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都花落沧海花开 君子以泽-13

他笑意更明显了一些,却让更加迷茫——这到底是幻觉,还是梦?还是……  怀着最后一丝几近绝望的希望,用怯懦的声音唤道:“……哥……哥哥?”  “薇薇。”  他的声音动听如丝桐,如此真实,真实到有些开始相信这不是幻觉。正因如此,却感到害怕起来。因为,若是他再消失,恐怕会……只见他踏着铺满落花的石路,朝大步走来。依依不舍地最后看他一眼,使劲儿揉了很久眼睛,本以为这一回不会再眼花,放下手却发现他已站的面前。道:“是谁?为何要装成哥哥的模样?”  “复生后,第一件事便是想要来找,所以先回了溯昭。没想到居然不,倒是蹦出个可爱的姑娘管叫舅舅。”  他说得倒是有条有理,这么大的事,就像是说“今天早上喝了粥,又啃了个颗包子”。听他说这些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不敢打断他。现只想,即便是假的,也愿意相信这一时半会儿。  “曦荷说昆仑,所以又特地来了昆仑。真是不敢相信,居然会一个跑到这么远的……”他顿了顿,伸手揉了揉脑袋,“怎么,看见哥哥回来,瞪圆个眼,一点都不高兴么。”  一把抓住他的手。这手是温暖的,有体温的,灵活的,而不是当年雪地里摸到的僵硬冰块。双手捧着这只手,把五指穿入他的指缝,与他交握了一下,然后沙哑道:“快给一个耳光。”  他不解道:“为何?”  “快把打醒,不然醒了又要难过好久。”  抓着他的手往脸上拍了两下,他却挣开,转而一把将搂住。他叹道:“对不起,当年是草率。不过,天帝说立功先,给了造新的仙躯,现身上已无魔族血统,便不会再有危险。以后也不会再参与战事。薇薇哪里,就哪里。”  抬头,怔怔地看着他许久:“……真的是哥哥?”  “是。”  “哥哥……”一头扎他的怀里,不一会儿,便把他的衣襟哭湿成一片,除了一直重复叫着“哥哥”,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也未再多言,只伸手轻轻抚摸着的头发,像儿时那样无声地安慰。不同的是,们都成熟了很多,头发白了,他不再会板着个棺材脸对命令“薇薇不准哭”。  此刻,只听见低低的笑声徘徊耳廓,如同一个诉说着未来百年相守的誓言。  既然哥哥已经回来,就得好好计划一下后来的事。带他花树锦簇的凉亭中坐下,和他促膝长谈了近一个时辰,也交代了这四十年来溯昭发生的事。正眉飞色舞地聊到浮生帝的幻境、流黄酆氏之国的灵珠,他却忽然打断道:“师尊去了哪里?”  “这不重要,想说的是,那灵珠……”  原想把话题引回来,他却蹙眉道:“既然们都已成亲生子,他不应该消失这样久才是。他去了何处?”  “其实,那灵珠……”  “薇薇,回答的话。”  耷拉着肩,长叹了一口气:“好吧,们不曾成亲。们有多久没见,与他就有多久没见。”  他错愕道:“什么?那曦荷……”  “曦荷是一手拉拔长大的。”见他一副打抱不平的模样,摆摆手道,“好了哥,都已过去这么多年,都不再计较了,也不必追究下去。”  “那这四十年,都是自己一个过的?”  “没啊,二姐还活着呢。”等了片刻,见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恍然大悟,做了个擦汗的动作,“好吧,是一个,不曾嫁。”  “为何不嫁?未遇到动心之?”  或许他只是随口一说,或许别有意图,但缄默仅有一瞬,便大大方方笑了起来:“当然不是,又不是石头做的。不过,确实从未萌生过成亲的念头。可能的运气就只有这点,不再遇到比哥哥待更好的。所以,宁可陪哥哥的坟墓度日,都不再考虑与朝朝暮暮到白头。”  他看似无事,语调却分外谨慎:“一直视为至亲,为何会拿跟未来夫君作比较?”  拈着花转了几圈,笑道:“夫君不也是至亲么。”  “薇薇,可知道自己说什么。”  将视线从花朵往上抬,谛观他的眼睛,只轻轻点了一下头。哥哥一向颖悟绝,反应灵敏,却因个性严谨自律,常常阻止自己冲动行事。可是今次不同,刚点完头,他便凑过来,嘴唇羽毛般落的唇上。心跳停了一拍,却察觉他已蜻蜓点水般地多次亲吻着。  若未猜错,这应该是哥哥第二次接吻。因为,这一回他的青涩程度,与第一次法华樱原并无差别。忽然觉得胸中一阵闷痛。其实,这样出尘不染的哥哥,才是一直默默等候的,为何却总是三番五次地对坏男动心?  拽着他的衣襟,抬头同样轻柔地回应他。他握住的手按胸前,竟无师自通,侧过头便越吻越深……  枝桠疏离,杨花翩翩。上天落地,满是闲愁。当这一漫长的吻结束后,哥哥气息有些不稳,却坚定地说了一句话:“薇薇,们回溯昭成亲。”  这句当初不管哭还是求,甚至怀孕,都无法从胤泽那里听到的话,哥哥这里就这样简单地听到了。若不是曦荷太过讨喜欢,与哥哥错过这么多年,真是最为后悔的事……  们亭中相拥了一个下午,才姗姗回到的住处。经过商量,们决定尽早离开昆仑,回溯昭举办婚礼。唯一需要做的事,便是与刹海道别,就不知邀请他参加婚礼是否妥当。但回去后发现,多虑也是多余。  因为,刹海离开了,房间里为数不多的行囊也已被带走,只有几个童子里面收拾房间。  不告而别,还真挺像他的行事作风。只是不曾预料到,后半生的日子里,都未再见过他。  月都花开  回到溯昭,苏疏知道要成亲,孩子气地躲被窝里哭了几天几夜。和哥哥轮流过去安抚他,加上曦荷格外配合,对他娇娇痴痴地装可爱,都没能让他好起来。  后来,还是曦荷忍无可忍,把被子一拉,咆哮道:“大男哭个屁!”他才被吓得忘了初衷。过了苏疏这一关,便是二姐那一关。  她原本对们的婚事极力反对,但经孔疏提点,想起哥哥去世哭晕过去的事,一时心软,总算点头答应。于是,和哥哥总算安心下来,开始筹备婚礼。  一个月后。天刚微亮,空气如洗,圆月淡银泛青,高挂山头。空中有仙鹤穿云而翔,漫山遍野桃花盛开。头戴凤冠,身穿霞裳,踏上千百阶石梯,走到山顶的祭坛前。  大祭司带着祭司队列站立静候,哥哥同样一身喜服,背对而立,抬头望着面前的神祗石像,低低地说了一声:“等候今日,已有多年。”然后,他转过身来,冲清浅一笑。  “今日开始,便不能再叫哥哥了。”凤冠珠帘后垂首浅笑,“臣之,这样如何?”  “薇薇高兴便好。”  们俩相视一笑,就像小时一起做了坏事那般。溯昭,与臣之这里相识相别,不想竟有一日,会这里许诺终生。  婚礼仪式进行到一半,看了一眼上方如山的沧瀛神雕像。这是至高水神,们溯昭氏从小的信仰。不过,整个溯昭除了和姐姐外,没有知道,他曾亲自来过此地,像个孩子般幻化成这个雕像的模样。  当然,也无知晓,真正的胤泽神尊其实是个青年的模样。没知道他的风华绝代,一眼万年。现回头再想,上一次见他,那是几时的事?  还记得四十一年前,们曾经也站这桃花遍野的山野中。那时,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姑娘,跟曦荷一样莽撞。曾经此地,霸道地指着胤泽,宣称这是的。  这之后没多久,他便送了戒指,说无论如何,都要与成亲。当时,也比如今直率大胆很多,听见他浅笑中的告白,就可以哭成个花猫脸,扑到他的怀里动情地说,只是太喜欢,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如今,却连再去神界看他一眼也不敢。因此,每次看见那些勇往直前的年轻孩子,总是觉得分外怀念。这会让想起百年前,那个热情而勇敢的自己。  时间过得真快。胤泽,整整一百年未见,现过得可还好?  终于,要成亲了。与当初年少的约定不同,的良到底不是。但是,这也与们一起之前预料的差不多,不是么。  不,这么多年过去,还记得么。冷酷如,恐怕早已忘却的模样。很想说,也一样,却知道这终究是一片谎言。  不过,虽然做不到遗忘,却能做到淡忘。年少轻狂,情深如海,痛彻心扉,海誓山盟……再多的铭心刻骨,都不如一个生世长相守。  抬头看了一眼春风拂面的哥哥,也轻轻笑了。从今往后,的生里便只有他了。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后,却无法入眠。几十年来,这夜半失眠便饮酒的习惯还是很难改。拿着一壶酒,纵水飞出紫潮宫,来到洛水旁。溯昭经过千年岁月洗练,无声送走了多少熟悉的名字。  沧海桑田,亘古不变的,便是这一抹月色。今夕何夕,流水桃花。月波如水,长照金樽里。桃树摇春风,抖落了满地琼枝芳华。花瓣为风吹作雪,又因风走碾作尘,伸手试图去接花瓣,眼前美景如梦似幻,却使的眼前一花。  洛水月中流,碧华万丈,那洛水中央,看见了一个墨蓝色的身影。那撑着水墨伞,伞沿压得很低,似乎也赏月。  以为自己看走眼,还怕一眨眼,便只能看见遍地寂月。屏住呼吸,静静眺望前方,看他的袍子晚风中抖动,看他的黑色长发如柳絮飞舞。这自然不是第一次看见他的幻影,也知道这并非他本。而且,距离最后一次见他,也已过了四十年,是时候忘记了吧……  然而,不过是遥望这道身影,已顿感心如刀割。  来不及诧异,来不及掩饰,来不及嘲笑这般无用的自己。只清楚意识到一件事:看见他本,原来比相思更痛。  泪水被自己逼了回去,但还是吸了吸鼻子。然后,闻声他抬高伞沿,也远远眺望着。  “薇儿?”他先是一愣,笑容寒泉般清冷,“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现夜已深,何故外逗留。”  快速闭上眼,想要平定情绪。然而,毫无缘由的,泪水成片涌出眼眶,像无数只小蟹般蜿蜒到下巴。明明已哭得头皮都已发疼,但还是没发出半点声响,直到他轻踏水纹而来,用伞为挡去花瓣雨:“今天是好日子,应该开心才是。为何要哭。”  只能看见视野模糊,只能轻轻摇首,无法回答他一个字。  “原以为今天见不着,没想到……”他眼神变得温柔许多,低声说道,“们薇儿,真是越来越美了。可惜的是,每次和待一起,都会这样伤心。”  “别说了。”  又看了一眼他撑的伞,确定这就是当初送他的那一把。从儿时起,每一次幻境中遇到他,他都撑着这把伞。而且,他的手指上没有青玉戒指。事到如今,已经猜出了个大概。这个胤泽,应该是真胤泽变出的幻影,从某一个时间点,回到过去见许多次。而真的胤泽何处,做什么,全无所知。更糟糕的是,关于真胤泽的去向,心中有很不好的预感。很怕自己会后悔,道:“胤泽,和臣之成亲了。”  “知道。们青梅竹马,原本便是天生一对。如今终成眷属,也是顺应了天意。”他答得很平静,“恭喜。祝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或许现说这话毫无意义,或许不爱听,甚至不一定能听到……哪怕只是骗,哪怕爱的是别,哪怕对不起臣之……”闭上眼,带着哭腔说道,“这一生,只爱过一。”  久久都未得到回应。只见又一阵花雨落下,他道:“薇儿,不论有多少情分,们终究无缘。”  尽管他说得毫不意,但握着伞柄的手收紧,关节也褪为无色。他转过身,长袍微摆,朝洛水走去。  往前追上去,大声道:“胤泽,知道还喜欢着尚烟,但也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是还有苦衷的。所以,今日只是告诉的想法,过了今晚,会把忘得一干二净。因为,已和臣之结为伉俪,以后,就再也不能多牵挂一分,但很想知道,对,可曾有过一时半刻的动心?可曾有一刻,把当成薇儿,而不是尚……”  说到此处,已绕到他面前,却因震惊再说不出话——他面无表情,脸上却也全是泪水。  “胤泽……”这是第一次见他落泪,尽管他什么也没说,看上去还是同样淡冷。但是,却比他还难过,不自禁跟着哭了出来:“当初说爱,可是真的?”  他只是眼眸冷漠地流泪,然后拭去的泪水,始终不曾回答的问题。这一刻,多么想握住他的手,但心中知道,一旦碰了他,他就会如烟散去。  只能握紧双拳,用凌厉的眼神逼问他:“回答啊,说当时是撒谎,从来都是玩弄,让死心,让彻底忘记好吗!”  然而,不管说什么,他都不再开口。到后来,说了很多伤害他的话:“就是渣,就这样丢下和曦荷不管,这么多年,都是一个,就这样抛下,让一个!知道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知道孩子没有父亲是什么样的生活吗?曦荷只要一睡觉,就会一直哭,哭到比这辈子任何时候都痛苦一百倍!都是因为这渣……”这些话却是一把双刃剑,当挥着它刺伤他时,也狠狠刺痛了自己。  说到后来,泣不成声,终于再也说不下去。怎么会这样傻,明知道他不是真的,还要这般……  可是,忽然之间,他垂下头吻了。  这个吻没有任何温度,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只是看见他近了,感觉得到那属于他的气息、微弱的元神。随即,他的周身散发出金色光点。又一场金色火雨倏地扩散,如同万千萤火虫,瞬间飞向上天下地,他亦烟消云散。  没有哪一次看见胤泽的幻影,会像这一次这般令痛苦。再捕捉不到他的身影,忽然有一种与他永世诀别的感觉,跪地上,失声痛哭:“胤泽,这负心薄幸的!为何不解释?回来!给把话都说清楚……”  冷风呛入喉咙,再说不出一个字。思绪只剩一片浆糊,统统化作眼泪流了出来。  后来,臣之发现离去,出来寻,将抱回了卧房。  当意识到自己依靠的是谁,只觉得又是绝望,又是自责,恨不得将那从自己的记忆中抽离。  不过们又迎来了一个好消息:这天半夜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雨。这是数十年来第一场暴雨,伴着雷电交加,与六界九天所有生灵的欢呼掌声。好事来得这样快,居然有些不能适应。  翌日清晨,和臣之一起出去看雨,路过窗台,却见那里有一把水墨伞,伞下还有些积水。臣之道:“昨夜不见带伞出门,这可是宫的伞?”  怔怔地望着这把伞,只觉得周围骤然安静,心跳也变得愈发缓慢。  若不是上面还有水,会认为六十一年前,自己不曾把它赠与离。  这场雨下了整整一个月,每一天都下得毫无保留,像是沧海之神倾尽生命,赐予了六界重生之水。这个月里,每一天都有海中游龙成千上万,纷纷出水,身披风云,与雷电共舞。其景之壮丽,画图难足。  而后,旱灾终于结束。万物复苏,川流不息,干枯的沧海,也重新回到原本辽阔的模样。同年深秋,岁物丰成,穰穰满家,不论走到何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其实,下大雨的第一天,便想把这个好消息带给苏疏。然而,不知是去得太晚了,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待去苏疏的房间,他已不,唯剩池中留下苏莲一朵。  雨打荷花,涟漪四起,这一回,不论怎么唤他,他都未再化作形。后来,他的房间里找到一封信,信里只写了一行字:苏某灵气终尽,愿为静荷,长伴卿左右。  翌年,与臣之带着曦荷、玄月一起回青龙之天游玩。听闻胤泽神尊已回神界,暂无回仙界的打算。他将沧瀛府中遣散,再过两年,连府邸也会拆迁。所以,们回到天市城,也不用再面对重逢他的尴尬。  抵达天市城是流火七月,是处艳阳无边,烟波万顷愁。曦荷为仙界美景所吸引,骑着玄月满城到处跑。仙们虽见多识广,但看见一小姑娘驾驭这么大只神兽,还是会忍不住多瞧他们几眼。  成亲以后,比以往更加繁忙,玄月几乎变成了曦荷一个的宠物。然而重回天市城,玄月看的眼神也有些不同。知道它想起了很多事,又何尝不是。只是,往事再重也已矣,不必再提。挽着臣之的胳膊,造访了些许故,又回法华樱原一游。  虽已错过樱花最好的日子,但这里好便好,时时有花看。与臣之共饮片刻,聊到当年的旧事。  “那还是第一次……”成亲已久,臣之居然还有些羞涩,以手掩嘴,清了清嗓子,“总之,当时就知道,自己已被拒绝。”  只颔首而笑,不作答。  “其实知道,一直对有愧。”他顿了顿,也不知是否已发现的异样,“心中一直有师尊。”  定定地望着他,更加不知如何作答。可他却从来不愿使难堪,立即接道:“薇薇,不介意心中有他。他是们的恩师,对同样如再生父母。所以,不会强迫忘记他。永远都不用忘记他。”  他这样一说,更觉得无比羞愧:“臣之,……”做不到像这样大度。也无法原谅自己。  “只是,既然们已是夫妻,只希望心中,为留一席之地,让今后可以照顾,陪……”  不等他说下去,捂住他的嘴:“不管是不是夫妻,都是最亲的。”  他浅浅一笑,握住的手,手背上充满敬意地吻了一下:“那便满足了。”  一直法华樱原待到日暮时分,天色渐晚,们决意离去休息。途径浮屠星海,游却比以往多了几倍。想起小时曾与胤泽来过这里,当时还是他门下弟子,他对的态度可真是夏日可畏。  当时,也有一名叫桃花佛的算命神仙为们看姻缘。然而这一回,们停留了数日,不管走到星海哪一处,是白昼还是夜晚,都未再遇到那个老不正经的桃花佛。  茫茫云海中,只有诗仙狂放饮酒,不时吟唱一首近些年广为流传的《浮屠海》:  浮屠众生浮屠,浮屠海上浮屠魂。  桃花浮屠穿云过,笑把路姻缘问。  朱雀正举九万里,神龟秋访白虎城。  不知青龙归何处,唯见沧海漫红尘。  飞镜岂知洛水恨,新月无情漏半轮。  白帝草深故去,星海曾笑又一春。  这几日,听到了关于胤泽神尊失踪的种种传说,但因为编得太离谱,所以一个也不愿意相信。倒是这一首诗里有一句“不知青龙归何处,唯见沧海漫红尘”,让有片刻的出神。  这是其中一个传闻,说胤泽神尊早已神俱散,去到了辽阔天地之间,化作河川沧海,去年一整个月的倾天暴雨便是铁证。  当然,是一个字也不信。这些都不了解胤泽,他不是那种心系苍生的救世主。相反,他所做一切,出发点都是一己私欲。就包括当年收与臣之为徒,也只为了他喜爱的女。所以确定,他不过是回到神界,与尚烟甜蜜过日子去了。  这一回回到青龙之天,终于知道,没有胤泽的天市城,对而言便毫无归属感。故地重游一次,此后就几乎未再回来过。此后,忙着辅助二姐建立邦交,利用脉,为溯昭建立威望。其中,有雪神之徒建立的鸿雪国,有以黄米为食的伯服国,还有“沙漠之珠”流黄酆氏之国。  因此,们还多了一个节日,叫“雪节日”,便是每年腊月初五,请雪神之徒到溯昭祈雪,以求瑞雪兆丰年。这一习俗,一直维持到两百多年后,也不曾停歇。  就这样,二姐的统治下,溯昭走完了又一个繁华时代。史书记载们的时代,是为“洛神盛世”。虽然溯昭帝是二姐,但守护溯昭有功,们的母亲河又是洛水,所以,溯昭氏子民以及邦交之国,都会尊称一声“洛神”。  当然,夫妻生活方面,也是一帆风顺。  两百二十七年后,三百二十八岁,已是个尘满面鬓如霜的老太太,走路都要杵着拐杖,让搀扶。这样的老太太,换做别,恐怕都是守寡孤苦的命,可身边却还有个爱如初的年轻仙公子,幸运了,却也真是难为了臣之。  衰老是件可怕的事,早早便对此心存惧意,生怕面对外貌差异过大带来的别离。臣之却对说,他爱的是洛薇,那么只要洛薇这还,不管变成什么样,他都会不离不弃。当时只当这是助兴的情话,压根没往心里去,却不想他真的做到了。  现想想,若换做衰老的是他,想也能做到像他这般。  花开花落,年去年来。倏忽之间,又是一年春季到来。距离姐姐去世,已有百年光景。现是名义上的溯昭帝,但手握实权的是她儿子。早已退隐朝堂,每日便是种种花,溜溜鸟,和臣之玄月闲话家常。  这一日晚上,明月孤高,独倚绣屏,臣之凑巧回了仙界,却自家寝宫门前遇到了个故。  “洛薇,真是好久不见。”凌阴神君对轻佻一笑,还是没点正经,“没想到老了还是这样风华万丈,真是让万分神往啊。”  想溯昭已是德高望重,很久没敢这样跟说话。不过对他而言,再是衰老,也不过是个小鬼。双手撑拐杖上,缓缓一笑:“呵。无利不早起。神君亲临溯昭,是有何贵干?”  “还真无要事,只是今日夜观天象,察觉也活不久了。已经过了两百多年,有些问题还是得问清楚。”  “什么问题?”  “这两百多年来,可有把神尊放心中?”  心中一凛,眯着眼睛道:“上界神尊可不止一个,怎知说的哪一个。”  凌阴神君轻吐了一口气:“真瞧不出来,年纪一大把,个性是一点没变。还是这样碗里盛稀饭,装得一手好糊涂。知说的谁,神尊,胤泽神尊。”  杵着拐杖,老态龙钟地走出月阶,抬头看向空中巨大的圆月:“们溯昭别名月都,这月色可不负盛名,说是罢。”  “确实如此。不过,这可不是问题的答案。”  “明月沧海,是见过最美的风景。”眺望着明月,轻轻笑了,“只是,月光再是明亮,再是奋力普照沧海,也无法探索海的深邃。月与海本无交集,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相望相守。”  凌阴神君沉默良久,道:“……还是会时常想着他,对么。”  这话题毫无意义。只是安静望月,没有回答。  凌阴神君长叹一声:“如此,他的牺牲也算是值了。”  “牺牲?他有什么好牺牲的。”旧事重提,难免令心声郁结,冷冷笑道,“与终生厮守的,可不是他。”  “可若没有他的牺牲,早已烟消云散,又谈何与终生厮守。”  愣了一下,转过身去,迷惑地望向他:“什么意思?”  “他说过,让不要跟提及此事,让后半生好好过日子。不过,瞧也命数将尽,想听这故事么。”  可怕的预感当头袭来,握紧杖头,手指有些发抖:“……说……”  其实,并不是愚昧到无法察觉这其间的种种,只是不想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愚昧,也不敢相信他会把放重要的位置上。所以,宁可一生糊涂。  半个时辰过后,凌阴神君化云而去。  终于知道,自己是真的老了,命不久矣。这残败而枯竭的身躯,再也承受不住这样大的打击。徒步走回月阶,想要找个地方靠一下,却是再也走不动,只得压着拐杖头,竭力不让自己摔倒。  可是,只要一想到胤泽的事,便无法平定情绪。  拐杖腿不住颤动,地上划下痕迹。闭着眼,胸口上下剧烈起伏数次,把涌出的一口血吞了下去。然后,挥挥袖袍,施展了流水换影之术。  一瞬间,天摇地动,满城石滚沙扬,花叶坠落,巨大的月亮也离们越来越远。  最终,溯昭穿过万千烟云,沉落大海之中。  一生为溯昭付出诸多,却晚节不保,做了一件极为自私的事。明月已远,海声却近了。倒月阶上,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还是同一个夜晚,已躺寝宫的床上,却再无力坐起身来。察觉此处略有动静,臣之飞奔过来,坐床边,一双眼睛十分红肿,像是刚才哭过:“薇薇,还好么?”  “嗯。”虚弱地应道,“不是要七天后才回来么,怎么提早……”  “仙尊有临时要事,所以为兄提前回来了。”  听见那“为兄”,他身上多扫了几眼——果然,他腰间有一根轻飘飘的红线。那里原来挂着送他的小鹿冰雕。看来,他发现小鹿冰雕融化,才立即赶了回来。瞒了他两百多年,想,是时候告诉他这秘密了。浅浅笑道:“臣之,发现了么,每次撒谎,都喜欢自称‘为兄’。”  他微微一怔,无奈笑道:“也真是厉害,瞒了这么多年。”  窗外的月亮变得极小,与间别处月色,并无不同。春夜花暖,天地间一片鲜艳天真。听见浪声吹岸,风临烟城,今宵若能再踏出门去,恐怕便能看见令怀念的沧海明月之绝景。只是,怕坚持不到那时了。  多么想跟臣之说,请把的骨灰撒海中。可臣之惜一世,决不能这样自私。只是继续吃力地与他谈心,谈到们少年重逢的感动,小时的糗事。  终于后来有些累了,便道:“臣之,有些饿了,想吃苏莲糕。”  “好。”他咬了咬牙,眼比方才更红,“这便让给做。”  相处这么多年,们都很了解彼此。他完全可以嘱咐别去做,但他还是亲自出去了。他应该知道,是想把最后的时间留给自己。他额上吻了一下,便起身走出去。  “臣之。”看见他停下来,对他的背影笑了笑,“谢谢。”  他静立片刻,并未回头,只是拉开门,大步走出去。  待门重新关上,从怀中拿出一个被焐热的东西。借着月光,虚眼看清它的模样:这是一枚青玉戒,但相较两百六十八年前,初次戴上它,它已的模样已改变了很多。记得当年,这枚戒指上原有精细的雕花,现也被摩挲得圆润光滑,成了一枚普通的戒指。  “嗷呜……”窗棂处,玄月的脑袋探了进来。  “玄月……乖,让自己静一静……”有气无力道。  玄月大概也察觉到了离别即,满眼悲伤,扑打着翅膀,依依不舍地飞去。  们常说,岁月是世间最伟大的事物,因为它可以轻易洗去所有的爱恨,淡化所有伤痛。纵观九天四海,六道轮回,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敌不过它。再是强烈的感情,都会它的磨练下影灭迹绝。  这也是最喜欢用来劝说年轻孩子的话:“莫要以为经历的便是永远。时间久了,会知道,与白头相守的,才是对的。”  应了那个的祝福,真的与臣之走到了白头,做了们都认为最正确的选择。  白头相守,画眉举案。这世上总有诸多美满的词汇,分明讲的是普通至极之事,却能让悼心疾首,悲痛难绝。  又曾书上读到过诗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恐怕是世上最悲伤的八个字。  从四十二岁到三百二十八岁,从第一次偷偷喜欢上他到现,已过去两百八十六年。这么漫长的时间里,们真正厮守的时间,却不足一年。  离开他以后,这两百八十六年里,是多么洒脱,合家团圆,子孙满堂,甚至可以做到完全不提他,好似他从未入过的生命中。  可又有谁知晓,这整整两百八十六年里,没有一天,不爱着这个。  此时再谈爱,未免太过可笑。因为,早已老得不能爱,爱到自己都欺骗,连自己也不曾发觉。因为知道他是薄情之,揭开粉饰的太平,只会伤自己更深。就像贝壳,总是会把最脆弱真实的部分,藏别看不到的地方。  听到凌阴神君跟说的前因后果,是发自内心感激他没有提早告知。因为,若早些知道,怕也确实没有勇气活到今天。  如此沉重的感情,谁愿背负?  胤泽,这一回真的不能怪。毕竟之间,一直是输家。只以为无情,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如今知道真相,可知道会恨。恨不给机会,让当初随一同而去。  百川归海,这原本便是万物的定律。分明是沧海之神,能容天地之川河,为何不能忍受这一缕小小的清流,回到的怀中?  生中最美之事,便是知道也如一般,用情至深。  生中最痛之事,便是知道情深至何处。  真是成也君,败也君。  粉色桃李是厚厚的窗栏,将窗子裹成了一个圈,这轩窗之外,有一轮圆月高挂青冥。那有东方七宿,青龙之天,星斗璀璨环月,让想起了两百年前,初次漫步浮屠星海,那一份少女时的心动。这样的心动,已经很多很多年不曾有过。  多么希望这份感情和当年杨花般轻盈。  如此,便可以只把当作年少时,一个简单而遗憾的残梦,一个不经意错过的美梦。  那些年,真是好年轻啊。当时傻傻叫着的“师尊”,也还站触手可及的地方。  还记得那一年的春天,曾对花仙子般插了满头桃花的,露出了轻蔑的笑。  还记得那一年的夜晚,浮屠星海望见回眸的一瞬,从此一生一世,再不回头。  此刻,双眼疲惫,知道自己灵力即将散尽,握着青玉戒的手也渐渐松开。随着“叮”的一声响起,戒指掉落地。悄然清脆,一如花瓣初绽的声音。随即,这一切轻巧的声响,都被沧海的浪涛声覆住。  终于,两百年八十六年过去,第一次真正听见了的声音。  而,可有听见此处的声音?  双眼合住的刹那,有一场幻境花雨般飞过,最后的思绪中,留下浮光掠影。周围的景色,像是浮屠星海,像是法华樱原,又更像是故乡溯昭。不知自己究竟身何处,只看见青天高远,落花纷纷,流水中自己的倒影,变成了两百多年前的模样:双马尾,雪肤青发,眼神青涩灵动,绽开一脸天真到犯傻的笑。  正为自己的模样感到诧异,却听见一个身后唤道:“薇儿。”  转过头去,只见星海浮屠载众生,那云雾邈邈处,站着一个眉目清远的青年。靛青长袍风中摆荡,他的笑靥如冰,疏冷而美丽。而杨花却如雪,书写了上百年无穷无尽的思念。朝他挥了挥手,雀跃地喊道:“师尊!师尊!”然后,提起裙摆,奋不顾身地朝他跑去。  梦魂百年明月笑,面桃花辞溯昭。  胤泽,听,月都的花开了。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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