚的红痕仍未消失,却变得透明,隐隐可见苍渚的山岭映在天空之中。震荡不断,天空像被挤压的纸片一样,渐渐变形。尘土从平地上弥漫而起,我们所处之处渐渐上升,竟与地上一切隔绝。  这时,一阵笑声从空中传来,低低的,却清晰入耳:“苍渚现世,神君可觉身上痛快?”  一个身影出现在上方,只见广袖当风,长剑锃亮,竟是广清真君!  我瞠目结舌。看向子螭,他望着那里,双目阴沉而犀利。  广清真君高高睨视着我们,面上含笑,缓缓地说:“句龙死去,神君一人维持昆仑璧,诸多辛苦,今日待老夫来为神君解去。”  “放肆!”一声怒喝传来,龙君杀气腾腾跳上云头,拔剑指向广清真君:“叛贼!吃我一剑!”说罢,剑气化作无数刃光,刺向广清真君。  广清真君却不紧不慢,将手中宝剑一挡,龙君闷哼一声,突然向后退出数十丈。  “拿下!”护卫子螭的天庭将官一声令下,周围天兵朝广清真君杀去,广清真君将手一挥,乌光闪过,众兵士惨叫,竟有不少在空中散神而亡。  一阵刺耳的笑声又从广清真君口中发出,却怪异得很,时而变作另一个声音,我一听,心中一沉,分明是相柳!  他看向若磐,忽而低低长叹一口气:“我一心助你,可终不能成事,奈何!奈何!”  若磐盯着他,面无表情,双手紧攥成拳,周身腾腾涨起气势。  “不枉老夫一番心血,心愿终于得偿!”广清真君,不,相柳仰天而笑,说罢,他浑身黑光迸发,卷起扶摇冲天而上。闷闷的巨响传来,如万古擂动,苍渚的红痕刺目,一团巨大而幽暗的光从空中缓缓降下。  相柳嘶声狂笑,飞身腾空,举起两臂立于光团之下:“此刻之后,天地易主!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那是什么?”龙君不顾身上的伤,睁大眼睛问。  “共工的神力。”若磐走过来,看着我很  子螭,平静地说:“它被人重新收起了。”  我惊得无法言语,再看向子螭,他眉头紧锁,牙齿深深咬在唇间。  一切倏而明了。  为何我总觉得广清真君的气势似曾相识,为何相柳能到天庭来,这二人竟早已合为一体!  他袭击我的目的,全在于引我诱使共工分裂,以得到共工的力量。  柳在空中大笑,披发跣足,忽而身形暴涨化作巨蟒,吞噬幽光。  “须阻止他……”子螭艰捂着胸口站起,咬牙道:“否则,天地将会于一旦!”说罢,他看向若磐:“你当知晓天狗之事。”  若磐看着他,双目炯炯。  “知晓。”过了会,他答道。  我看着他们,忽然明白了这些话里的意思。  共工形神俱灭而神力仍存,本有悖于天地。今日正当古时的替日,天狗食日,阴阳交替,一切混沌秩序都能够在瞬息间扭转过来。  如果是这样……我的心砰砰激跳,望着若磐。  他没说什么,目光扫过我的脸,忽而转身,腾云而起。  “若磐!”我出声叫住他。  若磐定住,回过头来。  我望着那双眼睛,片刻,道:“万事小心。”  若磐看着我,露出一抹笑意,目光明亮得堪比日月。  “嗯。”他应了一声,随即化作巨兽,朝天空中飞去。  我站在原地,有些发愣。那神色,恰如许久以前,他对我说他不后悔时的样子……    “拿着。”愣怔间,手中突然被塞来一件物事。  我回神,却见子螭把昆仑璧交给了我。半边玉璧光洁,上面的裂纹却触目惊心,有几根竟已经比上回见到的更长,离边缘只剩毫厘。  心像被什么重重一捶,我惶然抬头。  子螭注视着我,目光深深,他低低道:“替我收好。”  我不解地望着他。  子螭双唇抿起,片刻,弯出一个笑容。  “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今天是什么日子?”他问。  “替日。”我答道。  子螭眉头微微扬起:“还有呢?”  “你我相识之日。”  子螭笑了笑,苍白的面容竟有了些焕然的颜色。他抬起手来,似乎想触向我的脸,片刻,却突然收住。  “保重。”他轻声道,说罢,却不再看我,转身离去。  “你去何处?”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我急忙伸手,那衣裳却掠过指间,触碰不到。  “子螭!”我大声呼唤,想上前,身体却被龙君一把扯住。  “勿妨碍神君!”他喝道。  我瞪大眼睛望向那里,指间子螭闭目凝神,突然清喝一声,五色云霓从天而降,将他高高托起。未几,他的神力如虹气一般贲张开来,瞬间冲向天空。  昆仑璧护在我的手中,只觉起了一层冰凉的汗腻。万千波澜在胸中冲撞,心跳得飞快。  相柳 已经将幽光吞入大半,看到子螭,怪笑传来:“神君莫非疯了?这区区神力岂可……”他话未说完,戛然而止。  穹顶之上,太阳渐渐被吞噬成缺,光照变得黑暗。  一道无形之气突地降下,如水波一样扫过万物。  相柳的面目陡然变得惊恐而扭曲。  “啊!”他凄厉地惨呼,蟒身僵直抽搐。  幽光迅速从相柳张开的大口中飞起,源源地从他身体上吸走青黑的光气,如云头升腾直高空,未几,骤然爆破开去。  瞬间,烧灼如火的光照喷薄而出,几乎将视野全部淹没。强光伴着暴风降下,四周云彩飞散,却撼不动子螭毫发。天上的红痕消退,子螭的神力仍在暴增,光芒如日,将苍渚一点一点地托出了天外。  “苍渚!”龙君一边撑起壁障挡住天上扫来的戾气,一边兴奋地大喊:“苍渚封住了!”  我望着子螭被光照抹去的身影,却几乎屏息。  “啪”  一个声音传来,细微,却惊心动魄。  我低头,心几乎停住,昆仑璧在手中已经裂作的碎块。  天空中,光芒渐渐收敛,顿时暗下。万籁无声,子螭的身影却似消失了一般,空落落的。  “保重……”耳畔似乎仍回荡着方才的叮咛。  “不!”意识突然崩裂,我大喊,撕心裂肺。  终章  时光荏苒,如风穿梭。  眼前烟云明灭,氤氲中,一人立在花间,似漫不经心:“花是种的好,只是长相差了些……”  花瓣缤纷点点,他立在繁花绚烂的树枝下看着我,似笑非笑:“……花君亦爱花么?  “……可知明日是什么日子?”明珠的光辉映得那面孔美若玉琢,他眸光如温酒,柔和而醉人。  “子螭!”我痛苦的声音回荡在天空,充斥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思绪如洪水袭来,我的心一震,突然坐起。  凉风阵阵,松枝如茵。  蓬莱脚下,沧溟涛声起伏,深邃的颜色延绵无际,与天边的宝蓝相交,粼粼映着日头。  又梦到了。  我望着头顶,深吸口气,片刻,缓缓在藤榻上躺下。  风凉丝丝地拂在脸上,眼角涩涩的,我摸去,水迹洇在指头。  “嗷嗷……”有什么灵活地爬上了我的藤榻,我侧过头,一只身体圆乎乎的小狐狸站在榻沿上看着我,乌溜溜的眼睛满是好奇,毛绒绒的尾巴一动一动。  我支着身体坐起身来,将它拎到怀中。  “阿团,”我挠挠它的下巴:“怎溜出来了?母亲呢?”  阿团望着我,嘴里仍“嗷嗷”叫唤。  “果真在这里。”一个恼怒的声音突然传来,阿团被一只手提了起来。初雪站在面前,撅着嘴瞪它:“又偷吃油饼!”  阿团“嗷嗷”的叫唤,求助地望向我,这时我才看清,它嘴边果然沾着些油饼的碎屑。  “求谁说情也没用!”初雪“哼”一声,佯怒地往它屁股上打了一下,却似小心至极,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不禁笑起来。  阿团是妖男和初雪的第一个孩子,去年出生,还不会说话,却跟初雪一样爱吃油饼。  初雪抱着阿团在藤榻上坐下,看着我,嘟哝道:“你好久不来,一来却就是睡。”  我笑了笑。  “阿芍。”初雪拍拍阿团的脑袋,瞅瞅我,支吾地说:“嗯……子螭,真的死了么?”  我抿抿唇角,片刻,摇头:“不知道。”  若磐化作天狗吞日,相柳随共工神力而亡,子螭却消失了。  无踪无迹,也没有句龙那样的九色巨虹。  天庭许多人说他已经死了,可是我不肯相信。  天狗吞日,斧正万物。子螭与昆仑璧本非一体,说不定昆仑璧在那一刻碎裂,却反而能够使得子螭的元神保留下来。这个想法,博闻强识如北斗星君,听过之后也未否认有此可能,但他仍劝我要往实处看。  说我逃避也罢,固执也罢,我总觉得他不会这样什么也不交代就离开,终有一日他还会回来。  “前些日子,南海龙君曾路过此处。”初雪小声说:“嗯……他说你忙得很,让爷爷劝劝你。”  我没有答话。  子螭不会回来的事,连南海龙君也默认了。  他说:“神君早已知晓时日无多,天庭事务,也早已交托完毕,以防身后无序。相柳那般谋划,本无论如何都是死局。你用金刃使天狗复苏,一切方得扭转,也算成全了神君心愿。”  我那时听到这些话,虽无言以对,却仍一意孤行。  子螭只要没有死去,终有回来的一日,即便昏迷隐匿,天地间也总会有他的气息。那日之后,我游逛在天地间,碧落黄泉,无时无刻不在寻找。  神仙的日子无穷无尽,几十上百年常常不放在眼里。子螭离去到现在,人间不过几十年,可在我看来却像几千年一样漫长。  说起这些,方才睡了一觉,精力恢复了了不少,今日也不能偷懒。  我摸摸阿团的头,站起身来。  “阿芍又要走?”初雪讶异地望着我。  “嗯,”我伸伸手臂,说:“北极之地还未去过,要去走一走。”  初雪目瞪口呆。  “你们这些神仙啊,”她叹了口气,皱皱鼻子:“还是臭方士说得对,登仙也不一定有现在过得好。”  “又要去何处?”这时,我忽然听到妖男悠然的话音传来。  转头,只见他正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目光倏而定住。  我望着那里,一时怔忡。  若磐看着我,金色的眼睛明澈如昔。  “嗷嗷……”阿团见到妖男,兴奋得很,挣扎着从初雪的臂间钻出来,一下跳到妖男怀里。  妖男抚着阿团,看看若磐,又看看我,笑了笑。他神色自若地走过来,对初雪说:“去散步。”说罢,牵起她的手,朝屋后走去。  初雪脸颊发红,跟着他,不是转头回来看我,目光闪闪。  我回过头来,只见若磐看着我,神色深沉而温和。  “你好么?”对视片刻,我开口道,喉头沙沙的。  “嗯。”若磐答道。  我看着他俊朗的面容,视线不放过每一寸肌肤,好一会,确定他说的是实话,眼前倏而迷蒙。  那场大战,若磐摆脱共工之时,身心已是大创,吞日之后,几乎散神而亡。幸而大司命来到,将若磐带到幽冥休养,方得保全。寻找子螭之余,我时常到幽冥探望,他回复到了以前初生时的样子,整日昏睡,醒来的时候却是极少。  如今能在阳间见到若磐,几十年来还是头一回。  眼角传来那大手的触摸,有些粗糙,却温暖真实。我抓住若磐的手,越发哽咽。  “你呢?”他任我攥紧手指,低低地问。  我抹开眼泪,苦笑,没有答话。  “我此来,是要带你去一个地方。”若磐注视着我,沉默片刻,对我说。  去一个地方?我讶然。  若磐却不多话,身形一变,化作白狗,两只眼睛看着我。  我微微犹豫,扶着他的背,坐了上去。    我又来到了幽冥。  从入口落下,无尽的黑暗如潮水淹没头顶,只余幽冥花草的银光和时而闪过的指引之灯。  若磐的背温软依旧,他四足生风,穿过亡灵拥挤的峡谷河川,未多时,带我来到一条泛满银光的大河之上。  我望着下方,发觉并不陌生,这里正是让我重生为神的那条冥河。  若磐将我放下,化作人身。  “冥河乃盘古心脉所化,源头聚天灵,支流黄泉聚地灵,人神重生皆由冥河而始。”他说。  我颔首。  这些我都知道,这里我来过好几回,可搜遍上下,皆无所获。  若磐没有再说什么,却朝河面低念,未几,银光浮动,聚起一个人形,升腾至我们跟前。  “神君有召,小臣是听。”只见那是一个幽官,向若磐深深一礼。  我明白过来。与天庭神仙不同,天狗乃通阴阳之神,冥界的幽官亦听从他召唤。  “将我问我你的事告知神女。”若磐道。  幽官应诺,向我一揖,道:“上回替日,有灵陨落于河中,倏而散于水底,不见踪影。就在今日早时,散灵在水中重聚,化为神身,出了幽冥。”  心倏而被拨动,我睁大了眼睛。  “他是谁?”我问。  幽官笑笑:“小臣自盘古以来,从未出过幽冥。河中重生之人,小臣无一认得。只知其身份似乎了得,大司命亦不可掌控。”  思绪澎湃如怒涛,我看向若磐,他注视着我,目光映着冥河的银光,平静而深远。  “可知他去了何处?”心中激动难捺,我问幽官。  “这……”幽官想了想,道:“小臣虽不知那神灵名号,他离去所往,幽府中当有记载,待小臣查来。”    寒风阵阵,天空纷纷扬扬地飘起了细雪。天庭和仙山仍然温暖如春,人间却已经是入冬时节。  越过山川林壑,蒲州萧索的大地出现在脚下。  若磐在一个土丘上降落,我朝四周望去,发现这里正是我以前同他来过的那个地方。风物已经改变了许多,当年遍野的衰草被如今纵横的农田取代,只有坡顶那个坟茔还剩下半截孤零零的石碑,上面残留着斑驳不辨的铭刻。  风景触目,往事忽而浮上心头。  我转头,若磐静立不语,双目幽深。  “幽官说的就是此处?”  “嗯。”若磐道。  我看着脚下及膝的荒草,这个地方是我过去降生为人之所,我去蓬莱前才来过一回。  “我去寻他。”片刻,我说。  “嗯。”  我转身走开,才行了十余步,回头看去,若磐仍站在坡上,看着这边一动不动。  脚步收住,我折返回去。  “若磐,”我踌躇着,过了会,注视着他:“我知道你的心,只是我……”声音发涩,我张着口,却说不下去。  “我明白。”若磐的声音低低。他双唇紧抿,飞舞的雪粒中,眼眶上竟似有些微微地泛红。  北风掠过,我深吸口气,没再说话,少顷,转身离开。  “阿芍!”忽然,若磐出声叫我。  我回头。  他立在那里,金眸明亮,语声醇厚:“我仍不曾后悔。”  我的脚步凝滞,好一会,唇角弯了弯,不再看他,继续朝前方走去。    雪越下越大,田野中逐渐染上银色。  那条小河上,木桥还在,老宅却已经改了样子,断壁残垣里是别人家的菜畦。只有那棵老梅树仍然歪歪地立在路旁,枝头长着粒粒花苞。  老宅的背后已经变成了一个村庄,寒气中,炊烟徐徐。  “这位娘子!天寒地冻,来买二两酒吧,你良人必是高兴呢!”路过一处酒铺时,当垆的妇人朝我招呼道。  我正想摇头,忽然,我看到一个老妇人坐在火塘边上看着我,那面容,似曾相识。  见我看她,老妇人笑起来,皱纹深深:“这位小娘子,老妇看你面熟得很哩。”  我停住脚步,看着她。  老妇人仰着头将我打量,似在思索地说:“老妇我年轻时曾去过洛阳,在那里认识过一个同乡的女子,也是你这般模样,名叫……”她想了想,片刻,笑道:“叫什么老妇忘了,只记得那时,她们都唤老妇阿沁……”  “母亲又说胡话。”当垆的妇人收拾着酒具,对我笑道:“方才路过一位公子,生得也极是俊俏,我母亲也说年轻时见过一模一样的,还说那是什么北海王!”  心忽而顿,我愣了愣。  “老妇可不曾胡说!”老妇人嗔怪地看了当垆妇人一眼,扶着旁边的柱子慢慢站起身来,一边佝偻着朝屋内走去一边喃喃地说:“就是像么,老妇可不糊涂……”  “这位娘子,”我向当垆妇人道,只觉胸中心潮涌动:“借问一声,方才说的那位公子,往何处去了?”  “那位公子?”当垆妇人想了想,望望前方,朝不远处一条小路指了指:“我记得他是去了那边。”  她话音才落,我已谢过,步履匆匆地往她所指方向奔去。  细雪漫天飞舞,我的两袖向后扬起。清冽的风中,那苦苦寻觅的气息突如其来,似乎召唤一般引我向前。  道路弯曲向前,一直通往大河边。  一抹身影立在栈桥上,似乎等待着什么。  片刻,他缓缓转过头来。  那目光投来,远远的,子螭面上的笑意熟悉未改。  一时间,天地中似乎只剩下对视的二人。  我的眼眶倏而噙起泪花,却不禁地笑出声来,不再停滞,加快步子迎上前去……作者有话要说:从此,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多谢大家的一路支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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