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感喟,「又不是第一次移民,自北方走到南方,又再跑到西方,幸亏从前学过英语,我又信教,有精神寄托。」 这时,结球手提电话响,令群催她往图书馆会合。 「我要走了。」 老人说:「结球,你也给我一张名片。」 结球微笑遵命。 告别後她连忙到杂货店买齐作料驾车往图书馆。 好奇地取出名片一看,发觉程育龄是一家电子科技公司老板。 周令群问:「谁的名片?」 结球递给她看。 「咦,北回归线,你认识他们?」 结球反问:「是一个出名的公司?」 「你病了几天,与世隔绝,就在这几个月里,北回归线资产上升百分百,这几个小伙子身家上亿,美金。」 「可是打扮一如大学生。」 「他们作兴衣著朴素,痴迷工作,全无情趣。」 结球看著令群微笑,「你也是。」 就在这时,一个黑色人影走近,轻轻与令群说话。 结球一怔,黑人见得多,可是这妙龄女子特别漂亮,她头发极短,小螺丝旋般一粒粒贴在头上,并没有留长染黄拉直学白人,穿简单合身小小白色T恤及长裤。 因为肤色黑,要仔细留意才看得清五官,大眼大嘴,另有一番姿态。 令群介绍她俩认识,黑女郎叫娜奥米,就在图书馆工作。 结球个性明敏,已意味到其中亲密气氛。 与令群交代几句,她离开图书馆。 在走廊回头一看,只见她俩絮絮细语,结球微笑。 这正是周令群所盼望的自由。 回到公寓,结球与女佣两人忙起来。 「小姐,几个人吃饭中?」 「五个。」 「电锅不够大。」 「周小姐那边还有一只,你去拿过来。」 把两尺长的鲑鱼摊开来,它冷而亮的眼睛瞪著结球。 结球轻轻说:「对不起,我要把你的尊头切下来。」 女佣忍不住笑。 她不知道在办公室里,这种残酷的礼貌,天天发生:「对不起敬告阁下,公司裁员不得已将你开除」「十分遗憾,暂时无法容纳阁下般人才」……稀疏平常。 忽然门铃一响,结球说:「你去应门,陌生人别放进来,我看住鱼头不能炸焦。」 女佣去了一会回转,「是生面男人,说是姚医生,找林小姐,此刻站在门外。」 唷,来了,结球连忙去开门。 姚伟求似笑非笑站门外,拎著行李,叉著腰。 结球喊:「多煮一个人饭。」 女佣问:「鱼头捞起了该怎么办?」 姚伟求鼻端嗅到油烟味。 他笑嘻嘻说:「噫,人间烟火。」 从未见过林结球抓锅铲,真是奇观。 「姚医生,别来无恙乎。」 「我睡什麽地方?」 「呃,睡不下了,我已有客人。」结球也笑咪咪。 他脸上变色。 「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客,你说,怎容得下臭男打扰。」 可怜他的一颗心又回到胸腔里,像死过翻生。 「我来帮忙做菜。」 他脱下西服,走进厨房,一看,「咦,鱼尾可以加冬菇清蒸,鱼身生吃。」 立刻动起刀来。 结球把他行李拎进房间。 她问女佣:「三个人,怎么睡?」 女佣想也不想,「你与小讯睡房,医生睡客厅沙发。」 结球十分欢喜,「我怎麽没想到。」旁观者清。 又有人按铃,原来令群回来了,带著黑女郎娜奥米。 结球又说:「再煮多一个人饭。」 黑女见结球原来已有男朋友,顿时释然。 结球同他们说:「菜好了叫你们。」 七时许,小袁与思讯也返家。 「啊,姚医生,你大驾光临,欢迎欢迎。」他毫不介怀。 倒是小思讯,轻轻问:「那是谁?」 结球答:「朋友。」 「袁大哥呢?」 结球笑,「也是朋友。」 思讯急了,「不不,袁大哥不同。」 结球问她:「直升机之旅可好玩?」 思讯形容得真好:「头发都飘飘然,我还看到日落及自由神像火炬亮起。」 姚伟求喊:「吃饭了。」 菜排出来,满满王码电脑公司软件中心桌:皮蛋,炒鸡蛋,叫做金银蛋,冬茹焖菜蔬,是金钱落地。 「哗,过肥年。」 娜奥米带了香槟,结球喝了很多。 客人还没走,她已经醉倒塌在床上睡着。 「醒来时思讯斟上一杯热茶。」 「谢谢。」 小思讯轻轻说:「那喜欢女人的女人找到了对象。」 结球微笑。 「你可是想念我父亲?」 结球点头。 「怪不得爸那样喜欢你,一直叫我向你学习。」 半晌,结球抬头问:「姚医生呢?」 「帮女佣洗碗,一个医生,肯煮肯洗,原来世上也有好男人。」 她老气横秋说。 结球帮她接上去:「可是不及袁大哥好。」 思讯笑,「明日袁大哥带我到洛克飞立广场溜冰。」 「我真代你高兴。」 「我可否过去问他功课?」 「夜了,至多半小时返来。」 思讯一出门,姚伟求大惑不解坐下来,「你的朋友真怪。」 「女人喜欢女人倒也罢了,可是成年男人怎可以纠缠女童?危险。」 结球笑容凝固,「别胡说」三个字已经在嘴边,但是心里忽然明澄。 多月来疑团被姚伟求一句话揭晓,像是找到拼图最后一块答案一样。 结球喉咙干涸,「也许,他只是爱惜这个孩子。」 姚说:「那你要警告这个朋友检点行为,莫引起误会。」 结球坐立不安。 「我去唤思讯回来。」 她到邻室找她,袁跃飞来开门。 他们正在互联网寻找迷失城市阿特兰大洲的资料。 结球不出声,「思讯,该睡了。」 小袁忽然说:「你那边挤,不如让思讯睡我这边。」 结球一听,双眼瞪铜铃大,「怎麽可以!」 「那麽,把姚医生叫过来。」 「不需你安排,我有分数。」 思讯从未听过阿姨把声音提得这麽高,不禁抬起头来,立刻关掉电脑。 稍後,思讯睡在睡袋里,同结球说:「这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 结球笑了,「你的一生尚未开始呢。」 小女孩忽然问:「一生有多长?」 「每个人不一样。」 「像父亲那样,是否太短?」 「快睡觉,明天还有丰富节目。」 「阿姨,你可想活到一百岁?」 结球正在考虑该怎样回答,思讯已经睡著。 第二天一早,袁跃飞先把思讯送去一个电脑绘图学习班,然後才到办公室。 结球叫住他。 小袁笑:「咦,姚大夫呢?」 「阿袁,我有正经话同你说。」 她脸色铁青,非同小可。 「什么事,呵,我知道了,你与姚大夫之间——」 「坐下来。」 他只得坐在她对面。 「阿袁,思讯只得十三岁。」 袁跃飞明白了,他的脸也拉下来,不出声。 结球的房门有一块玻璃,外头有同事看到他们身体语言像两只即将厮斗的猫,不禁叹息说:「终於内讧了。」 结球说下去:「你不要过份。」 「结球,你放心,我会克制。」 「用到这种字眼,可见你已有非份之想,袁跃飞,这孩子对你极度信任,请你自重。」 袁紧握著双手,看向窗外。 第七章 结球气道:「怪不得你反对我领养思讯。」 「是,」他低下头,「我不想事情更复杂,我不想有一日叫你妈。」 结球啼笑皆非,想笑,又实在笑不出。 「这事是怎么发生的?」 「很自然,给球,我发觉已经爱上思讯,年龄上有若千差距,可是心灵上我俩十分接近。」 「许多情侣年纪相差颇大但十年廿年後你才遇见思讯,又是另外一回事。」 「结球,我已决定等她长大。」 「什麽?」 「时间过得很快,她即将成年,届时,我会追求她。」 结球霍一声站起来。 「结球,请接受这件事,给我时间空间。」 「我需要时间消化,我要找律师商量。」 「结球——」 令群推门进来,「什麽事?我闻到火药味。」 两人静下来。 「结球、阿袁,我们三人必须相爱,否则美国人会笑破嘴。」 结球低头,「不是工作上问题。」 令群一怔,「你俩有感情纠纷?」 两人不出声。 「可是因为姚医生介入?」 结球忽然说:「是,闹三角恋爱。」 令群化繁为简,「所谓三角恋爱,即一个都不爱,最爱自己,自私至上。」 「令群,你说得对。」 「问题解决,开会。」 下了班,两人去接思讯,在车上,结球悻悻然说:「你若有不规行动,小心入狱。」 袁跃飞双臂抱胸前,「我并非色魔。」 结球懊恼,「那次,不该让你跟去伦敦。」 「思讯需要我。」 「她有我。」 「你哪里有空,你沉缅过往柔情蜜意,喜怒无常,情绪飘忽。」他冷笑连连,「不错,你出了钱,再是你没出力。」 结球沉默,阿袁说得对。 「现在,又有这名医生追随左右,你又有什麽时间照顾思讯。」 「所以你乘虚而入。」 「结球,思讯是一个可怜的孤儿,请勿剥削她仅有快乐,也不要用有色眼光看我。」 思讯从课室出来。 她高兴地同结球说:「我学了许多新玩意,袁大哥,谢谢你。」 结球不出声。 袁跃飞说:「多谢阿姨才真。」 思讯拥抱结球。 结球看看她洁白皮肤,晶莹眼睛,真是个小美人,不禁、心酸,态度软化。 晚上,结球对思讯训话:「有关男女之事,你知道多少?」 思讯反问:「你指生理卫生?」 「不错。」 「呵,有关书籍,宿舍里流传甚广,我都看过,还有,课室也有生理科。」 「你可知警惕?」结球声音严厉。 「那好像是十八岁以後的事,我还小。」 结球略为放心,「西方风气欠佳,女孩早熟。」 「宿舍中倒有一半是东方人,都很乖。」 「我同你讲,任何人向你动手动脚,都是侵犯儿童,包括我与袁大哥在内。」 「是,我明白。」 「你也渐渐长大,不可随意楼搂抱抱,动作轻佻。」 思讯有点惶恐,「我知道。」 结球吐出一口气,露出丝笑意。 真没想到会比一个母亲更像母亲。 而且,毫无顾忌。 当晚,她收到李嘉琪律师电话。 「结球,坏消息,你没有资格领养那孩子,有关机构拒绝申请。」 结球失望。 「大年轻了,本身大把生育机会,况且,又未婚,再等几年吧。」 结球不出出声。 「王思讯还有生母,我与她谈过,她不愿放弃思讯,她看到这孩子正接受良好教育,将来对她会有帮助。」 方玉意并不胡涂,她纯利用林结球人力物力,不愿交出亲女。 「结球,我是律师,需忠告当事人,为你利益著想,你是否愿意继续在这孩子身上投资?」 「照常进行。」 「还有,你说的那件事,我也帮你研究过。」 「你有什麽结论?」 「只要他没有过犯,等她成年,两情相悦,有何不可?他待她真心,我觉得感动。」 「李律师!你的道德观念太过宽松。」 「你似乎有点妒忌。」 「我?」结球跳起来,「我同阿袁只是普通朋友。」 「不,你不甘心他抢去思讯。」 结球从未试过以这个角度看事物,不禁呆住。 「现在,他才是思讯心目中最重要人物了。」 结球半晌答:「我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我也觉得你量大福大。」 「领养之事,你再帮我钻营一下。」 李律师说:「档案会继续开放。」 结球轻轻挂上电话。 这时,有人敲她房门。 「是我,结球。」 结球内疚,姚伟求来了这麽久,她都没好好同他讲过话。 姚推门进来,「他们都到什麽地方去了?」 「到百老汇看歌剧。」 「哪一出?」 「何处有黄牛票便看哪一场。」 他笑,「我俩终于可以单独相处。」 「对不起,伟求,这里像个墟,怠慢了你。」 他笑说:「开头是相当失望,可是想深一层,未必不是好事。」 「怎么会?」 「若只得你我二人,孤男寡妇,干柴烈火,可能会做出冲动之事。」 他说得那么文艺,结球忍不住笑。 「到时,进退两难,反而伤了和气。」 结球握住他的手,「难为你了。」 「不,我很高兴,这次,我看清楚你另一面,原来你不介意随时做十人饭菜,真正难得,我有无告诉你,我姚家亲戚奇多?」 「多谢你包涵。」 「我明天一早走。」他黯然说。 「这么快?」 「只得三天假期。」 「你都没有请我跳舞。」 姚伟求看见案头有一只收音机闹钟,旋到轻音乐台。 「来,趁夜半无人,我俩享受这一份清静。」 只听得唱片骑师明快地说:「今夜没有月色又欠缺星光,但是有你同我,外头气温摄氏五度,不如躲进屋内,让我为你播首好歌。」 他选曲是古老的西班牙情歌《吻我多多》。 姚伟求轻轻贴着结球的脸,只觉得她面颊那小小一块柔肤滑如凝脂,而且有淡淡一股香气,他陶醉了。 来回乘三十二小时飞机也值得,这次见面慰了他相思之苦。 忽然听得人声,他们回来了。 结球调笑说:「莫叫人看见,快快脱去衣服躺到沙发上去装睡觉。」 「来不及了。」 众人回来,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剧情。 过两日,思讯也要回去了。 她依依不舍,可是又不得不走。 结球说:「暑假可以逗留得比较久,我们飞往西岸看大峡谷。」 「袁大哥说到南欧晒太阳。」 结球瞪着袁跃飞,「我说东,你说西,我说来,你说去,你再与我争宠我宰了你。」 小袁打恭作揖,「不敢不敢。」 结球叹口气,「睡吧。」 熄了灯,耳畔听见思讯均匀呼吸声,以及客厅姚伟求的鼻鼾。 他们走了以后,生活又是一片苍白孤寂。 结球比什么时候都想结婚生子。 孩子要多,忙得歇斯底里,累得流泪,天天似打仗那样过,脑筋生锈,什么都不用想,已经一生。 天蒙亮她听见姚起来收拾行李。 她急急出房为他做咖啡。 他紧紧拥抱她,发觉她穿着他送的毛衣睡觉,开心得哽咽。 「我送你去飞机场。」 他点点头,「不会迷路吧。」 结球笑,「我的车有卫星导航系统。」 她梳洗更衣。 姚伟求无意偷窥,但是地方狭小,他又看见她雪白的内衣,这次,感觉温馨。 但是,他仍然没有把握,她会属於他。 这时,若果天使许他一个愿望,他不要长命百岁,他不望世界和平,他只想林结球跟他走。 她套上大衣。 「仍然怕冷?」 病完之後,脂肪消失,故此穿多一件衣服。 其实,天气即将转暖,奇怪,无论没有了谁,春天还是一样来临。 她驾车送他往飞机场。 导航系统一把温柔的电脑女声说:「请跟着我的指示行驶,把车驶出路口,转左,进入第五街……」 结球笑,「这声音像不像来自天上?」 姚伟求正在考虑放弃事业,流落异乡,陪伴他爱的女子,一时没有作答。 车子停好,她送他进闸。 时间已经到了,服务员怨他迟到,他朝她摆摆手进去.恢复了理智。 结球低著头返回公司。 洋同事占士又来邀请她下班一齐去喝一杯。 她索性说:「我不喝酒,不抽烟,不应酬。」 占士不服气,「你也喜欢女人。」 「不,」结球温和地说:「我喜欢清静。」 「只一次。」他恳求她。 她还是摇头,这样坚决,也是王教会地。 袁跃飞进来听见,狰狞地笑,「占士,我同你去,下了班你等我。」 那洋人只得知难而退。 袁在身後骂他:「外国瘪三想吃天鹅肉。」 「这样憎恨,为什么?」 「不知来自乌克兰还是爱尔兰,因肤色白,混进主流,即时成为主子,华裔住在这里一百年,汗马功劳,哈佛研究院出来,仍是清佬。」 「你又不打算长期留在这里。」。 「仍然生气。」 「思讯呢?今日在哪里?」 「自然历史博物馆。」 结球挖苦:「有无人问你们可是父女?」 「只一次,在游乐场买棉花糖时。」 「感觉如何中.」 「人家说我什麽,我不放在心上。」 「我开始佩服你的意志力。」 「结球,接受我。」 这时秘书敲门进来,「各位开会。」 话题暂时搁下。 那日下班,结球带思讯到五街添置衣物,思讯只说什麽都有,不愿花钱。 结球笑,「我有收入,你别担心。」 「袁大哥说不要叫你再花费,衣物日用品由他负责,你俩对我真周到。」 结球不服,「他什麽都与我争。」 「不会啦,袁大哥想你节省。」 「思讯,你一张嘴比我们灵光。」 思讯在化妆品柜位留恋,「我想要一枝口红。」 结球听见自己说:「不,暂互不要化妆,中学毕业再说。」 思讯只得放弃。 千万不要低估口红力量,那种深紫色胭脂尽管妖媚,倒还罢了,有一种似果汁似半透明无邪,只有更加诱惑,总而一言之,全部不适合少女。 讲到底,好端端为什麽要擦口红?因为女性动情时整张脸激奋充血,变得红粉绯绯,化妆品尽量摹仿类此颜色、吸引异性,渐渐化妆竟蜕变成女子习惯。 终於,思讯也走了。 周令群同结球说.「那孩子怪讨人欢喜,五官像足他父亲。」 结球不出声。 「大人管大人,孩子是孩子,但愿她不要像她父亲。」 「令群,人已经不在了。」 「你说得对,下星期你回去一次,向老板述职。」 又要挨长途飞机。 这样也好,跑来跑去,上上落落,无暇思想。 「遵命。」 「托你带些女性用品。」 一个女人始终是一个女人。 「把单子交给我。」 一直有女同事托带名牌最新型号皮鞋手袋,装扮始终最重要,结球还得去抢购一种叫「海」的护肤膏,据说由太空署宇航人员以海藻炼制,用来医治炙伤同事,结果伤者治愈後皮光肉滑,现在每罐售价一千美元,女士们一点也不觉得昂贵。 结球几乎有资格走水货赚钱。 每次回到公司,皮箧一打开,女同事便涌上来认领托带物件,曾经有人建议结球运带汽车。 都是寂寞枯燥的一种表现吧,小小调剂,开心一番,填补虚空。 临走那一天,袁跃飞过来说:「你看,窗外树枝有新叶发芽。」 一看,果然绿意盎然。 「春季悄悄来到。J 结球揶揄,「你心中一直有春天。」 「思讯说校服裙内希望穿一种紧身运动短裤。」 「呵,。我知道,那叫脚踏车裤,我替她买了你给她寄去。」 「麻烦你了。」 「袁,请你记住,那是我女儿。」 带大一个孩子,不知要做多少类此琐碎的事,反正下了班要去百货公司,还算顺便。 结球终於回到家里。 这一次,特别恍若隔世。 连女佣见到她都惊喜交集, 「林小姐,我以为是明天。」 床单一早换过,有股大阳晒过清香,有种肥皂粉就带这种效果,结球喝过一口粥,倒在自己的床上,一觉睡到天亮。 亚热带都会的初春潮热,墙壁滴水,终日开启抽湿机,习惯了,是一种情调,不习惯,会憎厌到极点。 结球是前者。 回到公司,大老板要见她。 结球仍然穿深灰色套装,不过,换上比较高限的鞋子及抹一点口红。 别误会,大老板亦是女性。 「结球,请坐。」 结球微笑坐下。 「汇报我都看过了,周令群同美国人好似还算合得来。」 结球当然不置可否。 「她的位子空下来,今日还未有人填上。」 结球心中咦一声。 「结球,你是嫡系,升你上去如何?」 呵,结球耳畔嗡一声,无可避免,最为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 一个女子,一心一意勤力工作,最终会得到回报,升到高位,届时,异性敬而远之,标梅一过,只得更加努力事业,侧向一边发展,孤独终老。 「结球?」 「是,」她欠欠身,「我资格还嫩。」 「不怕,我找人帮你。」 这一下,周令群恐怕会不高兴。 结球咳嗽一声,「令群是我尊重的前辈。」 大老板嗤一声笑出来。 「她未算是前辈,顶多是你的师姐,她也不是你恩师,当年她对你的能力颇有抱怨。」 结球一怔。 老板按铃叫秘书进来,吩咐道:「把林结球的工作评估报告拿进来。」 她笑着对结球说:「看了别失望。」 报告印了出来,结球一看,呆住。 一向对她恩宠有加的周令群对她的表现年年只予丙级。 决策、人事、专业方面都批评得一文不值,并且这样说:「林小姐是办公室罗曼史专家。」 结球双手颤抖起来。 「她一向不能容人,故此十年以来只能升到这个位置。」 「可是,她口头上从无对我表示不满。」 「她不想你恨她。」 「我恨她与否,有何重要。」 「别忘记她有某种倾向。」 结球倒抽一口冷气。 「我听人说,她向你示意多年,你未有反应,她等你回心转意,看你几时进步,拿到甲级成绩。」 结球像是挨了一巴掌,作不得声,哑了。 「这叫做险恶的办公室政治,结球,若无其事,不动声色的坐上去吧。」 「为什么升我?」 「你说,还有更好的人手吗,公司也等人用,今日各行各业年轻人急功近利,一年之内不发财,立刻转工,无人愿意埋头苦干,结球,你算得上是人才了。」 结球微笑。 这叫做在最坏的当中挑好的。 「新合约在你桌上,看过签名,有什麽额外要求,尽管提出。」 「我从前的秘书麦倩儿想调往纽约吸收经验。」 「我另外派助手给你。」 结球退出时仍然充满意外。 回到房内,秘书上来问好。 她轻经说:「叫人事部准备文件办理美国入境证吧,轮到你了。」 那女孩一愣,忽然哽咽,一言不发走出去,像是挨了一顿骂兼被开除的样子。 结球叹息。 周令群的心计连久行江湖的王也没看出来。 人,就是在一次又一次被出卖中日渐成熟。 她看过合约,一挥笔,签上章。 经过周令群房间,发觉人事部同事正在搬杂物。 「恭喜林小姐。」 「不客气,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耸耸肩,「上头吩咐收拾乾净让林小姐坐进去。」 「这些不少是私人物件呀。」 「堆到纸箱,待周小姐回来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