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私人劳家卓-24

劳家卓刚好换了件衬衣走出来,看我的眼神瞬间有些黯然,他别转头低咳一声说:“小哈……”我已经开始扮鬼脸吓唬他:“龟龟咬的,你要再捏它的脑袋,它就咬你。”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劳小哈立刻爬下沙发朝劳家卓跑去,一边腻着撒娇:“叔叔,你让让龟龟伸头出来让我看看嘛……”劳家卓原本蹲了下来要抱他,被小朋友一头撞进怀中,他一时没有接稳他,一手抱着他一手撑着坐到了地板上。我赶忙站起来抱住小哈:“叔叔身体不舒服。”劳小哈关于这一点似乎非常敏感,他马上抬头望着劳家卓。劳家卓站起来摸了摸他的头:“我没事。”我低声说:“难得周末不工作,吃了早餐再睡一会。”劳家卓点点头答应我,然后对劳小哈说:“阿香不是说把老师留给你的艺术功课带来了吗,要先做好功课。”劳小哈乖巧点点头,劳家卓赞许地笑了笑进厨房喝牛奶。劳小哈将拿来的本子摆放在茶几上,又拿出一盒蜡笔。m我在一旁看。他兴致勃勃地将一本手工画本涂得像鬼画符一样,给瓢虫画五颜六色的圆点,给蜜蜂贴上红色触角。觉得有趣,我伸手取出一支蓝色的画笔。在动物园的那一页的空白处,抬腕轻轻落笔,画出一道弧线。劳小哈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三十秒之后他用力拍手叫道:“小婶婶好厉害,会画四条腿的大象!”我被他逗乐,小哈只会画平面,任何小动物都只有两只腿。这时劳家卓的手机响,他出来接电话时看到这一幕,眼睛里漾出浅浅笑意。我握着小朋友的手,教他画树木,画屋子,劳小哈很聪颖,简单的笔画教一遍,他已经能学得有模有样,然后又做蜡泥,一大一小两个人玩得不亦悦乎,不知不觉一个早上过去。中午佣人司机自劳家大宅将大盒丰盛餐点送过来。佣人伺候小哈吃饭,劳家卓仍在房中睡觉。我怕他睡太久伤胃,进房内叫他,他有些模糊地应:“嗯?”我说:“有没有好有一点?”他点点头。我说:“起来吃点东西。”我朝着卧房的浴室走进去。劳家卓已经在床上坐了起来,他沉声唤住我:“映映。”他说:“过来。”我说:“干嘛?”他强调:“过来。”我站定在他身前。他问:“你手怎么了?”他抬手抚上我脸颊,我全身滚烫,手抖得厉害。劳家卓有些讶异:“发生了什么事?”我勉强控制着自己声音的平稳:“是心理问题,我画画就这样。”我在浴室呆了很久,用冷水反复地洗脸,勉强止住了胸口的恶心呕吐的感觉,忽然间非常想吸一支烟。m劳家卓等在门口。他说:“映映,你得克服这个心理障碍。”他没有商量的语气,他用的是命令式。我自那日起开始重新练习绘画,最起初是和小哈一起随便涂鸦,琦璇结束在港工作接他回美国和爷爷奶奶团聚后,我开始专心重拾专业,空间比例,开合层面,采光和角度,色彩质感的谐调对比,对着电脑重新练习绘图软件。可能方法太冒进,最初的几天我心理刺激严重,晕眩,失眠,欲呕,然后吃不下饭。咬着牙不肯放弃的结果是一个礼拜下来人开始走路都打着飘。劳家卓非常担心。我终于开始一周去看一次心理医生。我晚上在培训班上设计课程,重新面对建筑稿纸时,感觉到心底枯竭的泉眼,有清甜甘泉的水滴慢慢涌起。过了一周之后,我在家里举起手对劳家卓说:“我似乎好一点了。”他刚刚下班回来在喝一杯水,抬起头有微微欣喜:“我就知道你可以。”我微笑。他握住我的手,在我的手臂上轻轻吻了一下。我心底有些异样感觉,挣开他转身回厨房。我在厨房泡一杯花茶出来,看到劳家卓已经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我最近精神状态不稳定,经常半夜亢奋异常,白日萎靡不振,连累他也睡眠不足,眼窝下泛起一片淡淡憔悴的阴影。一个月之后我拿着老师的推荐信,面试进了DDSA Design在中国的事务所。我知道这其中并非没有劳家卓的运作,但我徒劳和他在社会中坚持无谓的自尊又有什么用处,我会用工作成绩证明自己。在DDSA的办公室,我从客户咨询开始做,在项目开展之前,对每一个高级客户进行详细的沟通和拜访,而后做概念执行,后来在港岛附近开发的一片高档别墅社区敲定了公司的Claudio Nardi,我被他召到了手下做设计助理。我如今每日早出晚回,每天清晨早早起来就一片兵荒马乱,在镜子前将自己武装得精明干练,然后精神抖擞地出门上班。偶尔碰到晚上临时要加班做事,变成了劳家卓在家候我。有时我太晚他便到下的街口等我,我从计程车下来拎着大包疾步走过人行道,就看到他站在路旁,手插在口袋里,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有一天他忽然对我说:“映映,你如今非常漂亮。”我有些哑然,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上残妆,我不过穿着写字间里最规矩的蓝裤白衣,一天打拼下来似老了十岁,劳家卓先生眼光真是奇特。我笑笑晃进厨房找吃的。劳家卓替我找碗筷,叮咛着说:“再忙也要记得吃饭。”我开始正式做设计案子时,劳家卓出了一个星期的公差。我画图很手生,Claudio Nardi在工作上是一个严苛到了极点的人,而且对于我负责处理的细节提出的要求非常的模糊抽象,我交的初稿他不甚满意,我越发压力巨大,于是更加画不出来。我只好一日二十四小时带着稿纸和电脑,想到一点点细节都要随时随地修改,简直疯了一般。劳家卓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坐在客厅睡着,手提电脑仍然开着,我蓬头乱发,身边是散落的各种型号的模板和针管笔,地上都是撕掉的废纸。屋里乱得似垃圾场。他坐到我身边:“映映?”我有些迷茫地睁开眼。他问:“怎么了?”“嗯,没事。”我爬起来胡乱收拾着桌面,将泡面桶用报纸卷着丢进垃圾箱。他攒着眉头:“你中午还是晚上吃这个?”我边忙活边回答他:“中午。”他将我拉起来,将我塞进房间,替我翻出舒适衣衫:“换衣服。”我问:“干嘛?”他说:“我带你出去吃饭。”我抱头:“我要画图,明天老板要了。”他说:“先吃饭,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大不了晚上回来熬夜做。”我的确是饿了,顺从地换上衣服。司机自机场接他回家之后已经下班,劳家卓自己开车载我外出。车子停在流光溢彩的餐厅外,独立的开阔包间,玻璃窗对面是深港璀璨海景。食物很快送上来。劳家卓时差感明显,胃口欠佳,反倒是我吃得风卷云残。很快我面前的空碟子堆了好几个,我拾起餐巾擦擦嘴巴满足地靠在椅子上,想起来跟他说:“小哈前几日打电话来找你,央求下次回来你带他去大房子玩。”他点点头,白皙脸庞露出一丝清倦笑容。我随口问:“哪幢房子惹得他这么心心念念?”劳家卓说:“嗯,在森海豪庭,小哈在国内时生日宴会都在那里举办,小朋友们一径都喜欢。”他说:“改日带你过去看看好不好?”我兴致不高:“再。”他点点头,也不再说。“映映,看。”他指给我看玻璃外。我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远处的大厦顶部掠过一片流光溢彩的弧线。我兴奋地坐直身体,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道光影幻彩变化的角度。我迟钝的脑子于此刻开始运转,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回家!”我泡了一大马克杯浓咖啡,重新坐到电脑前。劳家卓洗澡出来,我正在左翻右翻,找不到一支合用的铅笔。劳家卓坐到我身旁,无奈地说:“给我。”他从我手中拿走那支被我折磨得光秃的铅笔,取出铅笔刀,专心地替我削起铅笔来。我咬着自动铅笔模糊地说:“你去睡。”他说:“不用理会我,做你的事。”凌晨三点,终于搞定一切,我一身轻松地倒下。早上我从Nardi的办公室意气风发地出来,想着方才他盯着我的设计稿看了三十秒,轻薄的唇终于吐出一句it’s all right,觉得人生真是痛快无比。同事在旁说:“映映,借我支HB。”我笑嘻嘻地应,返回办公桌打开我的文具袋,顿时愣住了。一整排码得整整齐齐的硬铅笔,笔尖锋利,笔身圆润,崭新得如列队的士兵一般。同事凑头过来,惊叹一声:“哗,专业手艺!”旁边有人说:“映映,也借支我用好不好,我的刚好没了。”我笑笑推到桌面上:“拿。”我禁不住摇摇头,不愧是劳家卓先生,连削铅笔都是完美形状。m正文 (五二)笔下中文 更新时间:2011-11-5 10:45:42 本章字数:8606(m) 当天晚上我陪几个客户外出吃饭,在餐厅下看到那辆香槟色的车子停在下。m我留心看了一眼车牌,是他的车子,可能也在此地应酬。我有工作在身,无暇多想其他,桌面上只忙着推杯换盏,将几位洋人伺候得心满意足,这个牌子欲在内地某城市开一个新的旗舰店,公司在争取商业店铺的设计。好不容易一顿饭吃完已经将近十点,将贵宾送下来,司机上前将他们接走。我终于松一口气。同事在旁边拍拍我的肩膀:“映映,可要送你一程?”我越过他的身后,看到一个穿着浅蓝色西装外套的年轻男人朝我们走来。我对同事客气微笑:“看来是不用了。”梁丰年待我与同事告别,才趋身上前道:“江小姐。”我客气点头:“梁先生。”梁丰年询问:“江小姐,你工作是否结束?”我说:“有事么?”他低声说:“劳先生今晚略有些醉,烦请你照看一下。”我有些不解:“司机送他回家就好。”梁丰年面有难色:“江小姐,他方才吩咐今晚不过去你那边,只是他现在独居,他身体情况不叫人放心。”我说:“家里没有佣人吗?”梁丰年无奈摇摇头:“旁人如何近得了他的身。”我不好再推辞,只点点头随着他往台阶下面走,我一边走一边问:“是谁需他亲自出面应酬?”梁丰年沉吟了一下:“才说,洪五爷。”“谁?”我问,脑子又转了一圈,方才想起此人是谁。年少轻狂的江意映在数年前似乎和那个阴鸷嗜血的男人有过一面之缘。我纳闷:“劳通是正经做生意的,怎会同他打上交道?”梁丰年面容难得有一丝怒意:“劳通最近合作的有一项投资在他的地头上,他如今故意多有刁难,劳先生出面与他谈他都不给面子,看来此事我们无需再忍。”我问:“劳先生不是同黑白两道都颇有些交情,洪某人为何如此不给脸?”梁丰年一时嘴快:“还不是因为钱小姐……”他顿觉失言,尴尬地说:“对不起,你去问老板。”我于是不再说话,将此事记在了心里,随着梁丰年走到停车位前。m梁丰年俯身拉开车门,轻声说:“劳先生,江小姐恰好在这里。”劳家卓坐在后座,手按着眉心,闻言抬起头来。我绕到另一侧打开了车门。劳家卓的声音有些低弱:“映映,你回家好不好?”我坐到他身旁:“我等一下会回去的。”他身上有浓郁酒气混着烟草的味道,也许身上难受,他紧皱着眉头,不再同我争辩。车子在浪澄海湾道的一片精品盘中停下。劳家卓伸手推开车门,然后吩咐司机:“徐峰,送江小姐回家。”我才不理会他,自己先下车往电梯走去。劳家卓无可奈何地跟上来。我放慢脚步回头望他,他身上一件黑色衬衣,领带已经解下,纵使喝醉也只是步伐有些缓慢,只是眼底一片红丝,脸色白得厉害。跨上电梯时我看得不忍,终于还是抬手扶住了他的胳膊。打开大门的一瞬间,劳家卓的身体明显有些紧绷。玄关亮着一盏壁灯。我先看到的是客厅的布置,天花上的一盏复式吊灯,还有梯下一堵暗纹的花岩墙壁。我直觉地抬手触摸右边墙壁,连大灯开关的位置都一模一样。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的部分和现实重叠起来,每一个最细小的部分都毫发毕现地突显出来,我甚至记得沙发背上摆着的那只冷笑的兔子玩偶。劳家卓这时却若无其事起来:“进来。”我随着他走进去。他低声一句:“你自便。”便抬脚往上走去。我站在客厅看着这个熟悉得闭上眼都能走的屋子,四年前的时光夹着往事呼啸而来,几乎将我席卷而没。我并没有心思做多猜想,因为已经听到了上传来的动静,我快步走上去,二客厅的右边侧是他的卧房——如今里面传来抽水马桶伴随着剧烈的呕吐声。我站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待到水声平息,我扭开门,看到他倒在地板上喘息。“家卓?”我唤他:“还好吗?”劳家卓一手撑住墙壁,一手按在了胸前,半跪在瓷砖上,费力地喘着气。我伸手搀起他,他撑着我的手臂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回房间。m我替他找出干净的衣服换上,然后下去厨房给他泡蜂蜜水解酒,再上来时,看到他躺在大床的一侧,瘦削的身影蜷缩成一团。我拾起被他揉得乱皱一堆的毯子,走过去俯身叫他:“家卓?”走近了我才看清楚他的面容,心头咯噔一跳。劳家卓闭着眼面容惨白如霜,双手紧紧按着过速跳动的心脏,咬着牙弓着身体忍着胃部的痛楚,额角冷汗渗出沾湿了鬓角。我慌忙搁下水杯,奔过去床头取电话:“我打电话让医生来!”他伸手过来按住我,倔强地摇头:“不用,有药……”我拉开床头柜的第三格,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里面塞满瓶瓶罐罐的药。我快速地检查标签,倒出几粒药片,然后再奔出去倒了一杯温水。好不容易服侍他吃了药,他倚在床头闭着眼,忽然又赤脚跳下床踉跄着朝浴室奔去——水混着药片吐了个一干二净。我又替他换了一件衣服,将脏衣服床单丢进洗衣篮。我仔细替他擦干了身上的冷汗,生气地将毛巾摔到他脸上:“这么难伺候,把你还给钱小姐好了!”劳家卓意识不清地睁开眼,无力地拉住我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确是没有气力,落到手腕处简直轻得如同一个吻,我叫道:“喂!”劳家卓头埋在枕头上歇了好一会,才气若游丝地挣扎着说:“你敢。”重新吃了一轮药,我扶着他躺入被褥间,暖了手替他按摩胃部,他精疲力竭到了极点,终于能好好地昏睡了过去。折腾了半夜,我困得要死,一屁股坐到了床边的地毯上。将头靠在床边,床上的人发出清浅低缓的呼吸,我望着这一间暖室温香的宽敞卧房,房中的摆设一切如昔,连他喝水的杯子都没有换,床单是干爽的浅灰色调。我的目光这时才注意到,床头另一侧的一个床头柜略微移开了一点,原来的位置放了一台白色的制氧机。他的呼吸系统疾病应该是伴有低氧血症,医生是会建议使用家庭氧疗。我看着机器上面还连接着的湿化瓶和透明导管,心仿佛被一只手揪住似的,一下一下地发疼。心里的酸涩一直涌上来,我急忙转过头。终于还是在他房间内看到了那幅画。干净的纯白装裱画框,一个白色空洞的人影,消逝在蔷薇花架的小径尽头。我看着画布那一抹氤氲紫色,忽然心头间就有丝丝缕缕的忧伤慢慢地涌起。我怔怔地盯着那堵墙,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身边模糊睡了过去。早上我睡得朦朦胧胧间,感觉到身边的人醒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拉开我挂在他身上的四肢下了床。劳家卓轻手轻脚地走出,转到客房去洗澡。我躺了一会不再睡得着,只好爬起来出房门。劳家卓正好洗完澡,头发半湿穿着睡袍自对面的客房走出来。他脸孔白皙如纸,整个人清瘦又锐利,年少时那种炽烈情意过去后,经过这些年的冷待漠视,我几乎都快要忘记了,他原本是多么令人心动的美男子。只是眼前的人气色不好,手扶着墙壁,在转角处步伐不稳差点摔倒。我说:“怎么了?”他摇摇头走入卧室隔壁的衣帽间。我昨晚睡得太迟,坐在床沿仍有些发懵,听到里间传来他的低低咳嗽声。我走过去,劳家卓背对着门扶着衣橱,一手掩着嘴角咳得双肩微微颤抖。他手撑在柜子上,气都缓不过来,人有些站不稳。我急忙扶住他的手臂:“头晕是吗?”我将他从衣柜旁拉开,让他在旁边的一张双人沙发上坐下,触手感觉到的他身体的温度很低,我只好取来毯子将他裹住,然后替他吹干头发。我熟练地拉开衣橱中间一扇门,里面整齐地挂着一排一排的各式衬衣,取出衣服选好搭配的领带,拉开小抽屉,从左边格子里拿袖扣,然后是西裤和皮带。劳家卓靠着沙发闭目养了一会儿神,精神好了一点,站起来接过我手上的衬衣。我佯装若无其事问了一句:“你太太替你收拾的吗,很整齐。”他手指在我手边擦过,我温热的皮肤印下一阵冰凉,短暂的流连,他怔了一会,才低声回答我:“没有,她一直住石澳大屋,我们不在一起。”我说:“那是谁替你打理这些琐事?”他站在镜子前扣衬衣的扣子:“有私人助理,平时大部分我自己做。”他今日一早有个重要会议,吻了吻我的脸颊匆匆出门去上班。我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连着卧房的书房的门半掩,清晨的光线透入,我看到小书柜上面摆着我们的照片。是那张曾被我撕掉的合影,如今被完整地粘贴修补了起来。如今隔了一段距离望去,光线模糊温柔了我们的面容,看不出曾经有过的裂痕。甚至连笑容都看不出一丝缝隙。我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他的书房还是老样子,分门别类收拾得整洁干净,桌上的电脑换了新的。搁在右边有一个档案袋打开着,我看了一眼,然后从里边抽出了一张相片。那是——在苏黎世的文化艺术节,我站在酒店门外,穿着套装,略有些拘谨的笑容。袋子里只有几张照片,一张是我在和托比在博登湖的街边散步,一张是我在康茨坦茨大学的毕业典礼,拍摄的角度都不太好,几乎看不清我的脸。可是照片的边缘都磨损得有些发白,大约是被经常翻看的缘故。他自何处影得这些相片,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心里有一种奇怪的直觉,我拉开了下面的一格柜子。果然。已经不用细看,那是我所有商业摄影,从在伦敦的第一个到最新在Fredy手下的所有作品,按照年份和日期排列,甚至是在摄影师的机器中从未发表的底片,都在他这里。我要合上柜门,突然看到一侧有一个白色的袋子。那又是另外一组照片,拍得生动清晰,主角只有两人。是唐乐昌和我。我们两人都穿着白衣,背景是绿色花园和白色宴席,有一张是我捧着一小束白色铃兰,和他并排站在粉色的花树下。我想起来那是他来康斯坦茨探访我,刚好碰上一个朋友订婚的仪式。照片上的两人面带笑容看起来很年轻,重要的是两个人之间传递出来的那种感情,那是人与人经长期交往之后的一种毫无间隙的亲密之感。看到这样的照片,连我都有些想念起唐乐昌。这个簇新的袋子搁在柜子里有一种生硬的违和感。不知为何我不喜欢这样的照片在他的手上,在合上柜子前,我拿走了这个袋子。今日仍需上班,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下去。在临出门前,我回头看了一眼,整幢屋子沾染着他的气息,那种蓊蔚洇润的清冽味道,明显是一个男子的单身寓所。他竟是把我们曾经的家复制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移到香港。听到这么几年来,他独居在此地,我不是没有震惊。他这样坏的身体脾气,倘若半夜犯病,身旁没有人照料,真不知是怎样熬过去的。他一副旧情难忘的样子,我要如何面对。我近来总想起我们以前的事情,那么多柔情蜜意,可是也无可避免地记起那些错待伤害,回忆之间的撕扯让人泛起心灰意冷的疲倦。m正文 (五三)笔下中文 更新时间:2011-11-5 10:45:43 本章字数:7162(m) 我离开劳家卓的住处,今日上班已经迟到。m走出大时,对面的一辆黑色车子突然启动,然后开过我的面前,我自半开的车窗中看到了车中男人手中的摄影机器。我在计程车上致电劳家卓:“我刚刚从你家里出来,有狗仔拍照。”他在会议室里压低声音,透着一种金属般的冷静:“有没有妨碍到你?”我答:“没有。”他简单交待:“别担心,我来处理。”今日我要去机场接回出差的Claudio Nardi,在路上和他谈案子,然后回公司开会,一天在忙碌中飞快度过。劳家卓晚上打电话给我:“映映,我今晚上有事要处理不回去了,你自己好好休息。”第二日我出门上班,上出租车时我往后看了一眼,一辆车子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下午时分下打电话上来:“江小姐,有你的快递。”我从快递服务人员手中签收,看了一眼,寄件人姓名和电话栏上都是空白,我不动声色地将那个袋子塞入绘图的大布包。劳家卓当天夜里回来,推开门时正在讲电话,冷峻苍白的面容,冷然自持的声音:“先这样。”他挂了电话,看到我坐在沙发上,面容瞬间缓和了下来。我专心看电脑屏幕并未说话。他解下领带自己去倒水喝。劳家卓坐到我身边来,身体放松地靠在沙发上:“映映,你自我书房拿走东西这个坏毛病要改掉。”他口气是温和的,甚至带了点儿调侃。我却觉得莫名的讽刺。他如今功成名就稳坐高位,可能早已觉得那件事情于他事业生涯之中不过是无伤大雅的一件小事,他不曾理解它对我的影响,那是我平生做下的一大错事,亦是我整个单纯世界破裂的开始。我静静地说:“劳先生派人跟踪他人的行径似乎也不甚光明?”他神色愣了一下,然后说:“你放心,他们自有分寸,不会打扰到你。m”我合上笔记本:“身轻位卑,何须保驾护航。”他说:“映映,我不想让媒体打扰你。”我问:“仅仅是这样?”劳家卓有些敏感地抬头看我:“你从何处听到什么?”我跟他说:“你让那些人走开,我将照片还给你。”他口气冷静了下来:“映映,别试图和我谈条件。”我嘴角微微讥诮:“你难道很喜欢看我与唐乐昌的照片?”劳家卓沉默了一下。他微微拧了眉头,好一会才说:“你当日与他这么亲密姿态,何曾得知我又是什么心情。”我闲闲地说:“怪不得劳先生这么快改弦另娶。”他脸上露出一丝难堪之色。劳家卓明显不愿谈论此事:“映映,我担心你的安全,所以才让他们跟着,近日你小心一些。”我说:“我回国之后从未知道我曾开罪过什么人。”劳家卓说:“我近日碰到麻烦事,抱歉连累你。”我伸手从沙发一旁拿出一叠报刊:“是这些吗?”副刊头版是我早晨从劳家卓的寓所离开的大幅照片。红色大字标题是劳家卓加上我与钱婧,三角恋情演绎得轰轰烈烈。他脸上变色:“你何处得来?”我说:“压下这样的新闻要花费不少力气,既然有人惊心策划好一场好戏邀我观赏,劳先生何必如此煞费苦心要瞒住我?”他生气地说:“谁拿给你的?”我将快递单子拿给他:“我在办公室收到的。”他拿过看了一眼,语气恢复了冷静:“我让人彻查此事。”我说:“劳先生,我无欲成为头版头条,若再让传媒拍到你从我公寓离去,我恐怕再难平静过日。”劳家卓试图安抚我:“映映,不过是记者拍几张照片,处理一下没事的。m”我终于忍不住说:“不是钱小姐对你旧情难忘因爱生恨?”他脸色倏然一凝:“谁告诉你?”我说:“既然我已卷入,我想我有权知道真相。”他说:“这不关你的事,你只要好好的过你的生活。”我冷言:“那既然不关我的事,我不希望明日一早再有不相干的人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劳家卓强忍着耐心说:“映映,你不能忍一下吗?”我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诸事皆可忍,唯此一事,不能忍。”劳家卓听明我话中的意思,清俊脸庞的光采顷刻黯淡下去。他脸上仍是不动声色:“你今天早点睡,我明天再过来。”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拿起外套推门离开。深蓝格子衬衣下的瘦削挺直的脊背是刻意压抑着的漠然冷静。我知道我触到他底线惹他生气,那何尝不是我心底的跨不过的一道鸿沟。六月初江意浩返回内地参加高考,我为了表示对他的关心,跟他说我送他去考试。自从我搬来香港后,劳家卓在下留了一辆车给我,但是我从来没有开过。我给他打了个电话经他同意,下去取车。停在车库里的是一辆白色敞篷大众,所有女生都爱的那种车型。我将江意浩送到学校,这几天他住学校宿舍,我顺道去看望了小姑姑和姑父,吃了顿饭后在傍晚时分经北环高速返港。在过湾口岸时,需从右换左车道,我一时忘记,在立交桥上前面的一辆越野车忽然直直冲撞过来。惊见眼前一阵刺眼的灯光,我慌忙猛地打转方向盘,然后踩下刹车,车子还是重重刮过越野车的后厢门,然后撞上路边防护栏,砰地一声停了下来。吓死我,还好刹车快,不然不知撞到哪里去。我被震得头晕,还未回过神来,一个男人已经从对面的车上跳下来,拉开我的车门大声怒骂:“小姐,你到底会不会开车!”我慌忙推门下来,查看了一下情况,我撞到的是一辆本田城市越野车,一侧车门刮花,后轮凹进去了一点,对方是直线行驶,事故责任方的确在我。我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两辆车打横在公路中车灯闪烁,这一段路宽阔无比,此时并没有车辆开过,只有道路两旁的树林吹过阵阵夜风。这时车上走下三名男子,我车前的那位黑衣男子仍是不依不饶:“你有没有证啊,靠左靠右你分不清啊,分不清干嘛在深港开车啊!?”我不理会他的挑衅,只说:“你看下是要协商赔偿还是要请交警来处理?”他身后两名男人慢慢地走近。黑衣男人堵在我身前,怒气变成了阴沉:“我们赶时间,拿三万块出来,我们私了。”我冷笑一声:“先生,我看我还是报警。”黑暗之中的男人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笑容,他手伸到了裤兜里:“报警?我看你他妈小心一点。”我看见了他裤袋中的硬质刀具器械。眼见后面有一辆车的灯光隐隐而来,我且说且退,转身慢慢地朝车子走去:“对不起,我先把车子移一下,不要妨碍交通。”男人一把拽住我恶狠狠地叫:“想跑?”我冷不防被他一抓,我强装着的平静顿时破灭,禁不住恐惧地大叫了一声。只是一瞬间我吓得闭上了眼,等待着的痛并没有落到身上,似乎身后的动作一时停顿。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宽厚低沉:“先生,请勿对女士失礼。”我转过身,看到黑衣男子被一个男人抓紧,来人身材高大,眉眼周正端阔,一手按住了他的手,将他压制在车上。他的两名同伴正要围上来。黑衣男人用眼神阻止了那两人的动作,然后对举起手说:“先生,别多管闲事,这位小姐撞了我的车,我和她商量拿点赔偿金。”我说:“请将保险公司的理赔账单寄给我。”后面的男人跟着吵嚷:“我们赶着办事,你这一撞耽搁了我们多少时间,损失了多少你赔得起吗?”“既然时间匆忙,何必还在这里纠缠一个女孩子,”高大男人立在我的身前,如一棵树似的,他指了指高速路上的电子监控系统:“你时速多少?”他侧过身吸了吸鼻子:“醉酒驾驶?”他冷静地问:“你确定还要索赔?”几个人阴恻恻地望了我一眼:“算你走运。”三个男人上了车,越野车从我们身旁呼啸而过。我松了一口气:“谢谢你。”他说:“你现在不适合再开车,我通知店里来处理。”他与我站在原地,等到汽车维修公司将车开走。他拍了拍我的手:“走,我送你一程。”把人家的车撞了,我正想着要不要给劳家卓打个电话,于是有些迟疑地站在原地。他终于忍不住问我:“小姐,你忘记了我?”我从袋子里摸出手机,淡淡地说:“记得,袁督察。”他露出欣喜微笑:“你还记得,非常荣幸。”我兴趣索然:“上次又是黑夜我又满头包,多亏你还认得出我。”他表情很自然:“你令人难忘。”我笑笑:“我会把这话当成恭维。”他态度大方:“那是自然。”我按着手机屏幕,电话一直没有人接。袁承书搭我至地铁口,我坚持要下车。他停了车,送我下来,袁某人跟在我身后问:“你可否留一个电话给我?”我讪笑:“用不上。”他诚恳地说:“我没有恶意。”我礼貌拒绝:“请问袁先生在哪个警区,不如我给你寄感谢信。”他朗声一笑,也不再追问,只说:“回家路上注意安全。”m正文 (五四)笔下中文 更新时间:2011-11-5 10:45:44 本章字数:13709(m) 我刚站到门口,大门却忽地打开,劳家卓脚步匆忙跨出,差一点撞到我身上。m“映映——”他看见是我,低咳一声,下一刻是把我拥入怀中:“你再不回来,可要我出去找了。”他脸上隐隐焦急之色,手上还握着车钥匙。我说:“我没事。”劳家卓将我拉进屋里:“可有撞到你?”我摇摇头。他镇定下来问:“到底怎么回事?”我将方才记下的一张纸条递给他:“查查这个牌照的车。”他已经了解,摸了摸我的头发:“你先休息一会。”他转身去打电话。我进房间换了衣服,进厨房喝了碗汤,看到佣人送来的四菜一汤仍搁在桌上一动未动。现在已经是近晚上十点,我说:“你没吃晚饭?”劳家卓进来坐到餐桌旁,都要拉住我的手:“对不起,我应该去接你,害你受惊。”我说:“没有事,遇贵人。”我起身给他盛汤。他接过:“你与那位先生是旧识?”我说:“没有,我不认识他。”他拿着汤匙静静地说:“好好谢谢人家。”我敷衍了事:“谢过了。”劳家卓不再说话,餐桌上只剩下碗碟轻敲的清脆声音。“映映——”吃过晚饭,我坐在电视前,劳家卓先生安下心来,理智抬头,终于开始训人:“你驾车技术是有多好,没进高速路都敢开到一百二?”我知道我不过是狗仗人势,若不是他们主子交待要顾及我安全,我的小甲壳虫怎么跑得过后面跟着的那辆罗浮揽胜。劳家卓大约是得了手下报告,得知我拼命加速害他们不敢跟得太紧然后被我甩掉了,他气得打了好几个电话给我,我没有敢接,后来在回来的路上就出了事。我不肯妥协:“我和你说过我不要人跟着。”他扳过我的肩膀看着我:“要是再遇到这样的情况怎么办?”我说:“我会小心。”“你!”劳家卓眼中怒意隐现。他将手中的水杯摔在了桌面上:“那我送你行不行?”我劫后余生,神智有些轻飘飘的:“啧,劳家卓先生护花,全港女孩子梦寐以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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