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米楠低着头,“……我到底该不该回去。”“哦?”“孩子的事……虽然解决了。可是,”米楠不安地搅着杯子里的咖啡,“我旷了太久的课,我怕学校会给我很重的处分。”“呵呵。”方木笑起来,“原来你在担心这件事啊。”他在包里翻了一会儿,拿出一张纸递给米楠。米楠有些莫名其妙,伸手接了过来,那是一份加盖了S市公安局公章的实习鉴定。“你在暑期去S市公安局实习,结束前参与了一起重大案件的侦破活动。由于事关重大,所以必须予以保密。换句话来说,任何人问你实习的细节,你都可以不回答。下面那个电话号码是S市公安局组织人事处的电话,如果学校不相信,可以让他们打电话核实,你放心,我已经交代清楚了,肯定不会穿帮。还有……”方木从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三千块钱,省着点花的话,应该足够你半年的生活费了。”米楠接过信封,嘴唇颤抖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你……”方木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摆了摆,示意她不必再说了。“就这样吧,到此结束。”方木起身拿起背包,刚迈出一步,就被米楠拉住了手腕。“我……”米楠已经满脸是泪,“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呵呵,你恐怕再也见不到我了。”方木轻轻地拉开她的手,“见到我,也许就会想起这个多灾多难的夏天。所以,忘了我吧,连同这个夏天一起忘记——好好生活。祝你好运。”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方木走过站前广场,穿过两条街后才放慢了脚步。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了,如释重负的同时,一种隐隐的空虚感渐渐将他包裹起来。他站在路边,漫无目的地看着身边的行人和建筑,盘算着是找个地方住一天还是立刻动身返回C市。这时,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方木拿出来一看,是边平。方木咧咧嘴,暗叫不好,该怎么跟老先生解释自己的晚归呢?想着,手指按下了接听键。“你在哪儿呢?”边平的声音很急,“怎么还不归队?”“嗯……还有点事……”“快点回来!老邢出事了!”“啊?”方木瞪大了眼睛,“出什么事了?”“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你快回来吧。”边平顿了一下,“而且,老邢指名要见你!”第六章 动机9月22日,城湾宾馆发生一起命案。被害人名叫胡英博,男,39岁,无业人员。案发当天,胡英博被枪杀于九楼至十楼之间的缓台上。当时,市局一队刑警接到举报,称宾馆里有人组织聚众淫乱,正在查处时听到枪声。赶到现场后,警方迅速控制住犯罪嫌疑人,并带回市局继续调查。经查,犯罪嫌疑人名叫邢至森,男,53岁,C市公安局副局长。邢至森声称,被害人胡英博在624房间里杀害了一个女人,在他追捕时,胡英博拿着疑似刀具的东西向其扑来,出于自卫,邢至森才向他开枪。但警方经过现场勘察,并未在624房间内发现尸体和其他可疑迹象,而胡英博所持的所谓刀具,不过是一把不锈钢勺子而已。警方问及邢至森出现在现场的原因,邢至森拒绝回答。随着调查工作的逐步展开,一些线索浮出水面:被害人胡英博曾是某水泥厂工人,因赌博被单位除名后,一直没有重新就业,并有多次前科劣迹。从社会关系来看,他与邢至森并无交叉;而案发现场——城湾宾馆的前台服务人员也证明,当天中午,被害人胡英博独自开了一个房间并嘱咐服务人员不要打扰他。五个小时后,邢至森驾车前来,直奔624房间。鉴于案情重大,涉案人员位高权重,社会影响极坏,纪委已开始介入调查。由于邢至森对与案件有关的重大情节三缄其口,因此,现有证据对邢至森极为不利。方木听完边平对案情的介绍,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局里什么意见?”“妥善处理。”边平向后一靠,疲倦地捋捋头发,“你也知道,五条禁令颁布后,对涉枪的事儿很敏感。而且这件事影响很大——公安局长开枪杀人——新闻媒体都紧盯着呢。”方木骂了一句,腾地一下子站起来,手扶桌面,目光炯炯地看着边平,“你相信老邢会杀人么?”“信。”边平丝毫没有回避方木的目光,“如果事实真如老邢所说,在那种情况下,别说是老邢,换作是我也会开枪。但是现在的问题就是: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老邢的话。”方木无言以对,吸了一根烟后,问道:“案子现在到什么阶段了?”“还在调查。老邢这家伙,死活不开口,也不知他想干什么。不过,”边平意味深长地看着方木,“老邢的老婆去探视时,给我带回来一句话——他要见你。”方木听罢,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边平在后面问道:“你干吗去?”“我去见老邢!”由于邢至森被捕前官居要职,所以警方采取了异地关押的措施。六个小时后,方木赶到了看守所。办理完探视手续后,方木坐在会见室里,忽然想起一路上只想着尽快看到老邢,也没给他买点东西。在包里乱翻一通后,只找到了大半包香烟。方木无奈地叹了口气,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小心地封好烟盒,把余下的留给老邢。刚刚打着打火机,门外就传来脚镣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方木抬起头,视线就再也无法移开,手中的打火机蹿出了火苗,却忘记去点燃香烟。老邢穿着囚服,身形佝偻,满脸都是淤伤,几乎是一步一挪地挨到桌前坐下。看到目瞪口呆的方木,老邢居然在累累的伤痕中挤出一丝微笑。“邢局……”方木直勾勾地看着老邢,嘴里的香烟啪嗒一声落在桌面上,“你……”“没事,呵呵,小意思。”老邢摸摸自己脸上的淤伤,疼得直皱眉头,“有几个小子是我亲手抓进来的,呵呵,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操!”方木骂了一句,腾地一下站起来,冲老邢身后的看守大吼,“把所长给我叫来!”“方木!”老邢沉下脸来,“我让你来不是为了这个,坐下!”方木咬咬牙,狠狠地瞪着那两个看守,他们没有回应,而是无动于衷地扭过头去。方木强压住火,重重地坐下。“给我根烟。”老邢伸出手,方木急忙拿烟,点燃。老邢重重地吸了一口,“可把我憋坏了。”“邢局,到底怎么回事?”方木上身前倾,压低声音问道。老邢抬头看了方木一眼,又缓缓吐出一口烟,一字一句地问道:“方木,你相信我么?”“当然!”方木急切地说道,“绝对相信!”“很好。”老邢笑了,随即又严肃起来,“找到那女人的遗体没有?”“没有。”老邢的眉头皱起来,紧接着,居然笑了一下。“妈的,这帮王八蛋,还真有两下子。”“当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老邢叹口气,“我中了圈套。”然后,他就把当天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讲给方木听。方木想了一会儿,开口问道:“624房间里……连血迹都没有发现么?”“嗯。”老邢低下头,“当时刀子从那女人身上穿胸而过,短时间内没有流血倒也说得通,但是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发现——肯定有人清理了现场。”方木在心里推算了一下,从老邢出门追赶胡英博到警方进入624房间搜索,前后不会超过4分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能迅速清理好现场,对方一定是做了周密的准备。忽然,他心里一动。“调取宾馆的监控录像了么?”“事后去问过了,宾馆的答复是当天恰好在调试系统,关闭了监控设备。”方木在心里暗骂一句,低声问道:“你相信这个答复么?”“不。”老邢的回答干脆利落。两人对视一下,彼此心里都明白,这个阴谋如此之大,恐怕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还有件事。”方木顿了一下,压低声音,“当天你为什么要去城湾宾馆?”老邢认真地看了他几秒钟,在桌子上伸出手去,同时示意方木也伸手。他把手放在方木的手下面,在方木的手心里轻轻地划下一横一竖又一提,然后,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方木。丁。方木在心里默念道,同时对老邢点了点头。老邢笑笑,“还记不记得你在师大时,第七个读者那个案子?”“嗯?”方木不解地扬起眉毛,“记得。可是……”“当时我的搭档……”老邢紧紧地盯着方木的眼睛,“那个人,还记得么?”“啊?”方木不由得失声叫起来,“你是说……”丁树成。这个名字被老邢骤然严厉的眼神生生地拦在了方木的喉咙里。“帮我找到他。”老邢简短地说,“越快越好。”方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丁树成曾经是老邢的部下,一直得到老邢的赏识和重用。可是大半年前,丁树成因为涉嫌徇私枉法被开除出公安队伍,此后不知所终,据说曾持有的枪支也未交出。当时有不少人在背后说老邢看错了人,方木得知这个消息后也觉得极为震惊。可是,眼下这件事情,和丁树成有什么关系么?老邢察觉到方木的惊讶,示意他靠过来。“他是我安插在一个组织里的卧底。”老邢用耳语般的声音说道,“当天他通知我去城湾宾馆见面。”“嗯?”方木吃惊地扬起眉毛,“变节?”“未必。”老邢的面色凝重,“我最初也是这种推测,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反倒觉得应该慎重了。如果他变节,那么整个圈套就很可能是他安排的;如果不是,那……”“那就说明他已经暴露了。”方木立刻说道,“而且他也很危险。”“所以尽快找到他是关键。”老邢点点头,“如果他变节了,找到他,一切就水落石出。如果没有,就要把他保护起来,恢复身份。”“那你怎么办?”“再想办法吧。”老邢沉吟了一下,“先找到小丁。当初是我派他去的,出了事情,不能扔下他不管。”方木知道,老邢在心里还是不相信丁树成变节的。他想了想,低声问道:“那个组织……涉嫌什么犯罪?”“跨境拐卖儿童。”老邢简单地说,“这几年在国外出现多起中国儿童失踪的案件,当地警方怀疑这些儿童已经被秘密送往色情场所。而这些儿童的籍贯,以我们周边的几个省份和地区居多。”方木点点头,“这次行动还有谁知道?”“只有我和小丁。”老邢皱皱眉头,“他费了不少力气才渗透进去,刚刚开始的潜伏阶段,只查出组织的幕后还有更高层次的人物——没想到出了这样一个意外。”方木的心情愈加沉重。老邢摆明了被人陷害,而能够证明其清白的人现在也正邪莫辨。老邢目前的处境极其艰险,要么从此蒙受不白之冤,要么和丁树成一起身处险境。然而即使如此,他仍然首先考虑到丁树成的安危。想到这里,方木不由得又看看满脸伤痕的老邢,感到勇气渐渐充满全身,“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件事事关重大,不仅涉及我自己,还事关整个行动的成败。所以我必须要找一个有勇气,又有头脑的人。”邢至森深深地看了方木一眼,“小子,我不会看错人。”方木暗自捏紧了拳头,“找到他之后,我该怎么做?”老邢刚要回答,一直沉默不语的看守突然说道:“时间到了。”说罢,他就走到桌前,伸手拽老邢起来。老邢不能再说什么,只好紧紧地盯着方木,一字一顿地说:“拜托了。”方木紧咬牙关,看着老邢踉踉跄跄地被拽到门口。忽然,他跳起来,一把拉住走在后面的看守,低声下气地说:“帮帮忙……他也是自己人……照顾他一下。”“自己人?”那看守毫不留情地甩开方木的手,“杀了人就不再是自己人了。”走出看守所的大门,一下子身处于初秋灿烂的阳光下,方木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脑子也混乱得厉害。到哪里去找丁树成?无论他是否变节,现在找到他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城湾宾馆里肯定有问题,对手把那里选作陷阱绝非偶然。要不要去追查一下是否真的没有监控录像?被杀的女人是谁,跟丁树成、胡英博是什么关系?胡英博是这次自杀式陷害的工具,他甘愿一死,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在他那里会不会有突破口?问号太多,方木一时也无法理出头绪,只好发动汽车,打算先回去再说。方木的车刚刚离开,停在路边的一辆深蓝色桑塔纳轿车就悄然跟上。它小心地保持着距离,宛若一匹正在跟踪猎物的独狼,不动声色,伺机而发。第七章 局外人梁四海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面无表情地听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请示什么事情,梁四海摆弄着手里的一件纯金镇纸,心不在焉地说道:“既然那女的处理完了,男的留着也没什么用,也解决了吧……你看着处理,程序方面你比我明白……嗯,我会让财务去办的。”这时,桌上的呼叫器里传出一个甜美的女声:“金先生来了。”梁四海对电话里说了句“就这样吧”,随即挂断了电话。他按下呼叫器上的开关:“让他进来。”几分钟后,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娇小的女孩。男子在梁四海面前站定,深鞠一躬。梁四海并不看他,而是打量着那个女孩。女孩年龄不大,带着未脱的稚嫩和乡土气息。感觉到梁四海的目光,女孩显得十分紧张,低着头不敢看人,两只手绞在一起,双腿也瑟瑟发抖。梁四海笑了一下,“多大了?”女孩正嚅嗫着,金先生抢先答道:“十五岁,错不了的。”梁四海慢慢地把目光移向金先生,“保证是雏儿?”“保证保证。”金先生连连说道,“这次绝不会出问题!”梁四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如果再有哪个王八蛋先玩了,我就连你的命根儿一起割掉!”“是,是。”金先生的汗都下来了,双腿也不由自主地夹了一下。“带她去吧,把衣服换了。”梁四海指指女孩身上不合体的套裙,“有个学生样儿!”女孩此刻已经抬起头来,疑惑不解地听着他们的对话。金先生推着她的肩膀示意她离开的时候,女孩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了。“不是……不是做打字员么?”“就是做打字员。”金先生随口应付着,“走吧走吧。”“你们骗我!”女孩挣扎起来,“我不干了,我要回家!”梁四海的脸色阴沉下来。金先生见状,急忙向外拽那个女孩,小声威胁:“都收了钱,你说不干?”“你放了我吧,叔叔,求你了。”女孩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我回去就还钱……”女孩还在挣扎,却感觉头顶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抬头去看,发现梁四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面前。他眯起眼睛看着女孩,一言不发,可是那目光却像一盆兜头而下的冰水,刹那间让女孩感到从心底里发寒。女孩感觉四肢在慢慢变冷、僵硬,最后,连哭声都发不出来了。良久,梁四海低声说道:“别闹。听话。”这四个字仿佛魔咒一般,女孩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只是圆睁着恐惧的双眼,任由金先生把她拖出门外。梁四海转过身去,从衣袋里摸出电话,拨通一个号码后,换了一种轻松的语调。“领导,货已经送过去了。”他的脸上挂满笑容,“现在谈谈我的事?”方木穿过那些如同蛛网般错综复杂的胡同,边看着墙上斑驳不堪的门牌,边慢慢向前寻找。转过一条小巷,眼前是一条略宽些的街道。一张麻将桌摆在道路中间,可以通行的空隙变得更加狭窄。方木费力地从一个全神贯注打牌的胖老太太身边挤过去,再抬头看门牌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走过了头。这时,一个推着自行车的男子从前面的一扇门里走出来,方木急忙问道:“请问胡英博家住在哪里?”男子上下打量着方木,向斜对面的一间平房努努嘴:“那里就是——你找他干什么?”“哦,了解点情况。”方木含含糊糊地说。“那你恐怕只能找他弟弟了。”男子冲麻将桌那边喊道,“英伟,英伟。”一个蹲在桌边的男子懒懒地应了一声。他光着上身,披着一件西服,右手上着夹板,用一条脏兮兮的绷带吊在胸前,左手捏着半包软中华,正费力地叼起一根。“有人找你。”胡英伟的手抖了一下,香烟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抬起头,惊恐万状地看着方木,对视了两秒钟后,转身就跑。方木本能地拔腿追上去,好在胡英伟的腿脚不太灵便,跑起来也是一瘸一拐的,还没跑出胡同,就被方木拽住了衣领。“你跑什么?”方木把他按在墙上,大声喝问道。“手,手……”胡英伟捧着右手,痛苦不堪地呻吟着。方木松开他的衣领,胡英伟顺势蹲了下去,左手抱头,一副随时准备挨打的模样。这时,麻将桌边的几个老太太一窝蜂地挤过来。前面的一个老太太上前查看胡英伟的手,确认无恙后,却一把将胡英伟推到方木面前。“打,打呀,往死里打!”老太太一脸悲愤,“反正已经死了一个了,把这个儿子也打死吧。”另外几个老太太也七嘴八舌地附和着:“就是呀,还让不让人活了?”“让人家过几天消停日子吧……”“就算是再大的仇也不至于这样啊……”(文-人-书-屋-W-R-S-H-U)方木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好掏出警官证说道:“我是警察,我问他几个问题就走,绝对不会打他。”没想到表明身份换来的是更加激烈的指责:“警察怎么了?警察打人更狠!”“英博就是被警察打死的……”方木忍无可忍:“都给我闭嘴!现在是警察办案,你们必须配合!还有你……”他指向胡母,“如果你想让你儿子的事情尽快查清楚,就给我老实点!”这句话起了作用,胡母撇撇嘴,招呼其他几个老太太回到麻将桌前,又哗啦哗啦搓起来。方木暗暗松了一口气,抬手把胡英伟拽了起来。胡英伟一边龇牙咧嘴地捂着右手,一边偷偷地瞄着方木。“胡英博是你哥哥?”“嗯。”胡英伟干脆利落地说道,“你要是问我哥的事,那你可找错人了——他的事我一律不知道。”“是么?”方木眯起眼睛,伸手拽过胡英伟的衣领,“这件西服是名牌,你自己买得起么?还有这个……”他踢踢脚边的软包中华香烟,“你哥哥给你留下多少钱?”胡英伟的眼光开始躲闪,“没有……都是我的……彩票……”方木的手上暗暗用力,“你最好说实话,否则我会常常来找你。”“好吧好吧。”胡英伟无奈,狠狠地骂了句粗话,“我告诉你,以后别来烦我了。”胡英博与胡英伟还有其母生活在一起,但他长期在社会上游荡,很少回家。胡英伟靠在外面打零工维持生计。一周前,已多日不见踪影的胡英博突然回家,留下一口袋钱,又叮嘱弟弟好好照顾母亲,然后就匆匆离开了。以前胡英博也曾有过外出躲避风头的经历,所以胡英伟母子并未在意,谁知几天后,就传来了胡英博的死讯。方木听后,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他留下多少钱?”“五万。”方木盯着胡英伟的眼睛,胡英伟的呼吸急促起来,硬撑了几秒钟后不得不承认:“二十五万。”方木看着他,他眉眼间和胡英博极其相似。而另一张脸,此刻正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方木想了想,忍不住问道:“你们想没想过,这究竟是什么钱?”良久,胡英伟才迟钝地摇摇头:“人都死了,还是钱最实在。”身后的麻将桌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和牌了。胡母一边懊恼地嘟囔着,一边从衣袋里掏出一把钱扔在桌子上。她输掉的是什么?胡英博的一只手,还是一条腿?方木忽然感到一阵悲凉,他松开一直揪在胡英伟衣领上的手,低声说:“好好活着吧,你和你妈妈都是。”“我倒是想。”胡英伟苦笑一下,抬起戴着夹板的右手,“别再挨打就行了。”“哦?”“前天有人来问我哥的事,我也是这么回答的,结果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打。”“什么人?”方木立刻问道。“不知道。”胡英伟似乎仍心有余悸,“反正下手挺狠的。”方木看了他一会儿,轻叹口气,“我不会再来找你了,放心吧。”说罢,他转身向巷子口走去,刚迈出几步,就听见胡英伟在身后“哎”了一声。方木回头看他,胡英伟站在原地,肥大的西服罩在身上,显得他更加羸弱。“我哥哥……我哥哥他……”胡英伟似乎哽咽了一下,“他不是个太坏的人。”方木没有答话,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后,转身走了。果真不出所料,胡英博是对方重金聘下的“死士”。而老邢所说的那个女人,应该是为了诱使老邢开枪的另一个牺牲品。二十五万,两条人命。尽管天气并不冷,方木还是打了一个寒战。对方欲置老邢于死地的目的十分明显,如果不能证明胡英博的确在房间里杀了人,老邢开枪的动机就无法解释。那么,他在法律上,就真的犯了故意杀人罪。老邢最后可能倒在他捍卫终生的法律上,这太讽刺了。方木咬咬牙,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老家伙,等着我,我一定还你一个清白。千万别放弃,我和你都是。回到厅里,方木先打了几个电话,询问有没有新发现的无名女尸。结果令人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对手的能量强大,想让一个活人消失都不是难事,更何况是一个死人。刚放下电话,边平就推门走了进来。看到方木坐在办公桌后,边平一愣。“嗬,你回来了。”“嗯,”方木急忙起身,“你找我?”边平并不急着说事,先甩给方木一根烟,吸了大半根后,低声问道:“老邢怎么样?”“不好。”方木把会见老邢的情况简单描述了一下,边平的脸色越发阴沉。沉默了一会儿,边平起身关好门,小声问道:“老邢找你做什么?”方木没有回答,抬头看着边平,一脸歉疚。边平笑笑,伸手拍拍方木的肩膀,表示理解。随后,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言辞中,方木知道对方正是关押老邢那个看守所的所长。边平语气恳切,甚至有些放低姿态的味道。所长保证“适当照顾”老邢后,他才再三道谢,挂断了电话。方木感激地笑笑:“多谢了。”“别那么说,老邢也是我的朋友。”边平叹了口气,“再说,我也只能为他做这点事。”方木也不免有些黯然,想了想,又开口问道:“调查组那边怎么样?”“还在查,不过暂时也没什么好消息。”边平扬扬手里捏着的一张纸,“老邢始终坚持自己的说法,别的一句都不肯说。所以调查组决定对他进行测谎。”“哦。”方木一下子坐直了,“我们……”“你想都别想。”边平立刻猜出了方木的意图,“省内的一律回避——调查组从沈阳请来了专家。”“妈的。”方木有些泄气,“那要我们做什么?”“接待,外加学习经验。”边平苦笑一下,“咱俩去吧,争取发挥点作用。”“专家什么时候到?”“就这几天。”边平的眉头紧蹙,“希望老邢可以挺过这一关。”测谎技术对于方木来讲是个陌生的领域。他坐在车里翻看着刚买回来的几本相关书籍,希望能找出些对老邢有用的对策。看了一会儿,感觉越发头大。他看看手表,皱了皱眉头,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老鬼,怎么还没到?”“就快到了……哦,我看到你的车了。”片刻,一个男子气喘吁吁地拉开车门钻了进来,刚坐定就毫不客气地拿起方木的烟,抽出一根吸了起来。“怎么这么晚?”方木边发动汽车边问道。“去西关那边了,一个傻娘们把钥匙落家里了,锅里还炖着甲鱼呢。”老鬼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你找我什么事?”“去了你就知道了。”老鬼耸耸肩膀,不再说话。丁树成的家在湖东路43号四单元四楼三号。方木在这里蹲守了两天,始终没有人回来,所以他决定把老鬼叫来帮忙。老鬼过去曾是惯窃,出狱后转行做开锁。此人在黑白两道都有些关系,所以,有时警方也找他打探消息。“听说老邢的事了?”方木在楼下停好车,边四处观察动静边问道。“嗨,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老鬼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邢局长脾气也太暴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杀人啊。”“帮我打探一下这件事。”方木打断他的话,“有消息就通知我。”“哦?我很忙啊,方警官。”方木没有搭话,拿出钱包,抽出五张百元大钞递给他。见到钱,老鬼立刻眉开眼笑。“好好,有消息就给你打电话。”他把钱揣进怀里,拉开车门就要走。方木一把拽住他,“别走,还有事。”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登上四楼,方木在三号门上轻轻叩了几下,又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确定室内没有动静后,他低声对老鬼说:“把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