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那样准是对着我这个迷糊妞又不自觉地母爱泛滥了,我赶紧反对:“我怎么说也是一女人,连球鞋和背包都没有怎么混啊。你就想着拉我给商场做贡献是不是?”“我不是说球鞋,是说舒服的球鞋。不然一会儿逛逛,我送给你?”我一听差点咬到舌头:“别,不能送鞋。”“为什么?”他一脸纯真——哦,不,一脸迷茫。“送鞋给人,对方会越走越远的你不知道吗?”我脱口而出。话音还没落我就发现坏了:这个说法是恋人之间的,万一白彦同学对我没想法,还不糗大了。那可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巴黎没有摩天轮 第三章 120°记忆悬浮在静止状态(8)哪知道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脸上瞬间恢复波澜不惊的表情——那叫一个变脸神速啊——接着说:“那我还是不冒这个险送鞋了。出去旅行,半路上跑丢了可不行。送你别的吧……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嗯。”我还未来得及回味他刚才那句话呢,就胡乱点头做出了反应。哪知道我这一“嗯”,把跟白彦的旅行给“嗯”没了。没错,我,宁默,生平第一次被放鸽子了。并且,放我鸽子的还是个纯良的钻五,他的名字叫白彦,他曾经有无限可能跟我正式勾搭上继而解决彼此的单身问题。然而很多事情都是要讲机缘的,就好像你曾无数次在苹果树下徘徊,但苹果就是不砸中你的头而砸中了一个叫牛顿的傻小子。这就是机缘:能乐得你发疯,也能气得你吐血。然而不管你是发疯还是吐血,机缘就这么定了,人力怎么也无法改变。白彦那个电话接了不到三分钟,但这三分钟内他短跑了两趟——噌地站起来闪到餐厅外面,再从餐厅外面噌地闪回来。这一去一回之后,他脸上有种仿佛被追债的郁闷表情。我正在察言观色犹豫要不要开口问问,他就又很干脆地开始使用祈使句:“我先送你回去。”“哦。”此时此刻,只有这个音节是我唯一可以给出的回答。于是,我们俩沉默地坐在车里隔着玻璃看满城灯火。北京的夜比白天美。白昼之下所有的灰尘都无所遁形,让人无时无刻不感觉累。夜就不一样,隐去一些,修饰一些,即使是站在对街你都会恍惚眼前的景物光影的虚实。可望而不可及的迷离永远比赤裸裸在太阳下的真实要美,哪怕那只是同一棵树,或同一盏灯。我们的感官总是明知故犯地乐意接受这些欺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明明一句话能说清,非要含混暧昧。仿佛唯有不靠近,才能永垂不朽。那,照这么说来,这种疏离感究竟是因为感觉不够深爱,还是太深反而不敢碰?不知道。我正在天马行空地思考人生,白彦毫不含糊地忽然冒出了一句话:“对不起,我们下周一可能去不了了。”本人优点不多,恰好其中最突出的一项就是懂得配合。于是我也用同样简洁明了的句式回答:“哦,好。”他看我一眼,说:“家里有点突发状况,我一会儿得回香港一趟。大约明天回来,到了给你打电话。”香港??我一下还没回过神来,“等等,白彦同志,你的原产地不是北京吗?”“不跟你说过我爸妈在那边吗。什么记性。”此人还摆我一道。咳。好吧好吧,反正咱草根级别的灰姑娘也理解不了人家王子的显赫家世。白彦看来心情还真不怎么好,也没多解释,把我送到小区门口就闪人了,并且,史无前例地没有再发来信息确认我是否到家。我觉得我似乎是吃撑了,胃疼。MSN上于筝的头像在闪,跳出来个框框:“怎么了?”我着实吓了一跳:“干嘛劈头问这么一句啊?你怎么了?”“别装了你,平常MSN签名长得都有两三排汉字,今天居然删得光溜溜的。说吧,受什么刺激了?”她倒是胸有成竹。我忽然觉得很可怕,因为这妞很有一眼看穿我的可能。现代人之所以活得辛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伪装太多:工作中伪装快乐,生活中伪装安全感,对朋友伪装轻松,对自己伪装幸福。忽然好像有根针尖啪地刺进我好不容易吹起来的气球里,感觉一下子所有的伪装都爆破了,只剩下空气和碎屑。巴黎没有摩天轮 第三章 120°记忆悬浮在静止状态(9)那一刻我忽然像被抽干了水分一样累,于是在键盘上敲了个:“不跟你瞎掰了,姐姐我胃疼。”那边没声了。我抱着抱枕一头栽进身后的床上,缩在床角一动不动。连拖鞋都没脱。胃真疼啊,像被人用打气筒打了满满一包冷空气进去似的。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我本能地惊得一哆嗦。爬起来开了门,看见于筝和Burberry先生拎着粥并排站在门口才发现原来我穿着睡衣且没有穿bra。我还没来得及害羞呢,倒是敖然先迟疑了一会儿,说:“你先关门,换了衣服再给我们开吧。”……后来,每当聊起这次诡异的见面经历,于筝总说:“那天我们俩千里迢迢给你送粥过去,接着看见一穿着睡衣拖鞋的小邋遢……”“切,你不穿睡衣拖鞋吗?”“问题是你走淑女路线嘛,跟我不一样啊。你怎么能这样见人呢?”“我哪知道你要来?”“我这不是千里迢迢地去了嘛……”“得了吧你,还不是有了异性又不想被说没人性,故意来我这显摆……”“你不懂了吧,我这就是刺激你赶紧把自己打发出去,不然生个病都没人照顾!”总之自从那天之后,本人多了个绰号叫“小邋遢”。为了以示公平,我自然称呼于筝为“大邋遢”,这俩绰号一直保持到后来我们同居一个屋檐下。那天真是个神奇的日子,敖然刚来没几分钟就被个电话叫走,那一碗粥虽然我没能吃下,但跟于筝谈人生谈了大半夜。我记得她很豪迈地一爪子把我肩膀都搭麻了,说:“不就是去旅行吗,我们俩陪你去好了。”我当时跟她聊天都聊傻了,大脑已经处于半休眠状态,问:“你陪我去就陪我去吧,还带一男人算什么意思?”“我可是好心陪你,然后俩美女逛街不能没有拎包的吧?”她反问。“可是……你们俩谈恋爱关我什么事?还跟我一单身女人凑热闹?”“我看上你了,想趁机跟你一起去。行不?”“你为什么看上我啊?”“你纯洁呗,对我不构成威胁。”“说真的,这圈里这么复杂,你确定你要找这么一男人?”我清醒了会儿,问了个还算正常的问题。她看着我笑了笑,在一次性纸杯边沿上轻轻敲了敲烟灰,说:“不找他?找别的男人倒是容易,但谁能理解我们这种人的生活啊?好几年前我做过车模、拍过廉价挂历、拍过那种三块钱一本的小杂志插页、在街边商场促销的台上走过秀……那时候连参加什么选美、模特比赛之类的都得求爷爷告奶奶地借衣服,主办方造型师给我化的妆舍不得卸,留在脸上回家对着镜子研究。谁理你一刚出道的小野模啊,想化妆化漂亮点出去见人都得自己管自己,见了经纪公司或者比赛评委都得厚着脸皮跑过去认识认识。我比谁都知道这个圈子复杂,也不是没交过圈外的男朋友,后来慢慢也认命了——也只有同一个圈子的人才能真正彼此理解,彼此体谅。”虽然听着有点伤感,但是闻到八卦的味道我立刻就来精神了,“说说说说,以前的圈外男人怎么了?”“……”“喂,不是吧?”我再回过头,发现于筝已经彻底睡着在沙发上。5.两天之后我到了凤凰。同行的还有敖然、于筝这对男女。“那后来呢,你跟梁箴箴没打起来?”于筝抱着个枕头睁大眼睛问。她头发刚刚洗了还没干,就这么趴在我旁边床上。此时此刻我们在凤凰,住在一家临水的客栈三楼,过着猪一般闲适的日子。在此期间还省略了类似“有假期真好”的感叹若干。两个女人和一个拎包的男人白天就在古城里闲逛,晚上在江边晃悠,偶尔在江边的PUB消耗几个小时。巴黎没有摩天轮 第三章 120°记忆悬浮在静止状态(10)我发现旅行真的是件很神奇的事情,之前不管有多少烦人的破事都在旅行途中仿佛不存在了似的,每天就讨论着吃什么逛什么买什么这个好不好看那个怎么样。这不,她现在趴床上边吃猕猴桃边赖着我讲跟白彦去酒会的事儿——估计她正在难得地以纯娱乐的眼光看待这一条八卦消息。被这个正在恋爱中的女人八卦,我就不爽了,“那你希望谁打赢啊?”“我靠,当然是那个谁,前女友赢了!”她左手握着猕猴桃,右手飞舞着勺子,“不这样,男主角怎么出来英雄救美啊?女主角不能太彪悍,一定要楚楚可怜让男人替她出头的嘛。快快,说到底谁赢了?”“你赢了,我去洗澡。”我头上冒出了很多条黑线,干脆去洗澡了事。她一把抓住在旁边专心玩PSP的敖然:“哎你一大活人怎么都不吭气啊,这么激动人心的情节都引不起你一点好奇是不是?”“这有什么可好奇的,要是宁默顺利地扫平障碍搞定了那男人,她被磨叽老外看上的时候能叫你救命吗?她现在能一个人跟咱们俩来旅行吗?”敖然头也不抬。虽然这俩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只说实话,但我依然觉得他这么说挺过分的。于是正要去洗澡的我改变了路线,绕到沙发边拿起抱枕扔了过去,正中他的头。敖然一把拉过于筝,问:“哎,咱俩还没挤兑她呢,她怎么就疯了?”于筝摸摸他的头,无比怜爱地说:“亲爱的,下次出门千万不要在脸上写‘欠揍’两个字,记住我的教导,可保你以后在女人生气的时候平安无事,阿弥陀佛……”这两个活宝把我彻底打败了。我洗完出来,问这俩人:“都这时候了,还去不去江边?”“随你啊。看你困不困。我去不去都行。”敖然还在低头跟PSP奋斗。“那去吧,这个时候的沱江最清醒。明早再去估计得看到没睡醒的沱江了。”我一边擦头发一边说。“你这形容词有文化啊!”于筝非常配合地睁大眼睛。可不是嘛,晚上的沱江倒映着点点灯火,水温清凉。PUB里正是闹的时候,三三两两的人散步乘凉放水灯……被这么多人折腾,能不清醒嘛。这就是清醒的含义,别把我的措辞想得太有文化太高尚。哈。夜里的江面上浮满了星星点点的水灯,远望去跟小学课本上画的银河似的,那个美啊。收回远眺的目光往身边一瞄——整条江边摆满了卖水灯的小摊,一字排开向前延伸,不知道得无止境地延到哪儿。摊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灯,最简单的小莲花灯,许多小灯排在一起的心形啊,船形啊,最夸张的是动物灯,金鱼阿猪啊大象啊,看得我都以为凤凰推出旅游新项目了:夜游沱江,附赠动物园植物园一夜游!“喂,我们放来玩玩吧!”我拉拉于筝,两眼放光。她不仅不以为然而且还很没情趣地看我两眼语气诚恳地说道:“你要玩就玩吧,我是觉得没什么好玩的。这几张纸一支蜡烛,扔进水里就烧没了。”听到这句话我立刻有种被噎的感觉,就好像一饿了几天的家伙看到馒头冲过去狂吃然后被噎到了一样。咳,不计较了,谁让我心情好。于是我冲她点点头,“那你等我,我去买来玩。”然后我冲到最近的一摊上买了一堆小莲花灯。她这会儿跟过来,“你还挺冷静嘛,就买了堆小灯。”看她那表情有点儿来兴致了,我就不客气地吩咐:“让你家敖然帮我点火。我不会划火柴。”巴黎没有摩天轮 第三章 120°记忆悬浮在静止状态(11)敖然一边接过小贩附送的火柴盒子一边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不至于吧。怕火?”“不是怕火,是怕火柴。”我瞪他一眼。正瞪着,耳边响起敖然一声当头棒喝:“还不放进水里去!”我低头一看,哗,蜡烛就差没烧到底了。赶紧赶紧。我没敢扔,只把手伸水里,让灯自然飘起来再渐渐松开手。松手的那一会儿感觉特奇妙,蜡烛燃着让手掌里热烘烘的,慢慢浸泡进水中,热度透过水波一荡一荡地在手掌间穿过,最终放开手,感觉掌心里的温热跟着水流带着灯一起往前走了。带走的温度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蜡烛给我的温暖,还是我本身的体温。手掌与蜡烛,仅仅只是相处了不到十五秒钟,温度就已经分不清楚彼此了吗?有点儿风吹来,江面上的星星点点忽闪忽闪的。一松手立马就看不清楚自己的灯飘到了哪儿,混合在成千上万盏灯海里往未知的方向荡漾过去,也不知道是半途夭折了,还是一直燃成水面上的灰烬。听人说放水灯要许愿。我花了六七分钟的时间来思索到底要不要许个愿,一直到把所有的灯点完了全部放进水里。“哎,人都说放这个要许愿,真是没脑子,”我望着水面感叹,“这灯往水里一放铁定不是翻船就是烧光了没了,拿这玩意许愿不是自己看着自己愿望破灭,没事儿自找郁闷嘛!”于筝点点头:“就是。”敖然把手搭在她肩膀上,一起点头,“就是。”“要是人人都像我们这么想,这里半夜三更就别提多安静了。”我随口感叹。忽然,于筝拉了拉我,然后笑得差点儿没往后倒过去,幸亏我扶稳了,不然这人倒过去再倒回来完成了一前仰后合的过程之后难保不一头栽进江里。笑了半天她指着大约隔了五六米远的江面上,好不容易吐出了个完整的简单句:“大象!”大象,我还蜡笔小新呢!刚要回嘴,我看到水里那燃烧的大象之后所有未出口的感叹立刻吞下肚子里而且差点没咬到自己舌头——我的神,那大象燃烧得叫一个汹涌啊,大概是有风的缘故,火光从背上破土而出一直燃烧到鼻子,感觉就像一只猪叼着一根大火棒。原来猪鼻子上不是非得插葱才能装象啊?!那一刻的火光又让我立刻有点儿觉得残忍,好好一大象,就这么惨烈地烧没了,还不如淹死了好。水面好像听懂我想什么似的,忽地就荡漾起来。荡漾了半天才发现,跟我心有灵犀的不是水面而是一帮戏水的小屁孩。咳,这什么世界啊,好不容易给我点儿梦想成真的假象,都要迫不及待地揭穿,并且以铁一般的事实告诉我不过又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巧合。不过巧合与否不要紧,壮烈燃烧着的大象就这么随着水流翻了过去。火焰贴着水面惶然熄灭,还惆怅地腾起了几丝在黑夜里看得不甚清楚的烟雾。一头大象。在燃烧殆尽之前淹死。总算没能面目全非。“敖然,你以前说过磨叽老外喜欢的妞都一个类型,这是真的吗?”我偏过头忽然无比严肃。他点点头:“从骚扰我家于筝的老外们来看,的确是的。”“那你介意人家骚扰她吗?”我问这句话的时候十分的诚恳。他果然愣了一愣,然后问:“那你说我介意吗?”于筝赶紧用手肘捅他一下:“你又瞎说什么呢,男人介意又不一定要表现出来!”“不表现那是不够爱你。我跟你说吧,天底下像我这样的好男人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那男人要不紧张你,不要也罢……”敖然正要跟我谈人生,被于筝一爪子拍了过去。巴黎没有摩天轮 第三章 120°记忆悬浮在静止状态(12)那天晚上我接到两个很无厘头的电话,一个是顾昕的,一个是白彦的。顾昕劈头就嚷嚷:“你们俩不厚道,趁我考试偷跑出去玩!玩就算了吧,还带男人!”白彦也是劈头就嚷:“你还真一个人去旅行了?”……6.第二天,我们一起上了回来的车。车在山路上摇摇晃晃,晃得我捏着手机键盘的手指都跟鸡爪子似的。回信息别提多艰难了。敖然终于看不下去,建议道:“你就不能等两个小时,我们到站了再发?”“你以为我愿意啊,这不顾昕问我们到哪儿了嘛。”我瞪他一眼,接着随着车身摇摆的节奏晃悠晃悠地打字:我们下午从张家界飞回去,傍晚就到,天还没黑你就不用来接了。谁知道,我冒着头被摇晃晕的危险舍命回信息居然没得来什么好听的,她回了条让人十分想抬起脚踩上去的信息:谁说我去接你们了?晚上要是没事,就给你们个机会请我吃饭弥补你们俩犯下的罪!这家伙,一句好话也不说。不知怎么的,心里就忽然踏实起来。汽车又飞机,折腾了这么一天终于到站了。我满以为一下机场大巴就能看到顾昕那张出离愤怒的脸,车一停提着行李就往外冲。谁知道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另一个长得还不赖但在我看来有点面目可憎的男性公民——原产地中国北京,学名白彦,生产日期不详,职业是HR,主要功能为忽悠小姑娘。他看到我们仨——主要是看到我旁边站着一美女——立刻笑得跟阳光照耀大地那么灿烂。好,我让你笑。看他那么温文友好,我露了个比他还纯良的笑脸,顺手就把行李往他手上一扔,“这么好来接我啊?”他还真是个有涵养的好同志,他一手提我的旅行袋,另一手赶紧伸向杵在一边的敖然和于筝。看这架势我只好硬着头皮介绍了:“呃……这是白彦,这就是于筝,她男朋友敖然。”“你比我想像的帅嘛。”于筝保持着她语出惊人的一贯作风。白彦都不脸红,就笑了笑,说:“不着急就大家一起吃饭?”“着急,很着急啊!”她拉过敖然就开始逃窜,“就拜托你带宁默吃饭了,我们俩急着约会,不好意思!”客观地说,他们的背影还是很美的。只是每次这两位活宝所到之处,我都感觉到有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旁边的白彦还笑了半天,“这姑娘还挺有意思,你朋友是不是都这么颠三倒四的?”“那是,你们男人都乐意关注美女。”“好了,吃饭去吧,美女!虽然你的脸没有像她一样被拍平了搁在广告牌上,不过比她也差不了多少,行了吧?”吃饭。这一年来,跟这个男人有关的回忆几乎都是吃饭。我抬头看看他,在餐厅的灯光、人声和音乐声里,他的面孔仿佛有一点点失真。我们的距离完美得不像真的,因为这种距离,他也完美得不像真人。这就是在离开林非后的四年之中我唯一动过心的男人,我依然那么冷静,看着自己跟对方越走越远。连一点暧昧都越发模糊起来。“喂,你吃筷子啊?”他伸手在我眼前晃。貌似我已经发呆发了很久。好歹反应过来他在抗议我心不在焉,于是傻笑回答:“出去玩睡眠不足,出现神情呆滞现象你就理解一下好了。”“玩得开心就好。最要紧的是不生我气。”他笑笑。“哎,你要觉得对不起我呢,就多请我吃几次饭,我向毛主席保证,绝对一点意见都没有。”我边吃边跟他瞎掰。巴黎没有摩天轮 第三章 120°记忆悬浮在静止状态(13)“其实吧,我回去也没什么大事,第二天就回来了。结果你还挺强大,自己跑去旅行了。”他还是笑,笑容里看不出这句话的情绪究竟是如释重负还是若有所失。这些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于是我依然用以前没心没肺的态度调戏他:“一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上香港探了个亲,然后顺便上你们集团公司总部汇报工作来着呢。”他看我一眼,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只是迟疑了一两秒钟,才说:“是跟这有关。网络部外派了几个同事去集团公司总部交流学习,其中有梁箴箴。结果她顺路去拜访了我爸妈。”我正端着酸奶罐,听他一说差点没呛着,“啊?!自己跑去见公婆这么生猛?”“宁默同志,你酸奶可以乱喝,话不能乱说。我跟她都分手多久了,还什么公婆?”“那你紧张什么啊?”“爸妈不了解状况,我当然不能让他们误会。”他说到这里用一种跟平常很不一样的眼神看了看我,随即恢复正常,“正好也回去看看。也跟爸妈交代清楚了。”“其实,看在人家那么有诚意的份上,你也就考虑考虑得了……”我的大脑已经处于半浆糊状态,说话也已经开始不受支配、不符合人物性格了。他瞪我:“你就接着八婆吧。”“……那你们到底旧情复燃了没有啊?”“我说你大脑什么构造?!不都跟你说了我特意跑过去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吗?还有什么可问的?”他一点都不客气地伸手对准我头就是一敲。敲得我怒目而视:“白彦同志,你可是越来越大胆了啊!对待民众的质疑,你还玩起武力镇压来了!”他哼了一声:“哼,就你这智商也就甭想嫁得出去了,干脆我吃点亏娶了你得了,免得放你出去祸害苍生。”“不劳您费心,为了天下苍生的太平一定要把自己打发出去。”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稳稳地夹起一颗蘑菇放进嘴里。面不改色。“不是吧,真有人这么勇敢?”他笑。“等着瞧吧。”我也笑。他忽然问:“杯子你用了没?”啊?杯子?我点点头,“用了,办公室的姑娘们都说难看。”“然后呢?”“没然后了,我用着用着她们都习惯了。”“……”今天白彦终于败下阵来,一群常常光顾我头顶的乌鸦此刻正从他头顶飞过。晚饭过后白彦送我回家。那一顿小火锅吃得十分之饱以至于我们不得不带着一种无奈并心血来潮着的情绪晃进地铁里散了一圈步,这才慢悠悠地上到地面停车场。旅行回来忽然发现自己格外的懒,一跳进车里就有种不想再下来的冲动,以至于一直到了我们家楼下,在路边停好了车,我还赖在座位上连安全带都没解。“宁默同志,人不能懒惰到这个地步吧?”他用一种非常娱乐的语气问。我摇摇头,说:“不知道怎么的今天不想回家。”话一出口立马就发现坏了,这句话多有歧义啊……白彦倒是冷静得很,轻描淡写地扬了扬嘴角,笑,“永远不要引诱一个身心正常的成年男性。因为未必人人经得起考验。”我的神,他脸上又是那副跩得让我想一脚踩上去的表情。“谁说我不回去就得上你那儿过夜?而且现在才几点哪。白彦同志,你现在的自我感觉也越来越良好了吧。”我不甘示弱,誓要扳回一局。结果,还没分出胜负,他态度十分诚恳地作了个结语:“上去吧,乖。刚回来你不累吗?”接着下车绕到里边来替我开门。巴黎没有摩天轮 第三章 120°记忆悬浮在静止状态(14)“噢。”我乖乖下了车,上楼了。电梯门关上,我背靠着壁似乎整个人都软了下来。眼前显示屏上一个个红色的数字不断上升,我觉得我像一条被放进了蒸锅的鱼,渐渐失去水分。7.电梯门又开了。走出电梯,习惯性地左转再左转,掏出钥匙开门。可是我并没有把钥匙掏出来,而是翻出了手机——因为我的手机响了。“喂?”那边的声音传出来了。我正要答话,忽然觉得哪儿不对劲——等等,电话那边是一个有点耳熟的女声。我把屏幕拿到眼前看了看,确定号码不认识。还不等我确实反应过来,那边又开口了:“宁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跟你聊聊。”“噢。”我梦游似地答应着,等听她报完一串地址、挂了电话之后我才彻彻底底明白,打电话的是白彦的前女友梁箴箴。她不仅无情地将我拦截在自己家门外,还毁了我睡一个好觉的机会——说是要跟我聊聊。还来不及细想,我就已经跟梁箴箴面对面坐在了Starbuck。跟美女面对面总是有不小的压力,尤其是跟对我虎视眈眈的美女面对面——那是空前的有压力。于是我尽量优雅大方成熟温柔,用一种连自己看了都会起鸡皮疙瘩的淑女表情对她微笑。她也笑了笑,没有多说无用的寒暄,劈头就是一句:“他还是只穿白衬衫和白袜子,如果吃到太甜的东西会不自觉皱眉,他从不抽烟但随身带着打火机,他书柜里永远有一本Walden,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翻来看。”哇,翻出旧情牌来了,看样子她列举如此一条又一条,无非就是想证明白彦跟她比较熟,比较有感情基础,比较适合今后的发展……而且她想建议我为了世界和平还是尽早退出这场硝烟弥漫的男友争夺战为妙。做梦。我在心里用这个概括精辟的词语暗暗表扬了一番该美女的幻想能力,然后非常有风度地保持笑容,等待她往下说。她也毫不让人失望,接着说了下去:“他还是穿那双旧的小熊维尼拖鞋,浅棕色;而你去他家的时候穿的一定是那双同款的粉红色女鞋;别奇怪他买这么幼稚的拖鞋,”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我一眼,接着放慢了语速,“那两双鞋,是以前我送给他的。”这一招狠。她的手法简直可以赶上大师了——就是那位永远戴着墨镜的王家卫同学——这招术不就是翻版《阿飞正传》?张曼玉站在前男友张国荣楼下,说我想把拖鞋拿回来。然后张国荣上楼对穿着拖鞋的刘嘉玲说,把鞋脱下来。台词大约是这样,我也就能记个大概含义,也就平铺直叙了,不然要是人人都能随口说台词,大师还算大师吗?接着刘嘉玲不肯脱,怎么闹怎么撒娇都没得到张国荣的反应。最后负气说了一句,这么紧张这双拖鞋,你晚上跟拖鞋睡吧。仍然没反应。最后刘嘉玲急了,开始主动发嗲和解。我知道白彦不会干出叫我脱鞋的事,但我也不会做出穿着人家的鞋不脱的事。所以,我们两个有风度且有理智的年轻人之间始终没有超出友谊的交往。还没等我思考完呢,梁美女又趁势出招了。她面色平静地拿出一样东西摆在桌上:一款银白色表带的万国。靠,我再迟钝也看出来了,这就是白彦手腕上那块卖了我也买不起的表。据说他这人对手表有依赖症,除了洗澡睡觉和健身从来不脱。不过再尴尬的场面似乎也不关我的事,于是我摆出很纯良的微笑,“我对表完全没有研究,你别笑话,我就只有小时候戴Mickey,念大学了戴过BabyG。其他都不认识。”巴黎没有摩天轮 第三章 120°记忆悬浮在静止状态(15)“这表是白彦的。”她看着我,表情声音都没多少异常。我反问:“那又怎么样呢?”“不要误会,”她微微苦笑,“回来的飞机上我问他,能不能把表送我作纪念?他没回答。我坐在他左边,抓住他左手把表脱了下来。他也没有拒绝。就这样。”“那又怎么样呢?这是你们的事,其实你不需要告诉我。”我平静地回答。我的确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从最初的杀气腾腾到现在这样主动坦然承认自己暂时的落败,我真的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女人真是无厘头的动物,甚至连同类之间都无法互相理解。她盯着我看了许久,满脸质疑的表情,“你对白彦不是认真的。你一点都不紧张,不是装的,是真的这么冷静。”“那又怎么样呢?”这句话我问了第三次。我这招数就是传说中的以不变应万变,不把对方弄得一头雾水决不罢休。并且,最重要的是我真没想到什么别的话说。“我来见你只是想告诉你,当年我就是坐在这个位置上问他是不是想跟我在一起。不管过去多久,以前的事情我始终记得清清楚楚。他也一样。很多事情是忘不掉的,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爱一个回忆太多的人。”她神色庄重,忍不住让我肃然起敬——多圣洁的表情,多坚定的信念啊,简直就能跟大学里教马哲的老师终极PK了。我恍然大悟过来:梁箴箴同志先跟我翻旧情,接着坦承自己目前的失败战况,再接着恳切地希望我知难而退别夹在他们俩有情人之间横生枝节让他们都不开心。她正在对本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呢,企图让本人觉得硬插一脚在这对金童玉女之间是多么无耻的事情、从而无地自容接着乖乖退出。她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我不能不说点什么以示诚意了。于是我万分诚恳地坦白:“这是你们俩的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瞪大眼睛看着我,久久没接上话。我也一直十分有风度地端坐在她对面,面带微笑,时不时故意看一眼她放在桌上的表。此时此刻时间流逝得那叫一个慢啊。其实我完全可以不用奉陪,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坐着没动,似乎也在等待我们两人之间有个正式的结果。这个结果不是我跟她的,而是,我们两人分别跟白彦的结果。最后又是她先出招了。80%的美女都多少有点喜欢得寸进尺的毛病,梁箴箴也不例外,“你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那你明不明白自己很笨?如果我喜欢一个男人,我会直接向那个男人采取行动,努力让他喜欢我,而不是大费周折一个个去搞定他身边的人。你以为你扫平了障碍就会畅通无阻,其实到最后你都不知道谁才是关键。”我终于对美女失去了耐心,明明白白地向她表明:我忍你那是不想跟你开火,虽然咱们俩明显不属于同一阶级,但也别以为咱草根级别的灰姑娘好欺负。我们在门前分道扬镳,我拦住面前一辆闪烁着红色灯牌的出租车,她走向停车场。出租车司机伸手啪地按下了“空车”灯牌,刮雨器刮开了朦朦胧胧的黑夜,引擎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闷响,车载着我驶上黑夜的公路。我们都清楚很多事情是没法改的,就好像一个萝卜只有那么一个坑,你要把坑重新挖个漂亮的形状,那萝卜放进去也就不那么合身了。性格能决定很多东西,那是与生俱来的,没得改。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