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就是这个样子么? 回到宿舍楼,方木还是先去了孟凡哲的寝室。尽管从门上的窗户里看到寝室里没有开灯,方木还是敲了敲他的宿舍门。不出所料,没有回音。 今天方木问过邹团结,孟凡哲还是没有去上课,也没有任何人看见过他。 他去哪了? 杜宇在寝室里,出人意料的是他没有在电脑前玩CS,而是正襟危坐在书桌前,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你干嘛?”方木习惯了杜宇嬉皮笑脸的样子,他这幅德行让方木觉得有点好笑。 “你有时间么?”杜宇绷着脸,“我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方木有点莫名其妙。 “谈谈你跟邓琳玥。” 方木盯着杜宇看了几秒钟,“好奇?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不是。”杜宇顿了一下,“是出于朋友的立场。” 方木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点燃一根烟。 “你想知道什么?” “你跟邓琳玥……真的在谈恋爱?” 方木犹豫了一下,“……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杜宇把椅子向方木拉近,“你喜欢她么?” 方木吸了几口烟,沉默了一会说:“说老实话,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几天前邓琳玥这个名字仅仅意味着“被害人”,而现在,她是自己的“女朋友”。而这个过程,就好像一个缺乏现实感的梦一样,让人身陷其中却浑然不知。 方木觉得,自己并不是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是这几天来他一直在逃避这件事。 因为,他已经有点习惯了。 习惯异性温柔,又带点崇拜的目光。 习惯有人细致的关心自己的饮食起居。 习惯身边有一个温软馥郁的身体。 习惯让人颤栗的拥抱与亲吻。 杜宇看看方木,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其实,作为哥们,我是很支持你和邓琳玥在一起的。而且,我和瑶瑶都觉得你们俩挺合适的。只是,你们都转变的似乎太快了,尤其在这个时候,真让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顿了一下,“你知道,大家都在怎么议论这件事么?” 方木突然知道杜宇如此郑重其事地跟他讨论这件事的原因了:是因为刘建军。 杜宇见方木不吭声,自顾自地说下去:“很多人都说你是借刘建军被打伤的机会,抢了他的女朋友。” 方木干笑了两声,自己被别人误会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刚入学的时候,不是还有人把自己当作怪物么?他并不介意。 “你也这样想么?”沉默了一会,方木问道。 “我当然不会!我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杜宇马上说,“不过,我还是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木非常不愿意和杜宇继续这个话题,不过看着杜宇坚决又信任的目光,他想了想,还是把邓琳玥关于她和刘建军之间的事一五一十的对杜宇讲了。 杜宇听了之后,好半天没说话。当方木点燃了第五根烟的时候,杜宇突然站起来,把手重重的放在方木的肩膀上。 “我支持你,哥们。”杜宇大声说,“你没有错,邓琳玥也没有错。如果再有人这样议论你们的话,我会帮你解释!” 方木刚想说“那倒不必”,可是看到这家伙一副两肋插刀的架势,笑着点了点头。 深夜,心事已了的杜宇呼呼大睡,方木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刚才的一番话,对于杜宇来讲也许是一个理由充分的解释,可是对于方木来讲,却丝毫不能减轻心中对自己的疑问。 我真的爱上邓琳玥了么? 一直以来,方木都知道自己有这样的能力:能看穿别人的心理。邓琳玥毫无疑问是喜欢自己的,而方木自己呢? 医人者难自医。此刻方木算是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手电筒,能够照亮黑暗的角落,却照不到自己。 也许,只是需要吧。 老天为每个人都安排了一条路。有的路平坦,有的路坎坷。而我的路,是一条布满荆棘,险象环生的路。这一路上,有鲜血,有怪兽,有回忆,有感伤。陪伴我的,却只有那些死去的人们和梦魇般的诅咒。 我已经一个人走得太远,太累。 朦胧中,方木渐渐睡着了。心中的疑问,依然没有答案,其实,有没有答案,又有什么要紧? 他只知道,在邓琳玥的怀抱里的时候,真的,很温暖。 邰伟来找方木。 一进门,他就歪着头看着方木:“嗬嗬,气色不错啊。” 方木知道他在拿邓琳玥的事情调侃,没有搭理他。 不过这家伙最近瘦得厉害,眼眶发青,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今天怎么没陪邓大小姐去上自习?” 邓琳玥的父母来学校看她,晚上一起出去吃饭。一整天,邓琳玥都在暗示方木和她一起去,希望自己的父母能见见方木。方木没有答应,也许是邓琳玥的妈妈那天给他留下的印象太坏。另外,如果去了,很明显有未来女婿拜见丈母娘的意思,这更是方木不情愿的。 “怎么样?有什么新发现么?” “没有。外围一点进展都没有。”邰伟毫不客气的躺在方木的床上,“我们现在只能干等着。妈的,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昨天下午,邰伟代表专案组回局里汇报了案件进展情况,正好遇见在副市长陪同下的美国驻J市领事刚刚离去。局长的脸色不太好看,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听取了邰伟的汇报。听完之后,没有过多表态,只是指示专案组不要放松警惕,尽快破案。邰伟知道那个美国佬被杀了之后,局里上上下下的压力都很大,也就没多耽搁,径直回了J大。 方木这几天思考的都是邓琳玥和孟凡哲的事情,没有对系列杀人案过多关注。看见邰伟疲惫不堪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他翻出一包芙蓉王扔给邰伟,又给他冲了一大杯浓茶。 “你这边呢,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邰伟像个老太爷似的叼着烟,喝着茶,“当然,除了邓大小姐跟你耍脾气那些事。” 靠,方木瞪了邰伟一眼,摇了摇头。 邰伟嘿嘿的笑了两声,闷头抽烟喝茶。沉默了一会之后,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方木: “方木,你觉得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木一愣,“他的心理和生理特征我不是都跟你大致描述过么?” “嗯。”邰伟点点头,“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他试探着看看方木,“我老觉着这个人……跟你很像。” 方木没有做声。 其实这种感觉他也有。凶手设计的几起命案,都是在向方木进行挑战。那么这个人应该在犯罪心理学上颇有见地(至少凶手自己是这样认为的),而在这个校园里,方木所知道的心理画像者只有两个。 想到这里,方木不由得心一沉。 难道是乔教授? 不会不会。方木马上否认了自己的想法。无论从职业操守还是从为人品德上来看,乔教授都堪称典范。再说,自己的水平和乔教授相差甚远,他没有必要来对自己挑战。而且,这几起案件中,凶手不仅仅需要技巧,还需要体力,这显然是年近六旬的乔教授所不具备的。 距离上次作案已经快20天了,凶手还没有丝毫动作。这种等待,实在是一种折磨。 沉闷的气氛渐渐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就好像那袅袅升起的烟雾一样,隔着它,你看不清我,我看不清你。 同样,也看不清那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邰伟一跃而起,抻了个懒腰后,低头看看手表。 “快九点了,我去各个监察点看看。你去么?” 方木想想,反正自己也没什么事,点点头。 警方重点监视的地点仍然是女生宿舍和带有数字“6”的地段。监察点不同,可是在各个监察点蹲守的警察却是一样的状态:疲惫不堪,情绪暴躁。 这样不分昼夜的连续作战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换了谁都受不了。 连转了几个点,都是“一切正常”。看着手下的兄弟们一个个脸色发青,却都在坚守岗位,邰伟也有些不忍。他和方木一起去了校门口的小饭店,订了一些盒饭(特意嘱咐老板多放肉菜)给大家加餐。方木看着他钱包里那几张可怜巴巴的纸币,自己去超市买了两条香烟,本来还想买啤酒的,被邰伟阻止了。 发盒饭的时候,警察们都显得很高兴,拿到盒饭后都迫不及待地或靠墙而立,或蹲在墙角,埋头大嚼起来。男警察们吃相粗鲁,大口吞咽着已经有点变凉的饭菜,偶尔有人咬到了沙子也囫囵咽下。女警察们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饭菜的味道,彼此你夹一块肉段,我夹一块带鱼,吃完了,还不忘拿出带香味的面巾纸塞给那些准备用袖子抹嘴的男同事们。 只是每个人都边吃边紧盯着每个从身边走过的人,即使闲聊,也竖起耳朵倾听着每一丝可疑的声音。 看着这群邋遢憔悴,却如同猎手般时刻保持警惕的人,方木的心中不由得陡生敬意。在分香烟的时候,特意多给了那个被他捉弄过的警察两盒。他很显然并不在意方木曾经的戏谑之举,还感激地冲他笑了笑。 看见警察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方木自己也觉得有些饿了,和邰伟分食了一盒饭。他惊讶的发现,盒饭竟然如此好吃,即使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即使合着冷风吞咽着并不新鲜的大米,他仍然感到这是这段日子里吃得最香的一顿饭。 吃过饭,邰伟又带着方木在所有的监视点转了一圈。结束的时候已经快11点半了,校园里已经看不到人影,各栋宿舍楼的灯光也一盏盏熄灭。校园在经历了一天的喧嚣后重归安静,只是冷风一阵阵的刮得更紧。 方木和邰伟匆匆地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快到宿舍楼下的时候,邰伟突然停下了脚步,向后望了望。 “怎么了?”方木看着他望去的方向,不远处,只有光线惨淡的路灯孤零零的站着,下面的马路被照亮了一块,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被黑夜笼罩着,寂静无声。 “没什么。”邰伟皱着眉头,又四下扫视了一圈,“可能是我听错了。”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宿舍楼,走过一楼卫生间的时候,邰伟突然捂着肚子说:“你先上楼吧,刚才盒饭里的带鱼不新鲜,我好像要拉肚子。” 方木点点头,“我那有黄连素,你一会上来拿吧。”说完,就抬腿上了楼梯。 走廊里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远处传来隐隐的水声。走了大半个晚上,方木感到腿有些酸,他慢慢的拾阶而上,无聊的听着自己的脚步声。 突然,他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就在自己附近,不徐不疾,听起来似乎漫不经心。 方木在二楼缓台上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着。 那脚步声也在那一瞬间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方木屏气凝神地站着,胸口剧烈地起伏,几秒钟后,他重新迈动双脚,慢慢地走上台阶。 果真,那脚步声又出现了。 方木边走,边顺着楼梯扶手向下看。在一楼和二楼之间,一个细长的人影正摇晃着慢慢上来。 方木感到全身的汗毛渐渐竖起,他来不及多想,踮着脚尖,疾步登上三楼。走到313寝室门前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开门,而是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320寝室旁边有一个墙垛,刚好可以藏下一个人。路过318寝室的时候,几块镜子的碎片堆在门口,大概是寝室里的镜子碎了,扔在门口等着清洁工来收拾,方木顺手拎起一块稍大一点的,快步走到墙垛旁,把镜子抵在321寝室的门旁,让反光面正对着走廊另一侧,自己则躲在墙垛后面,既可以通过镜子的反光观察走廊里的情况,又不必露头。 几秒钟之后,镜子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走的不紧不慢,看身高应该在175左右,很瘦,一只手插在上衣兜里,另一只手在体侧摆动着。 不知为什么,方木突然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很眼熟。 那个人越走越近,突然站定了,方木估测了一下,他站立的位置正是313寝室。 那个人面对着寝室门站了几秒钟,忽然伸出手来在寝室门上抚摸着。 他在干什么? 模糊的镜子让方木不得不竭力睁大双眼,却怎么也看不清。趁着他在门上抚摸的时候,方木飞快的把头探出去。 是孟凡哲。 方木松了口气,从墙垛后走出来。 “喂,是你啊。” 孟凡哲猛地扭过头来,怔怔地看着他。 方木吓了一跳,仅仅几天不见,孟凡哲又憔悴了很多。脸色苍白,眼眶发黑,双颊凹陷,看起来好久没洗的头发乱七八糟的竖在头上。 方木的目光落在他刚才在门上抚摸的手上,细长的手指里捏着一支签字笔。 方木一下子想起了门上的五角星! “你在干什么?”方木停下脚步。 孟凡哲好像没听见似的,两眼呆滞的看着方木。 方木小心地向前走了一步,“孟凡哲,你在干什么?” 一瞬间,方木看到孟凡哲黯淡无光的双眼霎时变得狂暴凶狠,脸上所剩无几的肌肉也扭曲起来,他张开嘴,露出白得瘆人的牙齿,同时发出一声只有野兽才会有的低吼: “啊——” 方木吓得倒退两步,还没等他开口,就看见孟凡哲一直插在衣兜里的手拿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大号的裁纸刀。 “你要……” 孟凡哲用大拇指一推,寒光闪闪的刀片从裁纸刀上端露了出来。他握着刀,嘴里含混不清的念叨着什么,一步步向方木逼近,突然,一挥手,裁纸刀在灯光下划出一道耀眼的光辉,直奔方木而来。 方木向后一跳,感觉刀片贴着自己的鼻尖划了下去,“嘶啦”一声,外套被割开了一条口子。 “你疯了么,孟凡哲!”方木一边后退,一边大吼,“看清楚,我是方木!” 方木的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孟凡哲一击未中,又是一刀挥过来,这一次直奔方木的脖子而去。 方木慌忙一哈腰,躲过刀片的同时,一个箭步窜到孟凡哲身后,朝着他的膝盖弯猛踢一脚。 孟凡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方木想冲上去按住他,可是孟凡哲的动作更快,不等起身,又是一刀挥过来,方木急忙抽身躲避,可是晚了一步,手指被刀锋掠过,鲜血马上流了出来。 孟凡哲站起来,嘴里“呜呜”的低吼着,一步步向方木逼近。头顶的灯光直射下来,方木清楚地看见孟凡哲紧咬牙关,嘴边满是白沫,同一只发狂的野兽毫无分别。方木捏着流血的手指,疾步向后退,却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方木急忙转身,看见邰伟正从黑暗的走廊一端跑过来,边跑边在腰间摸索着。 转眼,邰伟就跑到了方木身边,他紧绷着脸,一把把方木拉到自己身后,同时举起了手里的枪。 “你没事吧?”不等他回答,邰伟就对着孟凡哲大喝:“把刀放下,我是警察!” 孟凡哲仍然不为所动,他好像没看见邰伟一样,死死盯着方木,一步步逼近。 邰伟咔嚓一声扳下击锤,“放下刀,否则我要开枪了。” 方木急忙拉住邰伟:“别开枪,他是我的同学。” 邰伟紧盯着孟凡哲,把击锤复位,塞进枪套里,同时拉开架势,严阵以待。 几扇寝室的门相继打开了,听到动静的学生穿着内衣探出头来,看到走廊里这令人窒息的一幕,惊呼一声就缩回头去,趴在门缝上观察着走廊。 杜宇也出来了,手足无措的站了几秒钟,就返回去拿了一根拖布跑出来,战战兢兢的站在方木身后,颤巍巍的说:“孟凡哲你别胡来啊。” 孟凡哲又发出一声低吼,扬起刀直劈下来。 邰伟一个箭步上前,看准孟凡哲持刀的手牢牢抓住,手腕一翻,本以为孟凡哲会痛得把刀丢掉,没想到孟凡哲却不松手,又在膝盖上一磕,裁纸刀才应声落地。邰伟把手向后一探,揪住孟凡哲的衣领,用力向前一甩,孟凡哲撞到墙上,又重重的摔在地上,痛苦地蜷起身子。 邰伟疾步上前,把孟凡哲翻转过来,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背,同时掏出手铐,把孟凡哲的双手铐在身后。 孟凡哲趴在地上,只剩下喘气的份。 邰伟掏出手机,接通后,简单的说了句:“南苑五舍313,快点过来。” 挂断电话后,他转头问方木:“怎么回事,这是谁?他为什么要杀你?” 方木对邰伟的问话毫无反应,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在地上喘息、呻吟的孟凡哲,脑子里只有三个字: 为什么? 走廊里已是一片喧嚣。几乎所有的学生都跑出来看热闹,几个人发出大声的惊呼:“这不是孟凡哲么,怎么了?” 突然,方木冲过去,跪在孟凡哲面前,大声喊道:“你听得到我说话么?你到底怎么了?” 孟凡哲闭着眼睛,除了喘息,毫无反应。 方木松开一直捏着伤处的手,用力摇晃着孟凡哲的肩膀:“你说话啊,孟凡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杀我?” 孟凡哲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那狂乱凶狠的眼神再次回到了他的眼中。他使劲扭动着身子,拼命抬起头,一口向方木咬去。 方木向后跌坐在地上,邰伟上前对着孟凡哲的脸就是一脚,“你老实点!” 方木顾不得爬起来,一把抱住邰伟的腿,“别打他,这件事肯定有问题!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孟凡哲的嘴被踢破了,鲜血流出来,和着脸上的灰,看起来面目全非。 方木刚刚捏住的伤口也迸裂开来,血顺着手指滴到地上,很快就积了一小摊。 杜宇看见方木的手在流血,赶忙拉住他,“快回寝室,我给你找创可贴。” 方木的脑子一片空白,任由杜宇拉着往313寝室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方木猛然想起孟凡哲刚才在门上画了什么,连忙挣脱杜宇,在门上仔细寻找着。 门上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方木大致扫视了一遍之后,开始一寸一寸的仔细察看。突然,他的视线定在了门牌上。 门牌上,“3”、“1”、“3”这三个数字中间,被一只黑色的签字笔加上了两个“+”。 “3+1+3……”方木喃喃自语,感觉霎那间全身都凉透了。 邰伟见方木站在门口不动,指着还在不停扭动的孟凡哲对两个学生说:“帮我看着点。”就走过去问方木:“怎么了?” 方木没有回答,目瞪口呆的看着门牌。 邰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几秒钟后,方木听到邰伟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扭头望去,邰伟盯着门牌,脸上是遏制不住的兴奋。 这时,其他警察已经赶到了,有个警察大声问邰伟:“队长,怎么办,在这里审还是拉回局里?” 邰伟挥挥手:“都过来,都过来!” 警察们围拢过来,邰伟指着门牌,声音中竟有一丝颤抖:“兄弟们,抓到了。就是他!” 警察们都把目光投向门牌,沉寂了几秒钟之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警察们跳着脚,互相推搡着,一个女警更是冲上去抱住了邰伟。 方木夹在这些狂喜的警察中间,被他们撞得摇来晃去。可是他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只是怔怔地看着门牌,脑海里还是那三个字: 为什么? “好了好了。”邰伟挥挥手让大家安静,底气十足地说:“各就各位,大家开工!” 警察们响亮地应了一声后,默契地各司其职。封锁现场、提取物证、核对嫌疑人身份……走廊里的人群被劝散,只剩下还在地上躺着的孟凡哲和一直在门口呆立的方木。 两个警察把孟凡哲提起来,一人架着一支胳膊往楼下拖去,方木急忙追过去,却被邰伟拦住了。 “你先去医院吧,你的伤口好像很深。” “不用。”方木急切地说,“我得跟他谈谈,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邰伟好像有点不高兴,“有什么不对劲的,我们回去一审就清楚了。小张,”他朝一个警察喊道:“送方木去医院。” 那个警察应声而来,方木没有办法,只好跟着他走下楼去。 门口停着几辆闪着警灯的警车,方木看到孟凡哲就在其中一辆车里,耷拉着头,两个警察一左一右的坐在他身边,牢牢地抓住他的双臂。 送方木去医院的那个警察示意方木上旁边的一辆车。在走过去的时候,方木一直看着孟凡哲,似乎希望从他脸上能找到答案。而此时,孟凡哲也看见了方木。 他一下子扑到车窗上,眼中的狂暴凶狠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与绝望。他拼命的敲打着车窗,嘴里无声的呼喊着,眼泪成串的从脸上滑落下来。 旁边的两个警察使劲按住他,在他的脸上、身上死命的抽打着。 方木跑过去,想拉开车门,可是在他要踏上后保险杠的一瞬间,那辆警车突然启动了,方木摔倒在地上,等他爬起来的时候,那辆警车已经转了一个弯,开远了,只剩下刺耳的警笛声还在校园里慢慢回荡。 第二十二章 猫与鼠(二) 伤口不长,但是很深。一个睡眼惺忪的值班医生把方木的伤口简单清创之后,缝了两针。方木捏着手走出处置室,那个警察正在走廊里打电话,一见方木出来,匆忙挂断电话。简单问了几句伤口的情况,就提出要送方木回学校。 方木摇摇头,“送我去市局。” “不行。”那个警察非常干脆的拒绝了,“邰队长命令我必须要送你回学校。” “我是案件的被害人,你们难道不给我做笔录么?” 那个警察被问住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坚持要送方木回去。 “用不着你送!我自己走!”说完,方木就大步走出了医院。 出了医院的门口,方木迅速跑到楼角躲藏起来。几秒钟之后,就看见那个警察追出来,四下里扫视了一圈,骂了两句,就上车,发动,很快开走了。 方木等他开远,就从楼角里走出来,径直走向医院门口排成一列的出租车。 市局门口灯火通明,院子里满满当当的停满了车。方木跳下出租车,对门口执勤的武警战士说:“邰伟警官叫我来做笔录。”武警战士返回值班岗亭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就看见那个送方木去医院的警察匆匆忙忙的跑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自己会跟着来!”那个警察一脸阴沉,“别多说话,做完笔录赶紧走。邰警官说了,过几天会跟你联系。” 他把方木带到留置室,叮嘱他等一会,不要乱跑,就拉开门出去了。 他前脚走,方木就后脚溜了出去。走廊里人很多,那些或着警服或穿便装的警察匆匆的往返于各个科室之间,偶尔有人疑惑地看看方木,却没有人停下来发问。在他们之间的只言片语中,能听到“快把这些材料送到三楼”、“审讯室”之类的字样。 似乎每个人都很关注三楼的事情。 方木尽量躲避着那些警察,快步登上三楼。 走廊尽头有一扇铁门,现在正敞开着,里面似乎还有一个房间,墙壁是一面大玻璃。此刻,十几个警察正静静地站在那扇玻璃前,人群中,能听见邰伟的声音。 “……我当时就假装拉肚子,躲在一楼的卫生间里听动静,过了一会,果真听到有人上楼。我悄悄跟在他后面,转入三楼走廊后,我发现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接着又向前走,最后站在了313房间门口,像是在敲门,又像是在写什么。后来被害人跟他聊了几句,我当时以为是相识的同学,就准备撤,结果还没等我走几步,就传来了厮打的声音,后来,我就把他制服了,带回局里……” 方木悄悄的走过去,所有的人都在屏气凝神地听邰伟说话,居然谁都没有发现方木。 “你能肯定他就是凶手么?”一个挺着将军肚,表情威严的人说。 “能!”邰伟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坚决,“首先,在被害人的门上发现了‘7’的标记;其次,专案组的同事正在勘查现场,包括检查犯罪嫌疑人的寝室。刚才他们给我打来电话,据说有重大发现。” 有几个女警匆匆地跑过来,把厚厚一叠材料递给邰伟,邰伟简单翻看了一下,抬头对那个胖子说:“局长,可以开始了。” 局长点点头:“开始吧。” 所有人都围向那面玻璃,方木不敢挤得太靠前,只能在人群的缝隙中竭力捕捉玻璃那面的情形。 这是一个安装了单向玻璃的审讯室。里面陈设简单,靠左侧的位置摆放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上有一盏台灯。两个警察正坐在桌前,一个翻看着刚刚递进来的材料,一个在纸上写画着什么。对面是一把固定在地上的椅子,看起来冰冷无比,很不舒服。墙角装有摄像头,头上悬挂着话筒,审讯室里面的声音可以通过扩音器传到外面。 审讯室右侧的小门开了,带着手铐和脚镣的孟凡哲被两个警察架了出来。 他看起来虚弱不堪,头始终低着,随着警察把他按到椅子上的动作在胸前摇晃着。嘴角的血已经干涸,脸上横七竖八的分布着暗红的印记。 那两个警察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一个年长一点的警察开口了:“姓名?” 孟凡哲低着头,毫无反应。 另一个警察把台灯扭向孟凡哲的方向,孟凡哲的全身笼罩在强烈的灯光下,在身后的墙壁上留下扭曲的影子。 “姓名?” 孟凡哲还是不开口,仿佛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 年长的警察不紧不慢的点燃一根烟,翻开桌上的卷宗。 “2002年7月1日凌晨1点至3点之间,你在哪里?” 没有反应。 “2002年8月10日上午8点至9点之间,你在哪里?” 还是没有反应。 另一个警察看看墙上的镜子,他知道局长和其他同事都在外面盯着他们。他转头看看像块木头一样呆坐在那里的孟凡哲,不由得恼羞成怒。 他一拍桌子,大喝道:“孟凡哲!你别以为不开口就没事了,根据刑事诉讼法的规定……” 还没等他说完,孟凡哲猛地抬起头,面对强光,他的眼睛仍然圆睁着,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面前的两个警察恐怕早就万箭穿身了。 “啊——”方木又听见了在走廊里那声野兽般的低吼。 孟凡哲的手脚都被固定在椅子上,他却拼命地向前挣扎着,看起来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摆脱束缚,向面前的两个警察猛扑过去,那个稍年轻点的警察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向后挺了一下身子。站在孟凡哲身后的两个警察急忙上去用力按住他,可是看起来虚弱无比的孟凡哲竟好像得了神力一般,两个身高马大的警察都按他不住,其中一个还险些被咬了一口。 一个警察抽出了警棍,高高扬起…… “不——”一个身影猛扑到玻璃上,用力捶打着。 所有人都愣住了,邰伟在呆了两秒钟之后,脱口而出:“方木?!” 方木转过身,急切的拉住邰伟,“别打他……” “你是谁?”局长打断方木的话。 “哦,他是本案的被害人,是我把他叫来做笔录的。”邰伟赶紧解释,然后转身小声对方木说:“你先下去,我一会就去找你。” “邰伟,”方木拉住邰伟的胳膊,几乎是在哀求他,“让我跟他谈谈,我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凶手肯定不是他。” “不行!”邰伟用力扒拉着方木的手,小声警告他,“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快点下去。” “肯定不是他,他完全不是我推测出来的那个样子……” 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局长突然开口了:“邰伟,他就是你所说的那个所谓‘天才’对吧?” 邰伟一看已经瞒不下去了,只能老老实实的承认:“是。” 局长“哼”了一声,转头望向审讯室,孟凡哲仍然在拼命挣扎着,两个警察被他撞得摇摇晃晃,其中一个警察抽出了电警棍,打开开关,对自己的同事大喊一声“闪开”,就朝孟凡哲的肩膀捅了过去。 孟凡哲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身体猛地一下弓起,那个警察又在他的身上连捅几下,每捅一下,孟凡哲都会发出大声的惨叫,像砧板上垂死挣扎的活鱼一样拼命扭动。几下之后,孟凡哲终于不再挣扎了,跌坐在椅子上,耷拉着头,身体不住的痉挛着。 局长脸色铁青,对身边的人说:“今晚别审了,先关起来,明天叫司法鉴定中心的人来给他做精神鉴定。”说完就转身走了,经过邰伟身边的时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邰伟想要解释,可是局长已经走远了。他无奈的摇摇头,转身看着审讯室里,警察们正像拖死狗一样把孟凡哲拖出去。他叉着腰站了一会,头也不回地说:“把他送回去。” “是。”那个送方木去医院的警察应道,一把拉住了方木的胳膊,毫不客气的说“走!” 方木还要争辩,却被那个警察粗鲁的连拉带拽地下了楼。 我这是在哪儿? 头好疼,像要炸开一样…… 我做了什么? …… “你有幸运数字么?” “没有,我也不太信这个。老师,我这次来,是因为……” “嗬嗬,别急。你知道大多数人喜欢什么数字么?” “不知道。可能是……8?” “嗬嗬,只有中国人才会那么想。而且多是那些暴发户、土财主什么的。你看,你笑了。我跟你说过了,别紧张。” “我没紧张,我只是觉得有点……有点退步。因为我这几天上课的时候,又开始害怕点名了。” “哦,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上次……上次我们见面以后。” “别担心,这很正常。有些事情需要反复强化,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老师,我希望你能帮助我。” “好的,只是你一定要按我说的做,懂了么?” “嗯。” …… 我的天,我想起来了…… 方木,他死了么…… …… “我怎么办?老师,我怎么办?” “你别急,让我想想。” “今天我好丢脸,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硬是说不出那个‘到’……” “也许我们该换个方法了,不过这种方式可能会比较残酷一点,你确定你能承受么?” “我……” “如果能成功的话,你将会永远摆脱这个心病。” “……” “如果你觉得你是个脆弱的人的话,那就算了。我也帮不了你。” “我……我愿意试试。” “很好。现在你躺到那张椅子上。放松点,让我们开始。” …… “你现在在课堂上,能感觉到么,周围都是你的同学,人很多……老师拿出点名册……开始一个个点名……孟凡哲!” “……” “孟凡哲!” 无意识的扭动,汗水从额头上流下来。 “孟凡哲!” “孟凡哲!” “孟凡哲!” “孟凡哲!” “啊——” …… 好冷啊…… 手脚都动不了,想抱住肩膀都不行…… 帮帮我,帮帮我…… …… “你怕死么?” “呃,当然,谁不怕死?” “嗬嗬,其实,死并不可怕。你觉得不开心的时候,会做什么?” “嗯,玩玩游戏,或者闷头睡上一大觉。” “嗬嗬,是啊。其实死亡就是一段更长的睡眠而已,可以把所有的麻烦事统统抛掉。很多人都宁可去死也要保全自己的尊严。你知道海明威么?” “知道。《老人与海》。” “他面对绝症的时候,为了保全最后的自尊,就选择了自杀。嗬嗬,说实话,有的时候我很羡慕他呢。” “……” …… 我该怎么办? 我杀了人么? 我完了…… …… “7是个很有意思的数字,你发现了么?” “哦,是么?” “你看,一周有7天,颜色分7色,音乐有7声。所以,7意味着圆满。” “哦,是这样。” “一旦圆满了,我们就什么都不必担心了,不是么?” …… 我是个杀人犯…… 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是杀人犯…… 我的妈妈会因此蒙上一辈子的耻辱…… 我24岁…… 我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 “把这个带上……回到寝室去……在你的周围,找到7,你会完成所有的心愿……” …… 没有办法了…… 没有办法了…… …… 快到凌晨4点的时候,方木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当窗外熙熙攘攘的人声把他吵醒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闷,胸口被桌子沿硌得生疼,身子也沉甸甸的。他费力的直起身子,一床被子落在地上,大概是杜宇给他披到肩膀上的吧。 手指很疼,纱布外能看见已经干硬的血迹。可能是昨晚的纠缠中,伤口又迸开了。 方木并不在意这些,他摇晃着站起来,拿起桌子上一杯已经凉透的水,一饮而尽。 顾不上洗脸,他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出门。 他今天必须要见到孟凡哲,从所有的线索来看,孟凡哲都不可能是那个凶手。一切谜题的答案,只能从孟凡哲那里得到。 一拉开门,却和一个从外面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是邰伟。 “你来得正好。带我去见孟凡哲。”方木不由分说,一把拉住邰伟就往外走。 邰伟却没动,“不用去了。” “嗯?”方木停下脚步,转过身紧盯着邰伟。 “孟凡哲死了。”邰伟轻声说。 方木盯着邰伟足有半分钟,直到邰伟把他拉进寝室,“进去说吧。” 方木呆呆地站在寝室中央,面对着窗户,既不转身,也不说话。 “今天凌晨……” 方木突然举起一只手,阻止邰伟继续说下去,接着,慢慢蹲下身子,把头顶在膝盖上,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着。 邰伟等他稍微平静了些,慢慢把他扶坐到床上,递给他一支烟,又帮他点燃。 方木表情木然的把烟凑到嘴边,狠命的吸着。 吸完一支烟,方木声音粗哑地问道:“怎么死的?” “撞墙。颅脑损伤。”邰伟简单地说。 “为什么没有人阻止他?”方木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 “我们已经作了必要的预防措施。把他关在留置室的时候,手脚都铐在了椅子上。最初,值班人员听见他在哭,后来就听见怦怦的声音,冲进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手脚都铐住了,那怎么会……” 邰伟苦笑了一下,“你恐怕不会相信。孟凡哲硬是把自己的手和脚都从手铐和脚镣里抽出来了。这么多年,我从来就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他摇摇头,“手脚的表皮都撕脱了,双手第一掌骨骨折。”他比划着自己的双手,“难以置信,他居然会有这么坚定的求死决心。” 又沉默了半晌,方木面无表情地问:“你们是什么结论?” 邰伟犹豫了一下,“初步结论是畏罪自杀。” “理由呢?总不至于因为昨晚的事就认定他是凶手吧?” 邰伟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方木,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们不会没有证据就随便怀疑一个人的。孟凡哲昨晚虽然没有开口,可是我们在他的寝室里发现了这些东西。”他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一摞材料,递给方木。 方木边看,邰伟边解释。 “这是一块黑色的布。我们把它和金巧被杀一案中那盘录像带里的黑布进行了比对,感觉很像,而且在上面发现了怀疑是血迹的物质,法证科正在化验,估计下午就能出结果……这是一把锤子。刘建军被打伤之后,我们曾就伤口的形状进行了分析,大致推断出凶器的形状,这把锤子和我们的推测十分吻合。还有这个,你看,”他指指一张照片,上面是十几本书,“这些也都是在孟凡哲的寝室里发现的,全部都是关于人体解剖学、西方犯罪史和连环杀人犯的书。你还记得我们在图书馆里查找的那些资料么,全都在孟凡哲的寝室里发现了。我们正派人去图书馆查找孟凡哲借书的记录。还有这个,这是在孟凡哲的一件衣服里发现的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残留了少量粉末,经化验,是海洛因……” 方木打断邰伟的话,“车辆呢?凶手应该有一辆车来帮助犯罪,孟凡哲有么?还有,孟凡哲总不至于在自己的寝室里杀死金巧,也不会在自己的寝室里剥掉辛婷婷的皮吧?” “租车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再说,孟凡哲完全有可能在校外租一间民房来完成犯罪啊。” “租一间房子?那他有必要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寝室里么?放在租的房子里岂不是更保险?” 邰伟一时语塞了。 这时,门被推开了,邓琳玥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后面跟着杜宇,手里还端着一个饭盆。 邓琳玥看见邰伟,愣了一下,顾不上和他打招呼,就问方木:“你怎么样?没事吧?” 看到方木手指上的纱布,她惊呼一声,扑过来拿起方木的手:“天哪!你受伤了,怎么还在流血,去医院吧。”她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上下打量着方木,“别的地方没受伤吧,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听到消息,我来晚了。” 邓琳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可是方木却甩开她的手,仍然紧盯着邰伟,似乎还要他解释刚才的问题。 邰伟没有理会方木质问的目光,而是把材料翻到那张锤子的照片上。 “你来得正好。”他对邓琳玥说,“你看看,这是不是那天晚上凶手手里拎的那把?” 邓琳玥看了看那张图片,“好像……是吧,有点像,”她看看方木可怕的脸色,连忙改口道:“我也不知道,锤子不都是一个样么?哎呀,我不知道不知道!” 邰伟恼怒的瞪了方木一眼,“啪”地一声把材料合上,站了起来。 “我先走了。你这几天别乱跑,开着手机,一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说完,就拎起皮包,转身走了出去。 寝室里一下子静下来,杜宇看看邓琳玥,又看看方木,指指桌上的饭盆: “方木,吃点东西吧,我帮你买了早饭。” 方木没有说话,邓琳玥对杜宇抱歉地笑笑:“谢谢你,杜宇。” “那,我先出去了,”杜宇拎起书包,小声对邓琳玥说:“你多陪陪他。” 杜宇走后,寝室里陷入了更加难以忍受的沉默中。邓琳玥陪方木坐了一会,见他不作声,就端起饭盆,递过去说:“吃点东西吧。” 见方木不接,她就用勺子舀起粥,送到方木嘴边。 方木把头扭到一边,“我不想吃,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 邓琳玥无奈,把饭盆放到桌子上,小声对方木说:“我陪陪你。” 方木摇摇头,“不用,你先回去吧。” 邓琳玥咬着嘴唇,忍不住大声说:“你真的……那么讨厌我么?” 方木看看邓琳玥,无奈的叹了口气,“不是。不过,你帮不了我。” “我帮不了你?这种时候,我能离开你么,难道你不需要我么?”邓琳玥一下子站起来,“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虽然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杀你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很想安慰你,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么?” “不能!”方木的声音也一下子大起来,“你很了解我么,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么?你知不知道跟我在一起会承担什么?你做不到!”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能?那么危险的事情我都经历过了,我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方木不想跟邓琳玥争论下去了,他拉开门,“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邓琳玥的眼泪刷地流下来,她站在原地看了方木几秒钟,飞快的跑了出去。 看着邓琳玥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方木感到说不出的内疚与疲惫。 邓琳玥,你不知道,真正的恐惧不是他要干什么,而是他什么时候干。 一天后,邰伟告诉方木,黑布上的血迹经证实是金巧留下的。而在学校图书馆的调查也得知孟凡哲是在2002年5月份在图书馆借阅了那些书,与这一系列案件的作案时间吻合。就在同一天,孟凡哲的亲人来到了学校。 孟凡哲自幼丧父,唯一的亲人就是他妈妈。孟凡哲的妈妈得到消息后,坐火车赶到了J市。在校长室里,她已经因为心脏病昏厥过去两次。 这个消息是邹团结告诉方木的,而方木看到她,是在当天的下午。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在两个警察的陪同下去孟凡哲的寝室拿他的遗物。她一看到寝室门口横拉着的警戒线,就开始哽咽起来。 十几个法学院的学生,包括方木都围在寝室门口,看着孟凡哲的妈妈颤巍巍的走进寝室。一进门,她就四处张望着,好像还指望能在某个地方看到孟凡哲对她说“妈,你来了”。扫视一圈后,她趴在孟凡哲的床上,揪起孟凡哲的被子在鼻子底下使劲嗅着,终于“呜呜”地哭了起来。孟凡哲的妈妈哭了很久,后来在警察的提醒下,才慢慢整理孟凡哲的遗物。 孟凡哲的绝大多数东西都被警方带走当作物证了,所以他的遗物只有区区一个旅行袋那么多。孟凡哲的妈妈提着自己的儿子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痕迹离开寝室后,突然对警察说:“我能不能见见那个小伙子,就是你们说我儿子要杀的那个。我始终不相信我儿子会杀人。” 警察的视线飞快地在方木脸上停留了一下,简短地说:“不能。” 其他人的目光却一下子都集中在方木身上。方木对这些目光毫不在意,他只是久久地看着孟凡哲的妈妈,直到她步履蹒跚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围观的学生却不肯散去,他们仍然聚集在走廊里,有人在不断打量着方木,边与别人窃窃私语。 邹团结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走过来问道:“方木,孟凡哲为什么要杀你?” 方木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我不知道。” 方木的确不知道。这两天,他反复回忆了自己与孟凡哲的每一次交往,却找不到孟凡哲要杀死自己的任何动机。而且,孟凡哲和他设想的那个凶手的形象实在是差别太大了,尽管他一再提醒自己画像肯定会与犯罪嫌疑人之间存在误差,可是这个误差未免也太离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