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09-4

这个照面,打得实在尴尬。然后铁狼无名火三千丈:“兀那忘八,你竟还没饿死?”银狐也怒目道:好极,上次你缩头乌龟,我们没时间跟你耗,今天要你死.原本一路上来,除了长空帮的人外,也有不少武林打扮的人,进入两河,好像风雪会中州,方歌吟以为这都是要夺血河车的人,也没多加留意,他此趟跟踪血河车,倒不是因为窥视血河车神秘奇宝,而是要知道那一黑一白的杀父仇人在那里?而今骤然遇见铁狼、银狐,一时征住,想起昔日之耻,也怒上火头,当下声色未动。铁狼嘿嘿唉道。“现在后临大江,看你还有没有洞可钻?”这句话倒提酿了银狐,包抄到方歌吟后面,道:“我先截断他的后退,免得他往大江里一跳,嘿!”铁狼的脸上,多了一道剑痕,早就恨绝了方歌吟,当下也不再打话。铁狼突进一步,五指箕张,抓向方歌吟。他不想一下子杀死方歌吟,而是想抓看方歌吟,好像猫抓老鼠一样,未玩个够前是一定不吞噬它的。他和方歌吟交过手,“很知道”方歌吟的武功,所以他完全是十拿九稳。但他这一拿,尚未拿稳,忽见惊虹一片。天末黑,没有云,更无雷,既无闪电,何来惊虹?铁狼急退,“啸”地一声,他只觉得左臂身子一辣,金虹忽灭,饶是他反应得快,也不知自己伤有多重。铁狼梧住伤口,鲜血自指缝间溢出,在旁的银狐一声尖呻如针刺:“金虹剑!”铁狼猛想起昔年名震江湖的一把剑,顿忘了伤口,失声道:“天羽派掌门”银狐目光收缩,厉声道:“这是宋自雪给你的,宋自雪在那里”铁狼这才记起自己的伤口,低头一看,只见左胸有一道五十余长的剑伤,皮肉都翻了出来,幸而他老于世故?闪躲得快,方歌吟初试神剑,时机把握也不够镇定,否则这一剑就要了他的命。铁狼、银狐一见方歌吟亮出金虹剑,愤怒之余,心里却是有顾忌的,他们与桑书云比试过,自知相距太远,而宋自雪又是“三正四奇”中除劫余老怪外,出手最辣、下手最狠,向不留活口的,不由得铁狼、银狐不心寒。畏惧归畏惧,但总不成怕了这小子,何况铁狼又挨了一剑,总要做了这兔息子,而且打从铁狼银狐心里,以为是大意中剑,而不是方歌吟武功有所进境。方歌吟这奏劝的第一剑,便是“天羽廿四式”中的“长天一剑”。“长天一剑”是以剑身锋口,倒割敌人,一般人用剑,多用剑尖点、剑锋刺、剑身劈、剑背挡,很少人把剑身这等贴身技艺变作远攻,但一代奇才宋自雪,剑法却自创格局,铁狼伤在方歌吟这一剑之下,也委实在这剑角度太怪、出剑太快。方歌吟本不想狙击铁狼,但五个月前,曾跟这一对夫妇交手,自己简直不堪一击,方歌吟现得宋自雪指点,但一直不知自己武功如何,一见铁狼、银狐,情知不敌,只好猝然出手,并用了九成功力、发出此剑。这一剑得手寸连方歌吟自己也意想不到,一时意兴风发,长啸起来,铁狼、银狐更怒,两人层翘齿露,都发出了忿怒的、尖锐的长啸。这两阵尖啸犹如针刺,若换作半年前,方歌吟早受不了,但而今功力大增,居然禁得住,但自己原先那一声长啸,在两道排攻的尖啸下,已形低微,可是铁狼银狐相顾一眼,却十分讶异。显然地,力歌吟功力之高,远在他们想像之外。这一下两人不敢再大意,两人犹如狂风暴雨,合攻方歌吟。方歌吟使的是“天羽奇剑”,金虹如日,左右纵横,铁狼银狐数度猛扑,皆无法取下,铁狼心中大怒:妈的,活见鬼不成,这小子怎么武功竟进至此.二银狐心中也忖:要是达一个小小的“三正四奇”的弟子也打不过,自己夫妻如何能再行走江湖?方歌吟首次出手,精神抖数,居然见铁狼银狐厉啸猛攫,劫攻取不下,心申喜甚,当下勇振神风,将天羽剑法,淋漓地使了出来。三人战在一起,打了五十多个同合,竟未分胜负,银狐顿觉脸上无光,便急攻求进,忽然身形一闪,竟似有三个白发斑斑的老太婆,一齐攻向方歌吟。方歌吟情知一旦让一人攻入剑圈内,另一人一定牵制住自己长剑,而自己则破绽大现,尽让人攻击·之目标,所以方歌吟郎刻使出“三潭印月”。当日方歌吟也曾对铁狼银狐施出这招,但今岂同昔,这一剑甫出,银狐本化幻三条影子,原以为方歌吟攻一则另二出击,岂知对方一连三剑,银狐怪叫一声,三又合一,正在这时,金虹剑也是三合为一,直钉银狐.银狐这身形原是“二三心法”,是根据易经八卦:“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使到得心应手时,可一人化作三十三道影子,否则也“天地人”、“人鬼神”三位一体,千变万化,又随时合为一人,施出致命攻击!唯是方歌吟的“三潭印月”,便的不打,一出手,便中鹊的,银狐此惊非同小可,她不知这是宋自雪所创的“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的“心剑”:剑在神州在,万变不乱,处变不惊的剑诀中演化出来的。其实银狐若不乱,这一剑所亡印”之“月”,倒不一定能击中目标。但银狐却是乱了,慌乱间,忽一双粗黑怪手,及时一合,拍住剑身,只听铁狼“喝”地一声,方歌吟用力一抽,竟收不出来。铁狼向银狐疾道:“我挟剑,你上!”银狐怎肯错过这等机会,立时欺身尖呼而上。方歌吟心里太急,第一股内力,就自剑身逼了出去。铁狼抓紧剑身,正想劈手夺了过来,忽觉一股震力,透过指尖撞来,大吃一惊,忙运功相抗。但一股劲力刚去,另一股大力又来,像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般,那股内劲加上剑寒,铁狼全身一下热一下如人冰窖,抵住了四道内劲,已全身顶抖了起来,待要松手,却铁爪又被剑身吸住,无法可施。银狐的攻势,被力歌吟以天羽门的步法避了过去,但方歌吟也险象还生,银狐攻了三几招,回头猛见铁狼脸色大变,全身幌幌欲跌,此惊非同小可,忙飞身过去,用力一拍,“啦”掌击在铁狼肩膊,铁狼往后一挫,但双手依然被金虹神剑吸住,此时“九弧震日”已龚至第五震,眼见铁狼就要不支,银狐魂飞魄散,抓住铁狼,用力一扯,“呼”的一声,铁狼终于双手脱离剑身,两人收势不住,脚步踉跄跌撞出去,这一下,方歌吟大占上风,却真正惹火了铁狼、银狐,两人情知方歌吟武功大进,轻易不能取胜,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发出一盘尖啸,银狐状若疯狂,跃上铁狼背上,两人怪叫,一步步迫前,正是“天杀地绝功”。方歌吟心中一凛,知道这种怪功非同小可,当下不敢大意,铁狼、银狐尚未发动,他一招“顶天立地”就递了出去口“顶天立地”,上攻银狐、下攻铁狼!但就在刹那间,城狼、银狐都不在了!银狐、铁狼左右滚出,飞扑方歌吟左右侧.方歌吟一反手,剑分左右,正是天羽甘四剑中的一招精妙剑招,“阴分阳晓”! 天羽剑招,精妙奇险,铁狼、银狐无法破招,但两人“天杀地绝”配合,也十分巧妙,一转而下,避过剑招,合而为一,在方歌吟背后,“呼”地合拍出了一掌.方歌吟想避,已来不及,要知道“夭杀地绝”奇功,铁狼、银狐两人合击,等于四人之功力,方歌吟尚未回身,已弹出了“怒屈金虹”“金虹剑”剑气“铮”地飞射,被掌风而入;掌风犀厉,摧坚搪铁,狂袭方歌吟. 哄,方歌吟整个人被击飞四尺,足方落地,血气贺腾,几乎站立不稳。要是这一掌被击实,方歌吟那有命在?但他急中反袭的“怒屈金虹”,已破掌风而入,先行弹中银狐右掌,“扑”地射穿了一个孔!银狐右掌一旦被破,左掌即配合不上,铁狼掌助他大受影响,所以“天杀地绝”掌劲仅发挥十之二三,故未能重创方歌吟。这一下,双方皆有损伤,一时顿住,正在此时,忽有几个幽淡的咳嗽声传来。方歌吟大感熟悉,猛回头,喜极拜倒:“师父·”这一声把眷念、敬重、亲情:欣喜都表露无余。然而铁狼、银狐脸色大变,一个方歌吟尚且如此扎手,再加个宋自雪,那还得了?两人心意相同,怪啸一声,发足狂奔,瞬间逃得个影踪不见.他们当然不知道来的人是祝幽,而不是宋自雪。而方歌吟现刻的武功,早已在他授业恩师祝幽之上。方歌吟喜极口吃:“师父……你……你老人家……怎地来了?”方歌吟返川之际,祝幽正抱病在身,故未能应方常天之邀,而今见祝幽居然来到河南,心里十分诧异。祝幽咳了一阵,喘息道:“你走后,我知我这病,……唉,所以赶出来,又听说你家出了事,我赶了赴隆中,你已不在……后从辛深巷辛兄处打听你安然无恙,才放下心头大石……后来听得铁狼、银狐扬言已饿杀一名天羽派子弟,我疑心是你,所以一路尾随他俩……但我自知武功非他们之敌,故此一直未敢妄动……刚才的事,我都看见了,你的武功……很好,很好……是不是通知了你师伯了?”方歌吟叩首道:“弟子该死……弟子未得师父同意,先学武艺,弟子该死“祝幽叹道:“你师伯爱才个性,我甚是了解,你快把这半年来的情形,跟我概略一说。”方歌吟称是,于是就在洛水之畔,娓娓地把这半年来:从血河车初现,到桑书云出手、铁狼、银狐追杀、至巧遇宋自雪,要略的说了个清楚。祝幽听看,不住地咳嗽:不断地咳嗽。从这儿望过去,清丽的浴水、白云、蓝天十天空任鸟飞……古代的浴水,还有美丽的神话,这一生读诗、谊书,赞书灯残卷……却从未好好练过武.林雪宜、宋自雪,都是爱武的人……他想看想看,神情有点恍惚、彷佛回到了那天神采飞越,虽瞧不起他,但对他一直照顾的宋自雪,兴高采烈的带林雪宜来见他:“……这是我的傻师弟“又叫做猷子,这是……”他做梦也没也想到,那清丽高贵的白衣女子,居然喜欢的是他,而不是惊才艳羡的宋自雪.然而…,这一切,都过去了,他一直撑不死,是想活着见到宋自雪,告诉他“我不恨你,我一点都不恨你,这一切,都是绝代骄子所应得的,而不是他钝鲁的祝幽所该得的……却不料……宋自雪也没得到……祝幽忽然悲声道:“大师兄,你纵横一世,一生英名,怎能死得如此之惨,如此之惨……”祝幽说看,咳嗽已止,但脸色惨白,全身摇摇欲坠.方歌吟大惊、慌忙扶住,祝幽惨矣,嘴角渐溢出了鲜血,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说了一句,是抓方歌吟的手背说的,“……你要承担起天羽门复起的责任……”方歌吟的泪,使他看不清一切,天羽派,天羽派除了硕果仅存于青城的一支,偌大的天地,就只剩下他孤苦飘零的一人了。大宗师--第十一章洛水渡第十一章洛水渡洛水清清。荒坟一堆。方歌吟已哭过良久,而今他既无父兄、家人,也没有师父、师伯,天下虽大,却只有他只身一人。和一把昔年吒叱江湖的金虹剑。一个人,一把剑,剑上四个字:快意恩仇!而他能不能快意江湖?※※※他孤身登上了孤舟。这偌大的江河,上溯黄河,却只有这一叶扁舟,竺翁默然。他要渡水,招呼良久,这小舟就自茂苇丛中穿了过来。至于他原先追踪的两个长空帮的人,因与铁狼、银狐那一战,早已不知他们身在何处了。江水茫茫,河雾蒙蒙,方歌吟不知为何而沉吟。就在这时,舟子往一处苇芦密集处停泊。芦苇摇曳,芦花白头,风吹来,更觉江清水清。但这却不是方歌吟要停的地方。经历这半年来数度巨变,以及与一代宗师宋自雪相处日久后,方歌吟也就变了。至少不该间时,他绝不问。他深信将发生的事情,比他所问到的答案更是答案。果然,芦苇丛中,一条纤小的身影,如鹭莺般掠起,轻轻落在舟上。轻得就像一根针,落在毡子上;轻得像飞燕舞者,舞在力士巨手的盘中。来人是不知在方歌吟心中逆泳而上,顺流而下,挣扎牵系多久的:桑小娥!※※※她穿水色长袖,挽薄丹色衣衫,衣袂裙妆的简仆宽松,更使她身裁出落得美如池中莲瓣,亭亭玉立。方歌吟没有出声。桑小娥却寒粉脸:“我问奶。”方歌吟没有答腔。桑小娥瞪他道:“你一路来跟我们作什么?”方歌吟不是不想答,而是答不出,他一路来跟长空帮的人做什么:是为报父仇,追踪血河车,还是想藉……桑小娥冷笑道:“奶不说话,难道又要我动手?”襄阳城中,太白楼里,桑小娥曾出手制住了方歌吟,后因严浪羽从中作梗,反使方歌吟救了她。只不过方歌吟救桑小娥,乃是凭易容、唬人和辛深巷的谋略,而不是凭真本领。何况后来桑小娥又带桑书云自铁狼、银狐手中救同了方歌吟,并说明今后彼此“两不相欠”。方歌吟觉得桑小娥心里根本瞧不起自己。这是方歌吟伤心的地方,也是他不愿意说话的原因。偏偏桑小娥要逼他说话:“你再不说话,我要掴你两巴了……”话未说完,忽然对岸长得类似茂苇的茅花丛去,有一个宏亮的声的声音在喊:“桑家师妹,把船撑过来,让酒家搭个便船可好?”※※※说话的人离舟子约有二十余丈,但元气充沛,字字清晰可闻。说话的人是一名光头大和尚,年纪不大,但硕壮精悍,双目炯炯有神,身黄袍,外里婆架,显然是佛家高僧。只见桑小娥喜笑清脆,扬声问道:“对岸的可是少林铁肩大师兄?”那和尚合什道:“阿弥陀佛,小师妹好眼力。”桑小娥宛然笑道:“大师兄来得好,家父久等了。”说看一扬纤手,向那竺翁道:“把船撑过去。”那掌舟者当然也是长空帮的人,方歌吟心忖:敢情长空帮帮主桑书云召集帮众,以及各大门派高手汇集两河,定有用意,不知为啥?要知当今少林掌门,就是名动八教的天象大师,天象大师乃继少林百丈禅师之后,最烈性如火的一人,但武功之高,声势之壮,也甚少前人可以比拟。少林天象,亦名列“三正四奇”三正中之一人,他有师弟天龙,是掌少林戒律院堂主,武功直追“三正四奇”,三师弟天音,为达摩院堂主,在武林中,闻风变色的高僧,天象只收一名弟子,就是这铁肩大师。少林素来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在武林中,也光芒万丈,弟子之聚,势力之大,朝廷也忌之三分;是以这铁肩大师年纪轻轻,但辈份最极高,在武林中,是无人敢不服命的。铁肩这次出道江湖,定必为了有大事发生,这点方歌吟心中也暗自纳闷。铁肩大师,号称江湖年轻一代高手中人杰,道家的要算是武当大风道长的衣钵真传铁骨道人,俗家的要算是东海劫老怪严苍茫之亲子严浪羽,佛家就要算这名铁肩大师了。这些舟子渐渐撑到江边,眼看还有七八丈远,只见黄衫一闪,铁肩大师已长身而起,落在舟上,偌大个人落下来,舟子连沉都不沉一下,只听铁肩轻松平常地说了一声:“多谢。”这时江上大风,衣袂翻飞,桑小娥也被吹得宛若舞柳,发扬不已,铁肩问道:“不知桑帮主现在何处?”桑小娥挥一挥手,舟子又往江心撑去。“爹在江中,离此还远,我这就带你去见他老人家。”铁肩目光闪动:“让他老人家久候了。”桑小娥莞尔一笑道:“爹另有客人,也并非专为等你。”铁肩不觉脸上一红。要知桑小娥是当今天下第一大帮帮主独生女,长空神指桑书云又是武林七大高手之一,无论在声在势,桑小娥犹如掌上明珠,向不服人,铁肩大师虽名重武林,但桑小娥言辞上不逞多让。舟子往江心荡去,离岸越来越远,只见江雾茫茫,铁肩指指方歌吟又道:“这位兄台是谁?”桑小娥小嘴一撇,道:“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哑巴。”铁肩扫视了方歌吟一眼,见其年纪方轻,桑小娥神态不屑,便料定不是什么人物,当下杀心大现。方歌吟忽然感觉到了,铁肩大师双袖忽然鼓起,桑小娥正背向铁肩,就在这时,铁肩出手了!“碎”地一声,撑篙的衰翁背心中了一掌,带看一口血箭,“扑通”跌入江中。桑小娥猛回身,叱道:“你……”另一掌已至,背后是江,桑小娥避无可避,勉强一侧,“啪”掌劈在肩上,桑小娥脸色一白,“哎”了一声,右手食指一屈,正欲发出“长空神指”,铁肩大师却掌心一红,全手变成血红色,桑小娥就软倒在舟上。桑小娥梵呼:“大手印……”铁肩咛笑道:“不错,是密宗“大手印”……”桑小娥变色道:“奶不是禅宗的……”铁肩扬手正要击下,大笑道:“我根本就不是少林铁肩……”“那奶是谁?”方歌吟冷冷地问。铁肩回身:“奶是谁?”方歌吟“铮”地一声,拔出金虹剑,金虹亮若一湘秋水,铁肩变色的:“奶是宋自……”方歌吟怒叱:“住口!你背后出手伤人,天羽门的人容不得你!”铁肩跨前一步,一脚击出。小舟本狭细,铁肩一步跨出,气势沉猛,方歌吟不禁退了一步,这一进,就返到了船边。“铁肩”出手,好像都是先逼人于死地,方歌吟一念及此,就在“铁肩”出掌之时,一剑挑出。这一剑宛若山岭晓雾,忽然旭日初升,“铁肩”一出手,忽然发现自己掌心,等于向剑尖撞来,硬生生把掌势收住,另一手一挥,一股极强劲的袖风猛然撞出。桑小娥负伤倒地,却仍看得一清二楚,失声道:“大袍袖!”“大袍袖”、“大手印”皆是密宗派得意的独门绝技,方歌吟剑法虽纯,内力断不如这人,但他天资聪魄,忽然一脚踩在船上。这一下,船立即失重,歪挫一边,铁肩大师的袖风,也打了空,同时间,方歌吟一剑“长江大海”就迫了过去。铁肩因船身忽沉,而全力于扎稳马步,袖风打空,身形也不禁往前一倾,而天羽二十四剑中的“长江大海”,气势惊人,而且一式接一式,如长江后浪,排涌而来,铁肩猝然受此反击,一时手忙脚乱。受伤的桑小娥,真与方歌吟交过手,见其拔剑,以为是虚振声势而已,但见方歌吟不同于前,出招凌厉,气势非几,不禁看得飞住了。铁肩避过“长江大海”一连串剑刺,架梁上已破了几个剑孔,他武功虽高,但与桑小娥比,尚逊一筹,三正四奇弟子毕竟不凡,他之所以冒充铁肩,也为暗狙得成,却不料出来了一个这般扎手的人物,当下掉头往江中跃落。桑小娥一声清叱:“别走!”方歌吟他觉此人来路甚为可疑,拦剑上前,正欲阻止,铁肩一回头,掌心通红,一掌劈出,方歌吟离掌三尺忽觉热焰逼人,鼻息一窒,百忙间一招“弯弓射日”,贴地攻出。“弯弓射日”,乃求险取,方歌吟头上“呼”地一声,让过掌风,剑已在这一瞬间递了出去,只见“铁肩”狂怒一声,也不知是跃落还是跌入江中,“噗通”一声,然后一阵水涟,显然这人水性极好,潜水游离。方软吟自己也险些儿被“大手印”掌风扫中,心道好险,抽身看剑,只见剑尖有一滴鲜红,又迅即收入剑身之中,金虹剑血红更甚。方歌吟彷佛记得宋自雪生前抚剑说的话:“这柄剑,不知饮尽几多仇人血,杀尽几多恶人头,斩尽几多异人高手……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是天羽派的信物。”方软吟缓缓收剑,只听桑小娥呶嘴儿道:“好利害呀!你看,还不是给人整了……”方歌吟低头一看,只见小舟底部已被人凿穿了一个洞,河水泊泊流入,方歌吟用手塞住,心下大急,才知道那“铁肩”阴狠毒辣,人虽游走,却先凿穿舟底。桑小娥长身欲起,但因伤口一疼,“哎呀”一声,又坐倒下来,方歌吟过去要扶,这一下,因船身窄小,两人贴在一起,桑小娥发鬓散乱,息气若兰,珍贵如玉,方歌吟一时瞧得呆了,那洛水山光水气,本就极佳,映在人底脸上,恍如画般,桑小娥猛觉一般男儿气息,只见扶她的人,一脸真诚,剑眉星目,而且双眸还带有一种说不出的真情,不禁也恍惚了一下。这一下,两人虽都是胸襟磊落,坦荡侠女,一时不觉都不知如何是好,这时船底江水泊泊涌上来,桑小娥娇柔地道:“你看……江水……”方歌吟哦了一声:“啊……江水……”才慌忙过去用手塞佳。但洞口附近,裂缝越来越大,河水不断透入,小舟怎能容纳如许水量,眼看就要沉了,桑小娥急道:“你……喂,会不会游泳?”方歌吟怔半响,道:“我不会游。”桑小娥一蹂足,急道:“那怎么办呀?”方歌吟觉得自己不会游泳,彷佛是很可耻的事,恨不得死了算了,桑小娥咬呀了一声又道:“我……我也不会游泳……糟了……”方歌吟心里想,今番跟桑小娥一起葬身于洛水,也真是好……想看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意,猛想起金虹剑,如一个霹雳巨雷,轰然一击,方歌吟心忖:方歌吟啊方歌吟,你父仇未报,大志未酬,居然竟这般没有出息……当下立时清醒了过来。忽听桑小蛾欢呼道:“那船……”只见薄雾之中,隐然有一艘大帆,向前驶来,方歌吟用力两边挥手,大声呼叫,好一会后,那船果向小舟处驶来!瞬眼已冲破雾墙,靠近小船,桑小娥拍掌抚媚娇美:“有救了有救了……是爹爹的船。”方歌吟听了,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那船已停了,只听一温文的声音问道:“是小娥么?”桑小娥郎欢呼道:“爹爹……”只听那温和的声音笑道:“怎么落到此等田地……先上来再说!”那船靠近,才知是极是宽大,高耸的船,全船以乳白色木梁制成,帆淡青,有一股极威皇高贵的气派,甚是少见,帆上书写飞越神意的三个字:“长空帮”。方歌吟抬头望夫,只见那船头极高,方歌吟所乘的小舟又极细小:从下面望上去,只见青帆飘飘,桅木高耸,船首巨大,船头上,隐然有几个人,衣袂飘飘。正中间一个人,身看淡绿长袍,温文儒雅,三络长需,飘动不已,正是上次隆中林里,出手相救的“长空神指”桑书云。桑书云身侧,倘有一人,敝胸露臂,豪壮十分,散发飘扬,并不高大,也不知是谁。此人身后尚有一人,身看锦衣的人,看上去十分眼熟,却看不清楚。桑小娥为人崔是拗倔,见方歌吟呆立不语,必中有气,便要自己站立,但甫一起身,肩伤有若针刺,不禁冷汗直冒。这次她忍住不出一声,都落在方歌吟眼内,他原本心中自卑,别人都是一门之主,一帮之首或名门弟子,自己师出祝幽,屡败人手,但不欲与这些宗师名家同在一起,免受人歧视。大船又放下索梯,方歌吟即扶桑小娥玉臂,其实也只用中、食、无名三指轻轻搭上,而一股真力就传了出去,桑小娥也不怎地,十分受用,慢慢扶看索梯攀了上去,心里觉得那股力气,是自那个本来呆呆而今神风的男子身上传给她的?竟有一种难以说出的甜滋滋,方歌吟三指搭在桑小娥玉臂上,软若无骨,自己也未敢用力,两人爬到一半,船首甚高,江心风大,两人衣袂飘飘,真像仙侣一般。船首愈来愈近,方歌吟却希望它远些更好,不禁一望,谁知一看之下,一颗心几飞出口腔,原来除了微笑的桑书云、和一名豪壮的白袍老人外,另一名华衣公子,赫然就是昔日追杀自己的严浪羽。唯是方歌吟扶持桑小娥,已上了船之大半,只好硬看头皮爬上去,心忖,有桑帮主在,料不敢对小娥和自己怎样。这下子尽是耽心桑小娥,却把自己摆在其次了,但意识里恍然未觉。船上的严浪羽开始见一青年扶持桑小娥上船,初以为是长空帮中的人,见桑小娥神情中娇羞无限,对自己的潇煞宛若两人,心里大不是味道,仔细看去,才知道居然是昔日假扮宋自雪救走桑小娥的青年,心中大怒,暗忖道:好哇!当日在隆中,冲铁狼、银狐,没来得及把你给做了,却不知铁狼银狐没让你去见阎王,今日便要你死在洛水中。因为桑书云在,严浪羽当下声色不动,缓缓走到船沿,伸手笑道:“小娥妹子,手伸来,我扶奶一把。”心中却准备桑小娥一上得船来,便把这臭小子给一脚踢下去,桑书娄纵要阻拦,有父亲在,也不怕不好说话。原来东海劫余岛岛主严苍茫,是出名的护短人物,行事怪僻,心狠手辣,宋自雪虽快意恩仇,但甚不耻严苍茫盗而无道,此人外表豪迈,其实心胸狭窄,犹如妇人。严浪羽伸出手去,桑小娥一见是他,脸若寒霜,扳看脸孔,来个相应不理,严浪羽碰了个钉子。也不好发作,嬉皮笑脸道:“拉一拉手不要紧罢……来来来……”桑小娥不理他,靠向方歌吟的身子却是紧了一紧,方歌吟大敌当前,只觉兰香扑鼻,不禁陶陶然,这下严浪羽实挂不下脸,心生毒计,忽然一笑,同方歌吟道:“来,我拉你一把。”方歌吟见他伸出了手,也不好拒绝,但因吃过人大亏,也心生戒备,此时方歌吟与桑小娥,只须一步,便已登上船首,谁知两人刚碰触,严浪羽手中一紧,握住方歌吟的手,一带一甩,使用“沾衣十八跌”,要把方歌吟摔落水中。那边的白袍人,正与桑书云对话,并不知这里情况,原本严浪羽要摔甩方歌吟,简直易如反掌,谁知方歌吟现下武功大进,又戒备在先,而且善将剑法藏入内息中,严浪羽正欲施术,忽斑掌心热力一摧,一股大力涌至,全身为之一瘫。严浪羽急忙运力相抗,然而已迟,方歌吟第二股暗劲涌至,又抵消了他初运的真力,第三股真力又至,严浪羽猛地打了个寒战,要运功也来不及了。第四股劲道又催至,严浪羽居然发起抖来。第五股真力一逼,严浪羽双脚在船板上“哒哒”不已,第六股真气又到,严浪羽猛想起听说天羽派中有.一招极利害的以内息化剑的招式,叫作“九弧震日”,与人一旦接触,即化作九道内劲,一道比一道厉害,严浪羽一念及此,想要大叫,已然无及,方歌吟第七股暗劲又发,严浪羽本就站在船边,因大意轻敌,俯身向下,而且大力一催,重心顿失,收势不住,怪叫一声,“呼”地飞过桑小娥、方歌吟两人头顶,“哗啦”.一声落入江中,桑小娥见此,不禁“噗嗤”一笑。这一笑多少风流俏媚,方歌吟竟看得痴了。“哗啦”一声,有人落入江中,桑书云和严苍茫一齐同头,船沿冒出两个头来,好登对的金童玉女。这刹那间,桑书云、严苍茫两人饱历江湖,却仍看得心里暗暗喝采。然后方歌吟已上船来,正扶纤小的桑小娥上来,桑小娥盈盈一笑。同时间,桑书云和严苍茫都明白了是怎样一会事。严浪羽无法忍受这青年,所以出手,反而被青年甩落江中……难道这青年竟有什么惊人艺业,能把武林中年轻一辈俗家子弟中武功最高的严浪羽也片刻间击败?严苍茫迷起双眼,桑书云洒然一笑。他们却不知道,严浪羽之所以一手败于方歌吟之手,方主要乃因大意轻敌,而这青年卸是他们故友也是劲敌宋自雪的唯一滴传弟子。桑书云也立刻认出了这青年正是半年前树林里,自己一手拯救的小伙子,他与严苍茫对望一眼,严苍茫猝然地豪笑起来,眼睛迷起来的时候闪过一丝狠毒的、羞耻的光芒,桑书云的笑意却是安慰的:好。像看到一个子弟成材的笑意一般。桑小娥向桑书云盈盈一幅道:“女儿拜见爹爹。”桑书云抚须一笑道:“你拜见严伯伯。”桑小娥老大不情愿,也向严苍茫收袖一幅,严苍茫哈哈笑道:“好,好,长空帮又多了一位青年才俊,是不是侄女的新交啊?”桑书云微笑否认:“这位少侠并非敝帮子弟,好似是天羽派的门下高手。”严苍茫“哦”了一声,心忖:既不是长空帮中的人,那就好放手干了。但心中又疑虑。这小子搞不好就是那宋狂人的弟子,那就不简单了,要知宋自雪平生快意恩仇,得罪了他,可是纠缠没了的。这时严浪羽湿淋淋的爬上船头,一苹脚正跨入船里,样子十分狼狙,也十分凶狠,猛认准方歌吟背后,突然双掌齐扑,出手不带一丝风声,直打了出去。本来方歌吟正向桑书云见礼,听桑书云的语气,那白袍虹髻老大,正是大名鼎鼎的东海劫余岛岛主严苍茫,脑中一阵轰然,就在此时,严浪羽的双掌已拍向他的背门,掌心亦黑,又快又毒!就在这刹那,桑小娥就出了手。只听微薄的“丝丝”之声,严浪羽双掌一抬,胸门一开,桑小娥的“长空神指”就射了出去!严浪羽跟看就要一掌击毙这小子,突然受指风所袭,因双手出招,无法以半身“腐尸功”受力,但他的武功,毕竟是年轻一辈的第一流高手,猛吸一口气,长空一个筋斗,翻了出去。他翻得极快,桑小娥五指尽皆落空,但方歌吟回身一蹲,一剑就斩了出去。严浪羽足尖方点地,剑势排舞锋锐,已划破他的肚皮,严浪羽大叫一声,向后一飘,殊不料脚下一空,“噗通”一声,又掉下一二十丈下的江中。方歌吟因恨严浪羽出手暗算,所以一出手就是天羽二十剑中杀气最大的一招“血棕万里”。这一招反击,加上桑小娥的“长空神指”,居然又是一招就把这武林俗家年轻子弟第一高手严浪羽杀伤,再度迫入江中。这下严苍茫脸色甚是难看,但碍于前辈身份,不能对方歌吟公然下手,但杀心已动,桑书云久经世故,那有不懂,一看便知严浪羽意在小娥,而方歌吟是护花出手,其实是帮自己女儿这边,当下“噫”了一声道:“金虹剑再现,这位少侠便是现下天羽派掌门了?”桑书云这一句话是提醒严苍茫,若对方歌吟下手,一代狂人宋自雪定不干休。方歌吟本身对桑书云甚是敬仰,当下打抨躬身道:晚辈不才┅┅”猛想起师伯英雄一世,英名天下,自己决不能过于谦让而丧其威名,当下接道:“方歌吟,尚请桑帮主指教。”桑书云呵呵笑道:“少侠武功超卓,恐怕在年轻一辈高手中,已甚少匹敌,天羽派真可喜可贺……”猛念及这话题对严苍茫心中来说?可大不是滋味,于是换了个话题道:“少侠是何方人氏?”方歌吟恭声道:“晚辈,蜀境日月乡人氏。”桑书云哦了一声:“那方常天方大侠,是你什么人?”原来桑书云,虽是为一帮之主,却博学强记,不管是武私或儒林人物,当世或过逝英雄,尽皆默记,所以一提日月乡,又知这青年姓方,郎道出方常天的名字。方歌吟心里既是感激,又是佩服,因方常天只在隆中一带有名声,武林中可名不见经传,而是为天下第一大帮的桑帮主却能有所闻,心中很是高兴,当下一时不知如何说是好,桑书云迎风而立,衣袂飘飘:“真是将门无弱子。”方歌吟只待说话,桑书云又道:“这位便是名动江湖,饮誉江湖的东海劫余岛岛主严先生。”方歌吟因知严苍茫无恶不作,心中嫌恶,淡淡一揖,也没多礼,严苍茫心里勃然大怒,表面上不动声色,笑道:“适才长空神指与金虹奇剑合手击败羽儿,实在是武林中首见的大联手,哈哈……老夫幸得一见,幸得一见。”严苍茫心里却十分忿然,你两度击羽儿落江中,此仇不报非君子!桑书云却心里了然:严苍茫心中不甘,故把长空神指与金虹奇剑摆在一起,方才击败他劫余岛的人,故不算公平,而把自己儿子暗算在先,而且明明被方歌吟金虹剑斩伤一事,箭头转向,反而不提。当下桑书云因恐严苍茫要对方歌吟下杀手,有心保存他,所以又将再提问:“方少侠,令师可好?”方歌吟凄然道;“家师已……已仙逝……”桑书云、严苍茫一听,俱为大惊,不约而同,一个问道:“怎会死的?”一个问道:“几时死的?”方歌吟一时不知该如何同答,桑书云和严苍茫两人,都是久经世变,马上同复了常态,严苍茫道:“唉,宋老弟死得太早!”桑书云只说了一句:“他不该在这时候死的。”原来“三正四奇”,七人武功相若,在华山、黄山二役后,惺惺相惜,而且也是死敌,三正四奇的四奇,又以严苍茫最奸,宋自雪好杀,车占风凛烈,桑书云最是悠游博大。而今“四奇”中“天羽奇剑”宋自雪居然死了,简直是震人听闻。宋自雪在黄山、华山两役,与严苍茫、桑书云、车占风恶斗数日,不分胜负,原定十年后再战于嵩山,于是各练奇技,以破敌招,不料十年之约眼看将至,宋自雪却死了,严苍茫心中痛快,桑书云则甚是怅然。这下严苍茫可全无顾忌了,忽然哈哈大笑道:“久闻天羽奇剑,剑冠群英,我严老头恰好也有几个练剑的弟子,还谅方少掌门人赐教几招。”当下也不等方歌吟表示,拍了两下手,船舱里忽然跃出四个黑色劲装,脸色惨白的配剑汉子。大宗师--第十二章劫余岛第十二章劫余岛原来严苍茫这人,也是武林奇材,一生兼练刀、剑、棍、椒、十八般武器、三十六异兵七十二奇器,样样皆会,后来把所有武器的招式,尽皆融入手下的拐杖之中,配以精幻飘忽的掌法,加上晚年苦练丹药,简直博学精深,两百年来武林中鲜少人可与以比拟。这四名黑衣劲装汉子,都是东海劫余岛门下,严苍茫呵呵笑道:“方少侠为一方掌门,区区四个后辈,方少侠自没将他们看在眼里吧?”严苍茫见方歌吟两次把严浪羽逼落江中,生怕让江湖中人耻笑自已的儿子反不如宋自雪的后人,但又碍于桑书云,不便出手,加上武林中规矩,前辈不应欺负后辈,纵赢了也不光荣,何况傀对方未死,反落得个“此人英雄出少年,居然能从杀手无常的东海劫余岛岛主掌下保全性命!”加此反而名声大震。严苍茫这生最怕有人比他更出名。所以派四名弟挑战方歌吟,一开便封住以四战一的理由,乃是尊方歌吟为一派掌门,让人觉得公平至极,唯方歌吟却不欲战:“严老前鲨,晚辈素来羡佩劫余岛子弟骁勇善战,武功异诡,晚辈敬服有加,无需比试。”方歌吟本来是忍让,严苍茫听之下,以为“武功异诡”三字是说劫余岛的人武功来路不正,而武林中正有很多人对劫余岛的人有此种看法,这点严苍茫也心知肚明,当下外表不动声色,心里勃然大怒,哈哈笑道:“世侄难道不是天羽派掌门么?记得昔年手持天羽奇剑的人,从未拒绝过一次挑战!手拿金虹剑的人,也没怕过谁来?”方歌吟一听,猛然一勇,深觉不能对不起“天羽派”这三个字,更不能对不起背后的“金虹剑”,这当儿桑书云也说话了:“方少侠,想宋自雪当年,从未输过一战!”桑书云坚定地道:“至于胜败,我倒可以作个仲裁。”桑书云这一句话,等于是说替方歌吟主持公道,不容让严苍茫欺负人;原来宋自雪当年狂妄不羁,但对桑书云的雍容闲适,很是敬重,桑书云也对宋自雪的傲骨志节,很是欣喜,两人在黄山、华山二役交手,反而成了英雄惜重。方歌吟一听此语,豪气顿生,缓缓解下配剑,抽出金虹,剑身在蒙日下一片金芒,方歌吟以手扮住剑尖,曲成弧形,忽地一放,“铮”地一声,余音良久不绝,方歌吟冷冷地道:“请了。”他自洞穴出来后,先后击败铁狼银狐与严浪羽,心里豪情顿生,知道今日在船上一战,乃事关天羽派声誉,只许胜,不能败,心头非常沉重。严广茫一见方歌吟拔剑,心知计策得逞,当下一拍手,四人步法交错,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包围住方歌吟,这四人剑插背后腰带,剑却无鞘,剑身长,剑尖锐,剑质软,兼得缅刀、长剑、铁枪之实。方歌吟自幼得祝幽调教,品性虽近宋自雪,神勇威武,但甚知礼谦让,当下倒挂剑尖,团团向四名脸色惨白的漠子道:“有请了!”一语未毕,四柄如蛇蝎的剑尖,已分四个方位,直夺他的要穴!这一下猝不及防,方歌吟剑身不及倒转,急中生智,团团一转,剑身登时“格登登”连连碰撞,把四名黑衣人的剑都砸崩了口。原来金虹剑乃神兵利器,当年宋自雪得之,乃与人十七战十五胜,另一次两败俱伤,还有一次对方武功居然在他之上的,仍被宋自雪用智慧击败,乃引头自刎,这把金虹剑,方才夺得过来,宋自雪此后更如虎添翼。方歌吟一招得手,四名黑衣人脸色大变,剑势一变,竟如灵蛇闪动,无法辨认出剑方位,但方歌吟一次上当,已然学乖,一招“开天辟地”就斩扫了过去!天羽二十四式利害在全无徵兆,又急又快,大起大落,变化急剧,角度诡奇,防不胜防,方歌吟剑未倒转,却已斩了一剑,扫了一剑,四人无可抵御,各被迫退三步,桑书云微微一笑,严苍茫也不禁“噫”了一声。原来方歌吟变招之快,应急之妙,使剑之时,已像了当年宋自雪最神飞风跃时七分,桑书云心里暗感安慰,老友得传衣钵,严苍茫却心感恐惧,比子不除,日后定必后患无穷。那边方歌吟已与四名黑衣人交手十一剑,各有进退,但金虹剑是削绒如泥的宝剑,四人手中长剑,尽皆所剩不到一尺,却苦战不退。方歌吟有好几次剑虹要伤及黑衣人,因觉对方与自己无怨无仇,强忍收剑,要知武林比试,很少有这种败不认输,依然缠战的,方歌吟边战边叫道:“四位剑法高超,小弟在兵刃上占些便宜,请诸位兄台……”话未说完,这四人身法大变,一人迎面撞来。方歌吟心里一凛,一剑递出,那人眼看中剑,忽然反身,“叮”地一声,剑伸至背,架过一剑。忽然间,这人又变得脸向方歌吟,“喇”地刺出一剑,正反之间,毫无徵兆。这下身形飘忽,方歌吟揆剑一架,贴腕直戮,刺中那人手指,“当”地剑落于地,但另一大汉又突然旋来。方歌吟回剑欲守,另两人又夹攻而来,双剑疾斩,那两人居然不闪不避,那两人手臂断落,却无血溅,而且脸不改色,剑交左手,又是一刺。方歌吟剑斩两人之手,心中悔恨,不料对方似全无痛楚,两剑刺来,急错步跃开,但腰际已被刺了两个小孔,痛澈心肺。另两人又正正反反,用十分怪异的身法逼来,方歌吟情知再不全力出手,只怕要败,剑气一振,便是“三潭印月”。刷刷刷三剑,直攻东、南、北三面黑衣人,剑气直取,无可抵御,那三名黑衣人只好急退,西面黑衣人,以为有隙可趁,“嗤”地一剑直刺方歌吟“风蹊穴”。这一招十分阴毒,但骤然之间,方歌吟之剑,已抵住他的胸口,这时黑衣人的剑势已尽,但身形可展,只要向前一倾,就要刺中方歌吟,不过他只要稍前趋,即被方歌吟一剑穿心。方歌吟这一招,正是“三潭印月”,前三剑都是假的,这一剑才是真的,剑抵黑衣人胸膛.那白脸大汉冷汗涔涔而下,眼色中充满恐惧,方歌吟一笑收剑,道:“承让,承让。”陡然背后三道剑风,又飞袭而来,方歌吟本来要说几句客气话,便收剑不打,谁知方才放过两个的黑衣人,这三柄毒蛇的剑,又向他刺到,这次十分险急,方歌吟忍无可忍,而且也避无可避,只好挺而走险,猛地一划,不守反攻,一招“石破天惊”,就斩了出去。“石破天惊”是“天羽二十四剑”威力最大的一招下后发而先至,只见三条胳臂,呼地飞上了天,手上还握了柄亮晃晃的断剑,半天才“喀膛”掉在船板上,原来那三名黑衣大汉左臂又告斩断。方歌吟心中更是欠疚,不料这四名黑衣人,一人双臂齐断,三人断一臂,但丝毫不觉痛苦,独臂的人一手玲住自己的断臂,无臂的人居然一口擒住自己的断臂,只听严苍茫一拍手掌,便匆匆走入船舱。方歌吟战败四名黑衣人,心中也觉骇然,桑书云见劫余岛的人居然无畏痛苦,想必服食药物所致,日后说不定自己的长空帮与严苍茫的劫余岛人交手时,不得不多加提防。方歌吟击退四人,也觉吃力,背贴船舱微喘,这船的木板白而细致?坚硬多纹,严苍茫的脸色可极之难看:“方少侠,功力可好得很呀。”说看轻轻一拍船舱。桑书云忽然脸色大变,欲出口示警,已然太迟,方歌吟乍见桑书云变色,不知所知,眼光所及,只见严苍茫所拍之处,离自己虽七八尺远,但木板却未间断,方歌吟猛想起传说中高人武功,有一种叫作“隔山打牛”的……方歌吟一念及此,立郎弹起,就在这时,一股狂台般的大力,已至木板上涌了出来,方歌吟弹起得快,仍被那劲风扫中一下,连向前跌出八步,哇地一声,吐了一口鲜血。严苍茫乃借船舱一拍之力,将劲道传出七八尺远,暗撞方歌吟背心,眼见得逞,谁知这小子精灵过人,居然闪去大半,心中极是愤怒,但一击不中,已不好碍桑书云之脸出手,当下哈哈一笑道:“适才老夫一试方世侄神技,下手过重,伤及贤侄,真是罪过、罪过!”一下子把自己蓄意杀人的事,化解于无形。方歌吟五脏翻腾,十分辛苦,虽知严苍茫暗袭,心肠歹毒,但心里也暗佩服严苍茫的诡奇怪功。桑书云心中也怒,但外表也不动声色,稍错步伐,已挡在方歌吟身前,呵呵笑道:“严兄的掌功,又比七年前华山之战,犀利得多。”桑书云使“犀利”而不用“浑厚”二字,讽嘲之意,严苍茫是当然听得出来的,但严苍茫心道不好的是,自己因为忿怒,出手伤了方歌吟,却让桑书云冷眼旁观,看出自己的掌力,可是大大地不妙。那边的桑小娥,已过去扶住方歌吟,方歌吟被震得血气翻腾,忽闻如兰屏之香,桑小娥因耻于严苍茫之为人,又感于方歌吟两次折严浪羽之恩,故顾不得身上湿透衣衫,过去扶住方歌吟,但因衣衫尽湿,曲线毕露,桑小娥纵扶佳方歌吟,也是拉了好一段距离。但在方歌吟心中,却情愿给严苍茫打上十掌八掌,得此一扶,也是甘心。严苍茫神色淡定,笑道:“这次桑帮圭召集武林同道,在贵帮船上相会,不知有何吩咐?”桑书云叹了一声道:“吩咐不敢,这次请动严岛主大驾,还不是为了门“血河车”再现江湖的事……”晓是名动江湖,老练世故的严苍茫,一听“血河车”三字,脸上也变了神色,紧张地问:“血河车……”话未说完,江中传来一阵尖哨,响入云间。只见桑书娄微微“哦”了一声,只见大江之中,来了一艘快帆,上书极其苍宏有力的三个篆字:“恨天教”。长空帮的帆船一阵急荡,显然已然停航,两名白衣青年走近桑书云身边,低语一阵,桑书云向一人淡淡地道:“暂且停航,所有人加强戒备,不过对方似无恶意,若无必要,无复出手。”两人道“是”,分头奔出。方歌吟见长空帮的人年少英悍,行动迅疾,心里很是景仰。严苍茫在船首柱杖而立,曲袂翻飞,好一股大气,只听他朗笑道:“这恨天教是近日方才崛起武林,但声势之大,直追贵帮,不知桑帮主对恨天教可有了解?”严苍茫的人,浓眉散发,气态沛然,甚是好看,为人却心胸狭窄,他那句话,是有意拿“恨天教”来相激“长空帮”,桑书云焉听不出:“恨天教为中原武林,第一大教,我帮当然存有案录。据说这帮主姓宋,一身兼学各家各派之长。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武功可能已不在少林天龙之下,……只不知他今日找上长空帮,有些什么事儿?”这时对方的快船也已停航,全方距离有二十丈远,但一个清脆若银剑的声音清晰可闻:“因有事故,延误各位事情,敝教特向大家致歉。敢问贵帮帮主是不是在船上?”对方既有礼询及,桑书云亦站到船领,抚须朗声道:“老夫就是桑书云,未知有何见教?”只听那清劲如剑的声音道:“见教不敢。敝教建教以来,未向天下第一大帮拜谒,自觉失礼,现下奉教主之命,送上贡礼,请桑帮主笑纳。”严苍茫一听,大觉脸上无光。原来武林中仿如朝廷,有真礼之节,凡较小之邦国,向大国献贡,在武林中,尤其是保镳一行,几过一地之“山头”,必定要先行“打点”,否则要安然无夷,实在不可能,而小帮小派要得大帮大派“卫护”,也有“献贡”的礼节,但“恨天教”是“天下第一大教”,第一大教向天下第一帮“献贡”,这下简直是向长空帮脸上贴金,传出去也是大大风光,而身为东海劫余岛岛主的严苍茫,可感大大没脸。桑书云稍为沉吟了一下,一是觉得恨天教的此举,其教主气量之大,可见一斑,恨天教其日有更大成就,是可以预见的;另一方面又想,恨天教近日不知是否有了麻烦事,故向长空帮献礼,一但有事,有长空帮同撑“黑锅”,如此一来,不是反被利用了?要知江湖上风云险诈,桑书云不得不慎加考虑,一方面也了解心胸奇狭严苍茫,心里定不好受,于是朗声道:“教主盛情,敝帮心领,唯贵教声势,犹在敝帮之上,敝帮未向贵教献贡,已贻笑大方,而今贵教如此客气,却教敝帮汗颜,礼物是万万不受的……如有缘份,倒想拜会贵教宋教主,不知……”桑书云说的十分坚决,下面的话,故意煞住,有意要让对方接得上去,对方一听语气,也十分知机;好似了解桑书云所想的一般,也朗声回答:“桑帮主客气。长空帮声势财力,俱为天下第一大帮,当之无愧,敝教仅能坚及背项,教内组织、运行、布署,模拟贵帮不少,贵帮实乃我教明师,故献礼一事,贵帮宝应于笑纳┅┅”用语诚切,唯将桑书云要求见恨天教教主一事,略过不提,桑书云当明其用意,看见严苍茫脸色好生难看,当下漫声道:“我这儿还有两位朋友,也是大大有名,不妨向宋教主引见引见。”只听那恨天教教主道:“不知桑帮主所说的前辈是谁?”桑书云笑道,“我这两位朋友,可说是现下武林天柱之一,一位是名震圜字的劫余岛岛主严苍茫兄,一位是现今天羽派掌门方歌吟方少侠。”那恨天教教主一听,登时没了声音。桑书云和严苍茫对望一眼,明知那恨天教教主极知礼数,不知因何不答。而站在一边的方歌吟,听桑书云如此抬举自己,心里很是感激。方歌吟望去,只见船首的桑书云和严苍茫侧面,只见桑书云神态清俊,气态轩昂,旁边的严苍茫卸精厉柠悍、乱发横眉,都是大宗主气派,这时江上清风徐来,桑、严二人次袂飘飘,直如神仙中人。方歌吟自己想想,身背金虹剑,即是天羽派继承人,按照江湖礼数,自己可以与三正四奇并列,但自己的成功、阅历、经验……都莫如这些世外高人的。便在这时,对船的恨天教教主忽然开口了。“桑帮主,能否请天羽派掌门人站出一步说话。”方歌吟听了心中狐疑,桑书云也很奇怪,唯有严苍茫,心中大怒,这恨天教听闻自己之名,居然招呼也没打一个,却要见那乳臭未干的小子,严苍茫觉得自己一张脸搁不下去,便待发作。方歌吟站出一步,朗声道:“晚辈方歌吟,不知宋教主有何见教?”方歌吟张口说话,声音仍滚滚地传到对船,他内力本来平平,但祝幽素重内功,不重剑法,故根基很好,加上宋自雪舍身输注实力,所以方歌吟的元气也甚充沛,声音清晰可闻,不过不似桑书云等之悠闲,而是用力把声音喊出来。方歌吟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但对方偌大的一条船上,见不到半条人影,又过了一阵,那恨天教教主缓缓的道:“奶是假冒的。”方歌吟心中大感侮辱,怒道:“胡说。”严苍茫一听,也感愕然,不过心里很高兴,知道恨天教乃是冲看方歌吟而来的。那恨天教教主冷冷地道:“宋自雪根本不收弟子。”方歌吟摘下长剑道:“这剑还有假的不成?”这时那船又靠近了些,中间不过剩下二三丈,桑书云示意密切警戒,只听那教主又道:“剑可以偷。”方歌吟愤然道:“教主这话是什么意思?”那恨天教教主语音清平:“我的意思说,有金虹剑,未必是天羽门!”方歌吟忿然道;“在下入天羽门已十年……”话未说完,那恨天教教主如银铃一般笑了起来,充满了不信,方歌吟怒不可遏,猛飞跃过两丈空间,到了恨天教船上,“铮”地摘出长剑,大声道:“你以为不是,何不试试天羽剑招?”严苍茫忽然漫声道,“天羽派掌门独闯恨天教,难道恨天教真无人了?”严苍茫这一句,如得真够份量,船上忽然冷哼一声,多了四个人。这四个人都是丫环打扮,然而瓜子口脸,眼神清亮,相当秀美,若衣装稍改,简直小家碧玉,举手投足间,那像丫头,那四名丫环,也不打话,提剑拱手,便捏了个剑诀,隔岸的严苍茫一看,郎道:“这是华山派的起手式“有凤来仪”。”方歌吟他还答礼,便是天羽派剑式:“指天一剑”。那四名丫隙冷哼一声,四剑忽然犹若雪花,每斩六剑,才刺出一剑,在四女手中来,煞是好看,正是雪山派剑法:“雪花六出!”大宗师--第十三章恨天教第十三章恨天教严苍茫“咦”了一声,一时说不出话来。方歌吟只见剑花撩乱,不知如何应变,当下以攻代守,一招“三潭映月”就递了回去。四婢急忙收招,因不知方歌吟那一剑,是攻向谁人,四婢剑法一转,竟是剑招稍递,似守似攻,方歌吟也瞧不出破绽,那一剑也只好消解成无形。这下连隔船的桑书云也震了一震,道:“武当剑法的『苍松迎客』!”四婢只不过与方歌吟交手三招,已用了三种剑法,饶是桑书云、严苍茫这样的高手,也没法看出她们的师承来。方歌吟遽然变招,一招“怒剑狂花”就扫了出去,只见一柄金剑,化作点点金芝,四婢招架不迭,忽然剑尖伸缩不已,如星光闪烁,“叮叮叮叮叮叮”一阵密响,竟以剑尖点中方歌吟的剑锋,消解“怒剑狂花”的招式。桑书云叹道:“好一招浣花剑派的『漫天风雨』!”方歌吟手中万点金虹,忽然合而为一,金虹之芒萦长,一时照灼得四女睁不开眼来,忙惊呼身退,这一招正是天羽廿四式中如同日烈的“旭日初升”,即是洛水渡中,方歌吟用来对付假冒“铁肩大师”的第一招。金虹大现,四婢退得虽快,但仍被剑芒所刺,方歌吟只想一雪耻辱,而无心伤敌,所以一收金虹,四婢方才舒得一口气。只听船舱一人声音清丽,即语音冷峻地道:“果是天羽奇剑。”方歌吟抱拳道:“教主验证无讹。晚辈可就告辞了!”只听那银样的声音道:“天羽奇剑,也没什么了不起!”方歌吟一听气极:“既无了不起处,教主何不试试!”恨天教教主冷笑道:“既要我试,何不放胆进来!”方歌吟仗剑一挑,掀开船舱纱帘。大声道:“那么教主就莫恨在下无礼了。”大步跨了进去,布帘刷地又落了下来,遮住了一切视线。同时间,那恨天教的船就移动了起来,而且航驶得非常之快,桑书云失声道:”糟了!”船瞬间已离长空帮的船二三十丈开外,桑书云的船便于航行,但却并不如恨天教的快捷,桑小娥急叫道,“爹,他……”桑书云叹道:“若在陆上,爹还有办法,在这大江之中……”严苍茫却“嘿、嘿”笑了两声:“方世侄的安危嘛,他艺高胆大,那会有事———”说著,恨天教的船苹已如纸鸢一般,不消片刻,便已远去。方歌吟一踏入船舱,乍见舱中直如房中,纱帐的软床、雕花的衣橱、和精致的梳妆台,台上有清澈的明镜,凤仙花叶涂指甲的小刷、刮指甲用的小挫刀,分明是雅致的女子闺房。方歌吟正想退出去,忽觉船身动了,心里一凛,反身欲走,忽然白影一闪,一种兰花般的香气扑鼻,方歌吟觉得闯入香闺,是自己不对,正欲于话,忽然白芒一闪,白玉般的剑锋,闪电般疾点方歌吟“檀中穴”。这一剑又急又快,剑未刺到,已发出划空的“哨”地一声,方歌吟直剑“指天一剑”,白玉剑尖刺在金虹剑身上,发出“叮”地一响,响声甫起,白玉剑又已刺到了方歌吟的小腰去。这下剑意倏忽,与第一剑之迅急,又回然不同,方歌吟攻势凌厉的天羽剑招,居然都无及攻出,只好又是一守,用“长江大海”一招,硬生生以不断的撩拨,把对方的剑招架走!对方清哼一声,眼前一花,又发了一剑,这一剑出时,白玉的剑身忽然颤动不已,方歌吟阅历不广,但见识颇丰,曾听祝幽说过,有一种犀利的剑法,属纯刚阳剑劲,每招划出,剑身自然颤动,最是无法捉摸,正是“铁衣剑派”的家传绝技。方歌吟与对方交手三招,已屡遇奇险,却连对方容貌也未及看清,他反剑“顶天立地”,“叮叮”两剑,震开如白玉般的剑,正欲反攻,那剑却“嗖”到了他的咽喉。方歌吟大掠之下,飞快身退,那剑锋的寒意,使他喉核上炸起一串鸡皮疙瘩,只听那人哼了一声道:“应变得好!”方歌吟却已退到床边,后无退路,那白衣人刷刷两声,左砍一剑,右砍一剑,然后中间才一剑剌出,这左砍一剑、右砍一剑,看来无用,却正好封死了方歌吟企图左冲或右突的退路,那一剑正中扎下,方能命中。这种未出手先断敌后路的剑法,是昔年泰山派断门道人的绝招,方歌吟实摸不清对方来路,情急生智,一个翻滚,滚上了床,软枕轻被,满床皆香,方歌吟虽避过这剑,但已到墙角,再无任何退路。这下方歌吟知道不争取主动,再无生理,大喝一声,一剑“开道斩蛇”挥出,并藉剑势以觅退路。那白衣人冷哼一声,反手一振,“铮”地一声,居然也是一招“开道斩蛇”,”乒”地双剑相交,白玉剑缺了一个米粒小口,方歌吟却被震得“砰”地撞在壁上,虎口发麻。这一交兵,显然论剑说,金虹剑胜白玉剑,但论功力,方歌吟则不及,最令方歌吟惊赫无已的是,白衣人竟然也会“天羽奇剑”,方歌吟骇然叫道:“你,你……“猛看见竟是一白衣女子,就这么一眼,竟有说不出的一种雅淡的美,方歌吟一时说不下去,先手再失,对方“嗤”地一剑,竟就是“长天一剑”!剑势倒反撩上,方歌吟挺而走险,飞身而上,意图扑出困境,白衣女子一手仗剑,压制住金虹剑的反击,另一掌倏然拍出,竟是昔年“刚击道”以威猛成名的“金兰掌”,砰地击在方歌吟后脑上,方歌吟大叫一声,仰天跌下,一时觉得如梦似幻,那白衣女子又化作桑小娥,病容的师父又变成傲气的师伯,便再也分不清是梦是真…………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桑小娥的笑靥和嗔傲,那洛水茫茫,有一叶小舟,然后他和她就到了舟上,忽然舟上还有一人,在对他冷笑,仔细看,原来是“无情公子”,方歌吟握紧了剑柄,又发现那舟子分离了,断舟只载著严浪羽和他,江水不断自破缺处涌入,而桑小娥却踏著断舟,渐渐远去远去……然后远去的人,又逐渐清晰,那悲伤的音乐,彷佛又无怒无喜起来了,那琴韵铮琮,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好像高手站在山巅,大风起兮,衣袂飘,而这人彷佛是宋自雪,也彷佛是他那不愿学武愿学文的师父祝幽……方歌吟猛然乍起,只见一个白衣女子,正侧向看他弹琴,琴声已到了尾声。方歌吟发觉自己原是睡在床上,脸上不觉一热,摸摸后脑,果真有点疼痛,而晕眩尚在,方歌吟知不是梦,慌忙坐起,又恐惊动琴韵,只见那白衣女子,随随便便坐在那儿弹琴,神态却极是幽雅,那一股如兰的芳香,仍清淡少闻。只见那女子的侧脸,颧骨微耸,但肌肤调衬,十分均匀,眼睛清盈如水,腿毛十分幼长,大约三十年纪,但神态十分高雅,却连方歌吟小时所见的白衣观音娘娘风雅,也有所不如,这女子如人间仙子,可以叫人爱慕,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就在这时,琴声忽断。白衣女子缓缓同头,高洁不可逼视。那女子声音很是好听:“你叫什么名字?”方歌吟给这一问,只觉那女子语音甚是温馨和祥,不禁恭声道:“晚辈方歌吟┅┅”白衣女子的手指修长白皙,是一双弹琴的好手,她伸开手指,专注地看著,忽然问道:“你是祝幽的弟子,还是宋自雪的?”方歌吟想起这女子曾以“天羽奇剑”攻破自己的天羽廿四式,显然跟自己师门有关,当下答道:“家师『江山一剑』……”方歌吟不敢直称祝幽的名号,那女子却奇道:“祝幽穷其一生,不过学得“天羽廿四式”其十至十一,而你怎会连『顶天立地』都学会了呢?”方歌吟听到这女子这般说,对师父可大有了解,定有渊源,故谨声道:“晚辈在半年前,曾遇见师伯,他指点了我半年———”那女子霍地站起,几上琴弦,齐发出“铮”地一响,白衣女子一脸英侠之气,逼人地道:“他还没死?!”方歌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好据实道:“师伯已在三个月前仙逝了。”那女子颓然坐倒,细长的手指,竟“崩”地不意挑断了一根弦,泪珠在眼眶中打旋,颤声道:“他……他死了……”方歌吟实不明所以,眼见这女子听说宋自雪未死,如此激动,一旦得知他死了,又如此伤心。那女子痴痴地坐在琴边,眼睛却发著亮,轻轻地弹著那琴弦,清越地唱了起来:……生要能尽欢。死要能无憾。唯望如愿,独去万里,苹影流浪……这样唱来,好像没有悲欢,可是一股澈底的怆痛,却非伤悲所能形容,欢愉所能表达的。那琴每弹至断弦处,都发出“喀”地一声,但不觉难听,恰好是那弦断般的感情。那女子唱著唱著,忽然侧头问道:“你师父、师伯有无跟你说起,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方歌吟因闻弦歌,而伤悲莫已,不禁呆呆地点头,那女子淡淡一笑道:“那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我是你师母。”方歌吟脑门轰地一声,几乎跌倒:这白衣清丽高雅的女子,居然就是残忍可怖地杀伤毒害师伯的……那女子见他如此骇然,也不惊讶,淡淡地道:“我就是林雪宜,毒杀宋自雪的,就是我。”说著缓缓转身,正面向著方歌吟,只见她正面更是清脱动人,又不能迫视,只听她缓缓地道:“我不像,是不是?”真的不像!这在他面前,淡雅温淑的女子,竟是忍心下毒手,残害师伯的凶手吗?方歌吟不觉惘然。那女子淡淡一笑,道:“我现在改姓宋,你知道为什么吗?”方歌吟的思绪才刚想到难怪这女子谙天羽剑法,原来都是宋师伯教她的,想到这里,恨意陡生,但面对这宛若兰质的女子,竟也发作不出,这时那女子继绩说下去:“我是你师母,也是你师伯的人,一生一世,我都是宋自雪的人,就算我真个杀了他,我还是你师母。”方歌吟听得茫然。宋雪宜垂目,双手放在琴弦上,白色的袖衫,静柔无比,“十多年前,我在武当山下,结识得宋自雪。我那时立志要学遍天下武术,宋自雪却心高气傲,认为天下武学,不如自创一家天下莫敌的武功。他为人快意恩仇,决不做作,而且才气纵横,我最敬重的就是他。”宋雪宜幽幽一叹又道:“但在我结识宋自雪前,便已与祝幽在一起了。我父亲原本也是吒叱风云的武林人物,后经仇家追杀,祝幽一力维护,被对方震伤心脉,所以学武进境极慢,那时我年纪还小,因感荷他对家门之恩,以身相许……可是祝幽是真君子,他见我性格凛烈,应不会喜欢他的,所以从未碰过我一根手指,任由我到处学艺遨游……”宋雪宜停了一停,莞尔笑道:“家父的名字,想你也听说过,由始到终,武林人皆称“林公子”而不名之……”方歌吟“嘎”了一声,一时说不出话来。“林公子”这三个字,在四、五十年前的武林,实在是太有名、太重要了。“林公子”就是三百年来罕见的大侠萧秋水几名贴身弟兄之一,萧秋水昔年名动天下,剑挑权力帮,勇闯唐家堡,力战朱大天王,苦斗少林武当,不但当世无匹,就是武林之中,也鲜少出来这等人物!而林公子就是随萧秋水闯荡江湖忠义之一。宋雪宜继续道:“祝幽是我家的恩人,然又不图报,我与他个性不合,但终身许他,却是情愿……与宋自雪在后,因知他心高气傲,少不中意,即大事杀伐,霸道纵横,又知道他武功很强,所以也没告诉他祝幽的事……”宋雪宜说到这里,忽又凄然一笑,有些微忧伤的问:“你说,我喜欢的是谁?”方歌吟不知如何作答是好,宋雪宜却并不期望有回答:“以个性来论,我相报的是宋自雪,对祝幽我是敬重,而对自雪,我是爱慕。但我又不能负祝幽……我跟宋自雪相处的这些日子,天天学剑、论武、傲视群伦,很是快乐。但自雪对祝幽虽时常讥讽他蠢,但在我面前,却谓天下人中,祝幽是他唯一敬重而有真情感者,他也说:祝幽是真正宅心仁厚的人,是真君子,而他是真小人……”宋雪宜抿嘴笑道:“他说他平生最恨伪君子,宁取假小人!我就喜欢宋自雪这种个性……后来他硬要我去见他的师弟,我生恐他看出我逃避,所以便随他去……啊,那次见面,祝幽没有道穿,他佯说他病,全身颤抖,眼光虽没有看我,我才知道他对我也是有著深情的……我很难过,跟他暗地里见了几次面,他直说自雪和我才相配对,我说不是……但自雪十分警觉,他觉得我和祝幽有蹊跷,便暗自跟踪偷听,听得一半,不知以前因果,就冲动若狂,奔了出来……”方歌吟宛若见到那一晚的惨境,宋雪宜完全坠入了那晚的情绪中:“……我记得他,披头散发,仗剑出来,衣衫给玫瑰花丛刺破几处,一点也不像他平时傲视群雄的样子……他指著我说:我一生只深爱过一人,奶却骗我……说完猛指著他的师弟,狠狠地道:你对得我住?!祝幽要解释,自雪拔出了金虹剑,剑芒灼烬了我的眼睛,只听他说:拔你的剑!祝幽没有拔剑,却要上前去夺他的剑,我知道他是怕宋自雪杀我,自雪却没有杀我,一出手就在祝幽背心拍了一掌,我惊骇尖叫,便拔剑相抗,打了十几个回合,他说:不必打了……我同头看,地上一大滩鲜血,祝幽已经不见了……他说:他那一掌,没有人能活得下去……我恨极了,说你听我解释,他说不必解释,奶只要重新跟我好,我便前嫌尽消……我忽然静了下来了。”宋雪宜本来越说越沈湎,也愈说愈激动,胸襟起伏不已,直到最后一句话,才慢慢平息了下去,却令方歌吟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宋雪宜继续道:“我个性执拘,跟自雪是一样的。我那时在想,他如此不信我,我觉得很羞辱,也不必解释了,我要报仇。祝幽是我恩人,也是我夫君,他杀了他,我也要杀他。可是我武功还不是他的敌手,我要忍。他当作杀了祝幽便没事了,不是把我看为水性杨花的女子么?他那种霸气,是我最心仪的,也是我最抗拒的,所以我要忍著、等著、等候报复的一天。”宋雪宜沈默良久,又道:“……他见我依顺,也真一诺千金,从不追究,也不问起,所以我更恨,恨他心狠手辣,残杀同门……恨他自以为是,不了解我的为人,更恨他自以为大量宽宥,而我根本没有错……我那时当然不知他没有下重手杀祝幽,我是一直等到你说是祝幽门徒后方才知道,祝幽并没有死,还收了你这徒弟……当时发生现场,还有『追风一剑』萧河在,他把祝幽之事,走报我家,我家骂我不忠不义,叔叔李黑,也寅夜赶上山来,挑战宋自雪,但又被他杀得重伤,从此我恨绝了宋自选”宋雪宜哼了一声又道:“快意恩仇?快意恩仇!他快意恩仇,我们快意什么?!……我那时只想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世上的事,不是……唉,这本来是我和他的同一想法,同一个梦想啊,我却成为要打碎他的人。于是我学尽了他的武艺,有时心里仰慕,便强迫自己想到祝幽老实含冤的脸容……于是那天晚上,我请他吃饭,喝酒,他也很高兴,江湖人知道他武艺高强、胆色过人,不知他不胜酒力,浅尝即醉,那天他心情特别好,吃了很多,喝了很多,那知道吃的是毒药,喝的是断肠酒……那天他很高兴,兴冲冲的跟我说:“我有这样好的知音,吾愿足矣,今后我要立的是大志,图的是大计,作的是大业……”自雪那时,已有意加入朝廷,杀退金人,我那时听著,心里一酸,忍不住要掉下泪来,他因醉晕,也没发觉,还自言自语的说:“其实我还有一事,未告诉你,我并未……”我没有让他说下去,因恐被他真情所动,不忍下手,又劝他喝酒,他笑笑不再说话,只顾喝酒,想他那时,定必想跟我说,他未真个下手杀却祝幽的事……”方歌吟听著,只觉一阵阵椎心之痛,宋雪宜两颗泪珠儿滚落下来,却毫不为意:“……我把那菜和酒,都下了极重的毒药,因知他功力好,怕毒他不死,反而痛苦难受,所以下手绝不容情。他发作时,已经千肠断碎,痛不欲生,但他最痛楚的,反而不像是肠胃,而是心里,他撞跌了椅子,脸容抽搐,狠狠指著我说:“奶,奶———”便说不下去,然后萎然而倒,大叫道:“罢了”———跟著没了声息,忽又冲天而起,向我扑来,当时他未拔剑,我错以为他要濒死反扑,所以下手也不容情,只求保命,一出手先斩了他双腿!”方歌吟听得心口一痛,宋雪宜神色木然:“一个错误连接一个,到最后是不走也不行了,而走下去就是错下去,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我斩断他双腿,他就倒了,我以为他已死了,当下放声痛哭,不觉晕眩过去……醒来后发现他居然没死,不但没有死,而毒都逼出体外,但因毒性太烈,未能全自额顶散发,结果全部毒质,在脸上发作,他一张脸容,于是全毁,更可怕的是他逼毒之际,全力运功,无法御敌,而他脸容全改,我教中弟子护法、不知他是谁人,又见我昏倒在旁,以为是仇人大敌,先锁起来再说,又见他断双脚不残,定必高手,所以以双铁环锁穿他的左右胁骨……我醒来时,一切大错已镌成,而他的苦难尚未过去……苦难似永远不会过去……”方歌吟听得惊心动魄,又恨不得什么都没听到,那段凄烈的故事,几令他有毁灭自己的冲动,宋雪宜又道:“……他的苦难尚未过去:你知道一个女子狠起心来,会做些什么吗?她既要杀他,就会让他死,无论多残忍,也会让他死,非死不可,非杀不可,我当时宁愿他死了,我也自刎,而不忍令一个傲啸江湖的人,变成这样一个脸容全毁、双腿残废、终身被锁……的活……活死人……”说到这里,宋雪宜脸色透白,“于是我要杀他,他双眼还完整,盯著我,居然很平静的说:“我会收个徒弟,来报此仇的。”声音全哑,沙涩难听,我也不愿听,更不忍听,于是要立刻结束这一场苦难,便一剑刺去,他……他居然还能运起神功,挣脱铁链,以一手支地,一手与我拚斗,我连手都吓软了,毕竟是他呀……他脱门而出,我心里意念一转:我把一个人伤残至此,实生不如死,我绝不能让他苟延残喘,所以一狠心,就发出了暗器……你知道一个女人心狠起来有多狠吗?……”方歌吟一直怔在那边,一句话也答不出来,不过宋雪宜也无意要他答话:“……我名字里有『雪』,他名字也有『雪』字,我觉得我们都像那寒冷的雪,无情……”宋云宜苦笑了一下又道:“我的暗器,打瞎了他一双眼睛,可是他还是逃得了出去,我有什么办法,我又有什么办法?”宋云宜悲声道:“我多愿意不杀他,我喜欢的人,我要生生世世和他在一起……我多希望不伤他,我敬佩的人,在武林中,我和他是让人羡慕的侠侣……可是我做了,我已经作了,你说我该怎么办?……他走后,天涯海角,我也追不到他了,也不能当面对他说出我心里的话。他如果被我所杀,我也一定自杀;但他没有死,我也只有苟活下去,因为在这人世间,只有我,最知他,也只有我,最念他,我要活下去,记住他的英容,发扬他的侠名,要痛苦的活下去,而不是一死了之。”宋雪宜花容惨淡地道:“所以我姓宋。虽然我没嫁过去,但我已是他的人了。祝幽在天之灵,必不会见怪,我已经替他报了仇了,……那时我这样的想。自雪被我下手那晚,还拿起筷子,击碗而歌:『生要能尽欢,死要能无憾……』你知道吗?那是他最喜欢的歌:生,要尽欢;死,亦无憾……”宋雪宜讲到这里,方歌吟想到屈居暗无天日的石室中整十年的宋自雪之惨状,和寂寞的逝亡,不禁淹然落泪。是不是已经尽了欢?是不是已经没有了遗憾?琴几上氤氲著檀香的雾。宋雪宜静静地端坐,没有再说一句话。方歌吟终于低声唤了一声:“师母。”师母。师母。虽然这女子使他师父丧命,师伯含恨,但仍是值得唤这一声“师母”的。宋雪宜缓缓举目:“嗯?”方歌吟决定把事情告诉她:“我师父他,……他也已死了……”宋雪宜眼睛一茫,很平静的合上眼睛,再没有睁开过。方歌吟双膝跪下,守在她身边,也没有再惊扰。他心里却觉得,这世界上,他彷佛有了个亲人,在天涯海角,他不只是孑身一人了。宋雪宜良久徐徐张开双目,莹亮灿人:“我今年近四十,看来年轻,心已老了。你叫我一声师母,我已抵受得起,……我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出言相激你过这船来?”方歌吟摇首,宋雪宜道:“因为我听说你是天羽派的,以为又是冒充。近年来,有很多人趁宋自雪消声匿迹于江湖,而冒充假借,为祸武林,不少人都给我杀了。你一上船来,我见你用正确的『天羽奇剑』,便知你确是天羽门人,但想起宋自雪说过要徒弟找我报仇,我以为你来意如此,所以先一试你的武功。……你能接我七招,已经很不容易了,后来你欲突围而出的身法,我看不像宋自雪的:他一生只有前攻,而不必逃脱,也不用突围,他被我毒杀那次,是唯一次潜逃。你逃脱的身法,倒是像祝幽的弟子,祝幽平生为人,素重退让三分,不到必要时,宁可认输,也不愿打,宁可逃亡,也不愿杀人。”方歌吟心中很是感慨,师父和师伯,同一师门,性格却如此相异。宋雪宜轻悠的叹了一口气,又道:“我知道宋自雪素来不轻易授人武功,他看得起你,你必有令他十分激赏之处。……你既是祝幽弟子,十几年侍奉他药茶水酒,也算是如同父子,你跟宋自雪,又有相知相惜之情,是他毁容残废后,逝世之前的唯一衣钵传人,掌执天羽派,光大门户……我宋雪宜一生,只欠他们两人,我也把我集合各派武艺所研得之菁要,尽传于你,我是你师母,你不必推拒。”方歌吟很是感动,真是无可言表,竟跪下去,“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宋雪宜展颜笑道:“你是忠厚少年,正有祝幽的仁德,也有宋自雪的猖狂,而且能在三个月内学得天羽廿四剑,聪悟定必过人……你最好把奶的过往,说与我听。”方歌吟觉得这女手,容颜清雅,如琴似兰,但语音神态,令方歌吟深心感动,好似母亲温柔慈蔼叮咛一般,方歌吟也不知怎的,宛若天涯浪子,遇见亲人,一一把过去的事情,说与眼前这女子听。这女子听得专神,时拈琴发出“铮琮”几声,几次拂琴,就让方歌吟心头一暖,彷佛倦马疲人,遭知音安慰一般温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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