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羁的风

不羁的风一  房东马太太就住在楼上,还有什么瞒得过她,已经多次来敲过门,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说:"唐小姐,房租已欠了四个月,请付一付。"  语气不见得不客气,可是给人一种毫无转弯馀地的感觉。  唐清流知道她将走到绝路。  快餐店薪酬只够她乘车吃饭,无论如何省不下房租,不知不觉欠下四个月。  清流没有哭,淌眼抹捩不是办法,应征工作才是正经。  打开报纸看分类小广告,路数多多。  都会中什么营生都有,想象得到的,难以想象的,林林种种,任君选择。  最多,最适合她做的,可能是"伴游公司聘请年轻公共关系主任",但,那是色情事业,无论如何不可下此策。  清流从来没考虑过这类工作。  终于,她看到一段很奇怪的启事:"征用骡子,需拥有旅游证件"。  另外一段是"廉价代理旅游证件"。  清流一见用词如此晦隐,便知道是非法勾当。  可是,她也愿意一试。  清流工作时间自清晨六时至下午二时,发了薪水,她把现款全交给房东。  "先付着一个月,请通融包涵。"  马太太嗯地一声。  真熟悉,声音态度活脱似清流后母,为了避开这个晚娘,清流远走他方,年轻的她太天真了,无财无势的人,到处看见晚娘脸,哪里避得过。  东二十二街属比较杂乱的区域,巴马路酒店不难找,臭名昭彰的一个地方,三教九流云集。  清流想退缩,但终于决定到三楼见识一番。  她按钤,有人在里头张望她,隔了两三分钟才把门打开。  "找谁?"  "呃,我来应征。"  "应征什么?"  清流不十分肯定,试探地问:"骡子?"  那人让她进去,房间里一男一女,上下打量她。  那男人走开,那女子笑嘻嘻问她:"你可知骡子干什么工作?"  "吃苦耐劳。"  那女子笑了,"说得很好,你可是急需钱用?"  清流点点头。  "旅行证件带来没有?"  清流把证件交给她看。  那女子仔细翻过才开口:"五天工作酬劳是一万美金,你说如何?做得好,每个月都找你。"  清流不相信有这样好差使,"做什么?"  "首先,你到南北洲某市去见一个人。"  清流睁大眼睛,一提南美,她已明白一半,不禁气馁。  "他让你带一点东西到欧美,或是伦敦,或是纽约,交了货,你可以回来,酬劳平安进袋。"  清流嗫嚅答:"原来如此,我需考虑。"  那女子并不勉强,"不必害怕警方,交易不是在本土进行,他们理不了那么多,试想想,乘两次飞机,带半公斤货物,便有万元进账,多开心。"  清流鼓起勇气说:"货物……藏在什么地方?"  那女子闲闲地站起来,走到清流面前,伸出手,拍拍清流的胄:"这里。"  清流退后一步。  那女子笑笑坐下,她面前有一盘葡萄,她摘下一颗,放进嘴里,骨碌一声吞下,"看,不难。"  清流已经说不出话来。  "包装得很严密安全,绝无泄漏危险,你放心。"  清流退至门角,"想清楚了,我会再来。"  她拉开门,逃了出去。  并没有人阻止她,清流奔到街上,才发觉背脊上爬满冷汗。  她茫然踯躅,口袋内只剩十元八块,不知怎么办好。  太阳还没有下山,街角流莺已经出现,像黄昏天边那一抹淡淡的月影,朦朦胧胧,飘零似鬼魅。  车子停下来,女子探上去议价,接着立刻上车离去。  清流步行回家。  到了这个地方,也许该向后母求情。  "你决定出走,大抵是不打算回来了吧。"  后母声音里居然有一点欣喜。  "已经廿一岁了,是合法的成年人啦,寻到出路,哪里还关得住。"  父亲声不响,一直吃饭夹菜。  比她小二一岁,同父异母的妹妹,心不在焉的问:"那么,多馀的一张床可以拆除多放一只柜挂衣服吗?"  只要把家俱挪一挪,世上就没有她这个人。  当日跟王遇信走得真高兴,好似向新生活迈进似的,前途无限。  王遇信并非坏人,一切不是任何人的错。  一年后,他患病,每日傍晚发烧,到了清晨退去,日落后又起,经过详细检查,证实是肺病。  他立刻作出决定:一,辞职休养,搬回父母家中有人照顾起居。  二,与清流分手,他再三道歉,把所有节蓄交给她,含泪而去。  开头他们还有联络,之后,王家父母来接电话,老是说他在午睡,即使是早上十点多,王遇信也永远是睡着了。  手头上有限现款渐渐花光。  她仍住在原来的地库里,可是欠租好几个月。  清流的身份好不尬尴。  旧时朋友失落大半。接着,有人发觉她的情况比从前更加不如,纷纷疏远。  清流落了单。  原本以为男友病愈后会来找她,她一直不搬家。  后来,忍不住与快餐店同事苏珊谈过这个问题。  中年的她很有生活经验,闲闲道:"应该早就痊愈了。"  "是吗,那么快?"清流一愕。  "有特效药,服食第一粒即刻生效,病人可如常工作,一年后可杜绝根源。"  清流不作声。  "算了,"苏珊叹口气,"重头开始只有更好,别放在心上,世上太多男人,太少时间。"  终于证实了。  清流非常沉默,如常工作生活。  一直到现在,开销出了问题,才真正烦恼。  苏珊看着她笑笑说:"年轻美丽的女孩子一定有办法,我不会替你担心。"  天生的本钱搁那里,用不用,怎样用,就看当事人了。  伴游公司林立。酒吧永远请人,没有借口。  第二天,清流上去应征。  伴游公司办公室布置雅净,令人舒服,一位穿西装的中年男士出来招呼她。  清流发过誓不来这种地方,可是今天不得不厚颜地坐在人家面前,内心无比憔悴。  她未开口之前,人家先要同她谈条件。  那中年男子自衣柜里取出一袭丝袍子,笑笑说:"那边有间更衣室,去换上这件衣服,出来看看。"  清流愣住,她是送上门来的货,人家自然要看货版。  衣服接在手中,不知多少人试穿过,有点腌赞,清流又想夺门而逃。  这次,她没有走,她冷冷地走进更衣室,只迟疑了一会儿,房间里有偷窥装置吗?她匆匆脱下衬衫长裤,换上袍子。  果然,衣服上有些剩余的香水及头发油腻味。  清流讪笑,难道还期望太阳晒过的清香不成。  她扣好扭扣轻轻走出去。  不知怎地,那中年人忽然站了起来,有点惊艳的样子,然后,才缓缓坐下。  他这样说:"马上可以开始,每小时薪酬是……公司与你四六拆帐,你四我六。"  清流没有想到会顺利及格录取,觉得是一种荒谬的安慰,一时出不了声。  半晌她问:"伴游需要做些什幺?"  那中年人好不讶异,但经验老到的他却无意讪笑,只是简单地回答:"你是人客的女伴。"  "可以拒绝人客的要求吗?"  "事事都说不,客人会觉得尴尬,你说是不是。"  "有无底线?"  中年人肯定地答:"当然有,危害健康生命全不做,我一直叫我手下的女孩子安全第一。"  清流内心一片空白,无悲无喜。  "几时可以上工?"  清流问:"你几时要用人?"  "随时,今晚如何?我们会同你联络。"  就这样说好了,清流换回原来的衣裤离去。  从前,她也常常诧异女子是如何会沦落在街角上,现在,她多多少少明白了。  等公路车回家,一张破报纸卷到她足踝贴住不放!她伸脚去踏,它仍然不肯走,纠缠不已。  正在这个时候,清流听见身后一阵扰攘,她转过头去,吓一大跳。  只看见一个瘦削的女子被人用力按在地上,双臂被扭至背后,她痛苦地嚎叫,像只受伤的狗发出哀号。  四周围有许多人冷眼旁观。  "扒手,偷人钱包,当场拉住。"  "最该死不过,要好好的打。"  公路车来了,清流不敢再看下去,一颗心突突跳,低头找一个座位,缩在一角。  人兽之间,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唐清流已接近边缘地带。  半晌,喘息过来,发觉那张旧报纸仍然贴在她脚底。  清流只得用手去扯。  一拉,手中撕下一小块,看到的是一则聘人小广告。  清流一怔,不由自主读起来。  "中年女士征求女秘书一名,年廿五至三十五,相貌端庄,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大专程度,有护理常识更佳,请电二七八一三三与程先生洽商"。  这是几时的广告?  脏报头已不知所踪,清流紧紧抓紧那一角报纸,几乎马上决定应征。  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拨电话去约时间。  那位程先生相当客气,"我们还没有请到人,前天刚刊出广告,唐小姐,请问你籍贯何处?"  "上海。"  "会说流利英语及普通话吗?"  "都会。"  "请你立刻带文凭及其它证件到锦绣路一号来面试。"  "现在?"  "方便吗?"  "可以,我马上来,一小时后可到府上。"  她洗了一把脸就出发,足足个半钟头才到那幢小别墅。  清流迟疑,这个女秘书不好做,每日交通来回时间已经吃不消。  一进门是小小会客室,女佣请她坐在那里等。  半晌,那位程先生出来了,约六十馀年纪,穿唐装短打、布鞋,在清流眼中,是个古装打扮的人。  "程先生——"  "叫我老程得了,我是刘太太的管家。"  清流唯唯喏喏。  他上下打量清流,"唐小姐,我想看看你的证件。"  清流立刻把证件呈上。  "嗯,条件不错,为何不升学?"  清流笑笑不答。  老程有点不好意思,"是家境不允许吧。"  清流点点头。  "刘太太的意思是,需要一份身体检查报告。"  "没问题。"  "这是指定医生,费用由刘太太负责。"  清流大胆地问:"我可否见一见刘太太?"  文明世界,小伙计也有权看清楚雇主才上工。  老程沉吟一会儿,"我去问一问。"  他进去了。  清流一个人坐着,半晌不见回音,后悔多此一举,乞儿还要意见多多,真正讨厌。  女佣人捧出茶点,清流一看,是小小精致的火腿三文治与巧克力蛋糕,管家十分体贴,她吃得一点不剩。  又足足等了大半个小时。  老程出来了,他低声说:"太太刚起身,请随我来。"  清流立刻抿一抿鬓脚,拉一拉衣襟,跟着老程走。  刘太太房间在二楼,一进去,是私人起座间。  窗帘都严密地拉拢,光线幽暗,清流的双眼要过数秒钟才能视物。  她与老程又站了一会儿。  然后,卧室两扇门一左一右同时打开,清流吃了一惊,一辆轮椅由看护推了出来。  真没想到刘太太不能走路。  清流停睛一看,惊骇地发觉那并不是一位中年太太,这刘太太起码已有七十岁,白发萧萧,用一方丝巾包里,身上穿著考究的袍子,又干又瘦的双手搁在轮椅扶手上,可是一双眼睛仍然炯炯有神,正仔细地打量唐清流。  清流站着动也不敢动。  老程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与看护一起退出去,会客室只剩她们二人。  刘老太太开口了,声音干涸苍老:"我叫刘巽仪,你可以叫我刘太太。"  "是。"  "你看见了,我行动不便,需人服侍。"  清流点点头。  "你可愿做这种工作?"  清流答:"我做得来。"  "过来,近一点,在这张椅子上坐下。"  清流照她的意思做。  "平日,我不需要你。"  清流抬起头来。  "下个月,我将乘船出海,需要一个游伴照顾我,为期四个星期左右,换言之,这只是一份临时工。"  清流不敢露出失望的神色来。  "不过,我可以付这个价钱。"  刘太太说了一个数目。  啊这几乎是快餐店五倍薪酬。  刘太太又说:"况且,你可以乘船到地中海观光,你去过欧洲吗唐小姐?"  清流摇摇头。  "不过,我得事先警告你,我体弱多病,行动不便,而且脾气古怪。"  愿意承认自己不易相处的人,到底还有良知,清流微微笑。  刘太太凝视她。  清流收敛了笑脸。  "检查完身体,你可以先搬进我这里,熟习一下环境与工作程序。"  "是,刘太太。"  "没你事了。"  清流刚想退出去,却又被她叫住,"慢着。"  清流转过身去听吩咐。  "过来。"  清流走到她面前。  "蹲下。"  清流蹲得同轮椅一般高低。  老太太忽然伸出手来,抚摸清流的面孔,她的手指有点颤抖,摸遍了年轻女郎的五官,在浓眉上再三巡视,然后,她拧她的面颊。  叹口气说:"红颜,红颜。"别转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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