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螭仍环着我,气息流动,耳根似被烫到一样。 我气怒交加,用念力抓起附近一只瓷盏砸向他。 子螭却从容得无所动作,那瓷盏飞上半空,又稳稳地落了下来。我干脆聚起法力击向他,气脉却像裹着绵絮一样,软乎乎的。 “可想好了。”子螭继续在我耳边低低笑道:“你若再有动静,家人们便会发觉,到时你我名声可就坐实了。” 言下之意不挑自明,他的手仍捂着我的嘴唇,掌心热力似火。我的目光触到他横在面前的臂膀,想到身后那躯体只穿着薄薄的单衣,热气几乎冲出脑门。 狂徒!我羞恼不已,一口咬向捂在嘴上的手。 “嘶!”子螭倒吸一口冷气,松开那手。 我乘机挣脱出来,一掌挥向他的脸。 “你疯了。”他捉住我的手,低喝道。 我不依不饶,继续用另一只手抽他。法术使不出来,我就使劲用脚踢,用手捶。发现就发现好了,今日我宁可毁了名声也要揍他! 子螭似乎没料到我这样激烈,愣了愣,随即剪住我的手脚。他力道很大,我动弹不得,牙关一咬,又把肩膀和后背撞向他的胸膛和腹部。 “别动。”子螭突然沉声道。 我再使劲,身体却像被定住了一样,连转头都动不了。 室中忽而安静下来,只剩□后那胸膛中气息起伏的声音。它长而急促,似乎压抑着什么。 心中似有什么掠过。 眼前的光照仍然被水雾染得氤氲,微微变幻。我睁大眼睛,只觉隔着衣衫,似乎有什么抵在臀后。 子螭的头埋在我的发间,手臂像铁圈一样箍着我,肌肤的温热融融传来,憋窒得烘人。 “……可看到了鼠?”屋外,家人的声音传来。 “不曾呢……” 我耳边的发丝被热气拂起,触在颊边发痒,却愈加烧灼。 好一会,只听一个深长的呼吸声传来,子螭倏而将我放开。 我怔了怔,发现身上能活动了。回头看去,子螭仍注视着我,目光灼灼生辉,雪白的生绢单衣敞开着领口,可以看到起伏的胸膛上仍泛着淡淡的霞红之色。 四目相对着,谁也没有说话。 我的心冲撞着胸口,“咚咚”地响。羞愤仍在,我举起手来,想给他一个厉害的雷刀。可挥到半空中,却怎么也使不下劲来。 “主人,”这时,家人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禀报道:“庭院中并不见有鼠。” 子螭没有答话,只将眼睛盯着我。 “竖子!”我咬牙骂了声,一跺脚,转身穿墙而去。 回到云来阁,我步履匆匆,直奔后院。 “公子……”回廊上,夜巡的罗言等人看到我,皆神色讶异。 我没有说话,径自 走进小楼,门一关,灯也不点,一下扑倒在榻上。 完了。 不仅名声,差一点清白也毁在了那竖子手里。 我用手拍拍额边,使劲摇头。方才那氤氲炽热的情景仍徘徊在脑海中,恍若梦境,却怎么也赶不走…… “你摇头做什么?”一个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 我一惊回头。 窗边,妖男倚在那里,怀中,灰狐狸睡得正香。 我像要遮掩什么一样,连忙坐起来。 “你……你怎么招呼也不打就私闯近来!”我瞪着眼睛。 “某一向爱私闯,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到。”妖男一脸无谓。说着,他看看我,说:“方才去见了子螭?” 耳根突然又烧起。 “嗯。”我说着,片刻,咬牙道:“我还是想去蓬莱。” “好。”妖男居然答应得很爽快。 我一愣,随即道:“现在就走。” “好。”妖男道。 我有些懵然,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快? “你不是说过几日才走么?”我疑惑地开口问道。 妖男将手指缓缓理着灰狐狸的皮毛,道:“总不好让你独自落荒而逃。” 这话出来,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跳起,反驳道:“谁说我落荒而逃!” 妖男却不慌不忙,睨我一眼:“半夜去蓬莱,不是落荒而逃是什么?” 我哑口无言。 “收拾好了就下来。”妖男却不多废话,一拂衣袖,转身消失。 说走就走。 我马上开始收拾行囊,待提着包袱走下楼,忽然发现罗言站在门前。 “公子现在就走?”他吃惊地望着我。 “嗯。”我答道,看看他:“店里还要劳你多多操心。” 说罢,我略一颔首,朝前方走去。 “公子,”身后,罗言却追上来,声音急道:“公子才回来未多时,怎好就走?店里还有许多事须公子做主……” “罗言。”我心里叹下一口气,收住脚步,转回头去:“隔壁的老宅,是你为子螭办的吧?” 罗言怔住,看着我,面色刷白。 我盯着他,继续道:“我曾打听过,滁州白杨里确有一户罗姓富商罹难于洪水。不过,那富商子息单薄,只有二女,洪水时,皆已出嫁。” 罗言没有言语,夜色中,伫立不动。 我不再管他,拿着包袱,自顾地朝前方离开了。 夜空中,云雾层叠掠过脚下,头顶,星光漫天。 妖男立在云端,神色悠然,灰狐狸在他怀里睡得安安稳稳。 风迎面拂来,凉得似水,似乎能把一直混乱的头脑变得清静。 我有些后悔。 罗言是子螭派来的,这事,我在收留他之后不久就知道了。罗言虽是凡人模样,却洞悉世事,有一股超脱世俗的气性,想不引起我好奇都难。 有时神仙的直觉就是那么敏锐。 我在幽冥重塑神体之后,虽然一直没有回天庭,但是他们不可能对我一无所知。所以,对于罗言,我并不挑明。监视也好,保护也好,只要相安无事,我并无所谓。 说实话,这么多年来,罗言从未做过对不起我的事。相反,他尽心尽力打理云来阁,从未有半句怨言。我心里对此明白得很,也尽力厚待于他。不管他稀不稀罕,云来阁所有财产,我实际上都不加保留地交予了他手上。 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我会继续装聋作哑。 都怪子螭,遇到他,我什么事都冷静不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等到去了蓬莱,一切都会离我远远的,今晚的事,就当它真的是梦好了…… 妖男的屋宅坐落在蓬莱岛东面的一个山坡上,离海很近,周围长着稀疏的松树,往前十余丈就是险峻陡峭的悬崖。据妖男说,此处人迹罕至,故而灵气最足,对灰狐狸恢复有利。我对这地方一向挺喜欢,夜里入睡时,有海涛的起伏之声相伴,很是舒服。 第二天早上,我在榻上醒来。 周遭景物陌生又熟悉,我愣怔片刻,听着海浪声传来,才想身在何处。 昨夜的事在心头浮起,我伸着懒腰的手突然顿在半空。 “嘘……”那低低的嗓音又隐隐回响在耳边。 似乎有什么噎在喉头,我咽咽嗓子,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 惑术,不去想就好。 我心里默念着,拿起衣衫往身上穿好,下了榻,打开房门。 灿烂的日光从外面斜斜照下,伴着徐徐的海风,一阵神清气爽。我微微眯起眼睛,只见天空万里无云,尽头与沧海相接,水天一色。不远处的嶙峋岩石上,几棵老松姿态遒劲,树下对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衣袂临风,飘扬欲飞。 什么? 我愣了愣,揉揉眼睛。 没错,确是两人。似乎察觉到动静,他们适时地转过头来。小的那个,身板笔挺,是南海龙君;大的那个,坐姿舒展而优雅,是子螭。 我如遭雷劈。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狗血。昨天和今天都很忙,所以今天内容少了些,明天继续~~发现昨天那章留言暴涨,果然除了鹅全都是色女,哼哼。。。46 “醒了?”子螭看过来,悠悠将手中一颗棋子落下,笑意翩然浮在唇间。 那话语飘入耳间,与昨夜留在脑海的声音重合。我的脸上登时一阵臊热,竟一下说不出话来,早上的愉悦心情顷刻间烟消云散。 “呜。” 这时,灰狐狸的叫声从一旁传来。我转头,却见妖男正坐在屋前用石杵捣着药材,神色恬淡。灰狐狸蹲在他肩上,歪着脑袋看我。 “他二人怎会在此?”我瞪着妖男,眉头倒竖。 “我怎知。”妖男不紧不慢,道:“他们可是神仙。” 我噎住。再望向那老松下,目光触到子螭似笑非笑地脸,呼吸一窒。 “砰”一声,我逃也般地转头,把门用力关上。 我在屋里一直待到午后。 谁也没有来打扰我。 外面,灰狐狸的声音不时响起,似乎跟什么人玩得欢快得很。我被吵得睡不下觉,又无聊得发憋,终于,心里一鼓作气,伸手再度打开房门。 海风夹着暖意,阵阵吹来。 老松下,不知何时摆上了玉榻锦褥,子螭仍以那招牌的慵懒姿势倚在上面。几名美貌的龙女环伺在旁,或持花打扇,或摆弄茶具。子螭面前一张案台上,南海龙君端坐着,专心烹茶。 子螭唇含浅笑,一手拿着茶盏,一手将一只小球抛向不远处的灰狐狸。那小球是海沫聚成,在阳光底下闪着五颜六色的光泽。灰狐狸兴奋不已,上蹿下跳,将毛绒绒尾巴朝着飞来的小球一扫。 小球弹开,复又飞回子螭手里。子螭不厌其烦,再抛,灰狐狸再扫…… 很难想象一个活得数不清岁数的神仙会喜欢玩这种游戏。 装嫩么。我腹诽。 忽然,那小球直直飞来,我愣了愣,伸手接住。 “呜……吱吱,呜……”灰狐狸撒腿奔过来,乌溜溜的眼珠企盼地望着我,不住叫唤。 我看看她,把小球抛过去。 灰狐狸随即又开心地玩起来,心满意足。 再看子螭,不意外地,他看着这里,神色似笑非笑。 我努力让表情显得若无其事,走过去。 “辟荔何在?”我问。 “不知。”子螭手指抚弄着茶盏边缘,徐徐道:“许是采药去了。”说罢,他指指旁边一张舒适的小榻,和声道:“坐。” 我看看他,又看看案前的龙君。 龙君正瞥着我,片刻,冷冷地转过头去。 有人比我更不高兴呢。心里道。我顿时觉得安慰许多,从容地在那小榻坐下。 子螭对我这般举动似乎很是满意,拿起一盏茶水放在榻前,语调温和:“来尝尝弁羽烹的茶。” 我没有碰。 再瞟龙君,果然,收到一个恶狠狠地白眼。 我看向子螭,问:“你来做什么?” 子螭美眸抬起,深瞳中,目光流转。 “我来做什么你还不知道?”他嗓音低缓。 我看着他,虽努力保持镇定,颊边却再度腾起热气。 “神君,”这时,龙君突然出声。他转过头来,先阴晴不定地剜我一眼,随后看向子螭,问:“接下来要喝什么?玉露还是清岚?” 子螭看看他,想了想,道:“玉露生于仙山之巅,我曾在三更时在月下取琼池之水来烹,味道正好;清岚生于崖上,其性坚强,若取林间露水来烹,才最是出色。如今在这蓬莱海边,清岚为宜。” 龙君应声,颇有默契地微微颔首。 我对这些刁钻的饮茶之道并无兴趣,与这二人坐着亦浑身不自在,说声“告辞”,起身离开。 子螭对我的不理不睬似乎并不在意。 我并不是每天都能见到他,可是他总会隔三差五出现一次,不过身边南海龙君,只有他自己。 妖男很快就开始闭关炼妖丹,少了他,我更加不自在。我深知自己对这位行为不端的神君实在招架乏术,于是子螭每次来,我就叫上附近山林里相熟的妖兽们过来玩耍。狐狸啦松鼠啦棕熊啦野獾啦兔子啦等等等等,把屋前的空地塞得满满的,反正不让自己落单。 可是子螭不愠不火,他就坐在那老松下,不是带些文书来批阅就是静静坐在那里,神态从容,却把我盯得发毛。 除了这件事之外,蓬莱的日子还是过得很平静的。 妖男的丹药练得很顺利,没多久就成功了。 炼好了就须尽快给灰狐狸服下。夜里,妖男选了时辰,施术让灰狐狸熟睡,在屋前摆起法阵。 月光下,松枝掩映,涛声如诉。 我立在旁边,看着妖男念念有词。那妖丹已经不复过去那诡异的暗红,炼得色泽清淡纯正,在妖男掌间泛着晶莹的微光。 妖男神色沉凝,低喃着法咒,灰狐狸仍闭着眼睛,周身渐渐被一团月华般的光泽裹起,片刻,她缓缓张开了嘴。 妖丹轻盈地从妖男掌间飞起,缓缓落入灰狐狸口中。 我紧张地看着妖丹的光芒隐没在灰狐狸口中,片刻,消失不见。看看妖男,他盯着灰狐狸,神色严肃。 渐渐地,灰狐狸睁开了眼睛。 “初雪!”我欣喜不已,上前望着她。 灰狐狸却目光涣散,眼睛愈发圆睁。“啊!”突然,她口中发出刺耳的嘶叫,似竭尽全力一般,身体开始抽搐起来。 我大吃一惊,妖男急忙上前,念动口诀。 可是没有用,灰狐狸依然尖叫,四肢蜷起,神色扭曲而狰狞。 我赶紧用握住她的爪子,使出法术。力量从指间缓缓流淌而出,冥冥间,我能感觉道鼠王的妖丹在灰狐狸体内散出妖邪的气息。心中暗惊,怎会如此,难道这妖丹还未炼化? “那是鼠王作孽太深,怨气隐藏其间不肯散去。”身后,一个声音缓缓传来。 我回头,子螭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伫立月光下。 “闪开。”他淡淡道,一把将我拉开,伸手覆在灰狐狸胸口。 金色的光芒和正而温和,从他掌间透出。灰狐狸的身体似感应一般,方才那团微光又渐渐裹在四周,她仍圆瞪双目,却不再抽搐,少顷,她口中突然吐出一股黑气,眼睛倏而阖起。 子螭将手收回,站起身来。 我正要再上前,一个身影已经抢先过去。 妖男俯身看着灰狐狸,伸手小心地按在她的脖颈上,片刻,神色变得苍白。 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我也伸手过去。 手指下,灰狐狸的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似乎随时会消失不见。我大惊,忙聚起神力,刚要施术,手却被捉住。 “她气脉脆弱,强行续命将适得其反。”子螭声音低低:“只能由她自己挺过来。” 我定住,看向子螭。他注视着我,神情严肃。 再看向妖男,他仍看着灰狐狸,一动不动,月光下,侧脸如石雕一般。 周围好像瞬间安静,只有海涛声仍不断传来,一下一下,将我的心推向谷底。 灰狐狸躺在那里,双目紧闭,一点声息也没有。 “……阿芍……”那尖细的声音隐隐徘徊在脑海,笑靥与面前的样子重叠,眼前倏而迷糊。 “怎会如此……”我喃喃道,声音哽在喉头,再也说不出来。十几年来,我总以为可以凭着一番心意让灰狐狸恢复如初,不想到头来,竟还是一场空。 无力的感觉从心底漫开,凉飕飕的,眼泪不可自抑地淌了下来。 身后,一双手默默按在我的肩上,隔着衣料,温暖如许。我没有回头,只望着灰狐狸,将手握着她已经发凉的爪子,低头抽泣不止。 “……臭方士……”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起,含混不清。 我怔了怔,以为自己幻听,抬起起头来。 可那声音却仍然传来:“……爷爷不叫灰狐狸……” 我不可置信地擦擦眼睛。 面前,灰狐狸的眼睛竟已经睁了开来,她看着面前犹自发怔的妖男,语声沙哑而不满:“难听死了……爷爷叫初雪……”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内容,离预想要完成的情节还差一截。原本想下午上班接着完成的,但是接到电话说下午开会,所以,还是等到明天吧。有大人问狗狗是不是从此退出了~呃。。。他要是从此退出的话,鹅前面写那么多做虾米。。。。鹅虽然不是那么爱狗血的人(咳咳,有异议的童鞋不许插嘴),但也不是爱做无用功的人哇~~~PS:狐狸的叫声,鹅特地上网搜了一下,嗯。。。怎么形容呢,有点像狗狗音,幼狐的听起来有点偏“吱吱”,看养狐狸的童鞋写的文章里说,狐狸还会模仿别的动物比如狗啊鸡啊的叫声。。。逼急了会放屁。。。摸下巴,相当有爱的动物捏。。。有点后悔没让妖男被PP熏。。。PPS:鹅觉得走到写文这条道上对鹅的CJ人生还是造成了一定影响滴。比如昨天开大会,系领导在台上对着新生们谆谆教诲:要学艺,先学做人。结果,鹅条件反射一般“噗”地笑出声来。旁边以及台下,人民群众严肃且不解的目光如雪片般飞来。。鹅囧,登时石化。。。只有鹅想歪了咩。。。掩面。。。。第四十七章 ... 灰狐狸醒来,皆大欢喜。 她看到我,先愣了愣,随即扑到我怀里大哭起来:“阿芍!那些臭方士……那些臭方士好可怕呢!捉了爷爷,还要……还要取爷爷妖丹!” 我悲喜交集,刚收回去的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脸上却笑着:“无事无事,那些臭方士都收拾干净了!” “收拾干净了?”灰狐狸愣了愣,抬起头来:“谁收拾的?” 我张张嘴,却有什么卡在喉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还须作法固元,这些将来再说。”妖男不耐烦地声音在头顶响起,说罢,他一把将灰狐狸从我怀里捞起,朝室中走去。 “呀!臭方士!放开你的臭手,爷爷要阿芍!”灰狐狸挣扎的声音传来。 妖男却不加理会,只听“砰”一声,门被关起,那些声音消失在了门后。 我坐在原地看着那边,仍止不住笑意。 颊边凉凉的,我低头拭拭脸上残留的泪水,站起身来。 忽然,我发现子螭不见了,四处看看,一眼望见那松树下站立的身影。 我朝他走过去。 夜色仍然静谧,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如同映着白玉, “多谢。”我踌躇片刻,对他诚心道。 子螭看着我,沉凝的脸上弯起一丝不以为然的笑:“要谢也是那灰狐狸亲自来谢,你谢什么。” 我说:“她是我看重的人,自然要谢。” 子螭仍是那副似笑非笑地神色。 “要谢也可以。”少顷,他转头望望别处,又回过头来看我,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以身相许吧。” 我一怔。 “嗯?”子螭似有些意外:“不行么?” 我问:“你今夜来帮我,是为了此事?” 子螭挑眉:“我若说是,你可答应?” 我看着他,只见那双眸此刻映着月光,似海水般深邃,又如山泉般清亮。 心中觉得荒谬,又觉得着实饶有趣味。不知是因为方才经历了情绪大起大落还是因为这月色涛声引人遐思,我注视着他,竟丝毫不觉羞赧与畏缩。 “神君看上我什么?”我开口问:“撷英自认才不及毛女,貌不及嫦娥,天庭才貌俱佳神女多如星辰,撷英何以得神君青眼?” 子螭想了想,目光在我脸上微微转动。 “我也不知。”少顷,他缓缓吸口气,无奈地笑:“只觉得老忘不了你。” 这话很实诚。 我啼笑皆非,心里那点狐疑也烟消云散。 忘不了一个人的原因实在有很多种,不知道该说他风流过头还是纯粹无聊。 可是那人还在为那言语自得不已。 “你担忧比不上别人?是说弁羽么?”他神色认真,一脸淡定:“弁羽待我是亲密了些,可我对他向来只有师徒之谊。” 我很无语。 我觉得今日已经没什么 精力再跟他纠缠,深吸口气,向子螭一礼:“神君今日相助,来日定当报答,撷英告辞。” “嗯?”子螭道:“你要去歇息?” “正是。”我说。 “明日就回天庭么?” “不回。”我沉吟片刻,摇头微笑:“撷英还想在人间游历一番。” 子螭目光凝住。 “你还是忘不了若磐,可对?”过了会,他缓缓道。 心似乎被什么触了一下,我怔了怔。 子螭注视着我,深眸中,墨色如入水般洇开。 是么?心底某处,似有双眼睛隐约注视着我。 我弯弯唇角,低声道:“或许。” “天庭也不知其下落。”只听子螭道。 我苦笑:“句龙在他身上倾注了心血,我不得不管。” “可他不是句龙。”子螭声音冷冷。 我猛然抬眼。 子螭看着我,目光锐利,深刻透彻。 心中似有什么破开,压抑已久的情绪登时四散开来,似愧疚又似恼怒,一并涌起。 “你知道什么。”我咬着牙根,语气不可自抑地微微颤抖:“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自然知晓。”子螭冷笑:“你待若磐好,是因为他身上有句龙的影子。撷英,你总在内疚,何时才肯面对自己的心?你已经困顿了许久,莫非还要这样浑浑噩噩下去?” “住口!”我大吼一声,对他怒目而视:“你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口出狂言?!你是神君,可句龙补天的时候你在哪里?句龙与若磐搏斗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我说着,眼眶发热,喉咙生疼,那高亢的声音似乎不属于自己,却仍然嘶声竭力:“你以为句龙死了是谁的错?就是你!” 声音似拼尽了力量,我一口气说完,急促地喘气。 子螭平时的从容神色已经全然不见。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盯着我,面无表情,僵硬得得似乎没有一点生气。 忽然,他身形一晃,弯下腰来,手紧紧地捂在胸腹之间。 我疑惑地瞪着他,似乎看到他额角着细汗,却看不清表情。 没多久,子螭缓缓直起腰来,不知是否月光的关系,那脸苍白的像纸一般,连唇上也失了血色。 他看看我,没有说话,片刻,却将一样物事抛过来。 我接住,看了看,却觉得眼熟得很,好一会,才发现竟是许久以前不见了的那只装花干的小囊。 “还你。”子螭淡淡道。 我诧异地看向他,他已经转身,夜风吹过,只余松影轻摇。 夜里的梦浑浑噩噩,我时而梦到句龙和子螭,时而梦到自己高声尖叫,时而又梦到与复生的鼠王搏斗,奇累无比。 清晨的时候,我被一个尖细的吵醒。 “……阿芍!阿芍!”它在我耳旁叫着,搅得我不得安宁。 我睁开眼,发现一个少女的脸出现 在面前。 我疑惑不已,眨眨眼睛。 少女也眨眨眼睛,那面容和神气,似熟悉又似陌生。 昨夜的事突然涌上脑海。 “初雪?!”我一下坐起,惊奇地望着她。 灰狐狸嘻嘻地笑,看看身上,又看看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好看么?爷爷试着变人形,就成了这样。” “好看!”我笑着点头。那妖丹果然功力深厚,如今的灰狐狸才像个修行两百余年的样子。唇红齿白,肌肤胜雪,与“初雪”二字正是相配。 “可觉得好些了?”我问道,将她仔细打量:“昨夜可把我等吓坏了。” 灰狐狸“嘁”一声,不以为然地笑:“自然无事,爷爷厉害着呢。” “辟荔公子昨夜为你固元,你该多多谢他。” 我颔首,说着,莞尔道:“你昨夜醒来就说辟荔唤你灰狐狸,我当时就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他可不曾这般叫你。” 灰狐狸却瞪起眼睛:“他叫了,爷爷听到他在心里叫的,一声一声,难听死了!” 咦?我愣了愣。不想那妖丹这般厉害,灰狐狸竟学会了观心之术。 “阿芍也叫了。”她接着说,不满地撅起嘴:“那时爷爷也听到你心里叫了好多声。” 我哑然无语,讪讪地笑。 “是了,”片刻,她想了想,忽然道:“臭方士说昨夜神君子螭救了爷爷,他在何处?” 我脸上的笑凝住。 “嗯,他走了。”我说。 “哦。”灰狐狸,不,初雪点头,过了会,她笑笑:“无事,爷爷可记得他常来呢。” 话虽那么说,可是这一天里,子螭没有出现。 过了一天,子螭也没有出现。 到了第三天,子螭还是没有出现。 “阿芍,”初雪疑惑地问:“神君还来么?” “不知。”我抿抿唇,想从容一笑,却笑不出来。 说实话,那夜他最后那模样着实吓了我一跳。 那样的脸色,叫我想起了上回他补天之后去浮山见我的情景。当时,他的面容虽没有这样苍白,胸腹处疼痛的部位却是一致。 我的思绪有些飘忽。若说上回那个样子是补天劳累过度所致,后来这次他只是给灰狐狸驱了妖丹邪气,莫非也劳累过度?这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可不管怎样,有一点毫无疑问,他大概就是被我气成那个样子的。 心里虽觉得自己占了理,却多少有些愧疚。 手里,他给回我的小囊静静躺着。锦缎色泽仍如当年,里面所容之物我也查看过,只见枯黄不已,竟还是十几年前的那些花干。不过它们被保存得很好,一点也没坏,陈年的淡淡香气很是独特。 细想之下,这小囊不见之时,正是我第一次与投生为北海王的子螭相遇之时。当年,我为自己轻易拿到了他的玉而沾沾自喜,却 没想到自己也有物事落入了他手中,而且过了十几年才终于发现。又偏偏是在那种时候,他一句话也不交代就走了。 他为何将这样一件东西悉心保存那么久? 心里当真有些苦恼。 那天夜里,我说的话算是彻底翻脸,他却留下这么一件不清不楚的事情让我想,是故意不给我痛快么? 罢了,我说了那样的话,他还来的话就是蠢物。 我望着岩石上的松树,心里道,反正他每次来,我的日子都不得安生,不来才好…… 过没几天,我向妖男和初雪告辞,说要回云来阁看一看。 “阿芍要走?”初雪又是吃惊又是失望:“怎不多留几日?” 我莞尔道:“并非要离开多久,云来阁是我一手创下,总该回去看一看。” 初雪两眼发光:“爷爷也想去。” “你还要在蓬莱固元,将来再去。”在旁边默默研着茶末的妖男突然悠悠开口道。 灰狐狸撅起嘴,不情愿地白他一眼。 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神色意味深长:“公子有话要说?” “无。”妖男轻描淡写。 我问他:“你打算何时登仙?” “不急。”妖男看我一眼,淡笑:“某现在觉着,神仙除了能长生不老遨游九霄,烦恼也不比凡人少多少。” 我愣了愣,当作没听到,含笑摸摸灰狐狸的脑袋:“我过几日就回来。”说罢,转身离开。 当我回到云来阁,子弟们仍是欣喜,不过,更多的是诉苦。 首先,他们告诉我,罗言不辞而别。其次,熊三四五日前也离开了,一直没有回来。 罗言走了的事在我意料之中。当细作最忌讳的就是被人戳破身份,那日我对罗言说下那番话,即便我本意不是要赶他走,他也非走不可。 “这些日子,店里谁在主事?”我问。 “是我。”阿康说。 我颔首:“将来你就做管事。” 众人皆惊讶,阿康睁大眼睛,脸色通红。 我笑笑,道:“怕什么,罗管事曾带过你,既学着做事,总有该出师的一日。”说罢,我看向众人,心平气和道:“今后阿康是总管,还是那句话,云来阁靠的是诸位,尔等当通力扶携。” 子弟们不再议论,皆大声答应。 比起这件事,熊三更令我担忧。 过去,熊三告假回山林,第二日就会回来,这回的确反常了。 “熊三离去时,曾告知我等,说家中有贼人挑衅,要回去帮忙。”阿康说。 我颔首,不禁皱起眉头。 熊三的山林就在琼州一处荒山之中。 我腾云降下,只见雾气缭绕,林海碧绿连绵。 可是,偌大一片森林,却听不到半点鸟兽的声音,我心中更觉异常。再往深处查看,雾气愈浓,却隐隐带着血腥的味道,隐隐有哀号声传来 。 雾气浓淡变幻,待我循着来到山林中一处山谷里,面前景象惨不忍睹。 一处空地上,铁索捆着上百妖兽,皆伤痕累累,似乎都是这片山林中的兽类。地上,妖兽的尸体横七竖八,有的身首分离,有的被斩作碎块,血肉模糊。地面上被鲜血浸透,水洼也被染成了红色。 那些被锁住的妖兽们望着面前,口中低低呜咽不已。 十几名方士打扮的人立在旁边,面带笑意。 一人提着剑,踢踢面前一具野猪尸体,摇头笑道:“真不经砍,才两剑就死了。” “贤弟,你那剑术不行。”众方士中,一人怪里怪气地笑:“这妖物,先前可是跟我过了十几招才束手就擒,你这两剑正遇着他筋疲力尽,岂非捡了便宜!”说着,他指指那些锁着的妖兽:“你不若再挑些别的,看挨得几剑?” 说话间,一只熊被无形的力量从妖兽中间拖了出来。 妖兽们登时呜咽声更甚。 “尔等不得好死!”那熊被打瞎了一只眼睛的熊,手脚被捆着,犹自大声怒骂。那样貌,竟是熊三。 “死到临头还犹自嘴硬。”那方士冷笑一声,提剑便朝他劈去。 厉风扫过,方士的剑还未举起,整个人被掀开,撞在一棵大树上,头破血流。 众方士皆大惊。 “何人?”有人喝道。 我慢慢踱前,看着他们,面无表情。 “又来一个妖物。”那怪里怪气的人哼笑道,将手一挥,众人身上宝剑倏而一起飞出,化作万千兵刃,朝这边飞来。 我不避不让,放出周身气势,只听乒乓声一阵,兵器纷纷落地。 方士们脸色剧变。 “走!”那方士大喝,也不管方才受伤的人,卷起一道风便遁得无影无踪。 妖兽们身上铁索解开,林中,登时凄凉地嚎啕一片。 “他们说,山门被妖兽血洗,此番来专为报仇,要将所有妖物除尽!”熊三哭诉道,捶胸顿足:“我这林中众兽从不滋事,更遑论什么血洗山门!可怜这许多伙伴,竟遭如此虐杀! 我安慰着他,心中暗惊。 前些时候,妖男也曾与我说过这些。那几宗方士灭门的惨案,一直传说是妖兽所为,两边仇怨积聚,竟到了如此地步? “那些方士如此凶残,我等也要以牙还牙!”一只野猪妖抱着亲人的尸首,一边哭一边说:“我等就去血洗山门!” 悲愤的妖兽们纷纷应和。 我没有说话,却将目光看向旁边的妖兽尸首。那些方士下手极其残忍,妖兽们死状惨烈,却无一被取走妖丹。 心中一阵疑惑,方士杀妖而取妖丹,乃是必为之事。而方才那些人,却似乎更爱虐杀。而且,方才他们对付我的法术,与平日所见的方士路数也很不一样,与仙人或妖怪的法术也很不一样, 那给人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 思索着,我忽然看到方才被我击伤的那个方士 。 他躺在树下,一动不动。我走过去,只见他双目紧闭,已经没了气息。忽然,那方士的脸变得干瘪扭曲,片刻,整个肉体化作一堆细沙。 我大吃一惊,正欲再细看,一道杀气突然逼来。 “砰!”一声,才避开,我前面的大树被击坐碎末,断枝木屑倒落下来。 妖兽们一阵恐慌,我朝那杀气的方向望去,却见一名少年腾云在半空中,那样貌,竟是南海龙君。 “贱人!”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我,神色阴沉。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中秋快乐~鹅这边看不到月亮,预祝大家吃好喝好~~第四十八章 ... 我望着南海龙君,惊疑不定。 他却不再开口,抬手聚起杀气攻来,周围大树纷纷断开倒下,妖兽们四散逃开。 “弁羽!”我怒喝一声,使出法术截住他。 龙君却不依不饶。一道水光从天而降,聚成龙形,张牙舞爪朝我扑来。 我念动法咒,巨木从土中拔地而起,招风引雷,将那水龙缠住。 龙君还想再变幻,我抛出藤索,将他从头到脚捆了个结实。 “贱人!”龙君滚落在地,嘴里犹自怒骂:“有本事你勿使这些歪道,用神力同我一决高下!” “哦?”我冷冷地看着他:“不若先说说你来此做甚?” “我来做甚你自己知道!”龙君在藤索里挣扎着:“贱人!你害惨了神君!他若出事,都是你的错!” 子螭?我蓦然一惊。 南海的海水在阳光下依旧深蓝明澈,南海龙君劈开海水,领着我一路沉下。 海底的景致依旧五光十色,龙宫瑞光笼罩,贝顶珠梁,依然是上回所见的奢华。 见龙君来到,海中游弋的鱼虾和海官纷纷避让行礼。他没有止步,径自领着我来到了一处殿台前。 “神君就在里面?”我问。 龙君不情愿地瞟我一眼,冷冷道:“嗯。” 我望向那殿内,海水中,子螭的气势隐隐传来,错不了。 “他仍卧床?”片刻,我再问。 龙君没有理我,只朝那殿上走去。 在熊三的山林里,他对我恨得不掩杀意,却最终还是带着我来到龙宫。这行径,怎么看都透着些忍痛割爱的悲壮意味,我心里不禁惴惴。不管子螭病症究竟因何而起,看来情形很是艰难。 待上得台阶,却闻得乐声传来。 我眉梢微抬,再走几步,只见殿内,莺歌燕舞。 虾蟹乐师奏着海乐,鲛人舞伎身着轻纱衣裙,在殿上翩翩起舞。她们体态丰盈,腰肢柔软,色泽晶莹的眼睛脉脉含笑,望着珠帘下那斜倚着的人。 子螭神态悠然,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只酒盏。 我和龙君不约而同止住脚步。 少顷,子螭看过来。 “神君……”龙君瞪大眼睛望着他,愣怔不已。 “回来了?”子螭淡淡道,说着,目光往我这里一扫:“还带了人。” 四目相对,我懵然。 只见那面色与平常无异,哪有半点卧病的样子。 “我……”龙君结巴地看看他,又看看我,亦是错愕:“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