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多想,他拽起丁树成的尸体,连滚带爬地向那里奔去。窗帘已经被拽掉,窗户里加装的铁制护栏也已经被拽得变了形,却仍未脱落,可见初装时有多么坚固。护栏上有一个铁钩,上面还连着一段已经断掉的绳子。方木抬头向窗外望去,刚好看见一辆闪着尾灯的车拐过街角。看来是有人开着车,从方木割开的那个洞里把铁钩钩在护栏上,然后拽开了它。至于这个人是谁,他的动机和目的如何,方木已经无心去想。他看向已经变形的护栏,虽然还固定在墙面上,但是已经被拉开了一条缝,应该可以容许一个人挤过去。方木心想,必须快点出去,身后的火已已经越烧越近了,而且,一旦被外面守候的人察觉到这个出口,不被烧死也会被打死。他把手伸向女孩,示意她赶快出去。女孩不说话,却拼命地摇头,死死地拽住丁树成的衣角。方木顾不得许多,硬是把女孩的手掰开,抱起她顺着护栏间的缝隙塞了出去。女孩刚一落地就急得直跳,竟想爬回来。方木失去了耐心,做了一个噤声下蹲的手势。也许是方木脸上凶狠的表情吓到了女孩,女孩乖乖地照做了。方木喘了几口粗气,伸手去抱丁树成的尸体,可是,已经精疲力竭的他试了几次,都无法把硬邦邦的尸体搬上窗台。方木想了想,自己先跳到窗台上,挤出护栏后,伸手把丁树成的尸体拽起来,试图把它从护栏中拖出去。那道缝隙对方木来讲要挤出去已经非常勉强,对于已经膨胀的丁树成的尸体来说,更是难上加难。方木费尽全力,也只把丁树成上半身的一小部分拽了出来。眼看火已经烧到了墙角,丁树成的裤子已经开始冒烟了,方木焦急万分,却无法再拽动他分毫。突然,方木的耳边传来“嗖”的一声,紧接着,头顶的瓷砖就被打得粉碎。被发现了!几道手电光交替照射过来,很快就把方木的全身牢牢罩住。随即,几颗子弹“噗噗”地连续打进身边的墙壁里。方木急了,疯了似的猛拽丁树成的手臂,尸体却在护栏里越卡越紧。方木再用力时,却脚下一滑,仰面从窗台上摔了下去。情急之下,方木的手向前一伸,一把拽住了丁树成手里的五四手枪的枪管……那支一直被丁树成死死握在手里的手枪,奇迹般地被方木拽出来了。方木来不及多想,抬手对手电光射来的方向连开两枪。对方的火力一下子弱了下去,方木趁机返回窗前,试图把丁树成的尸体拽出来。可是对方的枪声再次响起,而且比刚才还要猛烈。方木按住女孩的头,几乎要贴在地面上了,只感觉子弹在头顶嗖嗖地飞过。没办法了,只能放弃,否则自己和女孩都会死在这里。方木抬头看看丁树成的尸体,它依旧被卡在护栏里,已经开始燃烧了。原谅我,兄弟。方木咬咬牙,猛地直起上身,连开两枪,然后拽起女孩就弯腰猛跑。刚跑出十几米,对方密集的火力就迫使他们不得不再次卧倒。方木检查了一下枪膛,只有一颗子弹了,无论如何不能再浪费。对方似乎也意识到方木的弹药所剩无几,不再猛烈开火,而是慢慢围拢过来,不时零星地放上几枪。方木拽过女孩,低声说道:“一会儿我开枪的时候,你就往外跑,有多快就跑多快,哪里有灯就往哪里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停下来,懂了吗?”女孩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怔怔地看着方木。没有时间再嘱咐第二遍了,方木拍拍女孩的头,既是安慰,也是鼓励。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准备起身开枪,正在这时,一阵尖利的警笛声在不远处突然响起。那声音单调、刺耳,听在此刻的方木耳朵里,却如一针强心剂一般。后援赶到了!警笛声显然也让对方吃了一惊,他们停止了包围,继而迅速四散而逃。方木趁机拽起女孩向警笛声响起的方向跑去,边跑边鸣枪示警。然而,枪声过后,并没有警察赶过来支援。方木正在疑惑,却看见自己开来的吉普车就停在前方,警灯闪烁,而警笛声正是由此而发。原来,并没有什么后援。方木放慢了脚步,确认周围没有异常后,才拉开车门让女孩上去。同时,他也注意到自己的车后还拴着半截拉断的绳子。方木捏着那段绳子发了一会儿愣,又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信号满格。他的手指在“1”键上停了几秒钟,最后合上手机。他不能报警,也不能再回去抢出丁树成的尸体,他甚至不能把发生的一切对任何人透露。显然,现在不止一人知道他今晚的行动。有人想把他烧死在小楼里。而另外有人开着他的车拽开了护栏,又拉响警笛吓走了那些人。原本就复杂的案情,现在更复杂了。方木跳进驾驶室,发动了汽车,在踩下油门的一瞬间,他远远地望向火光熊熊的小楼,似乎还能看见那具燃烧的躯体。心底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紧紧地咬住下唇,几秒钟后,他强迫自己硬起心肠,迅速消失在夜幕中。第十三章 比枪市局会议室。早会。局长的脸色极差。邢至森的案件已经搞得全局上下焦头烂额,郑霖伪造证据的事情又让警方极为被动。省厅领导已经过问此事,被他以“个别干警工作手段单一,作风粗暴,法制观念淡薄”搪塞过去,加之涉案的三名警察均已被停职,假录像带这件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可是偏偏案件调查毫无进展,如果再找不到证明邢至森所言为实的有力证据,就只能把案件移送给检察院审查起诉。否则,他和市局都要蒙受包庇杀人凶手的责难。重压之下,平日里沉稳果敢的局长也显得心浮气躁,一个调查组成员刚刚嗑嗑巴巴地汇报了几句,就被他挥挥手叫停了。一时间,会议室里的气氛尴尬无比,大家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喘。局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勉强笑笑:“大家再加把劲儿,工作做到家了,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他顿了一下,低声加了一句,“尽人事听天命吧。”说罢,他刚要宣布散会,身旁的秘书凑过来低语了几句。局长点点头,又开口说道:“今天下午统一配发九二式手枪,在局里的都去试试枪。”这个消息总算让大家兴奋了一些,会场里也出现了小小的骚动。局长刚要起身,却发现会议室里有几把椅子是空的。他皱皱眉头,转身问秘书:“有人缺席?”边平急忙说道:“方木没来——今早请假了。”“谁准他假了?”局长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发火的理由,“把他给我叫回来——现在还有比案子更重要的事情吗?”方木坐在儿童医院走廊里的长椅上,快速翻看着一份早报。在社会新闻版里提到了百鑫浴宫“失火”的事情,却只有寥寥百余字。方木逐字读完全文,没有发现“不明尸体”之类的字眼。对这一结果,方木并不感到意外,他已经不止一次领教到对方能量之强大了。至于丁树成的遗体会遭遇怎样的处理,方木不愿去想。走廊另一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方木循声望去,杨敏穿过那些面色优虑的家长和患儿,匆匆地向自己走来。方木刚要站起来,却被杨敏一把按坐在长椅上。“那女孩是谁?”杨敏神色严峻,“你从哪里把她带来的?”“怎么了?”方木眯起眼睛,“体检结果是?”“严重营养不良,多处软组织挫伤——这都不是最严重的。”杨敏打开手里的几页纸,“你看看这个!”方木只看了几眼,脸上的肌肉就僵硬起来,那几页纸也几乎被他捏成了一团。“处女膜陈旧性破裂、急性盆腔炎、外生殖器感染——到底怎么回事?”杨敏目光炯炯,“她最多不超过十四岁!”“你别问了。”方木低声说道,“也别让其他人知道。”杨敏看着方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双眼渐渐盈满泪水。方木知道,她从女孩的境遇想到邢娜了。“不用报警吗?”“不用。”方木摇摇头,“帮我给这孩子开点药吧。”杨敏点点头,“身体上的伤害倒在其次,这孩子现在肯定有严重的心理问题。”“我知道了。”方木叹了口气,“谢谢嫂子。”杨敏擦擦眼睛,起身去药房,刚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方木。”方木抬起头来,只见杨敏已是泪流满面。“无论是谁糟蹋了这孩子,”杨敏的声音因硬咽而变得嘶哑,“绝对、绝对不要放过他!”方木赶回局里时已经是下午两点,早已不耐烦的边平刚要问他的去向,就被他狼狈不堪的样子惊呆了。“你这是……跟别人打架了?”边平看着方木脸上的几处伤口,尤其是被火烧伤的地方,“你到底干吗去了?”“没事没事。”方木不想细说,转身去了局长办公室。局长的火已经发出去了,也无意再批评方木,草草问了几句之后,就让方木走了。出门之后,方木直接去档案室查失踪人口。从昨天到现在,女孩始终一言不发,唯一能引起她兴趣的,只有食物。每次有食物出现在她身边,她总会奇迹般地从昏睡中醒来,狼吞虎咽之后,又爬到床上沉沉入睡。除此之外,她并不和方木说话,甚至连眼神交流都不曾有过。方木无从确定她的身份,只能寄希望于失踪人口登记。然而查遍了三个月内上报的全省失踪人口信息,也没发现与那女孩相符的。是因为没有别的亲属,还是因为亲属压根不知道她的境遇?心事重重的方木走出档案室,刚转入走廊就迎面遇到了肖望,他也被方木的样子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哥们儿?”他惊讶地看着方木,“怎么好像刚从战场上下来似的。”方木笑笑,并不回答。肖望的优点就是,对于别人不想说的事情,绝不多问。他一把揽住方木的肩膀,“走吧,去枪房。”他眉飞色舞地说道,“市局配发了一批九二式手枪,九二式啊。”枪房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同事,有的在兴致勃勃地摆弄着新枪,有的双手各持一支五四式和一支九二式,正仔细对比着。枪房的老秦是个枪迷,正口若悬河地向大家讲解九二式手枪的各项技术参数。省厅来的技术员倒落得个清闲,坐在一旁吸烟喝茶。“……瞄准基线长152毫米,初速350米每秒,弹匣容量15发……”肖望挤进去,伸手就从桌子上拿枪,老秦急忙按住他,笑骂道:“看你小子猴急的,又不是抢媳妇,没轮到你们部门呢,出去出去。”肖望嬉皮笑脸的,手上却没松劲,直到把枪拽到手里。“您继续讲,我就是看看,看看……”方木笑笑,转头问那个正在对比两支枪的同事,“感觉怎么样?”“还可以吧。”他把两支枪都平端到眼前,“九二式不错,不过大概是因为习惯了,还是觉得五四更顺手些。”“呵呵,是啊。”方木顺手接过他手里的五四式,轻轻抚摸那已经磨得露出原色的套筒,“老家伙可靠些。”“这就是你不懂了。”正在摆弄新枪的肖望插嘴道,“还是九二式好。设计合理,科技含量高。”他举枪瞄准,扣动扳机,听到清脆的击锤撞击声后,满意地顺顺嘴,“有了这家伙,咱们的战斗力可就突飞猛进楼。”几个同事也随声附和。方木笑着摇摇头,“决定战斗力的关键还是人,不是武器。”“手里的家伙不行,再好的射手也发挥不出能力。”肖望立刻反驳道。“操作武器的毕竟是人。”方木稍稍提高了声音,“武器性能的发挥程度也取决于人。”“得了吧。”肖望撇撇嘴,“同等级别的射手,武器不同,战斗力肯定高低有别。”“未必。”“不信?”肖望目光炯炯地盯着方木,“要不咱俩比比?”方木苦笑一下,刚要拒绝,周围的同事就哄起来:“比一下,比一下……”“对嘛,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还有更心急的,已经拉住老秦要子弹了。于是,几分钟后,吵吵闹闹的一群人簇拥着方木和肖望到了地下靶场。方木看看面前摆放的一支五四手枪和一只装满子弹的弹匣,感觉有些骑虎难下。“真要比?”“怎么,你怕?”肖望把装满子弹的弹匣插进九二式手枪里,哗啦一声推弹上膛。这句话激起了方木的好胜心,他推推眼镜,拿起了手枪,屏气凝神瞄准。几秒钟后,清脆的枪声在地下靶场依次响起。第一枪,方木九环,肖望九环。第二枪,方木十环,肖望九环。第三枪,方木九环,肖望十环。第四枪,方木十环,肖望八环。八枪打完,方木在总成绩上领先肖望两环。方木手里的五四式手枪已经空仓挂机,他刚要把枪放下,好事的同事们早把另一只装满子弹的弹匣摆在了他的面前。方木看看身旁依旧持枪瞄准的肖望,心想肖望的九二式手枪里还有七发子弹,再打一轮也好。于是,他取下了空弹匣,刚要伸手去拿新弹匣,却听到周围的同事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只见肖望手里的九二式手枪正指着自己的脑袋。老秦最先反应过来,他的脸一沉,伸手去抓肖望手里的枪。“你小子想干吗?射击训练时枪口不能对人,你不知道规矩吗?”肖望一挥胳膊把老秦的手挡开,目光始终停留在方木的脸上,足有五秒钟后,他才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已经没有子弹了,而我还有——这就是优势。”一时间,整个地下靶场鸦雀无声。良久,一个年长的警察才若有所思地说道:“小肖说得有道理,这就是优势。”随即附和声四起。肖望缓缓地放下枪,忽然笑了笑,“旧的必将被新的取代,这是规律。”说罢,他滑稽地做了一个举手投降的姿势,“开个玩笑啊,别介意。”方木看了他一眼,放下枪,转身走出了靶场。傍晚。方木开车回家,一路上,他不停地从倒车镜里观察后面,直到确定没有跟踪者后,才把车停在了一片住宅小区前。他从小区的南门进人,在密集的楼群间曲线行进,最后从西门走出了小区。他又穿过两条街,然后站在了一栋老式住宅楼前,左右张望一番后,他掏出钥匙开锁进门。这是一处五十平方米的房子,一室一厅。一年前,方木的姨妈举家迁往杭州,这处房产就由方木的父母买下,打算将来给方木用作婚房。老两口的意图很显明,想用这套房子促使方木迟早成家。方木对此颇不以为然,也极少过来住,想不到,如今这套房子派上了用场。房间里静悄悄的,方木打开客厅的灯,柔白的光顿时盈满客厅,也让四下的凌乱一览无遗。方木看看餐桌,碗筷胡乱地摆放在上面,里面的食物却被吃得干干净净。他轻手轻脚地把手里的购物放在厨房里,转身去了卧室。不出所料,女孩依旧裹着被子沉沉地睡着,似乎对方木的归来毫无察觉。可是当方木伸手去帮她拽好被子的时候,女孩的身体却骤然蜷缩起来。方木缩回手,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低声说:“一会儿过来吃饭吧。”说完,就起身去了厨房。方木不经常做饭,只会用电饭锅煮米饭,炒个西红柿炒鸡蛋,所以,下班回来的路上还买了点熟食。他把洗好的米放进电饭锅,又把熟食切好,放在笼屉里,接通电源。随后又把西红柿洗净,放在菜板上切成小块。手上忙活着,脑子里也一刻没停。毋庸置疑,女孩现在成了方木的一个沉重负担。然而他别无选择。女孩的身份不明,也就无法找到她的监护人。如果将情况汇报到局里,一来自己无法解释当晚为什么会出现在百鑫浴宫,搞不好会影响到以后的调查。更重要的是,女孩一旦现身,也许会遭到灭口之祸。把她留在这里,肯定不是长久之计,但也只能暂时如此。饭菜的香味渐渐从厨房传出来,方木听到客厅里有动静,一回头,只见女孩低垂着头坐在餐桌前,手里早就拿好了筷子。方木的心一软,微笑着说道:“别急,饭马上就好。”女孩吃饭时快且专注,似乎眼前除了食物以外,再没有值得关注的东西。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方木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米楠时的情景。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想到这些,方木心下一片怅然。回过神来的时候,盘子里的菜已经被女孩消灭了一大半。方木看看手里的大半碗米饭,赶紧夹了点菜。正准备往嘴里扒饭时,却听见女孩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方木抬起头,只见女孩的脸被憋得通红,满嘴的饭菜正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喷射出来。方木急忙起身在她后背拍击几下,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女孩干呕几声,最后“哇”的一下把刚刚吃下的食物都吐在了桌子上。小小的客厅里顿时弥漫起一股酸腐的味道。方木在女孩的手里塞了一杯水,又捏着鼻子把女孩的呕吐物清理干净。手忙脚乱之余,心里不由得怨气丛生。他忍不住回头低喝道:“吃那么急干吗?又没有人跟你抢!”女孩吐得无精打采,握着那杯水,垂着头坐在桌前。听到方木的斥责声,整个人似乎缩了缩。她的身上裹着方木的旧毛衣,看上去越发瘦小。看到她的样子,方木为自己的粗暴感到有些后悔,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闷闷地陪她坐在桌旁。几分钟后,呕吐物的酸腐味道渐渐散去,另一股难闻的味道却不住地钻进方木的鼻孔。他意识到这种味道是从女孩的身上散发出来的。他想了想,起身去了卫生间。卫生间里有一只浴缸,方木粗略地检查了一下,还能用。他放了满满一缸热水,然后把女孩拉进来,挨个指点道:“这是浴液……这是洗发水……毛巾就用这条好了……干净的衣服在这里。你好好地洗个澡。还有……”他掏出一管杨敏拿来的外用膏剂,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洗完澡之后,抹在那里……”他用手大致比划了一下,“……明白了吗?”女孩毫无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浴缸里袅袅升起的热气。方木轻叹口气,转身走出了卫生间。他坐在客厅里吸烟喝茶,不时侧耳听听卫生间里的动静。最初,卫生间里一片寂静。十几分钟后,轻微的撩动水花的声音渐渐响起,似乎在小心翼翼地试探。随后,水声越来越响,听上去她已经放心大胆地泡进浴缸里嬉戏起来。方木笑了笑,心里刚觉得宽慰些,目光却落在杨敏拿来的那些药上,情绪又骤然低落。这个女孩不是第一个受害者,肯定也不是最后一个。不知有多少女孩子从百鑫浴宫被卖到境外。如果不尽快打掉这个团伙,受害者将会越来越多。可是老邢身陷囹圄,丁树成也牺牲了。郑霖他们也曾想查出真相,可惜因为太莽撞而失去了继续调查的机会。方木意识到自己再次陷人了孤军奋战的境地。他苦笑了一下,这样也好,反正自己也习惯了。一个人,自己似乎一直是一个人。身旁的战友换了又换,也许能陪方木走到最后的,只有自己而已。卫生间的门开了,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后,女孩擦着头发走了出来。她穿着方木新买给她的一套运动服,衣服有些大,袖口处高高挽起。曾经肮脏纠结的头发,如今湿漉漉地披散在肩膀上,看上去和普通中学女生没什么区别。也许是注意到方木的目光,女孩白净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眼神也活泼了许多。方木把桌上的药瓶推过去,示意她吃药。女孩顺从地坐下,把一直捏在手里的药膏放在一边。方木注意到药膏的封口已经被打开,铝管的上部也瘪了一块,不禁悄悄地松了口气。吃完药,女孩机械地擦着头发,并不迎合方木的目光。方木想了想,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女孩的动作不停,没有回答方木的话。“你从哪里来?”依旧没有回应。“谁把你带到百鑫浴宫的?”女孩的身子突然抖了一下,呼吸也骤然加剧,目光却重新变得迷茫,似乎无法聚焦一样。方木轻叹一声,起身去卫生间的浴柜里拿出吹风机,又把女孩叫过来,女孩站在镜子前的时候显得很紧张,抬头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后,就马上低下头来。方木拢起女孩的头发,打开热风徐徐吹着,女孩的身体却在顷刻间变得僵硬,脖子后面立刻暴起一层鸡皮疙瘩。她的心里还刻着深深的恐惧,对任何身体接触都有着本能的抗拒。方木想起杨敏曾告诉他,在对女孩进行妇科检查的时候,女孩突然开始反抗,三个医生几乎都按不住她,那近乎绝望的嘶声高喊,让人心惊不已。也许对于此刻的女孩而言,被一个陌生男子从身后拢住头发,与其说是善意的关照,不如说是令人极度不安的折磨。那遍布全身的战栗,甚至顺着头发清晰地传送到方木的手里。方木下意识地松开手,几乎是同时,女孩快步跑开,紧接着,就听见卧室的门被“咔嚓”一声锁死了。入夜后,方木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辗转反侧。倒不是因为身下的旧沙发硬得难受,而是因为对接下来的行动感到茫然。丁树成的牺牲让这条唯一的线索被彻底切断了。今后的调查对象是谁,该从哪里入手统统未知,而留给老邢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城湾宾馆那条线也许尚有一些突破口,但对手对警方的调查行动已经高度警觉,从景旭和金永裕身上拿到直接证据几乎不可能。而案发至今已经多日,找到那女人尸体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方木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替老邢翻案俨然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而就此放弃却实在让人不甘心,尤其是目睹了邢娜的惨状之后,即使不是为了给老邢脱罪,也不能让那群禽兽逍遥法外。朦胧中,方木的意识渐渐模糊。这半睡半醒的状态持续了几小时,也许只有几分钟,眼前突然闪现的一点光亮却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他警觉地半坐起来,发现客厅里的冰箱已经被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冰箱前,正在吧卿吧卿地吃东西。晚饭时她虽然吃了不少东西,可是都吐出去了,这会儿应该觉得饿了。方木披衣下床,想给这孩子煮两个鸡蛋,同时也觉得奇怪,因为冰箱里并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她在吃什么呢?走到冰箱前,方木才看到女孩捧着一个大塑料盒子,正把里面的绿色果子往嘴里塞。方木想起那是肖望带来的S市特产——软枣,自己一直放在冰箱里,都忘记吃了。他皱皱眉头,空腹吃这种东西,肯定会闹肚子的。方木试图从女孩子手里拿开盒子,女孩却紧抓不放,往嘴里塞的动作也骤然加快。方木无奈地笑笑,从冰箱里拿出两枚鸡蛋,转身向厨房走去。刚迈出几步,心里却一动,他想了想,转身蹲在女孩面前。“好吃吗?”女孩神态专注地吃着软枣,并不理睬方木。方木默默地看着她去蒂吐籽的熟练动作,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以前吃过这个?”女孩还是不说话然而方木已经肯定了自己的推测——女孩肯定曾在软枣的产地停留过。他忽然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寻找答案了。第十四章 陆家村这一年多来,赵大姐老了很多。方木看着她笑吟吟地把女孩从车上拉下来,虽然满面慈祥,却遮盖不住日益增加的皱纹。让方木感到吃惊的是,女孩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激烈反应,只是在赵大姐轻抚她的后背时有些颤抖。很快,她就顺从地牵着赵大姐的手,去厨房拿吃的了。周老师死后不久,天使堂就整体迁到了这家位于远郊的福利院里。赵大姐成为这里的一名护工,继续照看着天使堂的孤儿们。在这段时间里,有些孤儿被领养,有的被分到外地的福利院,天使堂的规模已经大不如前。然而即使如此,赵大姐依然给方木一种疲惫不堪的感觉。每次看见她,都似乎比上一次要苍老许多。方木把带来的米面和油拎进厨房,洗手的时候,透过玻璃窗看到女孩安安静静地坐在长条餐桌旁咬着包子,不时瞧瞧身边追逐打闹的孩子们,脸上的神情似乎生动了一些。赵大姐走出来,递给方木一条旧毛巾,示意他擦擦脖子上的汗珠。“陆璐好像不太爱说话。”“陆璐?谁是陆璐啊?”“你带来的女孩啊。”赵大姐吃惊地睁大眼睛,“你不会不知道她的名字吧?”“啊?”方木比赵大姐更惊讶,“她跟你说话了?”“是啊。我刚才问她叫什么名字,开始不说,后来含含混混吐出两个字,好像是陆璐。”“好嘛,我跟她相处几天了,一个字都不跟我说。这才认识你几分钟,名字都告诉你了。”方木悻悻地说,“早知道就直接领到你这儿了。”赵大姐有些得意:“跟孩子打交道,你肯定不如我。”“那我就彻底放心了。”方木告诉赵大姐,他打算外出几天,陆璐就暂时由她照顾。赵大姐爽快地答应了。不过,方木另外提出的要求却让她有些疑惑:不要让陆璐外出,最好别让任何人看到她。“这孩子到底从哪儿来的?”赵大姐不会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别问了。”方木看着赵大姐的眼睛,“你相信我的为人吗?”“那还用说。”赵大姐毫不犹豫地点头,“你放心吧,这孩子就交给我了。”从福利院出来,方木打电话去局里请了一个星期的假,随即就去了火车站,买了一张去S市的火车票。软枣是S市山区的特产,从陆璐对它的熟悉程度来看,她要么是S市周边地区的居民,要么曾经在那里停留过,也许,那里会有一些有价值的线索。火车上人不多,大都靠在坐椅上闭目养神。方木对面坐着一个肤色黝黑的小伙子,一直在埋头摆弄手机。火车开动后,方木一直入神地看着窗外。初冬时节,阴霾的天气笼罩着醒来不久的城市。太阳被遮挡在厚厚的云层之外,也许一场大雪即将到来。方木倒更希望是一场大雨把这城市里的污垢涤荡一清。火车开出城市,在田野间飞驰,视野开阔了许多,天色也似乎晴朗了一些。方木觉得有些饿,便从包里拿出一包炸鸡翅和汉堡慢慢吃起来。食物的香味让对面的小伙子抬起头来,他看看方木手里的塑料袋吞了一下口水。方木友善地笑笑。小伙子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声说:“肯德基,我吃过。”(文-人-书-屋-W-R-S-H-U)方木这才注意起这个小伙子,他看上去二十出头,皮肤黝黑粗糙,双手粗短,指甲剪得马马虎虎,有些地方还有藏着黑垢,头发粗硬,染成俗气的黄色,其中的几绺又染成红色。整个人显得单纯热情,却又粗鲁无知。显然,这是一个进城游玩的农村青年。可是让方木感到奇怪的是,小伙子的衣着打扮与他的身份不符,且不说名牌的运动服和球鞋,一直摆弄的手机也是诺基亚的最新款式。小伙子注意到了方木的目光,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方木意识到自己已经让小伙子不舒服了,心下有些歉然,也怪自己职业病发作。这大概只是一个偷拿了家里钱的小孩,何必大惊小怪。方木低下头继续吃东西,刚吃几口,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方木急忙把手里的食物塞进嘴里,掏出手机一看,原来是肖望发来的短信。“怎么没来上班?不会是还在生我的气吧?”方木笑笑,回复道:“我哪会那么小气,感冒了,在家休息几天。”肖望很快就回了短信:“没事吧?我去看看你。”方木急忙回复:“不用,有事打电话就好。”抬起头,方木发现小伙子一直在盯着自己的手机看,觉得有些奇怪,就晃晃手机,“怎么了?”小伙子一笑,指指自己的手机,又指指方木的,“咱俩的手机是一个牌子的。”方木觉得有些好笑,“嗯。不过你的比我的要贵多了。”“那是。”小伙子有些得意了,“我让他们给我拿一个最贵的日本货。”“诺基亚不是日本的品牌。”方木忍不住纠正道,“是芬兰的。”“哦?”小伙子似乎很疑惑,“日本的东西不是最好的吗?”“可能吧。不过诺基亚是芬兰产的。”“管他是什么兰,反正最贵就行。”小伙子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又兴致勃勃地摆弄起手机来,不时发出轻轻的笑声。这时,火车上卖食品的小车推过来,小伙子叫住售货员,买了几罐啤酒和一大堆猪蹄烧鸡什么的,摆了满满一桌子,还盛情邀请方木对饮。方木婉言谢绝了,小伙子也不再坚持,一个人大快朵颐。也许是因为食物不新鲜,小伙子吃了没一会儿就眉头紧皱,接着就连放几个响屁,惹得周围的旅客纷纷整眉掩鼻。小伙子躁得满脸通红,在身上翻了又翻却一无所获,只能捂着肚子坐在椅子上连连哎哟。方木看不下去,掏出一包面巾纸递给他,小伙子感激地说声谢谢,一溜烟跑到卫生间去了。小伙子虽然离开了座位,难闻的气味仍在,方木起身去车厢连接处抽烟。一根烟抽了一大半,就看见小伙子一脸轻松地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见方木在抽烟,小伙子忙不迭地从衣袋里掏出一盒中华香烟,抽出一根递给方木。方木看看他明显没洗过的手,坚决拒绝了。见小伙子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方木又打了个圆场:“我习惯抽这个了,太好的烟消受不起。”得意的神色又回到小伙子的脸上,他点燃一根烟,拍拍方木的肩膀,“大哥,人生在世,就要活得潇洒一些,别舍不得,抽点好烟。”方木连连称是,假装弹烟灰,把肩膀上那只手甩掉。小伙子人虽粗鲁,却也单纯。言谈间,把自己的底细交代得清清楚楚。他叫陆海涛,二十岁,家住S市龙尾坳乡陆家村。方木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目光扫过窗外那些收割完毕的麦田,随口问了一句:“今年你们家收成不错吧?”“嗐,我家不种地,种地有啥出息啊?”“哦。”方木瞧瞧陆海涛一身的名牌,心想这小子的爹不是村长就是个暴发户。回到车厢里,陆海涛又拿起手机把玩起来。玩着玩着,他“咦”了一声,随即拿出手机的说明书,来回比对着。看了半天,还是不知所以,他就把手机递到方木面前,小声问道:“大哥,这东西是啥意思?”方木接过手机,“哦,这是蓝牙开启的标志。”“什么牙?”“蓝牙。”方木耐心地解释道,陆海涛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就像发报机一样?”方木笑了笑,“差不多。”“两个开启蓝牙的手机可以互相传送文件。”陆海涛兴奋起来,“大哥,你给我发点东西,我看看好玩不。”方木有些为难,自己的手机里既没有音乐也没有电影,给他发点什么好呢?忽然,他心里一动,立刻在手机上操作起来。半分钟后,陆海涛的手机“叮”地一响,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嘴里念道:“来自方木的信息,是否接收?”“嗯,按接收。”很快,一个文件传到了陆海涛的手机上,小伙子兴奋得大呼小叫。打开一瞧,是一张女孩子的照片。“这是谁啊?大哥,是你女儿吗?”“不是。”方木凑过去问道,“她也姓陆。是不是你们村的?”“你这么一说,我瞅着倒是挺眼熟的。”陆海涛仔细看了看照片,“不过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哦?你再好好看看。”方木一下子急了,“能不能想起来?”小伙子又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对不住啊,大哥,实在想不起来。”方木有些失望,小伙子却热情不减,非要给方木传首歌听听。方木接收了,打开一看,是《两只蝴蝶》,随手就删掉了。一个多小时后,火车驶人S市火车站。方木和陆海涛一起下车。小伙子还兀自说个不停。方木无心和他闲聊,只好加快步伐,希望能快点甩开他。刚走到出站口,方木却忽然发现一直在身边萦绕的噪音消失了。回头看时,陆海涛已经不见了踪影。方木正在奇怪,就看见几个农民打扮的人从身边匆匆跑过。来不及多想,方木就被出站口汹涌的人流挟裹着走出了火车站。方木径直去了距离火车站最近的公安分局,在户籍科查询陆璐的户籍资料,可惜一无所获。看来陆璐并不是S市的常住人口。方木有些失望,但并不灰心,转身去了长途汽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