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给你叫两个人下来帮忙吧。”邢至森看着满头大汗的方木,又看看那一大堆棉被。“不用,邢局,你这就帮了我大忙了。”“你小子,客气什么。”邢至森敲敲收发室的窗户,值班民警马上凑过来,“去,叫几个人出来帮忙搬东西。”邢至森算是方木的老相识了,在他没做C市公安局副局长之前,曾经担任过经文保处的处长,在C市师大调查一起连环杀人案时认识了方木。此后在黄永孝系列杀人案等案件的侦破中,方木都给他帮了很大的忙。方木毕业之后,决定作警察的时候,邢至森还专门打电话来游说他去市局刑警队,后来是边平先行一步,硬把他的档案调到了公安厅。为此,边平还特意请邢至森吃了一顿海鲜,聊作赔罪。这一次是方木找他来帮忙,由于他做过经文保处的处长,所以跟C市各高校的头头脑脑们都挺熟,方木找他弄一批高校毕业生弃置不用的棉被。老邢问清是给孤儿院送去的,答应得很爽快,没过几天就弄来了一大批旧棉被,还让自己在医院工作的妻子帮忙洗得干干净净。在其他同事的帮助下,棉被很快就被打包塞进了吉普车里。邢至森递给正在擦汗的方木一根烟,自己也点燃一根。“孙梅的女儿也在那儿?”“嗯。”邢至森不说话了,靠着吉普车和方木默默地吸烟。一根烟吸完,方木拍拍手说:“邢局我走了,不跟你客气了。”“等会。”邢至森从怀里掏出钱包,数出10张百元大钞,塞进方木手里,“给那孩子带去。”“不用了。”方木急忙推辞。“让你拿着你就拿着。”邢至森把钱直接塞进方木的口袋里,“以后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尽管开口。”方木无奈,只得收下,跟老邢打了个招呼后,转身上了吉普车。天气越来越凉了,尽管已经是下午,路面上仍然随处可见尚未化开的薄冰。在这样的气温下,天使堂那些露着棉花的被子肯定是无法挨过严冬的。方木从后视镜里看看塞满车厢的棉被,心下稍感欣慰。天使堂二层小楼右侧的小平房里,周老师正和赵大姐领着几个稍大些的孩子清理锅炉。锅炉连接着房间里的那些简易暖气,这是冬天里唯一的取暖设备。锅炉房边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煤堆,几个小孩子正在上面兴奋地摸爬滚打,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黑黑的煤屑。周老师看着满满一车棉被,既意外,又感激,他拍着方木的肩膀说:“这让我怎么感谢你……”方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周老师你别客气,都是些旧的。”赵大姐眉开眼笑地招呼孩子们帮忙把被子抱进楼里,刚从煤堆上下来的二宝也呀呀叫着要来帮忙,结果被赵大姐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赶到了一边。卸完车,方木又自告奋勇帮忙清理锅炉,这一干就是两个多小时。等清理完毕,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洗过手脸,又把身上的黑灰拍打干净,方木和周老师就站在院子里闲聊。赵大姐大呼小叫地把那些在煤堆上玩耍的孩子一一拎进小楼里洗脸。方木看看煤堆,问道:“新买的?”“是啊。”“够用么?”方木大致估算了一下,“至少要烧到明年3月份呢。”“先烧着看吧。”周老师愁眉不展地说:“再说,这小楼能留到哪天还不一定呢。”方木有些纳闷,刚要问为什么,就听见院子外有人在叫周老师。是一个老者,看打扮似乎是附近的居民。周老师跑到门口跟他说了几句话,走回来的时候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了?”方木忍不住问道。“通知明天开会。”周老师轻轻地叹了口气。“开会,开什么会?”“拆迁会议。”周老师摇摇头,“这附近的居民觉得我还算有点文化,让我出头跟开发商谈条件。”“什么?”方木瞪大了眼睛,“这里要拆迁?”周老师没有回答,苦笑着点了点头。方木的心一沉,看到周老师同样郁闷的表情,开口安慰道:“没事,拿到补偿款,我们可以重建天使堂。”“哪有那么简单,拆迁这段期间,让我领这些孩子住在哪里?”周老师回头望望天使堂的院子和二层小楼,“再说现在要买一块地建孤儿院,那要花多少钱啊。”“实在不行,恐怕就得去农村买地了。”“现在农村的地也不好买。”周老师摇摇头,“再说,如果离市区太远,孩子们上学就太不方便了,影响他们接受教育。”方木不说话了,绞尽脑汁帮周老师出主意。想了半天,试试探探地说:“周老师,寻求一些社会捐助吧。靠你自己的力量,恐怕挺不过这一关。”“不。”周老师轻轻地笑笑,“要是我肯的话,早就这么做了。我说过,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们从小就有低人一等的感觉。”他扭过头,认认真真地对方木说:“心灵的贫穷比物质的贫穷要可怕得多。”“那我不也算一个捐助者么?”方木试图说服周老师,“跟其他人也没什么分别啊。”“你不一样。”周老师冲方木笑笑,“你只是代表你个人,而且你不会向我提出回报的要求。”提到捐助,方木一下子想起邢至森的嘱托,他从怀里拿出那一千块钱,递到周老师手里。“你这是干嘛?”周老师有些惊讶,“你这个月已经拿过钱了,还带了这么多东西。”“不是我的。”方木把邢至森的意思简单转述了一遍。周老师掂着手里的钱,沉思了一阵,又看看前后左右,低声说:“小方,我一直都有件事搞不清楚。”“嗯?”“你为什么要帮助廖亚凡?”方木看看周老师的眼睛,老人的目光温和宽厚,让人心生信赖。“因为我认识她的妈妈。”方木艰难地开口,“我读大学的时候,她妈妈是我们宿舍的管理员。大三,也就是1999年,我遇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她妈妈用自己的性命救了我。”方木无意谈及细节,而周老师也无意追问,沉默片刻后,周老师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知恩而图报,可见你是个品格高尚的人。”“这算不了什么。廖亚凡的妈妈付出了生命,她付出了童年。我能做的和这些相比,太微不足道了。”方木看看周老师,“我觉得品格高尚这个词,和你才恰恰匹配。”不知为什么,周老师的目光一下子暗淡下来。“不一样。”他看看西方越来越低的太阳,喃喃地说:“我和你不一样的。”回忆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能够让你瞬间就跳入一条曾经的河流,而且难以自拔。方木不知道此刻的周老师想起了什么样的往事,而且相信周老师也同样不知道他的。也许都是难以启齿的经历吧,它们让回忆者都陷入了一种低落的情绪中。周老师的阴郁直到晚饭后也不曾减轻,而方木的阴郁则一直绵延到回家的路上。吉普车在C市平整的路面上飞驰,两边是熟悉或陌生的街道与楼群。对方木而言,这是一个有着太多回忆的城市。无忧无虑的童年,懵懵懂懂的学生时代,悲喜交集,幸福与恐惧并存的大学时光。21岁的时候,一生的快乐似乎都在1999年戛然而止。而这场悲剧,一直延续到他离开家乡前往J市求学。方木想起第一次看到鲁旭的时候,他眼中那种无助、惊惧的目光。是的,那曾是自己的目光。这也是方木一直不愿正视的问题:在师大的系列案件发生后,自己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PTSD患者。方木曾经自我封闭,曾经让那把军刀片刻不能离身,曾经噩梦连连,曾经无法正视火焰和烧烤的味道,曾经为那些人的死伤内疚得撕心裂肺……吉普车穿过华灯初上的市区,车内亮如白昼。方木从后视镜里看看自己的眼睛,那里面早已没有了恐惧、焦虑和自我否定,取而代之的是镇定与坚韧。没有阶段ⅠⅡⅢⅣ,没有心理剧,方木依然可以平静地活着,每天沉沉入睡。自从在地下室里向手握军刀的孙普扣动扳机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结束了。很多事情都是我们无法——或者难以正视的,一旦回头认真审视,恐怕我们都要对某个曾经确定无疑的事实大吃一惊。难道杀人,真的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手段么?方木躺在宿舍的床上,看窗外清冷的月光静静地泼洒进来,桌上的事物影影绰绰,唯独警官证外皮上的警徽闪闪发光。也许邰伟断言自己不适合作警察,还有别的原因。猜透别人的心思的确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而更困难的,是正视自己不堪的内心。这一夜,方木失眠了。第二十二章 J先生的故事我今天要讲给大家听的,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在我开始讲述之前,我已经做好了接收你们的鄙视,甚至是唾骂的心理准备。Z先生,你可以把照片分给大家了。是的,你们都看到了,这是一些被偷拍的照片。照片上的人——也就是我——在自慰。对不起,Q小姐,让你看到如此猥琐的一幕。但是我不得不跟大家说明的是,我手里的内衣,是我女儿的。呵呵,我知道你们都很惊讶,也许你们都在心里咒骂我,骂我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牲。我知道我是个畜牲,但是请相信我,我至今没有碰过我女儿一根手指,最不堪的事情,也就是照片上那样。(J先生颤抖着举起茶杯,却把半杯茶都洒在了身上。Q小姐递给他一包纸巾。)谢谢你,Q。我好多了,不,Z先生,我完全可以讲下去,相信我。和你们大家一样,我这种让人不齿的心理源自于一场遭遇。说起来,那是19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15岁,是一个单纯到极点,每天只知道闷头读书的初二学生。我知道,如果不读书,以我的身世背景是不可能出人头地的。当时虽说不像现在这么开放,但是校园里也有偷偷摸摸处对象的,偶尔还能在角落里看见男女学生拥抱接吻。我当时忙得连看一眼女同学都顾不上,对男女之事更是一窍不通。升初三那年暑假,我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到处去玩,而是天天在空无一人的学校里读书。那是一段很苦的日子,你们可以想象,一个精力旺盛的男孩子,每天坐在一片死寂的教室里背单词,做数学题,唯一的消遣就是坐在窗边看着操场发呆。现在想起来,我宁可那年暑假疯玩一夏,考不上好高中不要紧,考不上大学也不要紧,即使我现在只是一个无业游民我都心甘情愿。如果那样的话,至少我是一个人格健全的人,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父亲!(J先生手按额角,痛苦不堪地弓起身子。Z先生示意欲起身安慰他的罗家海不要动,让大家静候J先生恢复平静。)渐渐地,我发现每天下午都会有一对父女来校园里玩。我之所以肯定他们是父女,是因为我听见那个女孩叫那个男子“爸爸”。女孩子大约十二三岁,梳着两条辫子,很漂亮,经常穿着颜色各异的花裙子。爸爸也很英俊,戴着一幅金边眼镜,很斯文的样子。当时我们的教室在平房里,窗下就是一排花坛。夏天的时候,会有阵阵花香从开着的窗子里飘进来。那对父女有时在操场那边玩单杠,有时会在花坛这边摘花、抓蜻蜓什么的。每当听到那个小女孩的笑声,我就提醒自己该休息一下了。我的所谓休息,就是坐在窗边看那对父女嬉戏。有时候他们看见我,也会友好地冲我笑笑。那时候,这幅场景会让我感到生活的美好。试想,在午后的阳光下,父亲陪着女儿在花园里玩耍,这是多么动人的画面。这让我时常幻想将来的生活——日子安逸富足,我风度翩翩,领着女儿尽情玩耍,旁边是一个家境贫寒的男孩艳羡的目光。我每天都盼着他们能来玩,这样可以让我有那么几分钟脱离现实的幻想,这对当时的我而言,已是非常大的满足。(J先生的表情迷茫,带着微笑,同时又在微微颤抖,似乎在回忆一个让他既感到痛苦,又感到甜蜜的场景)我记得那是个非常热的下午,没有一丝风,我坐在教室里汗流浃背,感到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我想这么热的天,他们不会再出来玩了。可是下午三点多左右,那对父女又出现在校园里。他们径直来到我窗下的花坛旁边,女孩的爸爸还冲我点了点头。不过我发觉他的表情有些扭曲,似乎很紧张。女孩则一直没有抬头。这一次他们没有摘花或者抓蜻蜓,而是坐在了花坛靠窗一侧的水泥坛上,那样,他们就彻底躲在了茂密的花丛后,但他们的一举一动却完全暴露在我的眼前。父亲把女孩抱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接着……(J先生艰难地咽了口唾液,嘴里似乎干燥得沙沙作响。)接着他就掀起女儿的裙子,脱下了女儿的内裤。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动弹不得。眼前是女儿在爸爸身上起伏的身体,耳边是爸爸粗重的呼吸和女儿的呻吟。他们仿佛表演似的更换了好几种姿势,女上位、传教士式,后入式,最后爸爸在女儿身后低吼着结束。然后他们极自然地穿好衣服,擦干身体,还把女儿用来擦拭下体的一方手帕放在窗台上,最后齐齐地对我报以满足的微笑,走掉了。他们走了好久,我还傻呆呆地看着窗外发愣。接下来几个小时的时间,好像就在几秒钟内一晃而过。直到夜幕降临,我的妈妈来学校喊我回去吃饭,我才醒过神来。我把那方手帕偷偷塞进书包里,跟着妈妈回家了。第二天我很早就去了学校,第三天、第四天也是,可是直到暑假结束,却再没有等到那对父女。之后的日子和之前的毫无区别,可是我知道我发生了变化。在目睹了一场荒唐的性爱之后,我仿佛被强迫知晓了某个秘密。那是一种充满诱惑的邪恶感觉,让人从心底里憎厌,而又无比渴望。如果用某种味道来形容,那就是略带腥气的甘甜——事实上,那个暑假的绝大多数时间里,我都躲在空荡荡的教室后面,边嗅着那方手帕,边自慰。之后我考上了重点高中,然后就读于某大学法律系,毕业前夕考取了律师资格证,结婚生女,一切按部就班。那方手帕从那一刻起始终没有离开过我,伴随我从一个少年直到中年。我有了自慰的习惯,结婚后仍没有戒除。在我从一个男孩成长为一个男人的过程中,我发现我始终对小女孩情有独钟,我的妻子也是因为身形娇小,单纯可爱才让我下决心跟她结婚的。这个秘密伴随了我二十年,也折磨了我二十年。每当我看到同事或者邻居的小女儿的时候,我就控制不住内心的激情。不,那不是成年男性对小女孩该有的怜惜和疼爱,而是赤裸裸的性欲!她们不知道在甜甜地叫我叔叔的时候,我正在脑子里幻想着什么!如果说我对其他人的女儿抱有性幻想还可以原谅的话,那么,我女儿的出生对我而言,就是一个甜蜜的灾难!(J先生突然不说话了,头几乎要低到膝盖上,过了半天他才重新抬起头来,却又用一只手捂住半张脸。)女儿六岁的时候,已经很漂亮了。我妻子很爱她,每天都变着法地打扮女儿。她不知道,女儿越大,越漂亮,我就越痛苦。我不敢抱我的女儿,我怕看到她那天使般的面孔和小辫子,触碰到她柔软的身体后,我会无法遏止地勃起!可是无论我如何掩饰自己,女儿7岁那年,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那天妻子和女儿在卫生间里洗澡,出来的时候,女儿脸蛋红红的,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整个人只围着一条浴巾。我的身体当时就出现了异样,为了躲避,更是为了迫不及待的发泄,我冲进了卫生间。正当我拉下裤子自慰的时候,我看见了洗衣筐里女儿刚刚换下的内衣。我几乎想都没想就把内衣缠绕在我的器官上,拿起另一件在鼻子下使劲嗅着。正当我即将喷发的时候,我妻子突然闯进来拿爽肤水。我们都傻在原地,而就在此时,我射精了。当妻子看清那沾满我体液的竟然是我女儿的内衣时,她一下子把手指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惊恐万状地向后躲着,我拉着她,哀求她原谅我,听我解释,可是她拼命咬着自己的手指,疯狂地摇头,无论我说什么,回答我的都是一声声从胸腔里挤出的嘶吼。我们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无声地撕扯,直到女儿过来敲门才分开。从那天开始,我妻子不再允许我靠近女儿,也不再跟我同床,而是搬去和女儿一起睡。女儿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仍旧跟我很亲昵,在被我妻子厉声喝止了几次之后,也渐渐跟我疏远。表面上看,我们依然是平静和睦的三口之家,可是我的内心已经痛苦得无以复加。我有几次想找妻子恳谈,可是看到她眼底深深的厌恶和轻蔑,我就失去了开口的勇气。(J先生的声音渐渐哽咽,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到膝盖上。)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爸爸,好丈夫。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欲,在失去家庭之后,这种欲望似乎反而更加强烈。我继续想尽办法偷女儿的内衣自慰,然后在夜里躲在卧室狠狠地扇自己的耳光。我考虑过自杀,于是我拼命地办业务,接案子,我打算在3年内赚够200万,够她们母女生活后,我就找个地方自我了断。直到……(J先生抬起泪痕交错的脸,对Z先生说:“直到你来找我。”)Z先生只是微微颔首,其他人也都不说话。这个被Z先生称之为“暖身”的阶段其实残酷无比,听到别人的伤痛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但是大家别无选择,既然决定在一起彼此帮助,就要坚持到底。J先生已经恢复了平静,正在用纸巾细细地擦脸。Z先生看看他的脸色,慢慢地说:“我们曾根据这张照片的偷拍角度,推算出拍照者当时就在你家对面的楼顶。蹲守了几次之后,没找到那个人。所以,对于策划者,我们还是无能为力。不过,我们找到了他。”他把一组照片推到J先生面前。照片上的场景各异,主角都是一个衣着寒酸的老人,看年纪已经接近六十。J先生把几张照片摆在眼前细细端详,几分钟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就是他!”J先生的眼中陡然爆出一丝杀机,“他女儿呢?”“那不是他女儿。”Z先生摇摇头,“当年她只是一个雏妓,6年前死于三期梅毒。”他把另一个资料袋丢给J先生,J先生翻看着里面的资料,脸上的表情有些失落。Z先生读懂了他的情绪,笑了笑,说道:“就我们的计划而言,有他一个人就够了。”他指指照片上的老者,神情严肃起来,“相信不久之后,你就能重新赢回你的家庭和你的妻女。”J先生看看照片,又看看Z先生,目光渐渐变得决绝。“那我们还等什么呢?”第二十三章 他和“她”方木向边平请了一天假,没说明去向,边平也没多问,嘱咐了一句开着手机就准假了。2个小时后,方木的吉普车驶进了J大校园。大半年没回学校,这里的变化已经非常明显。几栋高楼拔地而起,让学校里多了几分建筑物的硬冷,少了几分象牙塔的闲适。方木减慢车速,让吉普车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驶过田径场,驶过食堂,驶过游泳池,最后停在南苑五舍门前。方木没有下车,透过车窗看着面前这座七层建筑。它还是老样子,唯一不同的,大概是这里进出的面孔。脚步匆匆的学生们有的好奇地看看停在路边的吉普车,有的视而不见,昂头而过。他们中的有些人也许听说过这里曾发生的故事,对他们而言,会给自己平淡的生活中增添一点刺激、新奇的谈资,而对当事人来说,恐怕就是一生都难以磨灭的回忆。方木忽然想起很多人,想起杜宇、邹团结、刘建军,还有陈瑶、孟凡哲。他们中的有些人,正开开心心地生活在别处;有些人,方木宁愿相信他们已然堕入轮回,正在某个幸福的妈妈腹中孕育,或者在温暖的襁褓中睁开懵懂的眼睛。无论如何,请你们把一切都忘记。如果一定要有人回忆,那就让这个人是我好了。方木发动汽车,开向校园的东北角。地下室附近荒草遍地,方木想起这里春夏两季郁郁葱葱的样子,恐怕在J大校园里,这是最大的一片绿地了。不知校方是不愿再动还是不敢再动,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好像仍然是方木搀着邰伟走出时的样子,就连门口倒伏的枯草都一模一样。方木走到那两扇铁门前,摸摸门上缠绕的铁索,感到一手的锈蚀和冰冷。“要进去看看么?”方木回过头,是邰伟。两个人默默对视,彼此都没有惊讶在此地看到对方的表情,似乎这是一个早就定好的约会。邰伟踏着枯草走过来,把脸凑近铁门间的缝隙,向里面张望了一阵。“漆黑一片。”邰伟扭头对方木说:“如果你想进去看看,我可以去找管理员。”“不必了。”方木摇摇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邰伟向四处看看,似乎在回忆某件事情,“每当工作压力大的时候,我也会回来看看。”他耸耸肩膀,“在这里坐一会,我会感到轻松不少。那么困难的日子都挨过来了,那么凶残的罪犯我都见过,眼前这点压力,这些小蟊贼又算得了什么呢?”邰伟拉着方木坐在一片稍高的草地上,又给两个人点上烟。邰伟也和眼前的景物一样没有变,也许稍稍不同的是他脸上增添的些许皱纹。这并不妨碍方木的回忆,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想起当时邰伟的表情、动作和话语。“你知道么,其实我很羡慕你。”“羡慕我?”邰伟吃惊地扬起眉毛,“羡慕我什么?”“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遭遇这样的事情后,还能保持一个正常的心态。”“哈哈。”邰伟的脸上略显自得之色,“你是说我意志坚强?”“不。”方木突然笑了,“我管这叫没心没肺。”邰伟在方木肩膀上用力捣了一拳,方木一个趔趄,差点从高地上滚下去。善意的拍打让两个人似乎一下子亲密起来,邰伟嘻嘻哈哈地拉住方木,“你小子,怎么做了警察,体格还这么差?”“没办法。”方木揉揉酸疼的肩膀,“天生如此。”邰伟上下打量着方木,脸上的笑容却渐渐隐去。“其实在你毕业之前,我曾经碰上过两起棘手的案子,连赵永贵都动员我去找你帮忙,可是我没这么做。”“为什么?”“因为我不想让你再参与这些事了。”邰伟认认真真地说:“我希望你能做个大学教师,或者公务员,哪怕是律师,也不想让你做警察。”方木笑笑,低下头不作声了。“你刚才说的,也许就是我和你之间的不同之处。”邰伟自顾自说下去,“如果你非要做这一行,我就奉劝你一句:好自为之。”过了半天,方木轻轻地说:“我会的。”邰伟嘿嘿一笑,在方木肩膀上用力一撑,站起身来。“走吧。我送你去。”“去哪里?”“那还用问?你这次来,总不会仅仅是为了要看这里吧?”邰伟开来了自己的白色吉普车,方木想了想,决定把自己的车留在校园里,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花束上了邰伟的车。坐在驾驶室里,看着手握方向盘的邰伟,一切仿佛时光倒流。好像他们正准备动身去调查马凯的案子,又好像刚刚从孟凡哲的家里归来。要遗忘,又怎能遗忘?息园是J市唯一的公墓,过去只能存放骨灰盒,殡葬业也商品化之后,开辟了大大一片墓园。从远处看,大大小小的墓碑沿着山坡密密排列,无端地就有一种宁静肃穆之感。邰伟把车停在车道边,让方木一个人进墓园。方木知道他的用心,心下颇有些感激。乔老师的墓碑就在那片碑林之中,看上去并无特殊之处。这块墓地是乔老师生前的学生们筹资买下的,最初曾考虑买一块单独的墓地,后来师母说乔老师生前最反对浪费,遂安排在普通的墓园里。乔老师的墓地很干净,看得出经常有人来打扫。方木把手里的黄菊花摆在墓碑一侧,又拆开一包芙蓉王香烟,点燃了一支放在台阶上,接着整装肃立,向乔老师的墓碑连鞠三躬。方木没能参加乔老师的追悼会,那时他还在看守所里。而其他人也未能目睹乔老师的遗容,因为他的遗体在地下室里几乎被毁坏殆尽。说起来,方木是最后看到乔老师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该感到庆幸还是悲伤。方木看着墓碑上镶嵌的乔老师的遗照,似乎那个腰板挺直、眼神严厉的老头就站在自己面前。方木伸出手去抚摸着那张照片,眼前渐渐模糊。他背靠墓碑坐下来,此刻太阳悬挂在头顶,大理石墓碑竟有了暖暖的温度。方木感到自己背上有一股热流在慢慢扩散,既踏实,又心安。如果乔老师还在的话,自己的迷惑也许就会有人来排解。乔老师会告诉方木他究竟适不适合做个警察。但是反过来说,如果乔老师在那场灾难中安然无恙,方木会义无反顾地去做警察么?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毕业时只是近乎偏执地报考了C市公安局。如果不是边平半路“抢人”,自己现在大概是邢至森麾下一员刑警了。方木不知道做警察究竟是兴趣使然,还是其他别的原因。如果不是上次见面时邰伟说他是为了遵从乔老师的遗愿,恐怕他自己永远不会去探求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从未想过,也许只是逃避而已。方木不由得转过头去看着乔老师的遗像。如果你能听到我的心声,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就在此时,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邰伟百无聊赖地坐在驾驶室里四处张望,忽然看见方木从墓园中飞跑出来,上车后只有简短的一句话:“送我回去拿车!”回到C市比来时要快很多,一个多小时后,一路拉着警笛的吉普车驶入了市第11中学。校门口早已拉起了警戒线,外面是前来围观的附近群众。方木越过警戒线,在一名刑警的陪同下直奔现场。市第11中学是一所历史较久的中学,文革后始建,校址却一直没动。校内的很多老式建筑和景物都保存了下来,包括随处可见的参天大树。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郑霖正阴沉着脸抽烟。他把陪方木过来的刑警打发走,自己领着方木往现场走去。现在是下午2点,校园里应该正是热闹的时候,可是走了一路,一个学生都看不见。“学生都哪里去了?”“停课了。校园里出了命案,校方为了谨慎起见,给学生统统放了假。”郑霖的脸色略有不满,“你去哪里了,怎么才来?”“去外地了。”方木撒了个谎,“调查罗家海那件案子。”“等了你半天了。”郑霖的脸色稍稍缓和,“你上次不是说福士玛超市杀人案的现场有一种仪式感么?”“是。怎么了?”方木的心一沉,脚步也有所停顿。“你看看这个现场吧。”郑霖顿了一下,“你所说的仪式感更强。”方木不再说话,小跑起来。现场位于仓库附近的花坛边上。死者是一名男性,年纪约在60岁上下,身高在175CM至180CM之间,体重约75公斤左右。尸体呈坐姿,全身赤裸,后背靠着花坛,面朝北方。死者周围未见衣物,可见此处并非杀人第一现场。死者头部低垂,在皮肤松弛的颈部可见一处裂伤,目测几可深达气管。死者双手环拥于身前,而尸体怀抱之物,就是现场最诡异的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塑料人体模特,从模特的身形来看,“她”应该是一个小女孩。塑料模特穿着一条鲜艳的紫底白花裙子,“双手”垂下,按在死者的两条手臂上。模特的双眼热切却空洞地盯着前方,仿佛一个从死者身上跃起的动作作了一半就定格下来。方木绕到死者的正前方,无意中发现自己的倒影就在右侧。他下意识地扭过头,眼前是一扇窗子,透过污渍斑斑的玻璃,能看见里面堆放着破破烂烂的桌椅和扫帚、簸箕等清扫用品。“怎么样?”郑霖也走过来,和方木并排凝视着死者和他怀抱中的塑料女童,“可以开始勘验了么?”“没耽误你们干活吧?”“没事。物证都固定、提取得差不多了。”郑霖看看四周,又看看地上几个画好的白圈,“尸体检验还没完事,不过天气对物证提取影响不大。”方木点点头,郑霖一声令下,早就等候在一边的勘验人员马上忙碌起来。“死因能确定么?”方木转头问郑霖。“法医初步推断是失血性休克。”郑霖朝死者脖子上的伤口努努嘴,“气管也被割断了——割喉。”“死亡时间呢?”“昨天22时至今天凌晨3时之间。”“哦?”方木思索了一下,“抛尸时间也应该在夜里。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怎么才发现尸体。”“是一个校工发现尸体的。”郑霖指指花坛对面的平房,“这里是仓库,平时很少有孩子到这边来玩,另外,你瞧那花坛……”花坛里种植着茂密的花草,虽然早已花叶尽落,可是从花坛另一侧来看,依然不容易看清对面的情形。“……那校工进仓库里来取工具,恰好从死者对面的窗户里向外看了一眼,结果就发现了死者。”方木点点头,看着法医上前把尸体的双手小心地掰开,两个刑警抓住“小女孩”的双臂,慢慢地把它从死者怀里抽离出来……“嗯?”方木的眼睛突然瞪大了,“那是什么?”其他人也看见了,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死者的下体纠缠着一方格子手帕。一个法医取出镊子,小心地拨弄着手帕。“系上去的。”他用镊子夹起死者的男根,“你们看,这手帕把死者的阳具捆起来了。”“靠!”郑霖哭笑不得,“这他妈是什么意思?”方木蹲下身子,仔细端详着那方手帕,又扭过头看看摆在一边的“小女孩”。“老郑,”方木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如果把男人那话儿捆上,会怎么样?”“还能怎么样?他怎么也不能怎么样了?”郑霖不自然地夹紧双腿,仿佛他那里也被紧紧地系上了一根绳子,“不能撒尿,那个……也不成了。”“对。他什么也做不成了。”方木看看死者,又猛地朝“小女孩”一指,“包括侵犯这个小女孩!”第二十四章 挽回11月22日下午,C市11中学校内发现一具男性无名尸体。由于死者全身一丝不挂,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其身份的物品,故警方在全市范围内通过认尸启事查找尸源,第二天下午,一马姓市民向警方报案,称死者是其父亲,并经警方安排辨认尸体,确认无误。死者马春培,男,57岁,汉族,无业,丧偶独居,生前居住在红园区台北街83号三单元四楼一号。死者生前育有一子马光,系某国有企业出纳。由于马光与其父甚少来往,所以直到案发后第二天,看到认尸启事后才发现死者已被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