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一度以为自己找不到未来,然而,这个未来还是猝不及防地来了。小学毕业后,母亲恳求那个男人让孩子继续读书。男人认为自己已供到他小学毕业,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坚持让孩子辍学去矿山干活。夫妻俩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男孩躲进了地窖。他不知道,母亲为了自己继续求学,不惜以死相逼。而当她跳进井里的时候,那个男人既没有阻拦,也没有施救。当男孩从地窖里爬出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母亲死了,男孩却没有得到继续上学的机会。在这个家里,他失去了最后一个可以庇护他的人。于是,他整日呆在地窖里,不肯和那个男人见面。有一天,那个喝醉的男人冲进地窖里,痛打了他一顿,然后勒令他去噼柴,生火做饭,他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再供养一个野种。想在这个家里继续生活下去,就必须像狗一样伺候他。于是……他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逃了出来。临走前,只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告了别。随后,他买了一张去省城的车票,这是他所知道的最远的地方,在省城,他睡过马路,捡过垃圾,卖过血,去建筑工地党国小工,也曾为了一碗剩饭和乞丐们打得头破血流。然而,他活了下来,并且慢慢长大。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也拒绝再沿用那个令人感到耻辱的名字。所以,当他得到第一份工作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响雇主报上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名字。那是个响亮的名字,有明确的姓氏。尤其当他拿到印着那个姓名的身份证的时候,他高兴得发狂。他终于不再是一个虚假的存在,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就好像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影子,突然拥有了实体。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把那个身份证视作至宝,日夜揣在身上,就连睡觉时,也把它压在枕头下面,生怕它和眼前踏实的生活一样突然消失。“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江亚的目光温和,“他依然希望用这个名字来称唿他。”“好的,江亚。”方木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个名字陌生起来,“他的遭遇令人同情,可是,他后来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呢?”江亚笑起来。“因为有人对他说,他做得没错,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无缘无故地伤害另一个人。”江亚的笑容渐渐收敛,“就像出生这件事,他完全无能为力。然而,为什么要让他承担那么多苦难呢?所以,他有权力报复。”“可是,那些人的行为需要用生命去付出代价么?”方木忍不住说道:“有些甚至连”恶行“都算不上!”“什么叫恶行?”江亚立刻反问道:“非得杀人放火么?一个鄙夷的眼神,一句粗暴的呵斥,一拳,一脚,你管这叫什么?无心之失?你考虑过受害者的感受么?你没有。因为你不曾领受过这些!受害者有多痛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所以,他就……”方木眯起眼睛,斟酌着词句,“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这才公平。”江亚笑了,“你强加给别人的,统统还给你,你才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可是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后悔了。”方木突然想到任川,手渐渐攥成拳头。江亚注意到方木的动作,突然走过来,几乎和方木挨着头。“方警官,你有没有这样一种冲动?”他盯着方木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非常非常想杀掉某个人?”方木毫不退缩地回望着他,几秒钟后,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你说谎。”江亚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方木,“你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因为那些人压根就不必去死!”、“他们也这么想,换句话说,大多数人都这么想。”江亚提高了语调,“就是因为有这种想法,他们才心安理得,恣意妄为!”他突然高举双手,演戏一般喊起来:“我没怎么样啊,我只是小小地伤害了他们,我不是有意的,所以我应该得到宽恕和谅解。”“应该么?不,不应该。”夸张的表情瞬间消失,江亚的脸上又恢复成刽子手般冷漠,“他不喜欢,他觉得,这不公平。”方木看着这个时而癫狂,时而冷静的人,心下极度愕然。江亚慢慢走到窗边,掀起一角窗帘向外看着。此刻,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段,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派喧闹繁华的景象。“知道么?他喜欢这个城市。”江亚轻轻地说道:“它给了他新的生命,新的生活,给了他心爱的女儿和安宁稳定的感觉。所以,他希望这里一切安好。所以,他希望众生平等。所以,他希望人人善待他人。所以,他觉得自己有资格清除这个城市中的一切污秽——即使那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江亚转过身来,面带微笑看着方木:“而且,你不得不承认,这个城市需要他,需要一缕光。”方木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你的故事讲完了?”江亚微微点头。“好吧。”方木站起身来,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记住,无论如何,我都会让这缕光熄灭。”说罢,他就转身向门口走去,刚拉开门,江亚就在身后“喂”了一声。“方警官,你还没告诉我,他最好的朋友是怎么死的?”方木回过头,江亚神色悲戚地看着自己,眼眶中隐约有泪光闪动,和刚才已然判若两人。“矿难。”方木只是简单地吐出两个字,就拉开门走了。回去的路上,方木久久难以平静,江亚的“故事”,已经验证了自己的猜想。他就是“城市之光”。这一切来得太过容易,也太过突然,竟让方木开始怀疑这个结论的真实性。毫无疑问,江亚是方木所遇到过的最强悍的对手。他几乎已经承认了一切,却依然没有足够的证据将其绳之以法。对此,江亚早已了然于心,否则,他也不会用那种近乎挑衅的方式对方木公开自己的身份。怎么办?耐心地等到他再次犯案,然后寻找证据?警方虽然没有掌握确凿证据,但肯定会对他高度关注。他在短期内再次作案的可能性不大。再说,下一个被害人是谁?是销售有毒食品的奸商,野蛮执法的城管,还是不负责任的医生?这都不是问题的焦点,方木最担忧的是,还有人愿意追捕“城市之光”么?“这个城市需要他,需要一缕光。”方木不得不承认,在他和江亚交谈的过程中,至少有那么一瞬间,他是认同江亚的。生活在这个城市中的人,在其或漫长或短暂的生命中,多少都受过他人的恶行相待。其中相当一部分恶行,仅能通过道德加以苛责。彼时彼地,法律显得既苍白又无力。我们也许会同情,会愤怒,但不会想到去击杀那些原本与我们无关的作恶者。别人的苦难,终究是别人的,我们的克制,多半源自于不曾感同身受。然而,一旦有人这么做了,我们的内心却难免会感到快慰。民众如是,警察亦如是。侦办“城市之光”系列杀人案中,维系警方行动力的,多半是出自一种职业本能,被害人着实可恨,杀手在替天行道。即使在警方内部,这样的声音还少么?方木看看车窗之外,冬日里艳阳高照,人声不绝于耳。即将到来的公历新年让这个城市处处盈满了祥和喜悦的氛围。无论是男是女,是老人还是幼童,个个面色平静,内心安宁,那些脸庞宛若到处挂起的大红灯笼一样光彩照人。难道守护这样良辰美景的,不是法律秩序,而是因果报应,不是人人自省,宽容相待,而是以牙还牙的残忍杀戮么?那缕强光,要让它熄灭么?把车停在公安厅停车场,方木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那辆帕萨特上跳下来的人。“你小子,丢了魂了?”方木吃了一惊,循声望去,看见邰伟捏着一个档案袋走过来。“是你啊,干吗来了?”邰伟笑嘻嘻地用档案袋在他身上拍了一下:“来查失踪人口,我们那个区发现一具无头男尸。”“这点小事也需要副局出马?”方木笑着说,“你们局的外勤是干什么吃的?”“唉,哥们还真不是当官的材料。”邰伟搂住方木的肩膀,“这一个月给我闲的,都快长毛了。好不容易来个大案子,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哈哈,瞅你那点出息。”方木和邰伟走进公安厅大楼,“案子进展到什么程度了?”“查找尸源呢。”邰伟拍拍手里的档案袋,“这尸体有点意思,法医说至少在福尔马林溶液里浸泡了五个月以上。”“哦?”方木有些惊讶,“会不会是哪个医学院把标本扔出来了?”“不像。”邰伟摇摇头,“尸体表面损毁得很厉害,怀疑在死后被反复鞭打过。”“鞭尸?”方木瞪大了眼睛,“这得多大的仇啊?”“是啊,所以我说这案子有意思。对了,档案室在几楼?”“六楼。”方木指指楼层指示牌,“几个月前我刚查过失踪人口,也许我可以帮你……”说道这里,方木突然停住了,脑海里迅速浮出另一件事。调查第四十七中学杀人案的时候,方木曾查阅过省内未了结的刑事案件,试图寻找与本案相似的案例。虽然当时没有获得有价值的线索,但是方木依稀记得最后,也是最新的一件失踪按键的当事人是市人民医院的医生。那个医生,会不会就是导致魏巍变成植物人的主治医生呢?江亚是个报复心极强的人,就像他说的,他不能容忍一个人无缘无故地伤害另一个人。如果那个医生曾因为医疗事故导致魏巍昏迷至今,他很可能会对医生采取报复行为。杀人之后再鞭尸,倒是很符合江亚这种极端的性格。“尸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12月1号,在俪通河里。”邰伟好奇地看着方木,“怎么了?”日期也对得上。把一具尸体留存这么长时间,并且反复鞭尸,肯定是隐藏在一个非常私密的场所。当时江亚已经意识到二宝的掌印留在了笔记本电脑上,也预感到警方会很快介入,并且搜查他的住宅。如果他曾把那具尸体藏在自己家里,就不得不抛尸灭迹。“市人民医院曾经有一名男医生失踪,你看看是否符合无头尸体的特征。”方木飞快地说道,“另外,你去市人民医院查查,失踪的男医生是不是有一个叫巍巍的患者的主治医生。”“我怎么越听越煳涂呢?”邰伟皱皱眉头,“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方木刚要解释,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来。他对邰伟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摸出电话一看,是杨学武。“在哪儿呢?”“在厅里。”方木听到杨学武焦急的声音,心一下提了起来,“有新情况?”“嗯。”杨学武直截了当地说道,“昨天,物证室的同事发现任川的手机接到一个短信。”“短信?”方木吃了一惊,“什么内容?”“一串编码。”杨学武顿了一下,“和我们之前发现的编码非常相似。”方木立刻问道:“是什么?”“XCXJ021009822.”“XCXJ021009822.”方木重复了一遍,迅速掏出记事本记了下来,“我马上回去。”挂断电话,方木对邰伟说道:“抱歉了,我有点急事,你先按我说的去查查看,回头我再跟你解释。”邰伟却没有接茬,脸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嘴里轻轻念叨着。“XCXJ021009822.”他皱着眉头,似乎在记忆中拼命搜索着什么东西,见方木要走,急忙一把拉住了他,“你等我一下。”说罢,他走到一旁,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和对方聊了几句,反复确定了某件事情后,又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方木等得不耐烦,边掏车钥匙边说道:“你到底有没有事啊,没事我可走了。”邰伟看看方木,又看看四周,低声说道:“方木,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组编码是怎么发现的。”方木大为惊讶:“老兄,你一定要知道么?”“一定要知道。”邰伟的语气斩钉截铁,“告诉我。”方木想了想,虽然这涉及刑事秘密,但是告诉邰伟也无妨。邰伟不至于业余到泄密,没准还能提供点侦破思路。于是他就把在“城市之光”系列杀人案中发现几组怪异编码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邰伟。邰伟听完之后,立刻问道:“除了这组,其他编码是什么?”方木回忆了一下,又把其他三组编码一一复述出来。邰伟听完,却不再说话,而是愣愣的看着方木。眼神中,既有震惊,更有深深地悲悯。方木被看得很不自在,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兄弟,为什么又是这样?”邰伟唿出一口气,右手重重地抓住方木的肩膀,“这些杀人案,是冲你来的。”第二十一章 轮回2011年9月,J市公安局在进行过期档案整理及销毁工作时,意外发现部分档案丢失。经查,丢失的档案资料为2002年发生在J市的系列杀人案的相关案卷,编号为:XCXJ2718425、XCXJ02828661、XCXK02917013、XCXJ21009822、XCXH021021794、XCXJ021227816。主办警官为邰伟。鉴于犯罪嫌疑人孙普被方木当场击毙,且方木的行为被公安机关认定为正当防卫,这些案件撤销。编号开头的XCX其实就是“撤销案”三字的拼音缩写。时隔九年之后,这些案件不翼而飞。J市公安局在档案借阅及管理方面存在较大漏洞,具体丢失时间已不可考,怀疑为2006年前后。由于公安局上报公安厅之后,只是内部处理了事。公安局下发通知,责令省内各地公安机关完善档案管理制度,再无下文。如今,这些丢失档案的编码,竟出现在“城市之光”系列杀人案的现场。专案组为这一发现的情况召开了分析会,鉴于邰伟曾侦办过2002年的孙普案,获邀列席会议。然而,他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个分析会上,而是不停的看着独自坐在角落里的方木。方木弓着腰坐在扶手椅上,双肘挂在大腿上,十字交错,一动不动的盯着地面。与会者究竟说了什么,他统统听不到,脑海里依旧是邰伟的那句话。“这些杀人案都是冲着你来的”同样的话,在九年前的J大校园里,也是由这个人亲口说出来。那是他们都还很年轻,鲁莽冲动,干劲十足。然而,同样令人震惊的真相,像难以逃避的诅咒一样,在猝不及防间再次应验。九年,一个轮回。为什么又是这样,为什么又是我?方木突然觉得好笑,命运,你还能再残忍一点么?“方木”分局长突然点了他的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大家的视线齐齐的投向方木,眼神中写满了好奇与疑惑。的确,这个小伙子只是一个文职警官,不能打,不能追,除了过人的心理分析能力和敏感的直觉之外,实在是很不起眼的一个人。然而,这样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人,却和震惊全国的系列杀人案扯上了关系。而且,种种迹象表明,凶手想挑战的目标,正是方木。这不禁让人浮想联翩,这个文职警官到底是什么人?他经历过什么?是不是曾有过难以对人言明的往昔?方木缓缓地抬起头,轻声说道:“没有。”“没有”分局长凝视着方木,轻轻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如果邰伟局长提供的情况属实的话,当年你参与了那起系列杀人案的侦破,并且……实际上是由你终结了这个案件——一点能提供的线索都没么?”方木又低下头去,良久,摇了摇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吧。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分局长看上去有些失望,挥手让大家散会,“邰局长,你跟我来一下。”邰伟看看方木,把手边的一个档案袋推到方木勉强,起身跟着分局长走了。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方木一个人,四周瞬间就静的可怕。方木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动,足足过了十分钟之后,他才艰难的直起身来,伸出手从衣袋里拿出香烟。点燃,深吸一口,烟草的辛辣气息瞬间在鼻腔里弥漫开来,方木长长的唿出一口气,伸手拽过那个档案袋,抽出里面的文件看起来。这是一份刚刚从J市公安局传真过来的情况说明,主要内容是档案的编码。XCXJ2718425:曲伟强,王倩被杀案,2002年7月。XCXJ02828661:唐玉娥被杀案,2002年8月。XCXK02917013:金巧被杀案,2002年9月。XCXJ21009822:辛婷婷被杀案,2002年10月。XCXH021021794:托马斯·吉尔被杀案,2002年10月。XCXJ021227816:陈瑶被杀案,2002年12月……冷漠的数字,熟悉的名字,瞬间就将方木带回九年前。寻凶地日日夜夜,仿佛就在昨天。一号球衣。第二观察室。三叶草。四零四教室。停在5点25分的手表。六号泳道。第七监房。在那一年,方木结识了一生的挚友,失去了最尊敬的师长,也生平第一次开枪杀人。而那个曾给J大带来灾难,也让方木夜夜陷入梦魇的人,从地狱里爬回来了。方木不相信死而复生的奇迹。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冷静,谨慎。犯罪过程有条不紊,饭酒之后不留痕迹。平日待人接物毕彬彬有礼,面度被害人时残忍凶狠。尤其是那种掌控一切的自信和挪揄嘲讽的眼神。怪不得方木在看到江亚时就觉得似曾相识——他活脱脱就是一个复活的孙普!然而,上次在医院和江亚的交谈中,他几乎已经将真相全盘托出,唯独没有提过这段往事。而且,方木回忆起初见时得各种细节,丝毫察觉不到江亚曾认识自己。是他掩饰太好,还是自己太过粗心?从现有资料来看,江亚和方木不可能有任何在生活上的交集。如果资料准确的话,孙普在J大连续作案的时候,江亚正在C市的烘培店里打工。而且事实证明孙普和江亚都是独生子,即使用最异想天开的方式去推测:江亚生物学上的父亲——那个二人转演员与孙普有血缘关系的话,江亚有必要为了这样一个从未谋面的亲属而挑战方木吗?正在方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邰伟的脑袋探了进来。他没有急于进入,俄日是相反木头来征询的目光:可以进来么?方木摆摆头,示意他进来。邰伟这才大步走到方木对面坐下,先是上下打量了方木几眼,轻声问道:“有思路么?”方木苦笑着摇摇头。“心态不错,还笑得出来。”邰伟甩给方木一根烟,“你们的头儿问了当时你在J大的情况,我照实说了,没问题吧?”“没问题”方木叹了口气,“事到如今,隐瞒没有意义。”“刚才,他建议你暂时回避这个案子,我替你拒绝了。”邰伟慢慢地说道,“我觉得,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让你自己处理,也许会要好一些。”方木无语,默默地点点头。邰伟盯着方木看了几秒钟,轻声说道:“害怕么”“不”方木顿了一下,突然笑起来,“习惯了”“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啊?”邰伟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目光中却是深深的同情,“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我不知道。”方木指指眼前的传真文件,“凶手肯定和孙普有莫大的关系,但不知道这种关系是什么。”“嗯”邰伟想了想。“我能帮你做什么?”方木刚要回答,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米楠穿着白大褂走了进来,是打过招唿。随后,它既没寒暄,也没安慰方木,而是直接把一张复印件递给方木。“你看看这个”方木接过文件扫了一眼,是一个足迹样本。他抬头看看米南“知道我的事了”“知道了”“那你怎么不问我过去的事情”“问了也没用,还不如做点什么。”米楠指指方木手中的足迹样本,“不过我只懂这个,不知能不能帮上你。”邰伟笑起来,对方木说:“这姑娘靠谱啊。”物证室的值班民警在发现任川的手机接收到信息后,在第一时间通知了专案组。技侦部门立刻锁定了信息发送的大致地点——和平区四维广场。警方赶到现场后,立刻对现场进行了细致搜索,最终,在广场东南郊的一棵树下发现了一枚被遗弃的手机卡。经查,确有此号码向任川的手机发送信息无疑。刚刚从罗阳村返回C市的米楠,只睡了两个小时之后就被紧急调往现场。由于事发于凌晨,且发现手机卡的位置现有人员走动,在经过一番勘察之后,米楠成功提取到若干枚。其中,部分足迹相对清晰。经过一天一夜的勘察之后,基本确定了发送信息者留下的足迹。“就是这个”方木仔细察看了手机里的足迹样本,这又是一个硫化成型胶底鞋的脚印,而且,和前几起案件中提取到的足迹相比,这个鞋印不仅完整,而且相对清晰。方木看看足迹部分上标注的数据,抬头问米楠:“和第47中学杀人案提取到的足迹能做同一认定么?”“基本可以。”米楠指点着足迹样本,“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也就是说,同一个人在数起杀人案和大柳树爆炸案。“还有别的足迹么?”方木急切地问道,“能分析出遗留足迹人得体貌特征和基本型走姿态么?”“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米楠又把几张复印件摊开在桌面上,“如果从脚印分析,这个人穿四十二码的鞋,身高在一米七四左右。歩角较大,步宽狭窄,住地压力不均匀,轻重压明显,重压靠后且有点偏外,足迹遍沿线不完整,还有条痕和擦痕。”“这是个瘦子?”邰伟突然插嘴,“还是个老年人?”的确,上述特征都表现为一个瘦人应有的足迹形态,而且还伴有消极步态,以及中老年人的行走特征。“还不能完全肯定。”米楠摇摇头,“现场留下的足迹不多,难以判断这是不是本质步态。不过,我还是觉得奇怪……”“怎么?”方木和邰伟同时问道。“步长。”米楠指指一张复印件,“这个人在树下发送短信,随即抛弃手机卡之后,曾从泥地返回水泥路上。我找到了几组行走足迹。虽然有的足迹是残缺的,但是仍然可以量出步长——你不觉得,一个一米七四的男人,这种步长有点太短了么?”方木想了想,又看看第一张足迹样本:“步宽狭窄……说明这家伙走路时晃得很厉害,而且步长很短;瘦子——如果他不是老年人的话,就是个很虚弱的人。”“可是我不觉得他是江亚。”米楠平静地说道,“还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起过,犯罪现场曾有两人走过,一个杀人,一个人写字。”在米南看来,手机短信不大可能是有江亚发送的,在大柳树爆炸案现场,他有大把时间和空间留下那一串简单的编码,没必要在案发几天后再以发送短信的方式向方木提出挑战。而且,(墨斋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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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养成廖亚凡疲惫的拎着水桶和拖把,轻轻地掩好217病号的门,回到了走廊里。她走了两步,抬头看看下一扇门上的门牌,219这三个梳子让她想起了什么,鼻子里哼了一声,很不情愿的推开了门。除了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病房里再无他人。廖亚凡咣当一声把水桶放在地上,丝毫也不担心会吵醒这个沉睡中的患者。她走到病床前,皱着眉头看着那个安静的女人,目光依次扫过她参差不齐的头发、隐约有一丝红晕的脸庞和隐藏在被子下的躯体。几秒钟后,她向紧闭的病房门悄悄,咬了咬嘴唇,突然举起手中的拖把,恐吓似得向沉睡中的女人晃了晃。她当然不会砸下去,毕竟,弄伤二宝的是这个女人的男朋友,而不是无辜的她。不过,这个动作让廖亚凡的心情好了一些,很快,她就拿起抹布,草草的擦拭窗台和床头柜。正当她拎起拖把准备擦地的时候,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廖亚凡好奇心顿起,急忙冲到门外去看热闹。医务台里一片混乱。平日温柔娴雅的护士此刻像一只发狂的母狮一样,一手高举着一台微型家用摄像机,另一只手胡乱的在一个身穿病号服的年轻男子身上抓打着。“你个死变态……”南护士气得满脸通红,“这回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年轻男子一边躲避着,一边竭力去抢南护士手里的摄像机。其他几个护士围在南护士身边,不停地推搡着年轻男子。廖亚凡平时和南护士挺要好,见此情形,急忙冲上去用拖把顶开年轻男子,后者吃不住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护士们立刻一拥而上,几只手转眼间就招唿到他身上。“怎么回事啊南姐?”廖亚凡握着拖把挡在南护士身前,“他怎么你了?”“死变态,死变态。”南护士把摄像机护在胸前,一边看着被护士门围打的男子,一边气喘吁吁地答道,“整天拎着摄像机偷拍我。抓住了都不承认……这次人赃并获,看你还有什么借口……”很快,几个保安员拎着橡胶辊匆匆赶到,为首的保安一看到年轻男子,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他妈的,怎么又是你啊?”“去他的病房找找,肯定还有录像带。”南护士又气又委屈,“这死变态跟着我不是一天两天了。”“好!”为首的保安拽起男子,“你个臭流氓,这回非把你送派出所不可!”年轻男子拼命挣扎着,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要啊……那都是我的素材……小南,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把你捧成大明星……小南……”南护士冲他呸了一口,眼泪刷地流下来。廖亚凡正要安慰南护士,就听到身后的病房里传来“扑通”一声。她吓了一跳,急忙转身跑进病房,眼前的一幕顿时让她目瞪口呆。刚才还在病床上沉睡的女人,此刻却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输液管乱七八糟的缠在她的身上,被头发遮住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额角处正迅速地隆起一片红肿,沾满灰尘的皮肤上,血丝正一点点渗透出来。如果米南推断的没错,那么这个女人应该具备以下特征:其一,非常熟悉方木和他的过去,很可能对方木的一切情况都了如指掌;其二,与孙普有莫大的联系,而且感情深厚;其三,具备一定反侦察能力,懂得用大码鞋掩饰自己真是体貌特征;其四,能准确掌握江亚的每次作案对象及过程,但江亚对此一无所知;这是最让人感到迷惑不解的地方。江亚和她先后来到作案现场,却并不是协同作案。细心如江亚者也没有擦觉曾有人在自己精心设计的报应仪式上添加了案件编号。这样一来,“城市之光”在表面上是对恶行的公开惩戒,于细节处,则是对方木个人的挑战。换句话来说,她在利用江亚,以实现自己的目的。这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够将江亚玩弄于股掌之上,却令其懵然无知?如果江亚知道自己苦心打造的报应已是变成被她利用的工具。该作何感想呢?这女人在处处现场留下自己的印迹,却没有一个认识她亲手所杀,即使败露,法律也拿她无可奈何。这是她和孙普最大的不同。九年前,孙普用连环杀人案向方木发起挑战。现在,这个女人如法炮制。只不过,她是在他人既有的犯罪上添加独有的标签。如果孙普在考验方木能否猜出下一起案件的手法与特征,这个女人的目的是什么呢?她没有暗示,也没有指向,只是不动声色地展示着一个人的存在。孙普。方木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那个黑色的U盘,连接在电脑上。点击几下后,一张照片出现在电脑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