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归尘举高蜡烛,照亮了甬道顶,他不必伸直手臂就可以摸到那些镌刻在石头里的花纹。他在甬道侧面的石壁上敲了敲,声音证明了那是坚实的厚壁。“鬼地方,怎么越走越低了,是不是死路啊?”姬野高出吕归尘半个头,更觉得甬道的窄矮。羽然兴奋之余又战战兢兢的,在后面抓住了他的腰带,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头拖车的驴。“是墓道吧?我们走的不是神道的入口,是备用的侧道,”吕归尘看着手上铁锈一样的青灰色粉末,茫然不解地摇了摇头,“这些壁画是什么?”“什么壁画!不懂了吧?”羽然在他的手指上沾了一些粉末,捻了捻凑到鼻尖,“这是秘术的咒符,是用大青树的木灰混合了青铀粉,用热腊浇上去的。这是镇守墓道用的。”吕归尘恍然大悟:“羽然你知道的真多!”“这是羽族的咒符啊!”羽然有些得意,“我当然知道的。”“羽然你不要老是拉我的腰带。你说那些花纹是干什么的?”姬野在最前面的黑暗中摸索,拿长枪挑着什么。“驱退不灭的魂魄,免得出现跳尸什么的。”羽然弯曲着膝盖在甬道里小蹦了几下,鼓着嘴翻着白眼,她蹦着蹦着往吕归尘那里去了,忽地吐出了舌头。“羽然你在干什么?”吕归尘好奇地看她。“跳尸啊!”羽然去掐他的脖子,“我是跳尸,阿苏勒怕不怕?”“哦,”吕归尘忽地笑了,“我还以为是兔子……”羽然愣了一下,手上忽然加了力气,吕归尘痛得喊了起来。“别闹了,没准真的把跳尸给吵醒了。”姬野侧身让出了看向前方的路,“看看这个。”周围一片死寂。“啊!”羽然尖叫了一声,真的像兔子一样蹦了起来,脑袋猛地撞到了甬道顶。“你干什么?!”姬野的脸涨得通红,大声地吼。“死人啊!死人啊!”羽然一手按着头顶,一手指着前方,“你们没看见么?”“我当然看见了,可是你把我的腰带扯下来了啊!”姬野愤懑地双手拢在腰间。羽然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黑带。确实是一具尸体,他半倚着甬道壁坐在地下,全身呈现着斑驳的灰黄色。不知为什么他并没有腐烂,在这个时有滴水的甬道里,他只是干瘪了下去,全身的肌肉和皮肤都干缩着贴紧在骨头上,连眼珠也只是脱水了,瞳孔扩散开来,最后的视线像是凝在无尽的远处。“别瞎喊,给外面人听到了,我们就完了,”姬野不耐烦地抓回腰带自己系上,“不就是跳尸么?就算真的跳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活的都不怕,还怕死的么?也许是死在这里的工匠,据说当初修这个祖穴的时候死了很多的工匠,光是搬运石料时累死的就有上千人呢。”羽然定了定神:“那……那我们怎么办?”“往回走,快一点,我走在最后面,”姬野推了推羽然的肩膀,“你走在最前面。”羽然往他身上缩了缩:“我不要,我要走在中间!”姬野把她的身子扳过去,双手从后面搭在她肩膀上:“跳尸都是这么吃人的,他们跟在你后面,把手搭在你身上,你以为后面有人喊你,一回头,他就把你的脖子咬断,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最后一个人就没有了。然后再去吃倒数第二个。”羽然“啊”地惨叫了一声,抓住姬野的头发,拳头胡乱地砸了上去。姬野一手按住脑袋,任她打了一会儿。而后羽然抓过吕归尘手里的蜡烛,掉头飞快地奔向了甬道的另一侧。吕归尘呆在原地看着这一切,虽然惊惧,还是不由得笑了起来:“姬野你又逗羽然,你说的那个是狼吃人的办法,跳尸也跟狼一样么?”姬野却没有一丝嬉笑的神色,他拍了拍吕归尘的肩膀,脸上透着冷峻:“跟上羽然,大家都别拉下。我可不知道跳尸怎么吃人,我也不怕那些恶心人的东西,不过这里还是不要久呆了。你看见刚才那个死尸身上的衣服了么?”“衣服?”吕归尘愣了一下。“别跟羽然说,那是禁军金吾卫的军服,那个人不是工匠。”姬野回头瞥了一眼那具尸体,“这里没理由死禁军的高官的,而且,他肩上有一道伤,几乎被人劈裂了!”脚步声开始有回音了,姬野已经摸不到身边的甬道壁。他把蜡烛从羽然手里接了过去,他的手上套着手甲,这样滚烫的蜡油不会烫到羽然的手。蜡烛已经燃得很短了,火苗微微地飘着,他们似乎已经摸出很远的一段距离,可是周围反而变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像是走在一个巨大的空间里,走了很久都没有碰到什么阻碍。蜡烛的微光只能照见脚下的青砖地面,此外所有的光芒都被黑暗吞噬了。姬野忽地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地下,最后一点火苗熄灭了,三个人彻底被黑暗笼罩了。“姬野你笨死了!”羽然赶紧跑了几步,紧紧抓住了姬野的领巾。“没事,”姬野蹲在那里,在周围悄悄地摸索着,“我拌在石头上了,脚扭了一下。”“完了,快找火快找火!”羽然说。“找不到的,好像是滚出去了!”姬野说。“哎哟!”黑暗里的吕归尘惨叫了一声,“羽然你干什么掐我?”“谁叫你把手放在这里的?我不是掐你我是掐姬野!”羽然气愤地嚷着,“他的脚扭了他为什么摸到我腿上来了?”黑暗里又是“啪”的一声,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羽然气哼哼地站起来:“这次打的是姬野了吧?”“就算是吧。”吕归尘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脸。“大家都握住我的枪,一起走,千万不要走散了。”姬野似乎是在地下踢了一脚,他的声音在黑暗里听着还是很镇静,“这里其实也不大,我们只是看不见,绕了弯子而已。羽然你换到中间来,阿苏勒走最后,我在前面。”“换来换去的……”羽然嘟哝着,可是她害怕了,老老实实地抓住枪柄换到了中间去。换手的时候,姬野在吕归尘手腕上捏了一把,吕归尘不说话,一手握着枪柄,一手握住胸前的青鲨。剧烈的恐惧捏紧了他的心,他手心里都是冷汗,轻轻在前面羽然的肩膀上按了按。女孩子温暖的体温暖着他的手,让他稍微镇静下来。“羽然别怕。”吕归尘轻轻地说。本来要生气的羽然把话吞回了肚子里。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吕归尘的声音萦绕在她耳边,带着罕有的郑重,让她心里的紧张松懈了下来。又不知走了多久。“怎么还没有路!我不想在死人的地方转圈子了!”羽然完全失去了耐心。“羽然别闹,”姬野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们要找到路了,我摸到一面墙。”“端敬王……王太妃陵寝,”吕归尘贴上去摸索石壁,低声喊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哪里啦!”“你摸到什么了?”姬野和羽然同声问。 “这里有字的,端敬是国主亲祖母的谥号,她是哀帝六年才去世的,百里国主亲自为她修建的陵寝,所以称为王太妃。路先生说过祖陵的格局,她的墓葬在地宫里是中心靠东一点的位置,这里就该是端敬王太妃墓的配殿了。” 羽然重重地哼了一声:“阿苏勒你脑子坏掉了!我才不管这个老女人是唐公的祖母还是干妈呢,我现在是要出去!我们跟着那个青脸的小子进来,现在人影也没有,蜡烛也没了,我可没兴趣看老女人的坟!” “到了配殿,就该离出口不远了。我们沿着这面墙往前探探,就该找到神道,沿着神道一直走,就是我们进来的地方了。”吕归尘耐心地给她解释。 “大禁?阿苏勒,大禁是什么意思?”姬野也摸索着。 “是说非亲族不得进入……”“你们两个脑子都坏了!本姑娘现在就要找神道,要出去,才不管一个死掉的老太婆大禁不大禁。”羽然恼火起来,提起脚在石壁上狠狠地踹了一脚。光明暴溅出来的一刻,像是洪水一样。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只能听见耳边“呀”地一声低响,淡淡的油香气息弥漫在周围,姬野用枪挡在了羽然的身前,吕归尘紧紧握住了佩在胸口的青鲨。随之而来的是寂静,吕归尘感觉到一只手轻轻颤着摸过来,他反手去握住,是一只柔软而娇小的手掌,和他交叉相握。“羽然别怕。”他轻轻地说着,尝试着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让他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前的石壁分为两扇洞开了,灯火的光明像是利剑,照亮了他们的眼睛,也照亮了石壁后的宏伟建筑。那几乎是一个广场,平整的方砖铺成地面,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出数百步的距离。对面就是宏伟的大殿,它雄伟而寂静,制式和宏大华贵的紫辰殿完全相同,只是它完全没有粉饰,只有粗大的楠木柱梁和手工精湛的门窗以木材的原色显示着庄严。一张数十丈长宽的巨大布匹挂在大殿的正面,被石门打开而透进的风掀起,仿佛海浪那样震荡着,它原本应该是白色的,可是经历过多年之后泛起岁月的淡黄,上面又满是深褐的印记,凌乱地分布着,看不清是什么图案。“阴殿”,吕归尘想起了路夫子说过的,这是下唐百里氏陵墓的阴殿,供奉着无数死去的祖先。光源是广场正中的油灯。吕归尘不知道这些灯已经燃烧了多少年,静静地照亮这片死者的殿堂。每一盏灯都只有豆大的火苗,而盛着灯油的,却是两个人才能合抱的巨大瓷缸,上百个这样的瓷缸聚在一起,星星点点的光才亮得足以照花人的眼睛。“这些灯……还燃着?”姬野点点头:“书上说过,是万年灯,一缸清油里面混一升鲛人身上炼出来的鲛油,一根灯芯,可以点上几千年都不灭。”“姬野阿苏勒,你们看见什么了?”羽然一手握着姬野,一手握着吕归尘,只是不敢睁眼。吕归尘略略回头,看见那双熟悉的黑瞳。姬野的目光平静而警惕,默默地看着前方,而后冲吕归尘摇了摇头,目光微微闪向自己的身后。吕归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哆嗦了一下,点了点头。石门外面的地面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或许五十具,或许一百具,甚至更多,他不知道。已经干透的血迹泼洒在砖石地上,几乎无处不是红黑的斑点。那些尸体像他们在甬道中遇见的一样干瘪,他们分明是死去很久了,可是却不腐烂,保留着临死的惨状,多数尸首都从顶门被劈了开来,偏差了少许的从肩膀斩下。吕归尘不敢相信是什么人拥有这样可怕的刀法,能把人从正中劈成两片。他想起在另一片黑暗中的老人,想起在草原上自己对着那头狼王挥出的一刀。他已经猜到了这一幕,姬野踩到的那个死人,他也踩到了。他明白姬野要扔掉蜡烛的原因,这样羽然才不会惊惶失措地奔逃:而姬野要走在最前面,是因为只有这样他每次踩到尸体才能绕开。吕归尘的心里对这个朋友忽地充满了敬意,姬野那对黑瞳中的坚定让他不那么恐惧了。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冲着姬野点了点头。“羽然,我们往前走,”姬野的声音低低的,他推着羽然的肩背,“不要回头!”“干什么?”羽然不甘心地扭着,姬野双手按住了她的面颊不让她扭头。“往前走。”“阿苏勒你怎么了?”羽然瞥见一旁的吕归尘,他正看着自己的背后,浑身不住地抖着。“快……快走!”吕归尘攥着刀柄的力度像是想把它拗断。“你……”三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羽然听见了背后传来的声音。低低的像是一只破布口袋里漏出的风,又像是人极度疲惫时候的喘息,随即她听见了脚步声,可是重得奇怪,像是走路的人穿了铁鞋那样。她能感觉到姬野的手上也冷了,恐惧像是铺天盖地的大网罩住了她。她几步窜进了那些万年灯的光明里才敢回头。她忍不住惊叫起来。她看见了满地的尸体。可是这还不是最令她恐惧的,最可怖的是那些灰黄色的干尸缓缓地坐了起来,他们已经干枯的眼睛也在缓慢地转动,最后转向了有光的方向。他们一一地站了起来,向着这边挪动了,脚步极慢又极沉重。一具尸体的右臂连着一半的肩膀被砍下来,只剩下少许皮肉连在身上,他的右手上还握着铁刀,走起来那柄铁刀就拖在地上叮叮当当地响着。“跳尸……真的是跳尸!”羽然擦了擦眼睛,以为自己看见的是地狱。“把门关上!”姬野一把扯开她,扑上去使劲地推门。吕归尘也帮着他上去推门,可是刚才触手洞开的石门这时候却像是开玩笑一样死死地涩住了,根本纹丝不动。两个人都是满脸的冷汗,眼看着那些行尸缓缓地逼上来了,已经能够看清他们干枯的眼珠嵌在同样干瘪的眼眶里,仿佛一只只脱水的黑枣一样。“都跟我来!”羽然喊了一声。两个男孩迟疑了一下,明白了羽然的意思。三个人一起奔向最近的那盏万年灯,三个人的力量勉勉强强可以把上百斤的油缸托起来,挪动到门边。灯芯上的火苗沾到了油面,整缸油烈烈地燃烧起来。姬野一枪敲碎了油缸的边沿,燃烧的灯油汩汩地在门口流成一滩,最后他飞起一脚,把整只破缸也踢了出去。为首的行尸已经到了门前,被灯油泼上的行尸愣了一下,仿佛意识到了疼痛,退了几步,撞上了后面的行尸,滚倒了一片。火焰蔓延起来,把周围的行尸都点着了。“快点!快点找关门的办法!”姬野喊着。“我明白了,是榫子卡住了!”吕归尘吹去门枢上的灰尘,露出了精致的卡榫。他搬过卡榫,涩住的门在姬野和羽然的推动下像是上了油一样的轻快,迅速地闭合。三个人还没有来得及欢呼,一条燃着火的胳膊从门缝里探了进来,正搭在羽然的肩膀上。门无法闭合!更多的行尸忽然明白了他们的处境,留下的那道门缝中,孩子们看见更多的行尸越过了火焰,扑向了石门,他们的动作忽然变得迅疾如风。“啊!”羽然的尖叫声中,姬野双手拢在她肩膀上,带她飞退出去。吕归尘拔出了胸前的青鲨,上步一刀,斩落了那截干枯的胳膊。姬野跟上来飞起一脚,终于把石门踢合上了,吕归尘用尽全力把粗大的门闩推过去封住了门。三个人都疲惫地靠在门后喘着粗气。“这里怎么真的有跳尸?”羽然脸色煞白地大喊。“我……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刚才我摔倒是那个尸体把我的脚腕捏住了!”姬野忍了很久的汗忽然全部流了出来,浑身像是泡在水里。他也不是不怕。“那那……那摸我腿的人……”羽然结结巴巴地。“不是人,是行尸!快走!找别的路!不知道这门能不能挡住他们!”石门外传来了沉重的敲击声,不知道多少只手在轰击石门,石门也震颤起来,簌簌地落着灰尘,不知道何时会崩溃。“进大殿里面去!”姬野指着前面的阴殿,“看看有没有别的出口!”“那个东西后面有什么?”羽然指着那张巨大的布缦。“是裹尸布……”“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裹尸布?裹什么尸体要那么大的裹尸布啊?”“这个东西也叫阴幡,说书的先生说过的,不是裹王太妃的裹尸布,是裹那些修完了墓葬后殉死的工匠。挖一个大坑,把这块大布垫在里面,杀死一个人,就扔进去,这些尸体的血印留在上面,就变成了阴幡。阴幡挂在阴殿的前面,这些死魂就可以护卫王太妃的棺椁了。”“这是王太妃?这是妖婆吧?”羽然喊。“不管她是妖婆不是妖婆,我们现在都得进去看看,还有什么别的出路没有,回头去拼那些行尸,肯定是一条死路!”“鬼知道那个王太妃是不是比外面那些厉害几百倍的行尸啊!”“还好,还好,”吕归尘按住羽然的肩膀,竭力让自己安静下来,“我听说端敬王太妃死的时候已经七十六岁了,老得都走不动路了,就算是行尸,也不会是多厉害的行尸。”羽然呆呆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苦笑起来:“阿苏勒,这个时候还能说出这个笑话来,你的胆子才是我们三个里面最大的!”三个人都听见一阵巨大的风声从头顶而下,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见那张巨大的裹尸布忽然娓娓落下了,整个阴殿的真面目暴露在他们眼前。阴殿没有门,他们可以直接看进去,看见里面的一切。“这是……这是……”这是三个人毕生都难以忘记的一幕。两行万年灯的照耀下,地面是血红色的,像是地狱屠场。尸体有的匍匐,有的蜷缩,还保留着死时的情景,让人可以清楚地想象到他们的死是何等的痛苦。他们的血早已干涸,在地面上留下了肆意泼洒的红色,有如淋漓在纸面的墨。和那些行尸完全不同,没有人能看出他们是被什么武器杀死的,他们的伤痕有的仿佛是被凿子凿穿了胸口,有的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把身体的一部分咬去了,有的则像是融化了。所有的尸体都没能进入大殿中央的圈子。在大殿的中央,诡异地空出的一片地面是没有血色的。像是有人以圆规设置了这个直径约有丈余的限制,不允许那些尸体进入。只在圆圈的正中央,一具骷髅以帝王般的姿态昂然地骑在他那匹已经化为枯骨的马背上。纵然死去,这个人和他的马依然带着和其他尸体不同的威严,马骨的后腿折断了,前腿却笔直地撑住地面,而尸体胸口的肋骨纠结起来,紧紧地缠绕着一柄苍青色的巨剑,剑柄顶着他的下颌。就是这柄剑撑住了他,让他虽死也是高高地昂着头!“是他的剑!是那柄剑把所有人都杀了……”吕归尘指着那柄帝王般的古剑,“只有这柄剑才能砍出那样的伤痕!”“这是端敬王太妃么?”羽然哆嗦着。“不……不像……”吕归尘说。“管不得那么多了,”姬野在两个人的肩膀上推了一把,“先进去!不知道这些尸体会不会活过来。”他挥舞长枪把那些油缸都打碎了。清油泼水一样溅得满地都是,阴殿外一片地面变成了火海。“就算他们打破门,也能再顶一阵子。”姬野回头望着震动的石门。“那我们自己也回不来了!”羽然说。“反正回来也是死,这边肯定没路了。”姬野率先蹬着阴殿前刻有巨大金色菊的台阶冲了进去。“快走!”羽然推了吕归尘一把。吕归尘忽地惊醒过来。“阿苏勒你发什么呆啊?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我……”吕归尘的脸色有些奇怪,“我怎么听见有另外一个人的声音……”羽然和阿苏勒躲避着火苗冲进大殿的时候,姬野正拄着长枪,半跪在那个圆圈外端详那具尸体。羽然畏惧地用脚尖挑了挑一具死尸,而后忽地跳开,担心它猛地坐起来抓住自己。死尸还是静悄悄的,她大着胆子上去,拿衣袖垫着推了尸体一把,却没能把它翻过身来。她惊异地检视了尸体,发现竟然他的整块胸口诡异地和地面的青砖融合在了一起。吕归尘却靠近去看骑着马骨的骷髅。地砖上残留了他临终以巨大的古剑留下的字迹。“锵锵兮铁甲……”吕归尘轻声念了出来。“姬野姬野,别看了!”羽然上去推姬野的肩膀,“别看了,快点找路啊!”姬野没有起身,而是粗暴地把羽然推了出去,他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声音也嘶哑:“不要……羽然离我远一点!不要靠过来!这里……有点不对。”吕归尘也发现了姬野的异状。大殿里有低沉的虎吼声,来自姬野手上乌金色的猛虎啸牙枪,它不安地剧烈震颤着,白银镶嵌的虎眼上流动着活物一样的光芒。而一起震颤的是那柄苍青色的剑,似乎两件武器都要挣脱主人的控制,剑身敲打着骷髅的肋骨。“什么人?”吕归尘忽然转身大吼。羽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陈列在帷幕后的巨大棺椁,而棺椁前站着一个人。光从他背后照过来,远远的看不清他的面目,只听见他嘶哑地笑了笑。“你们终于来这里了。”“幽隐!”羽然从那个扭曲变异的声音中辨认出了对方,她跳起来指着那个人影,“是你引诱我们进来的!”“我带你们一起来看我们家的光荣。”“光荣?”“我要继承的光荣。”“什么乱七八糟的?死人脸,你可不要吓人!外面那些行尸进来,连你也没路逃。”“所有敌人,都会被杀死!”幽隐动了,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姬野忽然起身,撞倒了吕归尘,在大吼中全力迎上。火花四溅,虎牙格住了长刀,巨大的金属震鸣声令人觉得像是牙齿里咬着砂子。姬野被巨大的力量推动着退后,刀锋几乎贴在了他的鼻子上,他膝盖着地,艰难地顶住了对方可怖的力量。吕归尘倒在一边,浑身都是冷汗。幽隐忽然拔刀扑向他,根本没有任何征兆。“幽隐你?”姬野抬头,看清了对手的脸,心里彻寒,忽然涌起的恐惧令他的双臂在瞬间几乎完全失去力量。他不能确信那是不是幽隐,确实是那张熟悉而讨厌的脸,可是他在幽隐的眼眶里看不到黑白的区别,瞳孔像是融进了眼白里,灰蒙蒙的一片。他的脸不知怎么的变形了,像是面部完全失去了控制,森然的白牙也从唇边暴露出来。“呵……呵……呵……”幽隐的呼吸粗重而漫长,像是极度的疲惫,可是枪上传来的力量却一波一波地增大着,他没有穿戴护膝,膝盖顶着地砖似乎要裂开似的。“呵……呵……呵……”幽隐还在重复着这个困兽般的声音。姬野咬紧牙关抬起头,他再次看清幽隐的脸,忽然明白了那声音的意思。幽隐竟然是在笑,笑声憋在喉咙深处,随着喘息一阵一阵。“姬野!”吕归尘全身绷紧,握着青鲨的刀柄,却不知该怎么做。“扎……扎他的背后!”姬野的双臂渐渐开始颤抖。吕归尘不再犹豫。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底的恐惧,大吼着冲了上去,青鲨对准了幽隐的右肩扎了下去。刀锋轻易地破开了皮肉,温热的血溅了他满手,随后他感觉刀锋触及了硬物。那是幽隐的肩胛骨,他明白过来,心里一颤,手上的力道小了下去。姬野感觉到虎牙上的压力忽地减轻了,就在同一时刻,吕归尘看见那双不分黑白的眼睛慢慢地转过来对着自己,幽隐的脸上没有痛苦的神色,喉咙里依旧是低沉的“呵呵”声。那是死人的眼睛!吕归尘几乎要喊出来。瞳孔开始扩散了,只有死人的眼睛才是这样的。在铁线河战后的河滩上,河水是红的,他看见无数双这样的眼睛静静地面对天空。短暂的失神令他失去了退避的机会。幽隐的手臂仿佛一根铁棍,挥过来重重地击打在他的侧脸,一口鲜甜的血喷出去,他翻滚着到地。半边脸完全地麻木了,他不知道是不是一侧的整排牙齿都掉了下来。幽隐转过了崩口的刀,踏上一步。“不要过来!”吕归尘对着扑近的羽然大吼。幽隐再踏一步,高举战刀,微微顿了一下,注视着阻拦在面前的羽然。他似乎迟疑了一瞬,而后战刀呼啸着斩落!吕归尘从斜次里横扑了出去,带着羽然从幽隐的身旁滚开。“这个人……这个人疯了……”姬野的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我们快离开这里!”“如果外面那几十个行尸让我们出去的话……”姬野舔了舔嘴唇,全身的姿势缓缓下沉。乌金色的枪锋落在了地上,他右手握在虎牙的枪尾,左手沿着枪杆缓缓地推了出去。长枪变成了他怀抱中的巨箭,这个熟悉的姿势令吕归尘的头皮发麻,在演武场中关于这一枪的记忆跳了出来,像是一道闪电。极烈之枪。姬野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去想外面的几十具行尸,也不要想膝盖上的疼痛。他脑海里浮起的是翼天瞻划下的枪圆,无数的圆互相嵌套、交错,当他发出那记攒刺的时候,他需要一举穿破所有的圆。时间会近乎停止,当他爆发力量的瞬间,他将再也没有思考和更改的机会。疯狂中的幽隐似乎意识到了这边的危险,他提着刀转身,喘息声变得越发沉重而急促。那双分不出黑白的眼睛缓缓地转动着,打量着姬野的动作。阴殿中的寂静带着死亡的气息,吕归尘张开胳膊挡在羽然的身前。他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他们之中唯有姬野可以挡住幽隐。可是这时候的幽隐完全不像平时,他的行动迟缓,力量却像是一只烈鬃熊。背后被青鲨刺出的伤口缓缓地滴血,他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双眼只是直直地盯着姬野的枪锋。血滴落在地上,渐渐地汇成了一小洼。幽隐的背后在滴血,姬野的膝盖也在滴血,方才他膝盖下的方砖已经碎了,锋利的碎砖刺了进去。羽然从吕归尘的肩上探出头来,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她的目光落在地下的血洼里,忽然呆住了,那两洼鲜血缓缓地流动着,它们像是血色的蠕虫,一滴一滴地向着猩红的血圈里面汇集。一旦触及那些干枯的血迹,新血就立刻冒起了气泡,像是在火热的金属表面上蒸发着,瞬间它就干了,和血圈融合在一起,不再留下痕迹。“是……是龙血咒印!”她喊了出来。惊呼声打破了危险的平衡,虎牙的枪锋一沉,姬野的攒刺发了出去。比吕归尘所曾见过的更加犀利和迅速,像是戈壁上卷着飞石的风。幽隐在攻势中明显地迟钝了许多,他的力量巨大,可是速度上始终吃了亏,他尝试着向左右侧身,可是姬野的攻势仿佛是一面推到的巨墙,在他的枪锋前根本没有留下空隙。只是些微的迟疑,幽隐失去了对攻的机会,姬野的枪尖到了。两个人接触的瞬间无论是吕归尘还是羽然都看不清楚,只有一声震耳的刺鸣。幽隐的整个身体被长枪推动,他呜呜地低吼着,连续地退后,直到后背狠狠地撞在立柱上。两人合抱的立柱都被震动了,顶上簌簌地落下灰来。虎牙的枪尖陷入了幽隐的肩胛,却没有洞穿。幽隐在最后的一刻选择把战刀偏侧过来,格挡在肩上,黑铁锻造的刀身以枪刺处为中心完全地裂开了,半截碎刀已经散落。幽隐不持刀的手颤抖着抓住枪杆,血不断地从肩头的伤口涌出来。短瞬间的发力令姬野有一种全身被抽干的痛楚,他一时间竟然没法再有一丝力气再次发劲,只能深深地喘息。吕归尘和羽然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别管这个疯子了!我们赶快走!”羽然冲着姬野大喊,她紧张地回头看外面,已经是熊熊的大火。上万斤的清油同时被点燃,瓷缸在烈焰中裂开,油泼得满地都是,大殿前方一片火海。可是姬野却没有动。他面颊上的肌肉绷紧,牙齿紧紧地咬合在一起,努力要抽回枪杆。可是枪杆只是颤动,它被紧紧地攥在幽隐的一只手中,不能进也不能退。姬野的脸色变了,他的双手不能胜过幽隐的单手力量,而本来应该重伤得失去知觉的幽隐正在缓缓地抬起头来。“你,胜不了我的,姬野,”幽隐的声音完全不像人声,“这里,这里是我的地方,是我父亲的地方。我们家的荣耀!你看见了么?没有人能够活着踏出这个圈子!”他笑了,咧开了嘴,像是要扑上去撕咬猎物的野兽。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后背离开了柱子。没有明显的动作,可是力量逆转了态势,姬野不能控制自己的脚步,一步接一步地倒退出去。枪杆上传来的力量大得惊人,幽隐的身体半倾着,一步接一步地推进,沿路洒下的血星星点点。“姬野!把枪放了!把枪放了!离开那里!离开那里!”羽然的声音撕裂而带着哭腔,“不要走进去!”“进去!”姬野觉得一种冰凉的战栗从后脑迅速扩散到全身。他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对,猛地扭头。他看见了干涸的血圈,自己的最后一步,就在血圈的边沿。他的脚已经抬起了,落向血圈中。他不知道那个诡异森严的血圈意味着什么,可是从羽然的声音里,他听出了极大的恐惧。放弃虎牙?这个念头在他心里闪电般地一闪,已经迟了。他的脚落在地面上,眼前的一切忽然都变了。他觉得眼皮很沉重,像是要睡去。周身不再有力量的感觉,空虚,轻飘。他觉得自己能在同时看清前后左右,他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只觉得头顶的天空很低,格外的黑。似乎是在下着雨,湿润的,粘粘的。“这是哪里……这是哪里……”他在心里问自己,在胸腔里空洞洞的似乎有着回音。这是哪里?这是哪里?他焦急起来,他感觉到被遗忘的东西在最黑暗的角落里轻声地呼唤他,这是一个陷阱,他知道他要被吞噬了。缓缓地,记忆最深处的那个魔鬼一样的东西要从眼前升起来了,他想要逃跑,可是他分不清方向。周围都是人么?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围绕着他,藏在幽暗里的呼吸声,高大的影子们围绕着他,像是一圈围死他的墙壁。他们想干什么?他们的眼睛里是否带着血一样的颜色,他们是否都提着杀人的刀、冰冷的蘸水的鞭子?鞭子?为什么是鞭子?像是一根记忆的绳,一直连在最深处的井里。井?井里有什么?井里有什么?井里有人……吕归尘和羽然的眼里,是地狱般的一幕。随着姬野被推了进去,那个干涸的血圈恢复了鲜红。它开始流动了,更多的血从砖缝里汩汩地涌了上来,带着微微的热气,仿佛是从人身体里刚刚流出来的。姬野的靴底和血接触了,靴底立刻就被染红了。可不仅仅是染红,血在缓缓地沿着靴子往上爬,逆着往上流淌。进入大殿的一刻,那个声音又浮现了,像是一个人的声音在或远或近说话。“姬野!姬野快逃啊!”吕归尘不顾一切地大吼。已经迟了,姬野像是根本就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从他踏进那个圈子的一刻开始,他和幽隐就脱开了,幽隐的脚步变得轻捷,他推开了陷入肩胛的枪尖,无声地绕过了姬野,走向了他身后。姬野提着虎牙,默默地站在那里,他的身体像是僵住了,只有眼角在微微地跳动和抽搐。吕归尘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想要冲上去拉回姬野,却被羽然死死地扯住了手臂。“不要去!”羽然大声喊着,“谁去都没用的!那是龙血咒印!”“龙血咒印?”“血咒被激活了,”羽然的脸上已经没有人色,话语碎成了片断,“枫山……枫山龙夜吟……龙血之座,苏醒了,苏醒了……谁都会被吞掉的!”“你说什么啊?”吕归尘用力地摇着羽然,却发现女孩的身体轻而无力,像是一片枯叶。幽隐站在了那具骷髅的面前,他缓缓地伸出手,伸向了骷髅中的剑柄。他脸上现出疯狂的喜悦,却又有一种敬畏,像是一个食人的野兽,却在神圣的墓碑前跪下。他的手一直在抖,脸上也露出细微的痛苦神色。吕归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感觉到要去接触那柄剑,远远比被姬野刺中的痛楚还要大。环流的血侵入血圈的中心了,血已经爬到了姬野的喉间,姬野完全是个血人了。他像是陷入可怕的梦魇里了,缓慢地扭着脖子,他的眼皮在剧烈地跳动,却无法醒过来。血漫过了他的喉头,沁入了他的头发,他的衣甲在崩裂,衣甲下的皮肤在干缩,而后迅速又被新漫过来的血覆盖。幽隐忽然野兽般地嘶叫起来,他的手即将触到剑柄了。可是这时候他手上的颜色已经变了,胀得如血,皮肤下的血液像是妖兽那样在翻腾,他的手掌大得像是有常人两个那么大。血终于从毛孔中渗透出去,他的手和剑柄之间连着无数细细的血丝,血丝落到剑柄上,立刻消失在了金属的裂纹中,不留下一点痕迹。骷髅开始颤动了,连着它胯下的马骨。吕归尘捂住耳朵,却挡不住那声音,声音像是附在他耳骨深处的,是马嘶、是低语声、是无数人的嘶吼。幽隐全力收回了手。他扯断了脖子上的银链,把一件东西套在了手指上。那是一枚青灰色的指套。骷髅的颤动停止了,那一瞬间一切都安静下去。幽隐的手伸进了骷髅纠缠的肋骨里,握住了剑柄,指套的青光一闪而灭。骷髅锁住的胸骨全部打开,封印被解除了,幽隐拔出了那柄巨剑,剑锋落地。流动的血向着剑锋汇集过去,被金属完全地吸噬了。幽隐满是血的手也忽然干瘪下去,他的整条手臂都变成青灰色,像是血也随之被吸净了。可是他已经再没有痛楚,他的神色变得无比欢愉,像是得到了彻底的解脱。“我得到了……我……得到了!”幽隐狂喜的吼声在大殿里回荡。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做到的,他双手握住剑柄,带着巨剑飞腾起来,向着姬野的背心斩落!“姬野……”吕归尘被彻头彻尾的无力感包围了。有人在喊我么?喊我!喊我!再大一点声!让我醒过来。姬野在捕捉那个细微的声音,它从这些黑色的影子之外来,可是一瞬就消逝了。他们举起了刀,刀落了下来,就在自己的背后,无处可逃。还有人喊我么?再喊我一次,再喊我一次……“姬野!”羽然的哭声贯穿了整个大殿。鞭子。井。井里有人……是那个女人的脸……空白的眼睛……那么柔软的头发。上面的井口落下雨来,白色的天空。摸着她的脸,唱着熟悉的歌。再不醒来……再不醒来!死了?死了,永远不再醒来。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带着无比的畅快在一瞬间全部洞开,吞噬人心的妖魔带着长幡从黑暗中升了起来。再没有恐惧,也没有怯懦,姬野忽然发现自己想笑,可是满脸都是泪水。包围他全身的血瞬间炸开,化成了一场飞向四面八方的血雨。姬野在绝不可能的瞬间挣脱了束缚,转身迎向了幽隐手中的巨剑。他没有用枪,而是挥拳砸在剑的侧面。身在半空的幽隐无处着力,斜斜地飞了出去。虎牙跟着刺出,姬野变成了猛虎。十九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声。息衍猛地掀开车帘,远处隔着湖水,东宫方向满是人声。隐约就是祖陵所在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呼叫奔走,完全是一片混乱。“到底怎么回事?”翼天瞻猛地一扯他的衣领,神色透着狰狞,“你跟那个女人的约定到底是什么?是你诱我等在这里,她带着苍云古齿剑离开么?”“你可以不相信我!”息衍推开了他的手,“但是我是一个天驱武士,我奉行天驱的准则!她是不可能带走那柄剑的!她是一个魅女,难道你不明白么?”“魅女?”翼天瞻恍然。“一个普通的女人,怎么可能十四年过去了都看不出衰老的痕迹?她是个魅,比起任何人都更加畏惧那柄剑。龙血骨结咒印被激发后,她想走近那柄剑周围一里的地方都会觉得艰难,如果她接触那柄剑,一瞬间就会被剑里寄宿的龙魂吞噬吸干!所以她许多年一直没有想过要带着剑离开。”“那……我们怎么办?”“硬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没有任何办法,”息衍猛地扯直了马车的缰绳,黑色的挽马长嘶着奔驰起来。滚滚的烟从墓道里涌了出来,束手无策的骁骑们只能往里面一桶一桶地灌水。“怎么回事?”息衍拨开人群。“将军!”骁骑营的一名统领惊慌地跪下,“祖陵里面忽然有浓烟出来,像是里面起火了!”“要毁掉一切的痕迹!”翼天瞻按在息衍的肩上,凑近了低声说。“都留在这里,”息衍深深吸了口气,“拿两条手巾来,要湿了水的!我进去看看,如果一刻时间我还不出来,就开启祖陵里的水闸,以湖水灌墓。”“我们跟将军一起下去!”“不必了,”息衍摆了摆手,指着自己身后的翼天瞻,“我和这位禁军都统领下去,只需要探明起火的状况,再多的人也没有用,你们总不能把水也带进去。”他不再说什么,接过湿水的手巾蒙在脸上,抄了火把踏入了穴口。翼天瞻无声地跟在他后面。外面灼烧的热风滚滚地扑进来,大殿里的帷幕也被引燃了。吕归尘压着羽然闪避在立柱后,看着血圈中的两个人对攻。一场势均力敌的死战,双方挥舞武器也全没有了技巧,只有速度和力量的拼杀。两个人左右挥舞着武器,虎牙和巨剑溅起了耀眼的火花。暴烈的力量完全不像是人类应该具有的,无休无止地从他们体内逼发出来。两个人的皮肤都裂开了,是被他们自己的力量撕裂的,像是浴血搏杀的凶兽。“姬野!姬野!”吕归尘看着头顶开始燃烧的大梁,大声地呼喊。没有任何回答,姬野只是机械地挥舞着虎牙逼近幽隐。“没有用的,他听不见……”羽然摇头,“他陷进龙血咒印里了,跟幽隐是一样的。这是最暴戾的血印,他们最后全都会被血印……吞噬掉!”地面已经被武器彻底地破坏了,无处不是碎石。吕归尘看不清两个人的动作,只有石青色的剑光和乌金色的枪影在倏忽闪灭,带着鲜血的激溅,每一滴血都在空气中瞬间地蒸腾掉,血雾被巨剑吸附过去,渗入了剑身,剑色渐渐变得血红,红得发亮,像是妖魔的瞳孔。破圆。要打破的最后一个圆在你心里。枪的光芒会割裂天空。姬野听见翼天瞻的声音,却听不见虎牙和巨剑的撞击。眼前的一切像是别人的死战,伤痛完全没有感觉,只有胸膛里蓬勃欲出的那种痛楚,像是蛹在挣扎着破茧,蛇在痛苦地蜕皮。最后一个圆……女人的脸……空白的眼睛……死亡……那些人……他想腾出手来擦去眼睛上的血,可是没有办法,血流下来,让视野里的一切变得鲜红。冷……雨还在下……为什么总是下雨……为什么要围着我……可恨的人……可恨的人!脑海被电光穿透了,最后一个圆被刺破,在一瞬间他看见翼天瞻划下的所有的圆都分崩离析。真干净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这是我想要的。杀了那些人!最后的一枪是……仇恨。幽隐跃起在空中,姬野忽然下蹲。时间在一瞬间停顿,枪的位置,手臂的位置,心所在的地方……都已经完美。姬野斜冲而起,虎牙在半空中划出流星般的光痕,最后一个圆在空中被突破。极烈之枪?焚河。长枪终于在巨剑落下之前贯穿了幽隐的肩膀,幽隐和姬野同时落地。幽隐软软地摔倒,他的整条右臂都被虎牙撕去了,却没有血喷出来,只是露出半截雪白的骨茬。姬野退了几步,撑住了长枪。“你永远都输,”姬野的声音带着轻蔑,“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赢!”他踏上一步,踩上了一块碎石,忽地滑了一步。只是一个微小的瞬间,幽隐却跳了起来。谁都不敢相信一个断了胳膊的人却能有如此快的回复。他单臂举起了巨剑,对着姬野的头顶劈斩下去。虎牙的枪杆格住剑锋,“嚓”地一声,枪杆断成了两截!姬野被巨大的力量推着,整个人飞离了地面,飞出了血圈。“姬野!姬野!”吕归尘冲上去扶住他。“我……我怎么回事?我……”姬野像是从梦里醒来,眼睛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我的头……我的头要裂开了……”脚步声缓缓地逼近,燃烧的帷幕坠落下来,幽隐的身影在烈火中飘忽不定。吕归尘拼尽了力气想带着姬野退后,可是他抱不动姬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幽隐逼近。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全身的血都凉了下去。他想起苏玛和父亲,想起自己的爷爷,他想着那些他要保护的人,可是最后他还是谁都保护不了,包括这个新的朋友。他觉得旁边有一个温暖的身子侧过来并肩和他在一起。他侧头看见羽然,羽然不停地抖着,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握住姬野的。“走啊!”吕归尘对她喊。“反正要死,”羽然摇头,“一起死,我不怕。”心底很深的地方有一点暖意,吕归尘推了推她,肩膀挡在她前面,缓缓闭上了眼睛。“放下剑,”一个轻柔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不要怕,你害怕,它就吞噬你。”吕归尘几乎不敢相信他所听见的,他猛地睁眼,看见一个人站在他们和幽隐之间。是苏婕妤,这个总是带着神秘的女人一身贴身刚劲的黑色护甲,缓步上前挡在了他们的面前,在凶兽一样的幽隐面前,她丝毫没有畏惧。热风卷起了她束起的长发,她缓缓地走近了幽隐,轻盈得像是随时会被风卷起。羽然惊诧莫名地看着这个女人,闻见鼻端传来的淡淡的花香。“救……救……救我啊……”幽隐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不仔细听根本无法辨认。吕归尘茫然地看着幽隐,忽然发现他脸上竟然满是泪水。泪水和急欲杀戮的狰狞混在一起,令他的面孔显得无比诡异。幽隐的手臂已经不能称为手臂了,仅仅是一根包着皮肤的枯骨,而他手中的剑越发地鲜红。而可怕的吞噬还在继续,皮肤下暴突的血管把一注一注的鲜血输到剑柄中,而幽隐的肩膀也塌了下去,已经被吸干了。“龙血咒印是最强的血咒印,它吸取人的魂魄,也让人的力量增强。但是它就像是贪婪的野兽一样,你越是用它的力量,就被吸噬得越快,直到变成骷髅。”羽然颤抖着,“外面那些行尸也是这样的。”“救我……”幽隐对着女人举起了剑。他忽地举剑过顶,扑向了阻拦他的女人。女人跃起,闪过了幽隐的攻势。她掠过幽隐的头顶,落在他的背后,一手搭在了幽隐持剑的肩膀上。“你累了,休息一下。”女人的声音依旧轻柔。她的手沿着幽隐仅剩下枯骨的手臂滑向了剑,以折花的优美轻轻地握住了剑柄。不可思议的,幽隐狂暴的力量被她完全地制约在手里,根本没有一丝挣扎的余地。一切都安静下来,向剑柄输送血液的血管也停止了搏动。剑在女人的手里,安静得像是个孩子。幽隐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两步,栽倒在地下。“如果还能走,就快走吧,”女人转头看着吕归尘他们,“你们本不该来这里的。”“那个男孩,”她指着姬野,“从现在开始,你的一生都会和恐惧在一起,你战胜它,或者被它战胜。拿起猛虎之枪本来就是一个错误,更不该走近龙魂的剑。”她蹲下,轻轻地抚摩着幽隐的头发:“其实真的没有人强迫你要继承你的父亲,何必再去走那条没有尽头的路呢?我答应了他却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幽隐蜷成一团,“我……我怕啊……”“别要怕,”女人温柔地笑,“要好好地活下去。其实每个人活下去……都需要很多的……”她的脸忽然抽搐了一下:“很多的……”她的整个手臂忽然间干瘪下去,速度远远超过了幽隐被吸噬的时候。她的黑衣绷紧在身上带着极强的弹性,可是忽然全部炸裂了,光洁如玉的手臂塌陷下去,血肉在一瞬间全部都空了,皮肤皱缩起来贴着骨头。而后连枯骨也开裂和崩溃,一节一节地向着肩膀断裂,一股鲜血从肩头的血洞里迸溅出来,她倒在了地上。“……勇气。”她侧过头看着幽隐。燃烧的门梁坠落下来,重重地砸在门口。目瞪口呆的孩子们中,姬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拖住吕归尘和羽然的手:“快走!这里就要塌了!”“大殿的背后,有一条甬道,”女人低低地说,“始终沿着最左边的道路走。”姬野愣了一下,用力点头,率先冲向了门口。吕归尘留了一步,看着那个女人。他觉得自己是救不了那个女人的,也觉得已经用不着救她。他见过这个女人区区几面,可是隐约能感觉到她是在等待这样一个结局。“帮我……帮我带他走好么?”女人望着吕归尘,“其实他只是……一个孩子,他太想继承他父亲了,即使明知道要付出太高的代价……”她的目光还是清澈如同吕归尘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吕归尘点了点头。他上去把幽隐架在了肩膀上,拖着他走向门口。“阿苏勒快一点啊!”羽然在门口大喊,“快啊!”姬野已经奔出了大殿,回头看了一眼,咬咬牙又跑了回来。吕归尘忽然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从腰侧传来,痛得把他整个人都贯穿了。他猛地低头,看见幽隐干枯成骨头的手正插在他的腰间。幽隐又恢复成了凶兽般的神情,露出满是血的牙齿!“姬野……”他向着奔近的姬野伸出手。“剑……剑,是我的!谁也不能抢去!”幽隐的手嵌在吕归尘的腰间,拖着吕归尘摇晃着走向巨剑。他拔剑了,狰狞的凶器到了他手上,血红色变得越发的凄厉。“幽隐!不要再管剑了!走啊!”女人大喊。“剑是我的,是我的!”幽隐的舌头舔着牙齿,“我已经得到力量了!”“幽隐!那是死魂的剑啊!不要跟你父亲一样,不要啊!”女人的神色悲戚而丧乱。幽隐愣了一下,他停在那里,姬野手里还握着半截断枪,可是他不敢逼上。幽隐的神色变化着,时而茫然,时而狠毒。“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救我啊!救我啊!”他哭喊起来。他的脸痉挛了几下,又浮起疯狂的笑意:“我已经得到力量了,我可以继承幽氏了!我是最伟大的武士,没有人能蔑视我!”“不要吃掉我……不要吃掉我……”他忽然又开始哀求。他手中的剑已经不能被称为剑了。整柄剑像是融化了,流动着森严诡秘的铁青色光芒,铁水沸腾一样地变形,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凶狠地扑出来,立刻又有别的什么把它们捉了回去。它们在铁水中互相搏杀、撕咬、吞噬。铁水忽地炸开了,铁流穿透了幽隐干枯的手臂,一道道地缠着他的手臂往上蔓延。剑在吞噬他的身体,要和他融为一体!姬野忽然明白了那些尸体的伤痕为什么如此的古怪,他们并非被劈死,而是接近这柄剑的时候,被铁水吞噬撕碎了。幽隐一剑劈向吕归尘的头顶。姬野手中的断枪在最后一瞬狠狠地刺进了幽隐的胸口,两股无法比喻的吼叫声在大殿中翻滚着,虎牙的枪刺变成一团完全没有光的墨黑,而铁水侵入距离枪刺一寸的地方,疯狂地盘旋着,不断地撕裂幽隐的胸口,却无法逼近。铁水忽然离开枪刺,对着幽隐反扑过去,把他整个地包裹了!这团扭曲变化的青色铁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泡,围着幽隐波动了一瞬,忽地一收,青色里泛起了血红。它炸了开来,裂成碎片,只留下碎裂的白骨。铁水溅上了姬野的身体,碎片汇聚而来。姬野手中的断枪落下去扎在地砖上,越来越多的碎片渐渐开始汇聚成剑形,姬野的手握住了剑柄。那柄波动的剑就要成形了,吕归尘按住腰间的伤口,看着他的朋友。“走开!带着羽然走!快啊!”姬野对他摇头。“姬野……”“快走!摸了这个东西……我也会跟幽隐一样的。”姬野的手已经泛起了死灰。“不会的!”吕归尘上前一步,用力抓住了剑柄,把姬野狠狠地推了出去。“阿苏勒……”他最后听见姬野和羽然的声音,尾音渐渐地缥缈远去。不,是他渐渐远离了所有人。就在他的脚下,黑暗的门洞开了,他无声地陷了进去,封闭了一切的光与影、天空和大地,只是他一个人站在极深极静的地方,捧着火红的巨大金属。“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嘿嘿,嘿嘿,哟哈哟哈……”有很多的声音在黑暗里笑着,带着一点狂喜、一点唏嘘。“又有人来了,又有人来了。”他惊恐地环顾周围,无数苍白的影子。他们围绕着自己,大笑。“明明已经猜到最后的结果,可是我们还是一代又一代地拔起剑。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有一个声音在人群外说。吕归尘想了起来,进入大殿之前,就是这个声音回荡在他耳边。“来了!来了!快走!快走!”大笑的影子们仿佛惊恐起来。吕归尘猛一转身,周围已经不再有人,影子消失了,那个说话的人也不在。“只是畏惧这样地活着啊,畏惧那些满是血的画面,也畏惧苟且着哭泣着死去。”那个声音还在,仿佛从黑色的天空里投下来。“你在哪里?”吕归尘大喊。“回头看我。”他猛地转身,看见身后血色的脚印绵延向着远方。他抬头,看见了那个人,手中捧着火红的古老巨剑。他融在黑暗里,面目吕归尘看不清楚,只有一双眼睛。“握住它。”那个人递过了剑,他的声音帝王般不可抗拒。吕归尘颤抖着伸出手,接住了剑。可怕的灼热忽然灌进了他的身体里,像是要把他的血脉撑得爆炸。他用尽全身力量咆哮起来,一瞬间,生命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血气充盈,他声威如龙。剑自己也吼叫起来,不是金属的震鸣,像是巨大的太古巨龙立在吕归尘的身后。吕归尘踏前七步,重重地把巨剑插进地板的石隙中,拄剑前望,仿佛君临整个世界。两股声音汇聚为强大的声浪,在封闭的墓室中滚动着传播出去,像是狂烈的风,裹着石屑,把火焰也压得倒卷回去。姬野和羽然完全无法抵挡,立刻就被震晕过去。息衍挥剑劈下最后一名僵尸的头颅,猛地抬脚踢开了石门,扑面而来的就是龙吼般的声音,劲风里的石片划伤了他的脸颊。“这是……这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隔着火焰,他看见阴殿正中站着纤弱的身影,拄着神圣的剑。“这就是最后能够继承天驱的人么?”翼天瞻垂下了银枪。他沉默了一刻,跪下了,握紧手亮出指上苍青色的扳指。“这就是最后能够继承天驱的人么?”女人也轻轻地说。吕归尘仰天倒了下去。女人支撑起身子,看见洞开的石门那边,是息衍的身影。两个人隔着清油燃烧的熊熊火焰对视了一刻,女人站了起来,以还能活动的一臂把三个孩子一一地推着,推出了大殿,燃烧的椽子不断地落下来,她像是站在末日的火雨中。隐隐的轰鸣声传来,息衍的神色变了:“他们开始灌湖了!”“怎么办?”翼天瞻紧张起来。“水会不断地涨高,沿着向上的甬道,我们可能浮出去!”息衍转过去看着女人,他只要穿过那片火海就能把她拉出来,他不怕火焰,也不怕崩塌的大殿,可是他觉得女人离他很远,远得一辈子都无法触到她的手。“对不起,我……终于都能没走到头。”女人轻声说,她不知道息衍是否听见了她的话。她转过去走向那具骷髅,站在他的身边,嘴唇轻轻地动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骷髅轻轻颤动起来,他的全部肋骨依次地打开,就像在幽隐拔剑的时候一样。女人偏腿坐在骨马的背后,疲惫地靠上去,肋骨又一一地闭合。整个骨架和她融在一起了,彼此不再分开。那匹骨马还是静静地趴在地下,可不知怎么的,让人觉得它就要站起来,带着它的主人和这个女人,甩着马尾,慢慢地走向天涯。息衍明白了。“悲喜总无泪也,是人间白发,剑胆成灰。”七百年前,胤始帝对着的蔷薇公主的鬼魂唱的这句诗忽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原来每到回首时,总是已经花落水凉,尘埃落寂,虽然有如此多的悔悟,却终究只是看着她花叶一样渐渐地枯萎了。燃烧的大梁终于坠落了,隔断了一切的视线。侧面的石壁裂开了,水声有如雷鸣,像是接天的水墙塌了下来,卷着白沫压向他的头顶。回旋激荡的水把息衍整个地卷了起来,他奋力扑过去抱住了姬野和羽然。水整个漫起来推着他向外去,火熄灭前的最后一瞬,他看见在水中奋力扑救吕归尘的翼天瞻,他以斗篷裹起古剑,把剑和吕归尘都抱在左臂里,而他的右手紧紧地攥住了指套,水洗去了上面的尘埃,他亲吻在那只经过数百年依旧展翅的铁色苍鹰上。翼天瞻把指套套在了孩子的拇指上,帮他握紧了拳。二十姬野用力地睁开眼睛,只睁开了一道细缝,眼皮重得像是粘在一起。“你醒了?”有人轻声说。姬野循着声音的方向扭过头去,说话的人背着手站在窗口,阳光明媚,姬野只能看见一个依稀的背影。强烈的阳光让他不由得举手去遮住眼睛。那个人缓步走到了他的床边:“你已经睡了一日一夜。”“你……你是谁?”姬野的眼睛适应了光亮,他看清楚了对方的容貌。那是一个清秀的年轻人,大约二十出头,轻衣绵甲,颀长挺拔。他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酒味,对面一熏,姬野好像都要醉了,可是年轻人的一双眼睛还是清明透亮的。姬野看见他手中握着一个扁扁的白铜罐子,想必盛的就是烈酒。“我叫谢圭,”年轻人微微一笑,“你不认识我,也不用记住我。只是有人托我把你带到这里来,所幸你们都没有事,终于不辱使命。”“跟我在一起的那些人……哦……”姬野用力地撑起身子,身上的伤口像是裂开了,剧烈地疼痛起来。谢圭没有阻拦他,伸手指了指。就在旁边不远处的竹床上,羽然蜷缩在洁白的被褥里,她的额头被素绢包扎起来,姬野熟悉的那一绺倔犟的头发,还是从里面钻了出来,轻轻地弯成一弧。姬野如释重负地躺了回去。“是个漂亮的女孩儿。”谢圭微微用力,在姬野的胸口一按,姬野痛得叫出了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