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几乎整整一晚没睡。他把这段日子收集起来的情报汇总在一起,并写了一份详细的报告。虽然现在全市的各个出口高度戒备,暂时不用担心金永裕和彭忠才逃往外地,但是时间一久,难免会有疏漏。因此,必须尽快针对梁四海展开侦查活动,只要集中精力,不愁找不到突破口。第二天一早,方木就赶到了市局。推开局长办公室的门,边平正在和局长说着什么。方木无心搭讪,冲边平点点头后,就把背包放在办公桌上,伸手去掏材料,“局长,我有事向你汇报……”他没有注意到,边平和局长都是一脸阴霾。“老邢的案子和一个跨境拐卖儿童的组织有关,这个组织……”“方木。”边平突然开口了,他盯着方木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老邢死了。”方木全身一震,手上的动作也停住了。几秒钟后,他低着头把文件一份份拿出来,摆在桌面上。“这个组织的幕后老板是一个叫梁四海的人,他注册了一家货运公司,地址就在……”“方木,老邢死了。”边平脸上的肌肉颤抖着,也在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方木没有抬头看他,手里摆弄着文件,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声调却越来越高,似乎想盖过边平的声音。“地址就在珠江路184号,捷发货运公司……”“方木,别这样。”边平按住方木的手,“你别这样。”方木一把甩开边平的手,几乎是在叫喊:“梁四海从境内诱拐未成年少女,然后……”是不是盖过你的声音,是不是假装没听到,你所说的一切,就不曾发生过?“够了!”局长霍地站起身来,“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考虑一下老邢的后事吧。”方木安静了,怔怔地看着局长,又看看边平,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别开玩笑……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的目光在边平和局长脸上来回扫着,充满祈求,似乎期待对方在下一秒展开笑颜,拍拍自己的肩膀说:“傻小子,闹着玩的,看给你吓的。”终于,他的目光彻底黯淡下来,垂着头,茫然无措地摆弄着桌上的文件,嘴里仿佛自言自语般念叨着:“怎么可能……他还等着我……就快要有结果了……”突然,方木抬起头,求证般看着边平,颤颤巍巍地问道:“对吧?”边平扭过头去,不忍再与他目光相接。“这件事到此为止吧。”局长把散落一桌的文件叠起来,“老邢死了,一切都结束了。再查下去已经毫无意义。我已经死了三个手下,我输不起了——你你你没事吧?”最后一句话是对方木说的,因为局长看到他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整个人也摇晃起来。话音未落,方木一头栽倒在地上。今日凌晨,D市看守所发生一起恶性案件。五名在押人员因口角引发互殴,最终导致一人死亡,两人轻伤。死者是原C市公安局副局长邢至森。据称,几名在押人员目睹了斗殴的整个过程。根据他们的说法,邢至森因同监房的死刑犯康某睡觉时磨牙而对其恶语相向,最后演变为肢体冲突。另三名在押人员上前拉架,却被邢至森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伤。在一片混战中,邢至森被康某刺伤倒地,监管人员平息事态后,迅速将邢至森送往医院抢救,但他最终因颈动脉被刺破,大出血导致失血性休克而死亡。置邢至森于死地的是一把磨尖了握柄的牙刷。康某对自己刺死邢至森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问及动机,康某只回答了四个字:“一时冲动。”因本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充分,警方已将案件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至于城湾宾馆杀人案,因犯罪嫌疑人邢至森已经死亡,案件撤销。经死者家属同意后,邢至森的遗体在案发两天后被送往龙峰殡仪馆火化。出殡当天场面冷清,前来吊唁者寥寥无几。除了边平和特意从沈阳赶来的韩卫明一直陪伴在杨敏身边之外,其他吊唁者都是鞠几个躬,说几句话后就匆匆离去。如果不是肖望在吊唁后主动留了下来,恐怕杨敏心中的悲痛又要增加几分。由于邢至森死前的身份仍然是犯罪嫌疑人,因此,有关部门拒绝了邢至森的遗体着警服的要求。邢至森只能穿着一套西装,静静地躺在水晶棺里。杨敏不甘心,始终手捧着一套警服,即使老邢不能穿着制服走,也要把它和老邢一起焚化。遗体告别仪式快要结束的时候,局长来了。他站在合作多年的老搭档面前,郑重其事地鞠了三个躬。随后,局长走到杨敏面前,一言不发地握了握她的手,转身快步离去。杨敏再张开手心时,眼泪刷地流下来。手里是老邢被捕时交出去的警官证。从遗体告别仪式开始,边平就一直向外张望着,然而,那个最应该出现的人却始终没来。偶尔转过头去,他会看见杨敏和韩卫明同样疑惑的目光。终于,边平忍不住了,把肖望拉到一边问道:“你看见方木了吗?”“没有。”肖望无奈地咧咧嘴,“我已经好几天都联系不上他了。”边平皱皱眉头。自从那天昏倒在局长办公室后,方木就不见了踪影,手机也始终处于关机状态。他的悲痛和愤怒可以理解,但是今天是送老邢最后一程,无论如何,方木也该出现。租用告别厅的时间已经到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也来催促了好几次,杨敏却迟迟不肯点头,不为别的,只想在老邢化作一捧青灰之前能多看他一眼。然而,告别的时刻总是要来临。早已不耐烦的工作人员把老邢的遗体移到推车上,准备送往火化间。杨敏急忙把警服和警官证摆在老邢的胸前。刚想最后拉拉他的手,车子就推开了。杨敏突然意识到,这次是真的永别。那个高高大大,不爱笑,说话总皱着眉头的男人,再也看不到了。恐慌、绝望、不舍、内疚、痛惜……种种情绪瞬间一起袭上杨敏的心头,又爆裂开来,把每一丝清清楚楚的痛感传递到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这发自心底的剧痛让她试图去抓住老邢的手刚刚伸出去,眼前就一片漆黑。杨敏一头向前栽倒。在边平等人的惊呼声中,一个身影迅速闪过。紧接着,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杨敏,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抓住了那辆推车。边平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的人,真的是方木吗?他从未想过,一个人会在两天时间内消瘦得这么厉害,他也从未想过,一个和善,甚至有些腼腆的年轻人,浑身会散发出如此暴戾的气息。方木一言不发,只是用眼神示意边平和肖望扶住已经昏死过去的杨敏。然后,他转过身来,定定地盯着推车上的老邢。那个坐在师大保卫处里,用疲惫却锐利的眼神盯着自己的老邢。那个和自己站在午夜的天台上,俯视脚下这个城市的老邢。那个倚着一车棉被,掏出钱来硬要自己带给廖亚凡的老邢。那个戴着手铐,一脸伤痕却依旧对自己微笑着要烟的老邢。我要为你做一件事,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边平和肖望把杨敏扶出告别厅,韩卫明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忽然,身后传来铁车推动的声音。边平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刚才还站在推车旁边的方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第二十三章 真相鼎元大酒店的VIP包房里灯火通明,偌大的空间里陈设极少,除了一张餐台外,就是房间北侧的一个小小的舞台。几个年轻女子在狂野迷乱的音乐中夸张地扭动着身体,隐私部位在少得可怜的布片下若隐若现。这香艳刺激的场景却丝毫也引不起餐台旁边的人的兴趣,他们用刻板得近乎可笑的态度默默注视着台上扭动的女子。不时有人假借喝酒或者点烟。偷偷窥视坐在主宾席上的梁四海。梁四海用十分放松,甚至是墉懒的姿势坐着,眼睛盯着那些女子,却清清楚楚地知道周围的人都在观察自己。他了解他们的疑惑。前段日子的数桩意外让自己元气大伤,的确不是该庆贺的时候。只是自己的儿子坚称要在一个正式的场合宣布上位,而且,[Zm 贼吧电子书]梁四海也希望能有个合适的机会聚一聚,提升一下士气。更何况,那个带来所有麻烦的老警察,已经被彻底摆平了。这时,门开了,一个高大壮实的年轻人挽着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大步走进来,一边走,一边志得意满地向众人挥手示意。餐台旁边的人纷纷起身招呼,唯有梁四海坐着一动不动。他从心底里反感儿子这种张扬的做法,并将其归咎于儿子身边那个女人。找个什么女人不好,非找个女明星。这套排场,估计也是跟她学来的。不过他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而且,也正是他策划了在看守所里干掉那个老警察,于情于理,梁四海都必须捧他上位。梁四海欠欠身子,招呼大家落座,然后挥挥手,示意停止音乐,让舞女出去。大厅里恢复了安静,几双眼睛都盯在梁四海的脸上。梁四海垂下眼皮,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笑笑。“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不说,大家心里也清楚。”梁四海顿了一下。“我们遇到了一点麻烦,损失了几个人。”大厅里鸦雀无声。梁四海稍稍坐正,继续说道:“不过不要紧。这点事,还不足以扳倒我们。大家该干活还得干活,该发财还要发财。不过,老金和老彭暂时得去外地躲躲。他们的位置,必须得有人接替。”梁四海抬起头,左右看看,确信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之后,指指已经跃跃欲试的年轻人。“给大家介绍个新人,也是我儿子。”他略略提高了声音,“梁泽昊。”梁泽昊活了快三十年,今天也许是他最光荣的时刻。且不说周围的人都点头哈腰地叫他大哥,就连一向瞧不上自己的父亲也频频投来期许的目光。从今天起,天下就是我的了。我再也不是那个让人表面敬畏,背地里取笑的废物公子哥儿,我将成为这个城市里的带头大哥,将来,我还要成为全省,不,全国的大哥!梁泽昊的脑子里全都是这些关于未来的宏伟蓝图,加之别人的刻意奉承,整个人几乎要飘起来。频频举杯中,梁泽昊很快就醉眼朦胧。但是,这丝毫不妨碍他留意到那个领舞女孩的暖昧眼神。尽管裴岚就在身边,音乐一停,梁泽昊还是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掏出一叠百元大钞塞进女孩的胸衣里。女孩咯咯地笑着,报以妩媚的眼神。梁泽昊低声说:“休息室。”女孩心领神会,又朝梁泽昊抛了个飞眼,转身轻盈地离去。梁泽昊回到桌前,又喝了两杯酒,忽然瞥见裴岚幽怨的眼神。他佯装不见,无奈对方却始终盯着自己,只得做出些回应。“怎么了?”梁泽昊把手放在裴岚的腿上,“心情不好?”裴岚把他的手拿开,低声说道:“泽昊,平时你胡来我不管,今天你多少得给我留点面子。”“我又怎么了?”梁泽昊一脸委屈,“你别小肚鸡肠的,像个大嫂的样子行不行?”裴岚气得扭过头去,梁泽昊也不再理她,招呼大家继续喝酒。酒过三巡,梁泽昊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胃里的东西也不停地上涌。他惦记着休息室里的“美餐”,心想得先精神一下,否则一会儿在床上力不从心,岂不大煞风景。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强忍住不停翻涌上来的酒意,对大家示意要去方便一下。为了不至于第一天当大哥就丢了面子,他没有用包房里的卫生间,也拒绝了手下的跟随,一个人出了包房。梁泽昊踉踉跄跄地晃到卫生间,推开门,一头扑倒在马桶边,大呕起来。胃里的鼓胀感减轻了一些,却眩晕得更加厉害。他不得不半跪在地上,闭着眼睛,大口地喘着粗气。梁泽昊没有意识到,刚刚被他推开的门,此刻正慢慢合拢。一个身影从门后缓缓浮现出来。方木头戴棒球帽,大半张脸都被隐藏在阴影中,但突突跳动的脸部肌肉仍然清晰可见。他盯着瘫软在马桶旁的梁泽昊,一边缓步上前,一边徐徐展开手里的钢丝。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咔嚓”一声,尽管轻微,方木还是立刻分辨出那是扳动手枪击锤的声音。他回过头去,看见一支九二式手枪直直地指向自己的额头。方木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握着这支枪的,是肖望。方木死死地盯着肖望,感到全身上下都被冻结了。颅腔似乎完全被掏空,只剩下几个字在里面疯狂地撞来撞去。是你?为什么会是你?肖望把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同时摆摆手里的枪,示意方木跟自己出来。方木已经彻底失去思考的能力,只能跟着他一步步走出门外。肖望倒退着来到走廊里,反手打开卫生间对面的一间包房,示意方木进去。在这十几秒钟内,他手里的枪须臾也没离开方木的额头。方木也一直盯着肖望,目光却茫然、空洞。他的双手还紧紧地攥着那条钢丝,似乎那是唯一可以确信的东西。肖望坐在他对面,眉头紧锁。“把它丢掉!”这句话似乎叫醒了方木,他的眼神活泛了一些。低头瞧瞧手里的钢丝,又抬头看看面前的枪口,方木把钢丝扔在桌子上,忽然笑了笑:“你是不是该对我说点什么?”肖望没做声,上下打量着方木。方木知道他的想法,伸手从衣袋里掏出手机,拔下电池,又把外套甩在桌上。“我没带任何录音设备。”方木冷冷地说,“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肖望的脸色稍有缓和。他合上枪机,把手枪插回枪套,想了想,又起身关上门,熄掉电灯。包房里陷人彻底的黑暗。两个人坐在餐桌的两侧,倾听着对方的呼吸和心跳,既无从揣摩,也无法信任。良久,方木打破了沉默:“多久了?”“一直是。”“这么说,从丁树成去卧底的时候,你就已经是梁四海的人了?”“对。”也许是因为隐藏在黑暗中,肖望的回答很干脆,“他自以为做得很巧妙,可是丁树成一出现,我就知道他是卧底,连他和邢至森通信的方式我都了如指掌。”“你怎么会知道?”“因为我就曾经做过卧底!”肖望的声音陡然升高,“这也是我痛恨邢至森的原因!”即使在黑暗中,方木仍然能感受到肖望身上散发出的仇恨气息,宛若一条缠绕在他身上的巨蛇,随时打算吞噬周围的一切。“你别以为邢至森是什么好人。”肖望已经完全不打算再掩饰自己的情绪,“为了他的目的,他可以牺牲别人,甚至是同僚的生命——郑霖他们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郑霖他们不是为了老邢而死,而是为了救那几个孩子!”“那就只能算他们找死。”肖望哼了一声,“我也没想到他们会出现在钢厂。”方木一怔,紧接着,就感到全身都紧绷起来。“有人捡到那个漂流瓶了,对吗?”“嗯。当天一早,就有个溶洞的清洁工给我打电话。”肖望轻轻地笑了一声,“我立刻就想到是你了。”“是你通知梁四海来追杀我们的?”“不是你们,而是那四个女孩。”肖望坐正了身子,“我不想杀你。否则我也不会在百鑫浴宫把你救出来。”“嗯?”方木扬起眉毛,“那天拉开护栏,又把他们吓走的,是你?”“对。”“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很简单,手机定位。你当时都去了哪里,我全都知道。”肖望的语气稍稍平缓,“方木,我曾经对你说过,你是个人才。我也曾想拉你入伙,好好地做一番大事。既然是人才,就要体现出你的价值。什么正义,什么忠诚,都只是忽悠你去慷慨赴死的托词。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已经置身其中,这个社会很现实,它的游戏规则就根本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你想生存下去,并且想活得好,就得遵守这个规则,否则……”“否则就杀了我?”“不,那会有很多麻烦。我们可以让你消失得无影无踪,成为永远的失踪人口。”肖望的声音渐渐阴冷,“比如,把你熔在一块钢锭里,再沉入海底。”方木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模糊不清的轮廓,忽然开口说道:“胡英博在城湾宾馆里杀死的那个女人,就是这么处理的吧?”肖望轻轻地笑了笑,“你很聪明。这是最彻底的处理方法——连DNA都验不出来。”“她是谁?”“你不会想知道的,真的,相信我。”肖望站起身来,“事已至此,你我已经不可能再成为朋友了。该死的,不该死的,现在都死了。你心里也清楚,没有证据,你拿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回公安厅,老老实实地做个文职吧。我也是警察,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在我的掌控中,如果你再找麻烦,我会亲手千掉你。”说罢,肖望就拉开房门,走了。在黑暗中。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方木一动不动地坐着,静静地感受那有质感的黑暗,将自己层层包裹。输了。嗯。一败涂地。梁泽昊是否还在对面的卫生间里,方木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想躲在这黑暗中,一分一秒也好,一生一世也好。除了黑暗,这世界上还有别的吗?可是,门忽然开了。走廊里的灯光倾泻在方木的身上,像一把利剑一般劈开那厚厚的、黑色的茧。方木下意识地向门口望去,在炫目的灯光映衬下,只看到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子的身影。对方显然没有意识到这黑暗的包房里居然还有人,惊吓之余,刚要抽身离去,却愣在了门口,“是你?”不等方木做出反应,她不由分说地拉起他,向外跑去。穿过走廊,冲进电梯。直到电梯门缓缓合拢,方木才认出这女子是裴岚。很明显,她刚刚哭过,而且喝了很多酒。尽管今晚已经遭遇了很多意外,裴岚的举动还是让方木感到迷惑。“你这是……干什么?”裴岚没有回答。她背对着方木,专心致志地看着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死死地攥住方木的手腕不松开。电梯门一开,她就拉着方木冲进走廊,快步走到一间客房门前,开门,拽方木进门,然后把方木推靠在门上。房门被方木撞得砰的一声,锁死了。紧接着,裴岚的身体如同蛇一般缠绕上来。方木感到裴岚的嘴唇雨点般落在自己的脸颊、脖子和耳朵上,呛人的酒气和丝丝发香不停地钻入鼻孔。对于连遭打击的方木而言,这突如其来的柔软与温暖,犹如让人暂时忘却一切的幻境。他情不自禁地搂住了裴岚的腰。纠缠了几秒钟后,方木感觉一双手正伸向自己的腰间,试图拽开他的皮带。方木一下子清醒过来,用力推开了裴岚。裴岚被推到几米开外。她的头发散乱,脸色潮红,双眼中流露出的不是情欲,而是深深的绝望。“你要我吗?我给你……”裴岚伸手去解扣子,黑色的衬衫很快就敞开了大半,雪白的肌肤显得更加炫目。方木闭上眼睛,转身开门。“别走……”裴岚抢上一步,伸手去拽方木。刚碰到他的衣角,整个人就瘫软下去。方木急忙拉她起来,裴岚却像被抽掉筋骨一般,全身无力。方木无奈,只得把她抱到床上。裴岚紧闭双眼,呼吸急促,浑身的毛孔像开了闸的水库一样,不停地冒出汗来。方木起身要去卫生间拿毛巾,却被她一把拉住手腕。“不要走……”她喃喃地说道,“别把我丢在这里……别走……”方木无奈,只能任由她拉着自己,默默地看着她喘息、流泪。良久,裴岚的呼吸平复了下来,接着,她长出一口气,慢慢地坐起身子,曲起腿,把头顶在膝盖上。“好些了?”方木低声问道。“嗯。”裴岚的脸色由潮红变得惨白,长发粘在汗湿的脸颊上,看起来虚弱无比。她艰难地挪到床边,又解开了衬衫上余下的两个扣子。方木皱皱眉头,转身走到沙发旁坐下。“你别怕。”也许是注意到方木的尴尬,裴岚疲惫地笑笑,“我不会再冒犯你了——衣服被汗水湿透了,穿着难受。”说着话,她又脱掉了牛仔裤,只穿着内衣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水,咕嘟嘟地喝起来。“你病了?”方木看着她白皙的身体上依旧亮晶晶的汗水,开口问道。裴岚苦笑了一下,“不是病了,梁泽昊给我下了药,想再找个女人玩三人行。我不干,就跑出来了,没想到会遇见你——刚才把你吓坏了吧?”方木默默地注视着她。裴岚的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转过身子,毫不掩饰地展示自己的身体。其实,她从心底是希望这个警察有所动作的。方木的视线从上到下,最后停在裴岚的小腹左侧,那里纹着一朵花。裴岚捕捉到他的目光,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腹,神情却黯淡下来。“欧洲浦菊,象征友情。”裴岚轻轻地抚摸着那朵淡紫色的花,“在电影学院读书的时候,我和小美是最要好的朋友。大二那年,我们俩一起去文了身,在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花。我们发誓,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可是,后来……”“等等!”裴岚吓了一跳,她抬起头,吃惊地发现方木双目圆睁,整个人似乎要扑上来。“你刚才说什么?”方木真的冲了过来,一把抓住裴岚的胳膊,“汤小美的小腹上也文了一朵花?”裴岚不知所措地点点头。“淡紫色的?”“对。”裴岚反问道,“怎么了?”方木没有回答她,慢慢摇着头,倒退几步,颓然跌坐在床边。老邢在接受测谎的时候,曾提及被胡英博杀死的女人小腹上文了一朵花。那个女人是汤小美。肖望说得没错,这的确是方木不想知道的事实:他在抓住汤小美的同时,就把她推上了死路。不明就里的裴岚小心翼翼地看着方木的脸色,“那件事之后,你见过小美么?不知道她被判了几年,关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方木摇摇头,“你看不到她了。”梁四海敢这么做,说明肖望在侦办此案的时候,压根就没有履行任何立案程序,更不用说批捕、起诉和审判了。从时间上来看,汤小美被抓当晚就被送往C市了,同行的也许还有她的男友孙伟。然后——正如肖望所说——就成为永远的失踪人口。裴岚有些莫名其妙,想了想,开口问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小美不是在监狱里吗?”“她没那么幸运。”方木决定告诉裴岚实情,“汤小美被梁泽昊的人杀了,死后被浇铸在钢锭里,沉入大海。”裴岚“啊”了一声,随即抬手捂住了嘴,双眼中尽是惊惧和难以置信,身体也颤抖起来。足有半分钟后,她才喃喃说道:“我……我没让他这么干……他怎么可以……”“他杀汤小美不是为了你。”方木咬咬牙,“而是为了陷害别人。”他转向裴岚,语气更加冷酷无情:“你现在知道,你是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了吧?”这句话击垮了裴岚,她瘫倒在地毯上,双手捂脸,无声地痛哭起来。方木静静地看着裴岚不住抽动的肩膀,不知道该为自己感到愤怒,还是该为她感到悲伤。整整一夜,方木和裴岚就待在房间里,彼此没有交谈。一个默默地吸烟,一个哭泣着睡着,又哭泣着醒来。天快亮的时候,裴岚终于暂时恢复平静,摇晃着走进浴室,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哗哗的水声。方木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凝望着即将从睡梦中醒来的城市。这其实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月亮西落,星光暗淡。应该升起的太阳,却迟迟不来。方木向东方望去,那里是更加密集的一片楼群,冷漠地耸立着。它们遮挡住地平线,即使太阳升起,也要挣扎一番,才能从那些棱角后面露出温暖灿烂的本相。它们如此高大沉默,若无零星的灯光点缀,几乎会让人以为是又一座龙尾山。只是不知道,在那下面是不是也有一条暗流汹涌的河。方木突然意识到,自己始终没有走出那条暗河。时时被它包裹,时时被它吞没。浴室里的水声渐渐稀落下来,最后完全停止了。过了一会儿,裴岚围着浴巾走出卫生间。她看看站在窗边的方木,缓步走过去。“给我一支烟。”因为哭了一整夜的缘故,裴岚的声音低沉嘶哑。方木抽出一支烟递给她,又帮她点燃。裴岚站在方木身边,凝望着脚下的城市,默默地吸着烟。烟头的明暗之间,被湿漉漉的长发遮挡的脸庞若隐若现。一根烟吸完,裴岚低声问道:“你说,人死了之后,会不会有灵魂?”“我不知道。”方木也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然后看着淡蓝色的烟雾在眼前袅袅上升,“但是我希望有。”裴岚咧嘴笑了一下,“我也是。”她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抚摸着玻璃窗上自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