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亚舰到男子身前,不由分说去拽那个躲在男子身后的小男孩。“这孩子……”男子毫不客气地推开瘳亚凡,语气和善却很坚决:“别动他,他损坏了什么东西?我赔。”廖亚凡急得团团转,不停地绕着男子左看右看,一心要把男子身后的小男孩拉出来。此时,方木也追到了这里,看到这三个人宛若老鹰捉小鸡一样的架势,不免心生疑惑。廖亚凡却像看到救兵一样,一把拽住方木,带着哭腔,指着男子身后连连说道:“那是二宝啊,不会错的,肯定是二宝!”“嗯?”方木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伸手掏出警官证在男子面前一晃,“先生,我是警察,请你配合一我要看看这孩子。”男子依旧显得莫名其妙,不过,看到警官证之后,还是顺从地把小男孩从身后拉了出来。一看到男子牵在手里的只有两根手指的小手,方木的心头就一阵狂喜。真的是二宝!廖亚凡呜咽一声,几乎是扑过去,一把将二宝搂进怀里。尽管在失踪的大半年时间里,二宝的相貌有了很大的变化,不过稍加分辨,方木就认出他的确是那个和自己玩猜拳游戏的孩子。面对这个女孩的拥抱,二宝显得迷惑且不知所措。等到二人四目相对,二宝的脸上也渐渐露出了似曾相识的笑容,仅有四根手指的双手也抱上了廖亚凡的肩头,“哦哦”地欢叫起来。男子一直皱着眉头看着廖亚凡和胖男孩,当他意识到二人确实相识时,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原来你叫二宝。”他伸手在男孩的头顶揉了揉,“终于找到亲入了。”方木也很高兴,看到男子对二宝充满善意,主动伸出手和男子握了握。“二宝怎么和你在一起?”“喀,那就说来话长。”男子摄摄脑袋,“大概是今年三四月份吧,我在桂林路那边看到他的,当时是夜里,他在一个垃圾箱旁边捡东西吃……”,一直蹲在地上的廖亚凡又哭出声来,把二宝抱得越来越紧。“……我也是一个人居住,看这孩子挺可怜的,就把他带回家了。”方木听了,连声道谢。廖亚凡站起身来,拉着二宝向住院部大楼走去。“走,姐带你买好吃的去一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了。”“等等。”男子一把拽住廖置凡。脸上的神色平静,却充满警惕,“对不起,我还不知道你们和这孩子的关系……”方木对男子的谨慎态度很赞同。他向男子简单解释了一下三人的关系,特别提到了二宝走失前一直被收养在天使堂福利院。听罢,男子微微点头,不过仍然坚持要看到相关的收养手续才行。方木连说没问题,立刻打电话给赵大姐,嘱咐她尽快带着二宝的资料来市人民医院。一来证明二宝的身份,二来,这样的好消息,必须第一时间让赵大姐知道。通完电话,方木请男子耐心地等一会儿。男子爽快地答应了‘还拿出烟来递给方木。廖亚凡则跑去买了一大堆零食’带着二宝坐在男子的车里,边吃东西边聊天。方木和男子站在车外吸烟,聊了半天,才想起还不知道男子的姓名。“我叫江亚。”男子微笑着说,“长江的江,亚洲的亚。”半个小时后,赵大姐心急火燎地赶到。看到二宝后,她连哭带喊地把他抱在怀里,再也不愿放手。仅仅几个月的时间,走失的两个孩子先后回到她的身边,三个人免不了又是抱头痛哭。方木把二宝的身份证明和收养手续递给江亚,后者看得很仔细,最后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太好了。”赵大姐一手抱着二宝,一手紧紧地拉住江亚。“谢谢你,小伙子……”赵大姐说着话,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谢谢你照顾他,这孩子都胖了……”江亚连连摆手,又要了福利院的地址和赵大姐的电话,说过几天再把二宝的衣服和玩具送过去。赵大姐一定要请江亚吃饭,以表谢意。江亚推辞了一下,见赵大姐非常诚恳,也欣然同意。晚餐的气氛很愉快,久别重逢的三人紧紧地挤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只不过,二宝的精力还是集中在面前的食物匕,自顾自地大快朵颐,对廖亚凡和赵大姐的问话,一律只以嗯啊回应。两个女人都吃得很少,大多数时间,都眼含泪花看着二宝闷头吃喝。招唿客人的任务,自然就落在方木的身上。他本来不善言辞,不过好在江亚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一顿饭的工夫,大家已经十分熟络了。江亚知道方木在公安厅工作,而方木也了解了江亚的大致情况:他父母早亡,独自一人在C市生活,目前在大学城附近开有一家咖啡吧。眼前这个人让方木觉得似曾相识,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表情动作,如果再加上一副眼镜……方木很快就暗自摇头,命令自己把这些奇怪的念头扔出脑海。“你带着二宝在医院……”方木递给江亚一根烟,斟酌着词句,“……家里有人生病了么?”“是的。”江亚脸七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我女朋友需要长期住院。平时二宝就在我的店里。最近,这小家伙有点淘气。”说着话,江亚隔着桌子摸了摸二宝的脑瓜。“小家伙的胃口很好,有几次去抢客人的东两吃。没办法,我就只能把他带在身边。”赵大姐颇有些过意不去:“这孩子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没有没有。我只不过照顾了他几个月而已。”江亚摆摆手,“倒是您值得敬重,长年把精力放在这些可怜的孩子身上。”几个人又聊了一阵,最后把话题落在二宝的去向问题上。赵大姐说,现在福利院的床位有点紧张,不过没关系,可以让二宝先和自己挤一挤,床位的困难将来再想办法解决。商定之后,方木悄悄地去结了账。江亚也提出得早点回去闭店。走出饭店,江亚和方木三人一一握手告别,并约定电话联系,以送还二宝的衣服和玩具。最后,江亚蹲下身子,拍拍二宝的肩膀。“叔叔得回家了,你和阿姨回去吧,过段日子叔叔再来看你。”不料,二宝却一把搂住江亚的脖子,两根手指指向江亚的白色捷达车,嘴里咿咿呀呀地念叨着,听上去,似乎是“回家,回家”。江亚的目光变得柔和,他伸手抱住二宝,不停地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听话,你得冋自己的家了,那里有好多小伙伴陪着你。”二宝似乎对这种拍打十分享受,扭动着小小的身体,双手抱得更紧。赵大姐的眼睛红了,伸手去掰二宝的小手。江亚却轻轻地推开了她。“这小家伙,还舍不得我呢。”他抱着二宝站起身来,吃得饱饱的孩子仿佛困意袭来,趴在江亚的肩膀上,眼睛半睁半闭。“要不,让二宝再和我住一段时间吧。”江亚和赵大姐商量。“这几个月,二宝已经习惯住在我家了。再说,我那里吃的,用的,也比福利院要好一些。”赵大姐无奈,权衡再三,只能点头同意。随即,她掏出三百块钱,递给江亚,说是孩子的生活费。江亚把钱挡了回去,态度坚决。“我的经济条件比您稍好些,这钱,您留着给别的孩子。”他看看歪倒在自己肩膀上的二宝,“其实,是这孩子在陪着我。我一个人住,也怪寂寞的。”赵大姐见他说得恳切,也只能作罢。此时,二宝已经发出均匀的鼾声。江亚对众人笑笑,伸手在耳边做了一个电话联系的手势,就轻手轻脚地抱着二宝上了白色捷达车。目送江亚离去,天色已经很晚了,空气也越来越凉。方木裹紧身上的衣服,催促赵大姐和廖亚凡上车。赵大姐没动,等縻亚凡上车后,把方木拉到一边,显然有话要对他说。[文]方木以为赵大姐是为了他结账的事嗔怪自己,没想到赵大姐噼头就问:“听说你想和廖亚凡结婚,是真的么?”[人]方木一愣,随即就意识到是杨敏告诉了赵大姐。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别对赵大姐隐瞒。其实,这件事也瞒不住,早晚会被她知道的。[书]得到方木肯定的答复后,赵大姐反而沉默了,在她脸上,既看不到同意,也看不到反对。[屋]良久,赵大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问道:“你……你真的喜欢她么?”方木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不过,赵大姐似乎也无意深究这个问题。“喜欢不喜欢,倒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赵大姐看着远处若有所思,“大姐是过来人。我们那个年代,有几个是丙为真心喜欢才结婚的?感情这东西可以慢慢培养。不过……”她转过头,盯着方木的眼睛,缓缓说道:“亚凡是个苦命的孩子,还曾经……”方木知道她指的是廖亚凡那段不堪的经历,嗯了一声。“你比她大很多。如果你真心想娶亚凡,大姐不反对。你是个好人,把亚凡交给你,大姐也放心。不过,你能不能跟大姐保证,永远不要瞧不起她,也不要欺负她?”方木看着赵大姐充满希冀,甚至是恳求的双眼,缓缓点了点头。吉普车飞驰在公路上,赵大姐和廖亚凡相拥在后座,低声说着一些体己话。方木手握方向盘,目光漫无目的地在车窗外扫视。在月光的映射下,前方的公路显得灰白、漫长。离开主城区,身边的建筑变得低矮稀疏,统统隐藏在浓墨般的黑暗中。间或有一星半点的灯光,也在车窗旁一闪而过。不知什么时候,后座上再无声息。方木向后视镜看去,亚凡靠在赵大姐肩膀上,已经沉沉睡去。一缕蓝色的头发从脑后的发喾中散开,飘落在腮边,在粉白色的脸颊上分外显眼。方木放慢车速。同时伸手打开暖风。减速让后座上的廖亚凡身体前倾,迷蒙的双眼睁开。看了一眼方木之后又再次闭合。方木移开目光,重新面对前方那似乎没有终点的公路。此刻,他前所未有地思念着一个人。第十五章 城市之光一大早,杨学武就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他迷迷煳煳地拿起手机一看,刚过凌晨4点。一边小声咒骂,杨学武半闭着眼睛按下接听键,只听了几句,整个人就精神起来。半小时后,杨学武已经赶到C市公安局技侦支队所在的办公楼。此刻,大半个城市还在沉睡之中,然而,网监处的机房里却灯火通明。一进门,杨学武就闻到一股强烈的咖啡混合烟草的味道。看看那些双眼通红的网监人员,他心中的怨气早已烟消云散。网监处的陶副处长,一边喝着浓咖啡,一边挥手叫过一个头发蓬乱,满脸都是油汗的网监人员。“小毛,给学武介绍一下情况。”据小毛讲,今日凌晨3时左右,网监处进行日常网络安全监察活动时,本意是查找一起网络贩卖仿真枪案的线索,却在无意中发现一条可疑信息。经分析后,网监处认为这条可疑信息与前段时间发生的系列杀人案有关,逐通知了专案组负责人之一的杨学武。杨学武急忙问道:“什么样的信息?”小毛把液晶显示器转向他:“你自己看吧。”那是一个叫“C市信息港”的网页,从兹栏目来看,是在线论坛一条名为“无良法官枉法裁判齐媛案,你怎么看?”的网帖挂在论坛的首页,点击及回复都已接近千次。杨学武伸手点开这个网帖,这是个投票帖,字数寥寥。除了题目和一个网页链接之外,一共只有三个选项,分别是:1、法官也是人,应当允许犯错,情有可原;2、应该剥夺他的法官资格,逐出司法队伍;3、无良判决再次拉低道德底线,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杨学武皱皱眉头,继续下拉网页,查看网友的回复。粗略浏览了前两页之后,发现网友的参与热情颇高,大多数都在投票胡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愤懑之情在字里行间弥漫。杨学武转身问小毛:“能知道投票的结果么?”小毛接过鼠标,操作一番后又把显示器转向杨学武。杨学武一看之下,不由得暗自咂舌。在参与投票的947人中,竟有758人选择了“3”。他立刻把目光投向发帖人的ID。城市之光。杨学武反复念叨着这四个字,又问道:“能查到发帖人的相关信息么?”陶副处长摇摇头:“这个论坛是不需要邮箱注册的,所以只知道发帖人的这个ID和他使用的电脑的信息。”“发帖地点呢?”杨学武不甘心,“能查到么?”“这个可以。”小毛打了个哈欠,又在计算机操作起来,过了几分钟,他凑近屏幕,逐个念道,“西郊路176号-2,是家麦当劳餐厅。”杨学武拉上小毛立刻起身,同时让110指挥中心派两名在附近巡警一同前往。尽管距离发帖时间已经足足过了五个多小时,杨学武还是想去那里看看。二十分钟后,四个人在那家麦当劳餐厅门口集合,立刻入店查看。餐厅里只有两个用餐的顾客。杨学武安排那两个巡警逐一核对他们的身份,自己则拉着小毛巾了后厨。店里共有六名工作人员,两男四女,其中一名稍年长的男子是本店的店长。他矢口否认曾用店内的电脑发过投票帖,小毛对电脑进行检查后,证实了店长的说法。此时,巡警对那两名顾客的身份查验也已经完毕,没发现可疑情况。杨学武心生疑虑,难道找错了地方?小毛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他指指墙角的无线路由器说道:“发帖人应该用了店里的无线网络。”据店长介绍,这家通宵营业的餐厅为了方便顾客,特意在店里设置了无线网络,以供客人在用餐时候也能上网娱乐。杨学武在餐厅里私下观察了一下,很快就发现门旁边的监控录像。在店长的配合下,监控录像很快被调取出来。杨学武让小毛把录像的时间选取在发帖前后,共发现店里有顾客九人。但是没有携带笔记本电脑的,地图查看手机的倒是有五个。杨学武指示店长把录像暂时封存,回局里办理相关手续后再行扣押。小毛觉得发帖人未必在这几名顾客之中,因为无线网络的覆盖力度完全可以透过墙壁,发帖人站在与麦当劳餐厅一墙之隔的街道上上网发帖,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处理完毕,杨学武看看跟着自己忙活了半天的三个伙计,买了几包炸鸡分给他们。两名巡警推脱了几下,就带着纸包回去了。值了一宿夜班的小毛则坐在车里,大口吃起来。此时已经是天色微明,街边的行人渐渐多起来。杨学武靠着警车抽了一根烟,最后还是不情愿地拨通了方木的电话。方木第一时间赶到了市局,在麦当劳餐厅提取到的录像带恰好也同时送到。查看了几遍录像后,方木就肯定发帖人并不在那五人之中。因为从动作来看,其中三个明显仅在浏览,而非写字。其余两人虽然有长时间操作手机的动作,但看年龄和衣着,应该是附近中学的学生。杨学武想了想,说道:“如果发帖人事先把文档存在邮箱里,再帖帖到网上呢?同样也不需要有写字及按键的动作。”方木摇摇头,指指录像画面说道:“这几个人们都没有掩盖自己外貌特征的任何行为。如果他能想到用无线网络,而不留下固定IP地址的话,就不可能不考虑监控视频带来的风险。”换句话来说,方木的意见和小毛一样,发帖人当时应该就位于麦当劳餐厅之外,利用覆盖过来的wifi信号上网发帖。遗憾的是,拿条路上并没有安装视频监控设备。所以,对发帖人的其他情况依旧一无所知。方木问小毛:“发帖人使用的电子设备是否还在继续连接网络?”“没有。”小毛摇摇头,“我们一直在监控这台设备。发帖后,它就断开网络了。”这是一个明显要掩盖自己身份和位置的行为。而那个投票帖,依旧处于在线论坛的首页。早上八点之后,访问论坛的用户开始激增,投票人书已达3445人,从投票结果来看,九成以上的网友都选择了“3”。无良判决再次拉低道德底线,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法官”、“齐媛案”、“判决”这几个词让方木感到似曾相识。他抬头看看杨学武,后者显然已经对他的疑问心领神会。“就是那个案子。”杨学武抬手指指投票帖题目下的网页链接,“都在这里了。”打开网页链接,是“C市信息港”网站对不久前发生的一起民事案件所做的新闻专题,包括案发始末、当事人资料以及庭审、宣判的真个过程。发帖人似乎想让网民先了解本案的具体情况再投票,看上去还有一丝客观公正的味道。案件发生今年9月初,一名67岁的胡姓老太乘坐208路公共汽车前往南京街,下车的时候,被身后急于下车的乘客撞到。另一名也在本站下车的女乘客齐媛(女,20岁,C市税务学院会计系大三学生)见状,急忙将胡老太搀扶起来。此刻,撞人的乘客已经不知所踪。胡老太起身后,感到右臂和腰部疼痛难忍。公交车随即开走,其余乘客无人伸以援手。齐媛在征求胡老太意见后,用自己手机拨打了120急救电话,待医务人员到达现场后,方才离开。不料几日后,齐媛忽然接到了来自胡老太熊某的电话,得知胡老太已被诊断为右前臂尺骨骨折,右侧胯骨骨裂。不过,熊某来电的意图并不是对齐媛表示感谢,而是要求齐媛赔偿医疗费用、营养费用、精神损失等共计12万元。齐媛大为吃惊,忙追问对方索赔的理由。熊某答曰,胡老太认为正是齐媛撞到了自己。从救人者一下子沦为撞人者。气愤、委屈之余,齐媛断然拒绝了熊某的索赔要求。不过,事情并未就此偃旗息鼓。五天后,齐媛接到了和平区人民法院民事一庭的传票,胡老太将齐媛告上了法庭。只能应诉的齐媛在老师和同学的帮助下,找到了C市公交公司208路车队,要求案发时当班的司机为自己提供证词,以证清白。公交司机以没看到事发经过为右拒绝作证。眼见开庭日期渐近,绝望中的齐媛只得求助于新闻媒体。C市电视台新闻栏目及本地的多家媒体对齐媛进行了采访。齐媛坚称自己是做好事,而不是撞人者。在讲述整个事发经过之后,齐媛还通过电视节目,恳请当天的目击者能为自己出庭作证,如果撞人者肯出来承担责任,则再好不过。镜头中,已明显消瘦的女孩委屈万分,声泪俱下地恳求当天在场的好心人能还自己一个清白。观者无不动容。然而,几天过后,拨打电视台公布的热线电话的观众倒是不少,但都是表达愤怒心情的,愿意作证的目击者仍然没有出现,至于真正的撞人者更是杳无音信。这是一个让人不得不承认的现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已经是大多数人的生活信条。女孩不甘心,来到事发地点打出横幅寻找目击证人。然而,围观者大多表达出同情和愤怒,甚至还有当场捐款的,就是无人愿为齐媛作证。而原告胡老太一方则始终拒绝接受采访,声称一切以法院的判决为准。今年10月,备受媒体和民众关注的齐媛案在和平区人民法院民事一庭开庭审理。庭上,原告胡老太一口咬定是齐媛撞到了自己。拿不出证据的被告齐媛百口莫辩。当时询问胡老太的一句“大娘你没事吧?”也被原告认为是齐媛承认撞人的证据。庭审结束前,主审法官任川问双方当事人是否愿意接受调解,原告胡老太表示同意,被告齐媛则坚决拒绝调解。庭审当日,没有当庭作出宣判。据媒体报道,当原告一方走出法院时,遭到院外民众的围堵和辱骂。胡老太在儿子熊某的搀扶下,狼狈不堪地上了一辆出租车。当司机得知这两位乘客就是齐媛案的原告时,当即表示拒载。胡老太和儿子只得再次躲进法院,待人群散尽后才敢出门回家。一个月后,和平区人民法院民事一庭作出判决:现有证据无法充分证明齐媛撞倒了胡老太,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故判决齐媛承担40%的民事责任,判赔胡老太各种费用共计四万八千元。判决书经媒体公开后,刚刚淡出公众视野的齐媛案再次引发市民的热议。这一次,则将矛头直指作出判决的法院及主审法官任川。重要之下,任川法官接受了媒体的采访,并对判决的理由做出了解释。在他看来,撞人者立刻去搀扶及查看被撞者的情况,乃是常理。齐媛与胡老太之间的对话,也显示她与被撞倒之间存在某种联系。此外,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应该不会恶毒到去讹诈就人者。故此做出齐媛承担部分责任的判决。记者追问是否有冤枉好人的可能,任川法官则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之后,不无尴尬地说道:“当天社会……见义勇为的人应该不多了吧。”此言一出,立刻引发民众的一致声讨。尤其在网络上,质疑声、辱骂声铺天盖地。齐媛在接到判决书的时候当场晕厥过去,醒来后不食不语,整天以泪洗面。在乡下务农的父母特意赶到学校来照顾她。待情绪稍稍好转后,齐媛委托律师提出上诉。当她再次出现在新闻镜头中的时候,这个女孩已经和之前柔弱、委屈的样子判若两人,眼神中尽是愤怒与仇恨。记者问她:“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你还会选择救人么?”齐媛犹豫了一会儿,缓缓地摇摇头。“不会了。我再也不相信别人了……我家经济条件不好,救了她,都要倾家荡产了……”然而,这一切依旧没有终结。这份判决书带来的社会效应正在向越来越坏的方向发展。连日来,C市先后出现两起老人倒地无人救助的悲剧。其中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在公园散步时,突然因心脏病发而昏厥。围观群众多达上百人,无一人上前伸出援手,也无人拨打急救电话。老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躺了足足四个小时后,慢慢地死去。围观群众受访时,直言不讳地说了之所以选择漠视,是怕遭到讹诈。“不帮他,我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帮了他,法律对不起我!”一位受访的中年男子如是说。这份判决书,彻底摧毁了民众对他人仅存的一点善意。看完全部资料,方木反而沉默下来。杨学武抱着肩膀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开口,忍不住问道:“你觉得是他么?”方木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我有个疑问。”杨学武指指显示器,一脸无辜的胡老太面对镜头摊开双手,似乎在辩解着什么,“你不觉得这老太太更可恨么,为什么凶手不选择她?”方木摇摇头:“事情发展到现在,情况依旧起了变化。当前公众的焦点在那个判决书上,而不是讹人的老太太。”不管怎样,被救者发咬一口毕竟只是个案。然而,当代表司法权威的判决书默许了这种讹诈,其负面社会效应就远远超过了讹诈案本身。试想,如果法律都不能匡扶正义,那民众还能指望什么?此外,从方木对凶手的心理分析来看,他是“不屑于”将妇女和老女当做杀害目标的。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妇和一个代表公权力的法官,显然杀害后者更能满足他的心理需要,也能显示出他超常的犯罪能力。而且,凶手在网上公开投票帖,也在某种程度上验证了方木的预测。即,他将不断提高犯罪的公开性和手段的精妙性,进一步扩大犯罪的影响力。他变得越来越狡猾、强大,在他的内心,自我认可和评价的程度已经上升了一个层次。比如,他将自己命名为“城市之光”。城市之光,这部给卓别林带来巨大声誉的电影,在凶手看来,显然有其他的含义。也许在他的想象中,已经把自己当做一缕强光。它刺破笼罩在城市上空的层层阴霾,直抵每一个渴求公平的人的内心深处。杀戮,即惩罚,即正义。“你们来看。”正在全神贯注盯着电脑屏幕的小毛突然开口,“妈的这投票帖传播的太快了。”方木和杨学武同时扑到电脑前:“什么?”小毛半是无奈半是恼怒地说道:“我们想到的,市民也想到了。”在线论坛的首页上,除了那个依旧显眼的投票帖之外,还有几个网友发表的帖子。从内容上来看,已经有网民怀疑这个“城市之光”就是前段时间连杀三名“恶人”的凶手。这些网帖都得到大量点击和回复,甚至不乏赞美、鼓励之词。方木当即建议,请示上级领导,通知“C市信息港”网站的相关负责人删除投票帖。以来可以制止事态进一步扩大,防止煽动民众的暴戾情绪;二来,方木认为“城市之光”的意图是吸引更多人的关注,如果一个网帖仅仅存在了十几个小时就被删除,肯定不会满足他的心理需要。他一定会再找机会上网发帖。使用的电子设备越频繁地接入互联网,被网监部门锁定的机会就越多。一个小时后,投票帖被删除。针对“城市之光”的评论贴及回复也被删除。小毛问方木要不要把“城市之光”的ID注销方木想了想,摇头说不。这是一招险棋,因为警方仅仅删除网站,却保留ID的话,引蛇出洞的意图就十分明显了。现有证据显示,这个“城市之光”是个当晚刚刚注册的新用户,并且发了投票帖之后立刻下线。如果“城市之光”再次发帖,就证明他并不是仅为哗众取宠的普通网民。而且,他有足够的把握让警方无法追踪到他的物理位置。那就可以肯定,“城市之光”就是警方一直在寻找的连环杀人凶手。警方在冒险,“城市之光”也在冒险。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在网监部门的安排下,小毛带领两名网警对“城市之光”使用的电子设备进行二十四小时监控。一旦发现它接入互联网,立刻锁定它的位置。同时,警方也再次领略到互联网传播速度的可怕之处。仅仅一个上午,全国多家网站都出现了网友自发转载的相关信息,其中还有“全国公投决定法官生死,主办者疑似连环杀人凶手”这样指向性极强的题目。省厅过问此事后,立即联系多省市的网监部门,请求协同作战,避免消息进一步扩散。然而,被传播至微博、网站及在线论坛的“杀人投票”依旧多如牛毛。“城市之光”已经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就在专案组忙于搜索、查看各种网上信息的时候,第三天上午10点47分,被监控的电子设备突然又接入互联网。“城市之光”登陆“C市信息港”的在线论坛后,又发了一条一模一样的投票帖。1分11秒之后,“城市之光”下线,其使用的电子设备也与互联网断开连接。不过,小毛等人已经迅速锁定了他的位置。专案组立刻调集警力前往他发帖的地点——C市图书馆。C市图书馆是一栋三层建筑,连同院落,总占地面积近6500平方米。杨学武等人看着图书馆里进进出出的读者,不禁心灰意冷。尽管认为“城市之光”已经不可能继续留在原地,杨学武等人还是耐着性子对整栋楼进行了搜查,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一名警察拿出自己的智能手机进行测试,结果发现无线网络信号是足以覆盖至图书馆墙外。他完全可以不留痕迹地上网发帖,然后从容离开。警方不得不承认,实际上,“城市之光”在牵着警方的鼻子走,在这种形势下,围捕根本不会有任何效果。方木也对这种应对措施不抱任何希望。“城市之光”既然敢公开下手目标和杀人意图,就有十足的把握不被警方追踪到。不过,这种自信和狂妄也给警方提供了一个机会。至少,现在已经知道了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人物。几个小时候,“城市之光”新发帖的投票帖就已经有几千人参与,从结果来看,选择“3”的网友仍然占九成以上。同时,转载和评论帖也在网络上迅速蔓延开来。有好事者甚至将任川法官的照片、家庭住址、手机号码和毕业院校都贴在了网上。方木看看投票帖里不断增加的参与人数,苦笑了一下,转身对杨学武说:“见见这个法官吧。”杨学武同样一脸凝重:“你的意思是?”“对,把他保护起来。”方木顿了一下,“说句不好听的,他也是个饵。”虽然目前对“城市之光”的下手时间还不能确定,不过,从他的作案习惯来看,他事先一定要对任川法官的背景资料和行踪调查得一清二楚。“城市之光”肯定已经预测到警方会对任川进行保护。尽管己方在明,对手在暗,但是,他既然已经公开了自己的意图,就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如果围绕任川展开调查,也许就会留下蛛丝马迹。正说着话,杨学武的手机突然响起了。他拿起电话说了几句之后,站了起来。“不用去找任川了。”杨学武指指门外,“他已经来了。”推开五楼会议室的门,方木暗自吃了一惊。几乎所有专案组的成员都来了,大家或坐在椅子上,或靠桌而立。长条会议桌的另一侧,孤零零的坐着一个人,正是任川法官。分局长见方木和杨学武进来,挥挥手,示意把门关好。走廊里的嘈杂声被隔绝在门外,会议室里一下子静的出奇。不知为什么,大家都选择和任川相对的位置,并且一言不发。从那些或疑惑,或厌恶的眼神中,方木已经猜出个中端倪,没有人愿意和这样的一个人坐在一起。身处这样的气氛中,任川显得坐立不安。看得出,这是一个很注重个人形象的家伙。纹丝不乱的偏分发型,质地考究的深色西装,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只不过,他的神情和这身标准的公务员打扮不符,目光慌乱,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大家都不说话,知识默默地看着这个已经被“城市之光”和C市市民宣判了死刑的人。的确,就连方木也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任川的所作所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劝慰和开解都是毫无意义的,相信不止一个人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人,着实该死。在这样的注视下,任川更加局促。他不停地在专案组成员的脸上来回晙视着,每次目光接触后,都忙不迭地低下头。分局长也觉的尴尬,清清嗓子之后,指着他说了一句:“这位是任川法官。”大家还来不及作出回应,任川就像被火燎了似的跳起来,一躬到底,额头几乎都碰到了桌面。“给大家添麻烦了。”有人窃笑起来,气氛也稍稍缓和。分局长颇沉得住气,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根烟,开口问道:“为什么来找我们?”任川掏出一包纸巾,擦擦额头上不停向下滚落的汗珠,略定定神,结结巴巴地说起来。齐媛案宣判以来,任川就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判决书千夫所指,媒体连篇累牍地报道。这些都给他的生活和工作带来很大的影响。宣判当天,他的车窗就被人砸坏了。之后,他的办公电话和手机几乎每天都会接到大量的骚扰及辱骂电话。法院领导曾建议他暂停工作,任川拒绝了。一来,他不想让公众觉得他为了这个判决感到心虚;二来,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公众会慢慢的单位这一事情。当投票帖第一次出现在网络上的时候,任川觉得这是个别网民的哗众取宠,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当各大网站和在线论坛、微博对投票帖开始疯狂转载时,他感到了一丝担忧。尤其是他得知,近九成网民投票选择让他去死的时候,他开始害怕了。投票帖第二次出现后,任川的同事私下告诉他,警方已经对投票帖开始关注,并且第一时间前往“城市之光”发帖的地点展开抓捕。这说明,投票帖绝不是一起恶作剧。而且,任川在网络上对“城市之光”的种种评论和猜测中,已经意识到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前段时间连杀三人的凶手。他彻底慌了神,考虑再三后,决定向警方求助。“现在,大家看看我的眼神……”任川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就像看着一个死人一样。”说罢,他充满希望地看着大家,似乎想听到的“别那么想”、“没那么严重”之类的话。然而,没有人开口,大家依旧默默地盯着他。这意味着,即使在警方眼里,任川也已经是一个至少“死”了一多半的人了。他的笑容随即消失,整个人也微微地抖起来。分局长把烟头摁灭,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我们能帮你什么?”任川打起精神,试探地问道:“我能不能知道你们的侦破进展?”“那不可能。”分局长干脆利落地拒绝。“那……?那个人的基本特征呢?”任川还不死心,“他长得什么样?或者……”有人笑起来,随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如果我们知道他长什么样,早就抓住他了。”任川有些失控了,大声追问道:“如果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保护我?我怎么办?”分局长皱皱眉头:“谁说我们要保护你了?”任川一怔,结巴了半天说道:“我打算申请……警方对我的人身安全进行保护。”“人身保护令?”分局长依旧不动声色,“那只限于离婚类案件——你媳妇是‘城市之光’?”大家轰的一声笑起来。任川的脸一下子红了,越发的语无伦次。“不是……我的意思是……”“行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分局长一挥手,“这事我说了不算,得上级领导研究决定。不过,我个人对你提几点建议,仅供你参考:第一,尽量不要外出,尤其是人多的地方,最好下了班直接回家;第二,如果有身份不明的人敲门,绝对不要看门,别管他是收电费的还是推销保险的;第三,减少外出就餐,用自己的杯子和餐具;第四,最好记一下你家附近的派出所的值班电话,如果有管片民警的手机号就更好了,如果出了意外,110出警没有你想的那么快,还不如直接找派出所;最后……”分局长顿了一下,“祝你好运吧。”任川一直用心听着,听到最后,脸色又是一变。他定定神,舔舔干裂的嘴唇,似乎还有话想说,可是眼见分局长已经垂下眼皮,拿出烟来抽,也只能道谢后起身离开。任川刚走出会议室,就有专案组成员鼓起掌来。“解气,真他妈解气!”分局长嘿嘿的笑了几声招唿大家坐下。“这混账东西,应该有人敲打敲打他。不过,他说的事我们还得重视。”分局长正色道:“”城市之光“已经公开了他的下手目标,这对我们来讲,既是挑衅,也是机会。其实,都不用任川申请,我们也打算对他采取监护措施。”接着,他和几个负责人开始研究对任川进行监护措施的细节。谈了几句,分局长发现大家的情绪不高,不是低头查看手机,就是吸烟发呆,不由得大为光火。“都他妈给我精神点!”分局长敲敲桌子,“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城市之光“得手。人家已经指名道姓告诉你要杀谁了,如果任川死了,咱们还他妈有脸混下去么?”的确,任川该不该死尚在其次,既然已经知道凶手的意图,身为警察,就得把个人好恶放在一边,全力保护任川,同时力求吧凶手缉拿归案。于是,大家都打起精神,商讨对任川的监护措施,会议室里的气氛又热烈起来。方木静静的坐在一旁,留意倾听着每一个人的发言。很快,他意识到,大家都已经习惯把那个人称作——城市之光。习惯这个称唿的不仅是警方。每当C市的市民谈及那个连杀三名“恶人”,为无辜者“伸张正义”的连环杀人凶手时,也是用“城市之光”来称唿他。这个名字的热度越来越高,某网站的贴吧上甚至出现了“城市之光”吧,且访客络绎不绝。在大多数民众的眼里,这个当代的“梁山好汉”、21世纪的“侠客”,似乎真的像一缕强光一般,让这个城市的黑夜来的晚一些。有些警察私下打趣道,干脆别抓这个家伙了,有了它,警方省了多少麻烦。也许,唯一希望这个名字尽快消失的人,只有任川。他约见专案组的两天之后,上级就布置了针对他的准们监护措施。据说,是和平区法院的院长亲自带着他来到公安厅,要求警方提供人身保护。专案组早有准备,很快就拿出一整套监护方案。其中,一组四人暗中跟随任川,监护范围从他的工作地点覆盖至私宅;同时,要求任川随身带着手机,并实行24小时定位。而且,刑技部门在仁川的手机上设置了快捷键,直拨一条专用线路,按键即可接通,并派专人值守。方木也被编入其中一个小组,第一次执勤的时间段是白班,从早八点至晚六点,也就是任川到达法院至下班到家的这一期间。当天,天色阴沉,气温骤降。方木被手机闹铃叫醒时,看看窗外依旧漆黑一片的天空,还以为是手机出了问题。反复确定了时间之后,方木这才意识到,已经要入冬了。房间里很冷,方木哆哆嗦嗦的披衣下床,看到餐桌上放着盖好的碗盘。掀开一看,白粥和煎蛋还冒着热气。廖亚凡的鞋子却不在门旁,也许已经上班去了。方木的脸上露出笑容,心底却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