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海……”呼喊声在冲天的烈焰前显得微不足道,方木扑到路边,从地上捧起几把积雪摔到外套上,又连拧带拽地扯下一大把灌木枝,猫着腰一步步向小楼走去。刚迈出几步,方木就被人拽住了。是边平。边平的一只手遮挡在额头前,另一只手死死地拽住方木的袖子。“你他妈不要命了?”“罗家海在里面……”方木红着眼睛拼命挣扎,“……他手里可能有重要证据……”边平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方木拽倒在地,方木要翻身爬起来,边平狠狠地踹了他一脚。“都他妈烧成这样了,还能剩下什么?!”边平冲方木大吼,“你给我老实点!”不知是边平这番话起了作用,还是方木彻底没了力气,他瘫坐在地上不动了。喘了半天粗气,方木低声说:“叫消防队来救火吧。”在他身后,大火还在尽情享用着怀里这顿美餐,似乎决心要把一切都消灭得干干净净。第三十四章 绝路孩子兴高采烈地吃着冷包子,手拉着栏杆一下下晃动着身体。廖亚凡站在栏杆的另一面,伸手抹去他脸蛋上的一点碎屑。“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汽水罐?”廖亚凡踢踢脚下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该不会都是你喝的吧?”孩子笑着不说话,脸上是自豪和一点羞涩的表情。“谢谢你了。”廖亚凡莞尔一笑,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孩子仿佛受了鼓励,站直了身子大声说:“只要你需要,我还可以帮你,什么都行!”廖亚凡苦笑了一下,“你帮不了我的。”孩子急切地说:“我能我能,你说吧,让我帮你什么?”廖亚凡轻轻地拍拍他的脸,月光下,孩子的面庞宛若象牙般洁白光滑。她看看孩子充满自信的眼神,又回头看看天使堂的二层小楼。“我想离开这里。”大火被扑灭后,警方迅速进入火场。这栋街边二层小楼已经几乎被完全烧毁,简单清理现场后,警方在楼上发现一具焦炭状的尸体,其他的一无所获。死者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紧急送检后,通过DNA比对确认死者是在逃犯罗家海。法医在对罗家海进行初步尸检时发现死者呼吸道没有吸入式灼伤,也没有烟尘,怀疑死者被焚烧前已经死亡。经毒物检验后确认死者是死于氰化物中毒。火灾原因也很快被查清,引燃物为汽油。结合死者之前曾与方木通话的情况,罗家海是被人灭口后焚尸灭迹。由于死者系俯卧,因此身下部分衣物得以保存,警方在死者衣袋里发现了一张尚未完全烧熔的银行卡。在发卡行调取相关资料后,确认该卡的办理人使用了虚假的身份证明,而银行卡里只有10元余额。罗家海曾承认火灾现场就是系列杀人案的第一现场,因此方木要求勘验部门反复勘验现场,希望能找到血迹和毛发等物证,然而勘验部门坦言现场几乎被烧成一片焦炭,已经没有勘验价值。至于罗家海从Z先生处盗得的资料,在现场也没有发现。一场大火,把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什么?”周老师一脸惊愕地站起来,“有人要杀我?”“对!”方木一脸凝重,“那天晚上你去哪里了?”“我在一家浴池洗澡……然后就回天使堂了。”“你,是不是……”方木斟酌着词句,“……没有性能力?”“是的。”周老师很痛快地承认,“你还记得我腿上曾中过一枪么?生殖器被完全毁掉了。”明白了,罗家海应该在浴池里近距离接触过周老师,确认他不是当年强奸沈湘的人,由此产生了对Z先生的怀疑。“是谁要杀我?”“是罗家海。”方木犹豫了一下,“有人告诉他,当年是你强奸了沈湘。”“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罗家海加入了一个互助杀人组织,组织成员就是当年教化场计划的实验对象,为首的一个人叫Z先生,就是他告诉罗家海,是你强奸了沈湘。”“那罗家海呢,你们抓住他了?”“罗家海死了。”方木铁青着脸,“我们相信是那个Z先生杀了他灭口,并销毁了所有证据。”周老师脸色煞白,双眼无神地盯着方木,片刻,他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死命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忽然,他猛地抬起头来,“Z先生是谁,你们调查清楚了么?”方木没有回答他,而是意味深长地盯着周老师的眼睛,“你当年的助手,就是杨锦程,对吧?”周老师瞪大了眼睛,他很快就明白方木的言外之意,一个劲儿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是他,我是他的老师,他怎么会……再说,那天晚上他一直跟我在一起。”“那你们去浴池的事情,还有谁知道?”“当时……”周老师皱着眉头回忆,“我们在研究所里……周围的人……”他用力地捶捶自己的脑袋,“好象好几个人都知道我去找他,但是,应该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去浴池啊。”方木不说话了,沉默着吸烟,一根烟吸完,他站起来。“我们去找杨锦程谈谈。”杨锦程似乎对他们的来访早有心理准备,既没有寒暄,也没有起身让座,只是坐在桌子后面,轮流打量着方木和周老师,静等对方开口。方木也索性直奔主题:“杨博士,我需要有关教化场的所有资料。”杨锦程扫了周老师一眼,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擦着,重新戴好眼镜后,他轻轻地说:“不可能。”周老师一掌拍在桌子上,激动得满脸通红,“锦程,这件事已经不是科学伦理那么简单了!有人掌握了教化场计划,而且显然要杀死所有知情者。这个人已经派人来杀我,如果你不交出所有数据,尽快让警方破案的话,连你自己也有危险!”杨锦程似笑非笑地看着万分激动的周老师,似乎觉得他很滑稽,却丝毫不为其所动。“我不想再重复了——不可能。”气得发狂的周老师还要开口,方木抬手阻止了他。“杨博士,教化场的资料和数据涉及到几起系列杀人案,我不妨告诉你,幕后指示者叫做Z先生,他已经销毁了证据,你手里的资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此外,”方木提高音调,“这个人应该就在你的身边,我希望你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及早将他找出来。”“对不起。”杨锦程摇摇头,“我帮不了你。”方木盯着杨锦程看了几秒钟,“杨博士,我有权要求你配合警方……”“但是我没有必须配合你的义务!”杨锦程打断了方木的话,“如果你们要硬来的话,请相信我有一万个办法让你们空手而归!”方木的双手按在桌面上,上身前倾,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杨锦程,杨锦程半仰着头,毫不退让地回望着他。片刻,方木缓缓说道:“杨博士,我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一下。”说完,他就转身拉着周老师向门口走去,刚拉开门,就听见杨锦程在身后叫了一声:“周老师!”周老师满怀希望地回头,看见的却是杨锦程面无表情的脸。“周老师——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叫您,请相信我,”杨锦程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会让心理学变得更加伟大。”周老师苦笑一下,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方木跟在他身后,想了想,回过头来说道:“你不是想让心理学变得更伟大,你只是想让你自己变得伟大。”心理学的伟大毋庸置疑,然而,在心怀恶念的人手中,再伟大的科学也只是更残酷的凶器而已。回去的路上,方木突然想起了孙普。孙普在地下室里活活烧死了乔教授,其实,那也是针对方木的一场心理剧——创伤场景的重新组织。只不过大多数治疗师用它来救人,而孙普却拿它来害人。当时的孙普和此时的Z先生,是多么的相像!Z先生显然非常熟悉心理剧这种治疗手段,他知道心理剧的所有主要技术都应该配合受创伤者的特别需要。只是他将治疗性的仪式——这个心理剧的最后阶段篡改成了杀人灭口。Z先生应该很清楚,这不仅不会帮助姜德先他们摆脱心理疾患,更可能造成再度创伤。方木捏紧方向盘的手渐渐用力。必须尽快找出这个Z先生,一刻也不能再等了。抱有同样想法的,除了警察,还有一个人。咄咄逼人的来访者消失在门外,杨锦程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座椅上,刚才还不动声色的脸上呈现出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表情。看来周老师并不是吓唬自己,的确有人掌握了教化场的秘密,而且就如方木所言,这个人就在自己身边。杨锦程坐着发了一会呆,忽然一跃而起,端起面前昂贵的茶杯,将里面的冷茶一饮而尽,然后起身按动开关,走进了密室。他要尽快找出这个人。在出国之前,决不允许再发生意外。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郑霖、边平和方木三人围桌而坐。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每个人面前的烟灰缸里都插满了烟头,而每张隐藏在烟雾后的脸,都写满了沮丧。“事情就是这样。”方木掐灭烟头,静等两位领导开口。边平看看郑霖,“老郑,你有什么看法?”郑霖阴沉着脸,把烟头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申请搜查杨锦程吧。”“没用。”方木摇摇头,“杨锦程说得对,他绝对有办法让我们一无所获。”“那他妈怎么办?”郑霖突然爆发了,“杨锦程肯定就是那个Z先生!除了他,谁还会对心理剧那么在行?他怕教化场计划泄露出去,所以就杀人灭口!”边平看了方木一眼,“我觉得老郑的分析有道理。”方木马上说:“那他为什么要对那些人进行心理剧治疗呢?”郑霖一时语塞,求助似的望向边平。边平略略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这样可以让那些实验对象对他产生信任,进而按照他的要求去杀死那些志愿者。这么做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即使将来姜德先他们发现杨锦程在利用他们,也不敢去告发,否则无异于自寻死路。”方木摇摇头,“不,我觉得杨锦程这么做的可能性不大。按照周振邦的说法,整个计划的知情者恐怕只有他和杨锦程。杨锦程完全没必要告诉那些……”郑霖打断方木的话:“这恰恰说明了杨锦程要杀周振邦的动机!将来有一天杨锦程公布了科研成果,知情者要么死了,要么永远不敢开口,他就能永远高枕无忧了!”“那他为什么要杀罗家海?”“罗家海跟其他人不一样。我们没有证据抓姜德先和曲蕊,却有证据抓罗家海,罗家海一旦被捕,难保不把他供出来!”郑霖分析得头头是道,方木却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边平一看气氛紧张,急忙打圆场道:“你们别激动。罗家海曾说Z先生精通心理学,而且能掌握杨锦程和周振邦的行踪,他即使不是杨锦程,也很可能是心理研究所的人。杨锦程不提供线索,我们以此为范围展开调查总归是没错的。”郑霖把拳头攥紧,骨节咯咯作响,“总之我绝不会让鲁旭白白送命!”“方木,”他把头转向方木,“你继续盯着周振邦,暂时别让他露面。Z先生如果是杨锦程,他迟早还会对周振邦下手。如果不是,那这个Z先生肯定还会有所行动。”方木应了一声,起身往外走。边平问道:“你去哪儿?”“医院。”方木头也不回地说:“我去看看谭纪。”谭纪恢复的情况很不乐观,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鉴于他的特殊身份,警方专门安排人员保护谭纪的安全,除了他的父母和专案组以及医疗人员之外,任何人都不准靠近他,以防其他团伙成员杀人灭口。方木坐在床边,久久地凝视着那张似乎永远不会醒来的脸。跟其他植物人的痴肥不同,谭纪消瘦得厉害,和初见时已然判若两人。医生介绍说,谭纪正在一点点衰弱下去。也许用不了多久,谭纪就再也没有被灭口的危险了。不知道这样的结局对他会不会更好一些,如果他知道被Z先生利用了,恐怕死也不会甘心。在某种程度上,他和黄润华、罗家海一样,既可恨,又可悲。既是恶魔,又是羔羊。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嚣,能听见警察大声的喝止和一个年轻女子的苦苦哀求:“我求求你们,就让我进去看一眼,站在门口看就行……”方木起身走到门口,看到披头散发的曲蕊正在和两个负责保护谭纪的警察撕扯着。看见方木,曲蕊马上认出这是当晚来抓她的警察之一,撕扯的动作略有缓和,脸上的表情却更加哀怨。方木盯着她默默地看了几秒钟,突然开口说道:“脱下外套,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但是曲蕊很快就明白了方木的意思,疯狂地把羽绒服和挎包都从身上脱下来甩在地上,又把裤子的口袋都翻出来,以示身无旁物。方木朝又要拦住她的警察使了个眼色,缓慢而严厉地说道:“不能靠近他,更不能触碰他,你听懂没有?”曲蕊飞快地点头,伸手抹平头发,又把脸上的泪痕擦了又擦,宛若一个急于赴约的少女。方木略一侧身,“进来吧。”病房并不大,方木走了几步就已经到了谭纪的床边,再回头,曲蕊却依然站在门口,一只手捂在嘴上,死死地盯着床上一动不动的谭纪。她全身颤抖,好像一个正在发病的疟疾病人,成串的泪珠从眼中滚落,哭声却被她死死地捂在嘴里。她似乎不能相信,又似乎不敢上前确认,只是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向前挪动着脚步,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那张形容枯槁的脸。被拼命压抑的悲痛终于从指缝间挣脱出来,狭小的病房里渐渐响起一个女人轻细却尖锐的哭声,那声音宛如垂死者的指甲在抓挠玻璃,既恐惧又绝望。有好几次,她向床上的人伸出手去,似乎想触摸到爱人熟悉而陌生的脸,又想拚尽全力抓住他,把他从可怕的命运中拉回来。可是每次接触到方木警惕而冰冷的目光,那急切的眼神又变得怯懦,直至完全绝望。终于,曲蕊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背靠墙壁滑坐在地上。“对不起……对不起……”五分钟后,方木把曲蕊的衣物递给呆坐在走廊长椅上的她,想了想,又递过一包面巾纸。“谢谢。”曲蕊感激地笑笑,“我该怎么称呼你?”“我姓方。”“谢谢你,方警官。”方木看着她重重地擤着鼻子,举手投足间已没有初见时的优雅。“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曲蕊惨然一笑,“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谢谢你能让我看谭纪一眼,但是,对不起,我没什么好说的。”方木无语,沉默着点燃一只烟,看着她慢慢地穿上外套,突然说道:“罗家海死了。”曲蕊全身一震,穿衣服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可是很快她又咬着牙,缓慢而艰难地把手臂伸进袖子里。“是Z先生杀了他。”曲蕊面无表情地一个个系好扣子,整理一下挎包,站起来向方木稍稍欠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方木目送那略带踉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又看看病房门口来回巡视的警察,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哀伤。天使堂。已是深夜,二层小楼里灯光尽熄。然而树上的高音喇叭仍然兀自喋喋不休,不知道能有几个人安然入梦。在那单调冰冷的噪音中,楼门的轻微吱呀显得微不足道。狭窄的门缝中,一个纤弱的身影迅速闪出,疾步穿过空旷的院子,直奔外墙而去。听到那细碎的脚步声,另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墙外站了起来,他显然已经在寒风中等了好久,脚有些酸麻,身子在微微地颤抖着。廖亚凡手扶栏杆,胸口不住地起伏,她认真端详着面前的孩子,月光下,廖亚凡的眼睛闪闪发亮。“你真的能带我走么?”第三十五章 计中计方木和周老师在一家小酒馆里相对而坐。方木把谭纪的情况向周老师简单介绍了一下,周老师始终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面前的酒瓶已经空了大半,菜却一口都没有动。良久,他才哑着嗓子问道:“谭纪……还能醒过来么?”方木犹豫了一下,“希望很小。”周老师咧了一下嘴,不知是苦笑还是想哭。他操起面前的酒瓶,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方木想伸手去抢,已经来不及了。几天没见,周老师竟像苍老了十岁一般,以往睿智明亮的眼睛变得呆滞无神,本来就消瘦的身体更显得弱不禁风。方木看着一线残酒顺着他的下巴流到皱巴巴的衣服上,不忍再看下去,劈手夺过了酒瓶。猝不及防的周老师把一口酒呛在嗓子里,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紧接着,就手扶桌角哇哇大呕。方木急忙掏出100块钱扔在桌子上,扶着全身瘫软的周老师出了酒馆。周老师在外面的雪地上吐了很久,吐出来的却只是酒和胃液,看来他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好不容易等他吐完,方木又买了一瓶矿泉水搀着他喝下去,冰冷的水似乎让他清醒了一些,也能站住了。坐在车里,满头冷汗的周老师渐渐停止了发抖,脸色也好了一些。方木见他已无大碍,低声说:“我送你回去吧。”周老师没有吭声,靠在座椅上发呆。方木叹口气,发动了汽车。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快到天使堂的时候,周老师突然开口问道:“我能为你们做点什么?”方木减慢车速,想了想,苦笑一声:“我们都什么也做不了,何况你了。”周老师不再说话,呆呆地看着前方。不远处,一辆黑色本田吉普车里,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男子放下望远镜,咧嘴笑起来,由于缺少了几颗牙齿,那张脸显得狰狞不堪。入夜,这片地处郊区的社区一片漆黑。几日前,天使堂和附近的民宅忽然莫名断电,电力部门检修后发现是人为破坏。是谁做的,大家心知肚明,也报了警,可是断电仍不时发生。有些居民不堪其扰,已经纷纷签署了协议搬走了,留下来的,也是早早就关灯休息。一片死寂中,一辆黑色的吉普车悄然滑行在路面上,最后无声地停在天使堂的墙外。几个黑影从车中鱼贯而出,翻过围墙,直奔二层小楼右侧而去。锅炉房的门上只缠绕着一段铁丝,为首的黑衣男子掏出钳子,几下拧开,迅速闪了进去。几秒钟后,幽暗的手电光在狭窄的锅炉房中亮起,另一个黑衣男子用手电筒上下照着锅炉,嘿嘿地笑了笑,伸手关闭了进水阀。几个人虚掩好门,刚要离去,就听见天使堂的楼门吱呀一声响了。他们急忙缩在角落里,一边提心吊胆地看着轰鸣声渐高的锅炉,一边窥视着楼门前的动静。一片昏黄的灯光从楼门里倾泻而出,一个晃晃悠悠的小小身影出现在门口,解开裤子开始往院子里撒尿。几个人松了口气,为首的黑衣男子却一跃而起,另一名男子急忙拉住他:“武子,你干啥去?”叫武子的男子拉下一直蒙在脸上的口罩,缺少牙齿的嘴像一个嚅动的黑洞:“你们先出去,我去办点事就回来。”孩子撒完尿,闭着眼睛往回走,刚走进门,却突然被凌空抱起,刚要大叫,就听见一个恶狠狠地声音在耳边说:“周老头在哪个房间?”孩子挣扎着,咿咿呀呀地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挥舞着手臂。男子紧张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又看了孩子一眼——长长的绒线衣袖子里,伸出了两根手指。男子哼了一声,狠狠地把孩子朝墙上摔过去,沉闷的“扑通”一声后,孩子蜷缩在地上再无声息。男子猫着腰,沿着楼梯迅速跑上二楼。刚一上楼,就看见靠近楼梯的一间房里亮着灯,开着门。男子屏住呼吸,小心地挪到门边,迅速往里看了一眼。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能看见被子里正睡着一个人。男子想了想,悄悄地走到旁边的房间,轻轻地推开门,里面是6张上下铺,孩子们姿态各异,睡得正香。连看了几个房间,都是如此。男子暗暗点头,知道那个开着门的房间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他拉上口罩,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啤酒瓶,点燃了塞在瓶口的布条。骤然亮起的火光中,男子戴着口罩的脸微微抽搐,似乎满怀快意。正当他要把手里的瓶子扔进房里的时候,床上的人忽然一下子坐起来,一脸期待地冲着门口喊道:“维维,是你么?”男子一下子傻了,那是个女人!女人也呆在原地,刚要开口大喊,男子一个箭步窜进房里,一把卡住女人的脖子,低声喝道:“别出声!周老头在哪儿?”女人喘不过气来,脸憋得通红,她一边跟男子厮打,一边挣扎着要爬起来。男子一只手拿着燃烧瓶,只能用另一只手跟女人撕扯,很快就被这女人挣脱,女人退到床头,呼救声刚刚出口,就听见楼下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隆!”霎那间,整个小楼都在爆炸声中摇晃起来,一个摆在桌上的像框也哗啦一声摔在地上。男子慌了神,勉强站定后把手里的瓶子往地上一丢,转身就逃。随着一下清脆的碎裂声,房间里腾地一下烧起来。几分钟后,吓傻了的孩子们被统统赶到院子里站着,几个稍大点的孩子在周老师的带领下冲进去救火。惊魂未定的赵大姐被拉出来,不顾身上的衣服还在冒烟,一把拉住周老师的胳膊:“老周,有人要杀你!”研究所的员工们发现这几天杨锦程主任很奇怪,一直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不出来,就连每天固定的几次巡视都免了。所以当同样几天没露面的陈哲助理出现在研究所里的时候,好几个人都围上去打探消息,陈哲笑而不答,径直去了杨锦程的办公室。他没有敲门,拧开门把手就大踏步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杨锦程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奇怪的是,杨锦程似乎对他的无礼并不意外,而是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着。这种态度让陈哲始料不及,对视了足有半分钟后,他顶不住了,定定神说道:“杨主任,我想跟你谈谈。”“你说吧。”杨锦程慢条斯理的样子好像在面对一个问诊者。陈哲有些恼怒,索性开门见山:“我要求你把研究所主任的位子让给我,并且把你刚刚完成的科研成果转给我。对了,”他略显得意地笑笑,“如果你已经拿到了下星期参加国际研讨会的机票的话,最好也一并交给我。”杨锦程听完,却并不答话,而是摘下眼镜慢慢地擦着,擦完,重新戴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这个。”陈哲把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拍在杨锦程面前,“教化场。”他原以为杨锦程听到这三个字会吓得魂飞魄散,可是杨锦程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伸手掂掂文件夹,轻声说道:“我可以叫你Z先生么?”陈哲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了镇定,“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们就别废话了。”杨锦程收敛了笑容,镜片后的双眼也变得咄咄逼人,“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脑的密码的?”“密码是Skinner's Box1990。”陈哲的眼神毫不退让,“破解这个密码足足花费了我一年左右的时间,直到我发现书架上那本斯金纳的《超越自由与尊严》——那是你翻阅次数最多的一本书。另外,斯金纳卒于1990年,对吧?”杨锦程眯起眼睛,“你到底是什么人?”“七年前,我只是一个心理学专业本科毕业生,却做梦都想到这里来工作。我报名来这里实习的时候,被研究所拒绝了,而我的同学却被批准了。我感到很奇怪,因为我的学习成绩要比他好很多啊。更奇怪的是,他的实习尚未结束就被退了回来。后来他跟我说起实习的事,说每天的任务就是纪录一些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当时我并没有在意,而是努力考取了研究生,毕业后顺利进入研究所工作。做了你的助理后,我发现所里有一些非常奇怪的制度,很多实习生一夜之间就换了新面孔。这让我意识到当年我的同学所参与的,也许是一个秘密的心理实验。”陈哲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我知道这个实验是你一手操控的,所以,我就决心一定要弄个清楚。”杨锦程不动声色地听完,又看看面前的资料袋,“为什么要杀人?”陈哲马上闭起嘴巴,上下打量着杨锦程。杨锦程轻蔑地笑笑,“你觉得我会告发你么?”陈哲有些尴尬,但是很快他的脸上又恢复了自信。“从我拿到教化场资料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他拿起那个文件夹向杨锦程晃了晃,“这些资料可以让你身败名裂,也可以让我平步青云。我将会取代你成为这家研究所的首脑,也将会获得前所未有的学术地位和声誉。但在此之前,我要保证所有知情者都闭上嘴。”“杀人灭口。”杨锦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能保证姜德先他们不告发你么?”陈哲笑起来,似乎对方说了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话。“哈哈哈,告发我?那就大家一起完蛋!”他突然逼近杨锦程,“就像我肯定你不敢告发我一样。”杨锦程盯着那张因为激动而略显扭曲的脸,慢慢说道:“你想要什么?”“你的位子!论文!”陈哲几乎喊了出来,“还有那张机票!”杨锦程的嘴突然撇了一下,随即上扬,变成了一个笑的表情。“你笑什么?”陈哲惊讶地看着杨锦程的脸,“别笑了。”“哈哈哈。”杨锦程捂着嘴,笑得全身发抖。“你他妈是不是疯了?”陈哲脸色煞白地站起来吼道:“别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