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罪系列全集 -10

方木笑了,“那一会我就把全楼的门上都画个五角星。”  夜里,方木突然醒了。  寝室里有什么东西在簌簌作响。方木努力睁开眼睛,借着窗外的月光在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寝室里一点一点的扫视着。  猛然,方木屏住了呼吸。  有个人站在紧闭的寝室门前。  方木想伸手到枕头底下去摸军刀,可是全身仿佛被冻住一样,丝毫动弹不得。他想张口叫醒杜宇,声音却憋在嗓子里,怎么也喊不出声。  冷汗开始流下来,方木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死死的盯着门口的人。  那个人仿佛没有注意到方木已经醒来,他背对着方木,手在寝室的门上慢慢的比划着。随着他的手的动作,划过的地方都燃烧起来。  不要。方木感到自己颤抖起来。鼻子里是焦糊的味道。  门上,一个燃烧的五角星。  那个人慢慢转过身来,借着火光,方木看到了吴涵面目全非的脸。  不——  眼前突然是刺眼的白光。耳边响起杜宇的声音:“方木,方木,你怎么了?”  方木终于睁开眼睛,朦胧中,看见杜宇惊恐万状的脸。  “怎么,又做恶梦了?”  方木挣扎着坐起来,推开杜宇,向门上望去。  门上干干净净的,除了两张课表,什么都没有。  是个梦。  方木无力的躺下来,感到身下湿漉漉的,伸手一摸,自己的冷汗把床单都湿透了。  “你没事吧?”杜宇递过来一条毛巾。  “谢谢,我没事,你快睡吧。”方木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和脖子。  杜宇拉灭了灯,寝室里重新寂静下来。  方木却睡不着。  很显然,这个梦和以往几乎千篇一律的那个恶梦完全不同。  五角星?代表什么呢?  总不会是全国各族人民在党的领导下团结一心的意思吧。  五角星是世界上最早的一个有关自然崇拜的符号,也是几何学中最完美、简洁的一种。五角星起初代表女性,后来被歪曲成异教徒的象征,到了近代,更是成为战争符号。  该不会是有人要找我单挑吧?  方木想想都觉得好笑。  不要想了,不是刚刚答应自己,要做个简单的普通人么?  之后方木睡得很沉,要不是杜宇叫他起来吃早饭,不知道他要睡到几点。  两个人慢慢的往食堂走,边走边闲聊。身边不时有人匆匆的跑过,起初方木没有在意,可是很快他就发现有点不对劲,校园里的人似乎都朝着一个方向跑:体育场。  “怎么了?”杜宇拉住一个外语学院的男生。  “不太清楚,听说操场上死人了。”  体育场位于校园的西北角,中间是一个标准的足球场,覆盖着当时少有的塑料草,四周是塑胶跑道。此刻,体育场外停着好几辆警灯闪烁的警车,走进体育场,北侧球门那里围着至少几百人。周围的看台上也挤满了兴奋而恐惧的学生。  没等走到跟前,方木就看到了大个子刘建军正挤在人群里,踮起脚拼命张望着。他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出什么事了?”  刘建军仿佛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一看是方木,笑笑说:“嗬嗬,神探来了?”  方木没理会他,也踮起脚来向里面张望,“怎么了,听说死人了?”  “是啊,不过不知道是谁,人太多了。”  挤在前面的几个学生被后面的人推搡得难受,回过头来刚要抱怨,看见方木,竟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脸上满是敬畏的表情。  方木有点尴尬,刚想转身离去,就被身后的刘建军和杜宇推着钻进了人群。  现场已经被警方用警戒线隔离开来,相比外面的拥挤不堪,警戒线里面显得无比宽敞。球门下俯卧着一具尸体,看身形应该是一个男性。他的脸埋在塑料草里,看不清面容,但是向两侧伸出的短小双臂却显得十分怪异。  几个穿白大褂的法医正在尸体旁边忙碌着,一个法医从左侧门柱那里小心翼翼的拿起一个发白的物体,细细端详着。  围观的学生发出一阵恐惧的惊呼,那是一只手。  几个看起来是物证组的警察在球门周围仔细的勘察着,不远处,一个警察手拿着笔记本,正在询问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男生脸色惨白,一副随时可能瘫软在地的样子。  不多久,法医们把尸体从俯卧姿势掀翻过来,尸体僵硬的露出面容,对面的围观学生中有几个发出惊呼。  “是谁?”刘建军伸长脖子,使劲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方木也觉得死者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很眼熟,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我去那边瞧瞧。”刘建军猫着腰,沿着警戒线向死者对面的位置挤过去。几分钟后,他脸色煞白的回到方木和杜宇身边。  “是曲伟强,手都被砍下来了,真惨。”  整整一天,校园里的各个角落里都在谈论着发生在操场上的凶杀案。不时有人来找方木打探消息,潜台词是:这事你不管谁管?  方木被搞得烦透了,在对第N个来访者翻起白眼后,他终于忍无可忍,离开寝室出去躲清静。  现在是晚上8点半,校园里依然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方木不想往人多的地方去,刻意地在那些黑暗的角落里走,不知不觉中,竟来到了体育场。  平时,这里是恋人们约会的最佳场所,而今天却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大概是早上的一幕惨剧吓坏了大家吧?风月场变成了杀人地,谁还有心情到这里谈情说爱呢。方木沿着台阶一步步走到足球场上,踏着软绵绵的塑料草皮慢慢走向北侧的球门。  球门附近的草皮被压得东倒西歪。一个白粉画就的人形静静的躺在那里,向两侧伸出的短小双臂指向左右门柱。方木站在原地盯着人形看了一会,就慢慢踱到左侧门柱那里。今早,曲伟强的一只手就是在那里发现的。那另一只手则被凶手放在右侧门柱那里。  方木蹲下身来,天色很黑,看不清草叶上的血迹有多少,不过应该不会很多。  手应该是曲伟强死后才被砍下来的。  方木又回到人形的位置,学着它的样子慢慢展开双臂,一瞬间,竟有通体轻泰的感觉,几乎要眩晕过去。他赶快站直身子,迅速向后退了两步。  面前的球门默默地站着,曲伟强的轮廓静静地伏卧在门线上,眼前的一切让这个平淡无奇、白漆斑驳的球门显得凶险异常,仿佛那是一道生死之门,而死者以最简单的线条留下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痕迹。  方木小心翼翼的向前迈出一步,又一步,跨过门线的同时屏住了呼吸。  什么也没有发生,眼前并不是地狱的熊熊烈火,依然是空荡荡的足球场。抬起头,繁星点点的夜空,深呼吸,干燥的空气中并没有刺鼻的血腥味。  方木快步离开了足球场,边走边对自己说:方木,你真他妈的有病。  2002年7月1日,J大体育场发生一起杀人案。一名早起晨跑的学生在体育场内的球门附近发现一具俯卧的男尸。市局经文保处的干警立即赶赴现场进行了现场勘查和初步调查走访。  经查,死者名叫曲伟强,男,19岁,吉林省临江市人,生前就读于J大物理系二年级。死因为颅脑损伤,致其死地的应该是一把锤子之类的凶器。尸体被放置于J大田径场北侧的球门里,头南脚北,双手被斩断,后在左右门柱处各发现了死者的左右手。经初步勘验,足球场应该不是杀人的第一现场,死者是在别处被杀害后移至此处。  经过初步调查走访,死者生前居住在J大南苑4舍611室,不过他从本学期开始一直和女友在校外租房同居。在死者室友的带领下,警方找到了死者居住的民房,敲了很久的门也没有人回应。后来找到房东打开门后,发现了意想不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曲伟强的女友王倩被杀死在房中。当干警们进入房间后,扑鼻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随后就在卧室里发现了一具一丝不挂的女尸。尸体头北(卧室门的方向)脚南(窗户的方向),四肢摊开呈“大”字形仰卧在卧室的地板上,干警上前仔细察看时,才发现死者已经被肢解成六个部分(头、躯干、四肢)后重新拼成一个人形。经法医检验,尽管死者的胸部(左侧乳防下方)插着一支医用注射器,不过其真正死因是机械性窒息,从死者脖子上的扼痕来看,应该是被人掐死的。从尸检结果上来看,死者的处女膜陈旧性破裂,死前也有被强行发生过性行为的迹象,但是在死者的荫.道中没有发现米青.液,怀疑凶手在弓虽.暴死者时使用了避孕套。  现场位于J大附近居民区的一栋三层小楼的二楼左侧的一间。两名死者租住的房间的窗外(纱窗已被破坏)是自行车棚的雨搭。由于时值盛夏,房间里的窗户都开着,怀疑凶手是从自行车棚攀爬而上,破坏了纱窗后潜入室内实施杀人。在卧室的床上发现了大量血迹、头发和头骨碎片,经检验属于第一个死者曲伟强,因此,可以初步认定该民房为曲伟强被杀的第一现场。尽管凶手先后在室内杀人、分尸,可是现场并非血迹斑斑,惨不忍睹。可以肯定案发现场曾被人打扫过,没发现可提取的指纹和脚印。  案发当日是一个敏感的日子,市局领导对此十分重视,后经多方考察后排除了本案的政治因素,当作一件普通的刑事案件交由经文保处处理。  一案两命。此事在J大掀起了轩然大波,学校一面积极配合公安机关破案,一面加强了校园保卫工作。直接后果是:由于严格了宿舍管理,所有在校外同居的鸳鸯们都纷纷返回了各自的寝室。间接后果是:下晚自习的学生们经常在学校的各个黑暗角落里看到激情上演的现场秀。  经常看见身着制服的警察来到学校里找某人了解情况,特别是两名死者生前的室友、同学。校足球队的队长不止一次的暗示警方调查一下本市其它院校的足球队。在警方不予理睬后,自己搞了一个所谓的球衣退役仪式。  尽管正值期末考试期间,球衣退役仪式还是吸引了不少学生去看热闹,方木也是其中一个。  仪式在足球场举行。足球队全体成员列为两队,球队正副队长和两名队员在队前各扯着一件球衣的四角,缓慢而庄严的步向足球场北侧球门。那里摆着一张桌子,曲伟强的大幅遗像摆在上面。遗像前面是一只足球和曲伟强的球鞋。队员们走到桌子旁边,分列在桌子两旁,背手而立。队长向曲伟强的遗像三鞠躬,然后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纸,开始致词。  致词的内容大致是回忆了曲伟强加入球队的过程以及在球队中做出的“杰出贡献”,词藻华丽,措辞煽情,不过未免有夸张的嫌疑,例如“未来中国足坛的希望”、“不可攻破的门神”等等,让人误会死的不是曲伟强而是王大雷。不过这篇讲稿的效果还是不错的,两侧肃立的球员几乎人人落泪,围观的同学也大多红了眼圈。  致词完毕,队长拿过球衣在上面淋了点什么液体,然后用打火机点燃了球衣,J大校队的1号球衣腾的烧起来,很快就成了一团火球,队长大概被烧了手,急忙把球衣扔在地上,针织物和塑料燃烧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接着,就看见体育场管理员大呼小叫的跑过来,在尚未烧尽的球衣上一通乱踩。足球队员们顿时急了,把管理员围起来大声质问。管理员也火了:“搞什么仪式可以,可是你们不能放火啊,这塑料草皮烧坏了你们赔得起么?”双方推推搡搡地出了体育场,说是要去校长那里说清楚。球衣退役仪式就这样草草结束,只剩下烧了一半的曲伟强的球衣在被烧焦了一片的草皮上闷闷地冒着烟。方木看看桌子上被碰翻的曲伟强的遗像,苦笑一下,随着散去的人群走出了体育场。  回到寝室,却意外的看见邰伟坐在自己的床上翻书。方木因为上次的事还有点记恨邰伟,沉着脸没有搭理他。倒是邰伟嬉皮笑脸的先开口了:“干吗去了,我等你半天了。”  “找我有事么?”方木冷冷地问,不过随后心头一凛,难道又出事了?  “没什么大事,局里正好到你们学校查案,我就顺便来看看你。”  “你来干什么?”方木想了想,“为了那件杀人案?不归你们刑警队管吧?”  “嗬嗬,你小子知道的还挺多,”邰伟笑呵呵的说,“那是经文保处的事,我听说他们来你们学校调查,顺便就跟过来了。怎么样,你还好么?”  “挺好。劳您费心了。”方木坐在椅子上,没好气地说。  “嗬嗬,还在生我的气啊?”邰伟毫不在意,“我承认我做得有点欠妥,不过我想你不要物质奖励,让学校表扬表扬你也好。我也是冒了风险的,局长知道了非骂我不可。”  “你这么不长脑子的人,骂一顿也应该。”说完,方木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嗬嗬,不是你想的那样,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局长不想让你参与这件案子。”  方木刚想问问为什么,邰伟就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说正事吧,这里有一封信要给你。”邰伟把信封递过来,盯着方木的眼睛,表情严肃了很多,“是马凯给你的。”  方木正要伸手去接,听说是马凯给自己的,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是最普通的白色信封,没有写明收信人,里面的信不是很厚,捏在手里轻飘飘的,方木把信封翻过来看看,信口没有封。  “我没看啊,向毛主席保证。”邰伟见方木抬头看向自己,忙申辩道,“他是直接交到我手上的,我就直接交给你了。”  邰伟见方木瞅着自己手里的信封发愣,“怎么,你不看看么?”  方木没有回答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信封。  马凯,你要告诉我什么呢?  邰伟见他不说话,也觉得无趣,就起身告辞。方木没有挽留他,邰伟走到门口,忽然转身说:  “马凯一审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他顿了一下,“他没有提出上诉。没什么意外的话,周四凌晨就执行死刑。”说完,冲方木点了点头,就拉开门走了。  午夜的天台一片静霭。头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黑黑的天幕。风很大,天台上的沙子被吹得在地上乱滚,好像轻轻的脚步声。  方木站在天台边上,默默地看着漆黑一片的校园,仿佛置身于无尽的深渊。低下头看看表,已经是凌晨2点半了,马凯,已经被执行死刑了么?  他极力向远处张望着,耳朵捕捉着每一丝可能听到的声音。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那个人被押下警车,可能有同伴,也可能独自一人,走完人生中最后几步路。面前是一个浅浅的土坑,跪下来,能感到砂石硌在膝盖上的刺痛。脑后是子弹上膛的五六式全自动步枪,法警们把手放在打开保险的五四手枪上,静等着执法武警扣动扳机。只消一下,从此人世间的种种,好的,坏的,欠你的,欠我的,一笔勾销。  明知道自己听不到那一声枪响,方木还是全身绷紧的等候着。  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想不想听到那一声枪响。  的确,方木忽然感到自己也不知道马凯在他心中究竟是一个该千刀万剐的杀人狂,还是一个可怜可悲的病人。  毫无疑问,马凯有严重的精神障碍,但是,按照中国刑法的规定,马凯的精神障碍并没有影响他的辨认和控制能力,因此,他在法律上仍然是一个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的人,必须为自己的犯罪行为承担法律后果。  然而,此刻在方木眼前的,是马凯那双毫无生气的,写满了焦虑与绝望的眼睛。他像一个在迷宫里乱闯乱撞的可怜的动物,头破血流,害怕的哭泣,然而,没有出路,没有救赎。血液是甜美的诅咒,喝下去,看起来是获得,其实是永远的失去。在红园区常青北街83号432那个日夜拉着窗帘的小屋里,每次在梦中疲惫不堪的醒来,马凯是该庆幸又活着一天,还是该提醒自己前方不远就是死期?  怎么,我在同情他?  方木摇摇头,努力将这些念头赶出脑海。  听着,那是一个杀人狂,你是个正常人,你应该诅咒他下地狱!  可是,为什么我会站在这里?  已经凌晨3点半了,方木叹了口气,弯腰拎起一个黑色塑胶袋,像往常一样,向天台东北角的小沙堆走去。  火烧起来,黑色的纸灰漫天飞舞,落下来,又不甘心的拼命飘起来,然而,终于旋转着四散到天台的各个角落,轻轻的粉碎,没有声音。  方木掏出那封未曾看过的信,想对那堆火说些什么,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只把那封信投入火堆,看着它翻卷着烧成灰烬,和其他纸灰混在一起,被风卷着飘走。  从此,你的一切,一了百了,在这世上,再无痕迹。  早上7点35分,方木被邰伟的电话吵醒。邰伟告诉他,马凯已于今晨2点50分被执行枪决。一枪毙命,没有痛苦。  第十一章 回忆之城  暑假的师大显得空空荡荡。方木顶着太阳在校园里的马路上走着,两边是熟悉的教学楼、食堂、体育场,也有陌生的、崭新的宿舍楼。方木像一个初来者一样东张西望,心中的感觉与其说是倍感亲切,不如说是怅然若失。  暑假已经过去三周了,方木回到C市的家里后,每天都努力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妈妈很欣慰,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方木显得无所事事,每天不是上网,就是陪老爸看VCD,再不就是骑着自行车在街上闲逛。C市的变化很大,很多曾经印象深刻的地方都已经面目全非,方木经常会在以为很熟悉的地方迷路。高中同学发出过一次聚会的邀请,方木找了个借口推掉了。  今天在家里帮助妈妈打扫卫生,方木意外的发现了很多小时候的衣服、玩具。坐在地上兴致勃勃地摆弄了半天,还费尽力气穿上了一件小学时的校服给妈妈看,逗得妈妈哈哈大笑。收拾到最后,看见了自己两年前用过的拐杖,想了想,坐车去了师大。  在心里算算,已经有四个多月没回师大看看了。这期间,师大又盖起了不少新楼。俱乐部已经成了一座4层楼高的学生娱乐中心。虽然还没完工,不过看上去气派的很。方木在门口站了一会,下定决心要走进去看看,却被几个戴着安全帽的人拦在了门口。说不清自己的心情究竟是失望还是轻松,没有停留,方木径直去了二舍。  二舍如今已是一座现代化的七层学生公寓。方木依然坐在门前的花坛上,凝视着面前的这座高楼。身边是不知名的鲜花的淡淡香气,偶尔有蜻蜓飞过来,大胆一点的,还会落在方木的身上。太阳很亮,方木不得不眯缝着眼睛看着贴着瓷砖、闪闪发光的二舍。左上方,三楼左侧已经不再是那两扇摇摇欲坠的木质窗户,宿舍里的人大概都回家了,塑钢窗紧紧地关着。方木看了一会,起身走向二舍的大门。  油漆斑驳的铁皮门已经被两扇钢化玻璃门取代,地上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走进去,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值班室里,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拎着织了一半的毛衣探出头来。方木冲她点点头,径直上了台阶。她将信将疑的看了看方木,缩了回去。  左转,上三楼。面前的走廊已是十分陌生。352寝室原来的位置现在是一个楼梯间。两侧的宿舍都被坚实的防盗门关得严严实实。方木站在走廊里有些手足无措。忽然,身后的一个宿舍开了门,一个赤裸上身,只穿着短裤、拖鞋的男生端着脸盆钻了出来,看见方木,好像吓了一跳,接着就皱着眉头问:“同学,你找谁?”  方木看了看他钻出来的那间宿舍,349。  “352寝室在哪里?”  “352?”男生愣了一下,“三楼没有352宿舍,你瞧,”他指着两侧的宿舍门,“349,350,351,353,没有352寝室。”  “为什么?”  “不知道。不过我听上届的师兄说,原来二舍的352寝室里死了很多人,后来重建的时候,就取消了这个寝室。”他看看方木,脸上是好奇的表情,“你是来找352寝室的人的?”  方木没有回答他,转身下楼。  一个寝室,一个数字,4个人,统统湮没在这栋冷硬坚固的楼里。  只要推倒了,重建,就能永远封存一段记忆。  如果真能这样,该多好。  回去的路上,方木和一个行色匆匆的中年女子擦肩而过,那女子瞥了方木一眼,叫出声来:“方木,是你么?”  方木回过头,认得她是图书馆的肇老师。  “真的是你啊,”肇老师笑着打量着方木,“有点瘦了,不过没怎么变样子。”  整整一个下午,肇老师是方木碰到的唯一一个熟人,不由得也微笑起来。  “肇老师你好么?”  “还好,还好。”肇老师把手放在方木的肩膀上,“听说你在J大读研究生,怎么样,还不错吧。”  “还可以。”  肇老师看着方木消瘦的脸颊,语气轻柔了很多,“毕业之后就再没见过你。哎,出了那么大的事,你能挺过来,也怪不容易的。”  方木低下头,没有说话,只感到肩膀上的那只手很暖。  “你们的那件事,都快成师大的传奇了。老有人来打听,前段日子还有人来问呢。还有人打听你的情况。”肇老师没有注意到方木的表情,“说来也好笑。现在的大学生也太迷信了,那本书都没有人敢借了……”  方木打断了肇老师的话,“有人来打听我?”  “是啊,一个男的,30多岁,很干练的样子,还拿着那本谁也不敢借的书看了半天。”  大概是邰伟吧,这小子。  看着方木若有所思的样子,肇老师也感到自己不该提这件事,于是换了个欢快的语气说:“我请你吃饭吧,我记得我还欠你一顿饭呢。”  方木正要推辞,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手机是妈妈送给自己的,摩托罗拉V998,花了不少钱,看得出妈妈很心疼,不过她想随时都联系到方木,方木毕竟是年轻人,也觉得这玩艺挺不错,就接受了。  电话里传来妈妈的声音:“你又跑哪去了?”  “哦,我去买几张游戏碟,很快就回家。”方木撒了个谎。  “交女朋友了?”肇老师等他挂断电话,笑吟吟的问。  “没有,是我妈妈,催我回家。”这个话题让方木更难受。  “嗬嗬,那你快走吧,下次回学校记得来找我。”  又在家里住了一个星期后,方木提前回了J大。  原以为自己回来的够早的了,回到宿舍才发现,大多数同学都已经返校了。杜宇更是只在家里呆了一个星期就迫不及待的返回了J大,因为张瑶要在假期里留在学校给一家翻译社打工。推开门,又看见张瑶和杜宇慌慌张张的分开。  靠,大白天的。  方木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径直来到自己床前,从包里掏出一瓶肉酱递给杜宇:“喏,我妈妈特意给你带的。”  张瑶抢先接过来,“嗬嗬,我没收了,我也很爱吃你妈妈做的肉酱。”杜宇无奈的向方木笑笑。  “嗬嗬,你早说啊,我让我妈妈多做点。”  “那你下次回家要记得啊。”  “嗯。”方木笑笑。  “嗬嗬,其实你笑的样子很帅的,有时间给你介绍个女朋友。”  方木笑着摆了摆手。  去卫生间洗脸的时候遇到了刘建军,他嘴里叼着一本篮球杂志,边系裤子便含混不清的说:“回来了?”  “嗯。”方木往脸上撩着冷水。  “案子破了么?”  “什么案子?”  “曲伟强和他女朋友那件案子啊。”  “我哪知道。”  “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破案啊。娘的,太惨了。”说完,刘建军就摇摇晃晃的出去了。  回到寝室,方木很想给邰伟打个电话,犹豫了很久,还是放弃了。  案子的确没破,方木在家里闲得难受的时候,市局经文保处却忙得焦头烂额。  立案已经一个多月,警方先后去了吉林省临江市(死者曲伟强户籍所在地)和黑龙江省鹤岗市(死者王倩户籍所在地)几次,前后排查了近千人,可是案件侦破还是毫无进展。最困扰警方的是:作案动机是什么?  现场表明,死者的财物并没有丢失的迹象,抽屉里的几百元现金和死者的手机、首饰等贵重物品都没动过。基本上可以排除入室抢劫杀人的可能。  而从凶手的残忍手段来看,仇杀的可能性似乎很大,可是经过反复排查,两名死者都是在校的大学生,社会关系简单,没听说过与人结怨。曲伟强的父母都是工人,王倩的父母分别是医生和教师,也可以基本上排除由于上一代人的恩怨而遭致杀身之祸的可能。  如果是入室弓虽.女干杀人,疑问就更多了。首先,为什么要将死者王倩肢解?如果是为了掩盖罪行的话,为什么又要将其重新拼成人形?王倩左胸上插着的医用注射器是从哪里来的?又意味着什么?  其次,为什么还要将死者曲伟强带到校园内的体育场,然后斩下他的双手?弃尸现场和案发现场相距足有1000米,凶手费这么大的力气,究竟是为什么?如果将这种行为理解为向警方挑战的话,为什么不选择体重要轻得多的王倩?  尽管这个案子中有这么多的问号,但是,警方非常肯定的是:凶手是一个相当冷静、聪明的人。破坏纱窗进入室内,先用钝器打死醉酒后沉睡的曲伟强(曲伟强的血液中,酒精浓度很高),然后弓虽.暴王倩,之后将其掐死,肢解后又拼成人形,打扫现场,将曲伟强的尸体带到体育场,砍断双手。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凶手有条不紊的做完了这一切,甚至连肢解尸体的卫生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没给警方留下。  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凶手作案的手法非常严谨,而且,似乎他对这种严谨非常满意,这就意味着,他再次犯案的可能性很大。  这是一个让干警们高度紧张的预感。  第十二章 夺命医院  三伏天得伤风是一件让人感到极不舒服的事情。一大清早,唐玉娥边擦着鼻子便走进了J大校医院。这家医院还不错,离家近,环境好,最关键的是费用也不高。  只是医生的态度就不像挂在门诊大厅墙上的医院承诺中说的那样好了。姓曹的医生草草的问了几句,就开了几支药让唐玉娥去处置室找护士打吊瓶。  小护士的手法干脆利落,也很疼。唐玉娥一手高举着输液瓶,一边撇着嘴找观察室。还没走几米手就酸了,正为难的时候,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的男医生走了过来,一手接过唐玉娥高擎着的输液瓶,一手扶着她,“大姐,这边走。”声音浑厚温和,很好听。  男医生带着唐玉娥去了第二观察室,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男医生帮她把输液瓶挂在钩子上,还从其他座位上给唐玉娥拿了个软垫子,塞在她身下。  “谢谢你了,老弟。”  男医生摆摆手,能看得出眼镜后面的双眼露出笑意。他把唐玉娥安顿好,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再回来的时候,男医生手里拿着一杯水,塞进唐玉娥手里,冰凉冰凉的。  “喝杯水吧大姐,这屋里没有空调,天太热了,凉快凉快。”  “真谢谢你了,老弟,你叫什么名字,我让你们院长表扬你。”唐玉娥从来没在医院里享受过这种待遇,有点受宠若惊。  男医生还是笑着摆摆手,转身走了。  回去跟老头子说说,医生也有好人。唐玉娥喝了口水,嗯,一直凉到胃里,真舒服,只是有股淡淡的药味。也许医院的水都这个味吧。唐玉娥没有多想,都40多了还有小伙子给自己献殷勤,心里美滋滋的。  15分钟后,男医生悄悄的推开观察室的门,唐玉娥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他把她手中喝光的纸杯慢慢抽出来,塞进白大褂的衣袋里,然后从另一侧口袋里拿出一只注射器,顺着输液管把里面的液体打进了输液瓶里,接着,又把一本书塞进了唐玉娥拎来的布包。做完这一切,他像来时那样,迅速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观察室。  9点钟以后,校医院里的病人渐渐多起来。第二观察室里也陆陆续续的来了几个输液的患者,没有人注意那个一直坐着打盹的中年妇女。直到一个陪着男朋友输液的女孩子推了推身边捂着肚子的男孩。  “哎,你看那女的,这么半天了,她好像一点都没动。”  “睡着了吧。”  女孩正正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凝神盯着对面的中年妇女,脸色越来越白,“不对,她好像……根本不呼吸!”  女孩壮着胆子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喊了声:“大姐。”  毫无反应。  女孩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地推了她一把。  好像推在木头上一般,硬硬的。  还没等女孩反应过来,唐玉娥就僵直地向一边倒去。  邰伟皱着眉头从第二观察室里走出来的时候,门诊部主任正在对给唐玉娥输液的小护士大发雷霆。  小护士背靠着桌子,抽抽搭搭的说打上吊瓶半个小时后,她去第一观察室找过唐玉娥,没见到人,就以为她输完液后自己拔了针头走了,也就没在意。  见邰伟进来,主任挥挥手示意小护士闭嘴,还没等邰伟开口就抢先表了态:“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一切要等请示了领导之后再说。”  邰伟笑笑,指示身边的同事去处置室把药房卖给唐玉娥的药瓶带回去检验,接着又要主任把唐玉娥的主治医师曹医生叫下来。  曹医生在赶往处置室的途中被死者的家属截住了。一个40出头的男人问清了他是曹医生之后,二话不说,挥拳就打。要不是警察们听到外面乱作一团,急忙出去看看,曹医生恐怕就要给唐玉娥陪葬了。  邰伟看看鼻青脸肿的曹医生和不停哭泣的小护士,又看看门外不断试图往里冲的死者家属,叹口气,挥挥手:“先带回去再说吧。”  曹医生和小护士同时把目光投向门诊部主任,主任故意把头扭过去。  靠,前天你摸我屁股的时候可不是这种表情。小护士恨恨地想。  带他们上警车的时候遇到了点麻烦,那个自称是死者丈夫的40多岁的男子死活不让警察把曹医生带走,说要打死他报仇,邰伟拦了几下,终于不耐烦了,干脆把手放开:“来,你打!我们也顺便破一个故意杀人案!”听到这话,男子不往前冲了,只站在原地死死盯着曹医生喘粗气。  临上车的时候,男子又不甘心的问邰伟:“这得算医疗责任事故吧?”  邰伟重重的拉上车门:“不知道!等调查清楚了再说。”  车启动的一刹那,邰伟清楚地听到男子在问身边的人:“死人了,医院能赔多少钱?”  靠,什么世道。邰伟苦笑着摇摇头。  检验结果要让男子大失所望了。曹医生开的药方和药房付的药品以及小护士的配制都毫无问题。唐玉娥的血液里发现了镇静剂的成分,但其死亡原因是海洛因中毒引发的脑水肿和呼吸衰竭。这个结果让警方大吃一惊,在仔细检验了现场提取的物证后,终于在输液管上发现了一个细细的针孔,怀疑有人用注射器将海洛因溶液注射进输液管后毒死了唐玉娥。  这还不是最让人感到疑惑的问题。在整理唐玉娥随身携带的物品的时候,警方发现了一本日文原版涩情漫画,内容涉及到同性恋、性虐待,画面不堪入目。一个40多岁的中年妇女,即使对这类东西有偏好,也应该在家里偷偷的欣赏,不至于连上医院都带在身边。如果不是她的,又会是谁的呢?  通过对死者家属及相关人员的调查走访,警方得知:死者唐玉娥,女,43岁,原为本市某国有企业职工,1999年至今一直下岗在家赋闲。其夫庞广才是J大后勤处的一名电工。两人婚后育有一女,正在读高中。  唐玉娥生前是一个老实本分,热心勤快的女人,没听说与人结怨。而且生活作风正派,对自己唯一的女儿的管教也是严厉有加,就连电视上偶尔出现接吻拥抱的镜头也会马上调换频道。警方曾考虑那本日文涩情漫画是其丈夫庞广才的,可是庞广才对此矢口否认,而且庞广才只有小学文化,看日文漫画恐怕难度较大,再说满大街都有卖A片的,要想看那种题材的片子并不费力,何必要看这本天书般的漫画。  在J大校医院的调查走访中有了重大发现:曾有一名下班的值班护士看到唐玉娥被一个身高在175CM左右的男医生带到第二观察室。不过可惜她看到的是背影,还是匆匆一瞥。警方认为此人有重大作案嫌疑,组织了本院所有的男医生穿上白大褂让值班护士辨认其背影,而值班护士指认的几个男医生,经调查,都排除了作案嫌疑。所以,可以初步认定,那名男子是医院以外的人。  那么,就应该是这个人装扮成医生,带着唐玉娥来到第二观察室,寻找机会让她服用了镇静剂,并在输液管中注入了足以致死的海洛因。  问题是:  第一,为什么要用昂贵的海洛因作为杀人工具?比之物美价廉的毒药比比皆是。  第二,那本涩情漫画书是从哪来的呢?又意味着什么呢?  邰伟隐隐感到涩情漫画是本案的一个疑点,同时也可能是一个切入点。考虑再三后,驱车去了J大。  这一次的会面还是在篮球场,不过和上次不同,方木是在激烈的三对三斗牛的时候被邰伟硬拉下来的。看得出他有些不情愿。  邰伟没有带案卷材料,只是口头简单地把案情陈述了一遍。方木一直低着头擦汗,尽管脸拉得很长,不过看得出他听得很专心。  说完,邰伟直截了当的问方木:“你怎么看?”  方木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皱着眉头望着远处发呆。隔了好久,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开口说道:  “这关我什么事?”  “嗯?”邰伟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邰警官,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是警察,那些事搞得我很烦,我想我帮不了你。”方木低下头,小声说。  邰伟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好半天,开口说道:“你该不会还是因为那件事在记恨我吧?”  “没有。”方木抬起头,“我只是觉得很累了,我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学生。”  邰伟张了张嘴,可是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枯坐了一会,拍了拍方木的肩膀,强笑着说:  “我能理解,毕竟你还太小,不该成天和这种事情打交道的。”  他呼出一口气,耸耸肩膀,“很奇怪,我一直都没觉得你是个学生,反而觉得是我的战友。呵呵。”他拍拍方木,“多保重。”说完,就起身要走。  “我觉得……”方木突然开口了。  “什么?”邰伟马上坐下,全神贯注的盯着方木。  “那本涩情漫画,可能带有羞辱死者的含义。”方木低着头,自顾自的说着,“尤其像死者这样老实本分的女人,在其尸体旁放上淫秽之极的东西,大概是想羞辱她。”  “那动机呢?为什么要这么羞辱她?”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大概跟性有关系。”  “你是说……情杀?”  “我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至于海洛因,我想不出为什么凶手要用这个杀人。用这么特殊的工具杀人,凶手应该是有所准备的,而且应该和凶手的某种特殊需要有关,至于这种需要是什么,我也想不出来。”  邰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就这些?”  “就这些。”方木又急切的加上一句,“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仅供参考吧。另外,”他的脸沉了下来,“不用去调查我的过去,也不要试着说服我去做警察,我不会的。”  说完,不等邰伟开口,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警方重新对死者及其丈夫进行了调查,重点放在了男女关系上。结果发现死者社会关系简单,与之相熟的异性少之又少,而且其亲戚、同事也说死者生前对不正当男女关系深痛恶绝。而对其丈夫庞广才的调查却取得了重大发现:有群众反映庞广才与J大后勤处一名30多岁的清洁女工有染。警方集中力量对此线索进行了侦查,结果却让人大失所望,那名女工的确与庞广才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当时她刚刚离婚,寂寞之余就与庞广才勾搭成奸。但是3个月前,这名女工已经再婚,男方是一个做批发小食品生意的小老板,生活还算美满,实在没有必要杀死唐玉娥取而代之。  案件侦破再次陷入僵局。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杜宇破天荒地没有和张瑶腻在一起,而是拉着方木坐在了食堂里一个显眼的地方。  “怎么了,你和张瑶吵架了?”方木边把冬瓜排骨汤舀到碗里,边奇怪的问。  “没有没有。”杜宇显然没有心思和方木闲聊,边往嘴里送饭,边伸长了脖子四处望着。不一会,他冲排队打饭的人群中挥了挥手,张瑶眉开眼笑的也向这边招了招手。  三人行,必有灯泡。方木悻悻地端起托盘,“你们吃吧,我去那边坐。”  “哎,你别走啊。”杜宇一把把方木按在座位上,“她不过来,我们一起吃。”  张瑶端着托盘和一个女孩子走到附近的一个座位坐下,冲杜宇挤挤眼睛,开始吃饭。  “搞什么鬼?”方木嘟囔着,埋头吃饭。  杜宇这顿饭吃得很不专心,不时地跟张瑶眉来眼去,有时还夹着手势。过了一会,他笑嘻嘻的对方木说:“哎,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方木有点摸不着头脑。  “那女孩啊,坐在张瑶旁边那个。”杜宇努努嘴。  方木转头扫了一眼,“还行。”那女孩也在往这边看,遇到方木的目光,飞快的躲开了。  “瞅你那一脸淫笑,当着张瑶的面也敢这样。”方木瞪了杜宇一眼,“等会被她修理了你可别哭啊。”  “靠,哪儿跟哪儿啊?我是问你对那女孩感觉怎么样?”  “我?”方木一下子明白了,张瑶曾说过给他介绍女朋友,看来是来真的。  张瑶打了个过来的手势。杜宇心领神会,站起来说:“走,过去一起吃。”  “别闹啊。”方木的脸一下子红了。  那边的女孩倒是落落大方的样子,端起盘子把对面的两个位子空出来。  “你总不至于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吧?”见方木坐着不动,杜宇小声怂恿着。  方木迟疑了一下,心一横,站了起来。  “这是我的同学方木,和我一个寝室的。这是瑶瑶的同学,邓琳玥。”  “你好,神探。”邓琳玥的声音有点沙哑,很性感。  听到“神探”二字,方木更加不知所措了,头也不抬的“唔”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就埋头吃饭。  餐桌上一下静下来,过了几秒钟,方木感到杜宇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干嘛?”方木抬起头,才看见邓琳玥的手伸在半空,举也不是,落也不是,表情十分尴尬。  方木忙伸过手去,却忘了手里正握着勺子,结果弄了邓琳玥一手菜汤。  “对不起。”方木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找面巾纸,好不容易翻出一包,邓琳玥已经用从包里拿出的一包面巾纸擦干净手了。  这下轮到方木尴尬了,呆坐了几秒钟,索性不再作声,拉过托盘大口吃饭。  整个午饭时间,都是杜宇和张瑶在不咸不淡的找话题活跃气氛,真正的两位主角都闷头吃饭,一声不吭。  方木先吃完了,很想马上离开,一想不太礼貌,就摸出一根烟慢慢的吸。邓琳玥一直在斯文的吃喝,烟雾飘过来,微蹙着眉头用手轻轻扇走。  方木没有掐灭香烟的意思,趁她不抬头,仔细的打量着邓琳玥。  身高大约在165cm,长发被随意地绾在脑后,几绺挑染成黄色的头发垂在脸旁,鹅蛋脸,皮肤白皙,眉毛精心修饰过,涂了睫毛膏,口红不是便宜货,耳朵上戴着钻石耳钉,和项链搭配成完美的一套。穿着鹅黄色吊带背心,肩膀上有穿过泳装的痕迹。看起来皮肤细腻,应该不是生活在海边,估计刚刚从海边度假回来。白色短裙,双腿修长,彩色凉拖鞋,脚趾甲途成淡淡的珠光紫色。  这是一个家境优越的娇小姐,从她待人接物的态度来看,父母不是高级知识分子,就是政府官员。  邓琳玥大概感觉到方木一直在观察她,脸色有些微红。吃完饭,她拿出纸巾轻轻揩揩嘴角,站起身,礼貌地告辞。  “我有点事,先走了。”说完,冲每个人点点头,端起托盘步履轻盈的走了。  看她走远,张瑶失望地嘟起嘴:“你怎么搞得嘛方木。”  方木叼着烟,眼瞅着天花板没有理会她。  “你这家伙!”午休的时候,杜宇还满怀遗憾的说个没完。  “人长得漂亮,家境也好,她爸爸是当地的工商局局长呢。很多人追求她,张瑶可是费了不少口舌,她才答应跟你聊聊的。”  “你喜欢你去追!我没兴趣。”方木脱的只剩下短裤,拉过毛巾被盖在身上,“告诉张瑶,我谢谢她,不过别为我费心了。”  “靠,好心没好报。”杜宇也准备午睡了,脱掉衣服后发了一会呆,“嗬嗬,腿真长。”他意犹未尽的咂咂嘴。  “贱人!”骂完,方木忍不住笑了。  杜宇的鼾声很快在寝室内响起,方木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女朋友?  靠,我怎么跟阿Q似的。  我需要一个女朋友么?  长期以来,尽管方木在学院里独来独往,很少跟别人交流,不过也能感觉到几个女孩子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只是自己习惯性的回避所有人,所以那些眼神渐渐投向了其他开朗、热情的男孩子。  陈希。  这个名字让方木的心情骤然低落。他翻转身,让自己的脸紧贴着凉凉的床沿。  不要说亲吻、牵手,连那最简单的三个字,都没有来得及向陈希说出口。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是一生。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至尊宝面对抵在咽喉的剑,说了一句真实的谎言:“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会对她说我爱她,如果说非要给这份爱加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  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倒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甚至是认识陈希。  不要想了,方木眨眨已经有点潮湿的双眼,既然选择要和过去说再见,就要选择一切都忘记。  朦胧中,方木竟想起邓琳玥,中午明明仔细打量了她半天,现在却一点也想不起她的模样。  只记得她用“心相印”牌的纸巾,纸巾袋上印着几米的漫画:向左走,向右走。  第十三章 本能  下班之前,邰伟在走廊里遇见了经文保处副处长赵永贵。老赵倚着窗台闷闷地抽烟,脚边已经有好几个烟头。邰伟走过去打了个招呼。老赵回过头来,深陷的双眼中布满血丝。  “你们那个案子怎么样了?”邰伟递过去一支烟。  老赵扔下手中的烟头,接过邰伟递过来的烟,点燃后深吸了一大口。  “没头绪。”他用手使劲按着太阳穴,“排查了快600人了,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你们那个案子呢?”  “一样。”邰伟有些丧气地说。  两个人相视苦笑了一下,默默的吸烟。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玻璃窗很快就模糊一片。邰伟看着玻璃上不断流下的雨水,忽然想起和方木在大雨中寻找佟卉时的情形,不由得微笑了一下。  那个脸色苍白,沉默寡言,略带点神经质的男孩子,上次见面的时候,感觉气色好了很多,眼神中也多了些年轻人应有的活泼。  是啊,让这样一个年轻人整天面对那些血淋淋的凶杀案,的确残忍了点。他应该像其他同龄的男孩子一样,平静、快乐、没心没肺的生活。毕业、就业、娶妻、生子,享受一个普通人应有的平凡的快乐。  丁树成说他有察觉犯罪的天赋。然而,邰伟感觉不到这种天赋能带给方木快乐。记得上次邰伟试探着问他为什么会对行为证据学感兴趣,他回答说不知道。这显然不是实话,他好像始终在某种回忆中挣扎却无力自拔。而这段回忆的尽头,又是一段怎样惊心动魄的经历呢?  这样一个人选择普通人的生活,邰伟不知道该为他高兴还是感觉可惜。就像手里的这件案子,如果他在,也许就不会这么毫无头绪。可是上次方木的态度让他有点发怵,尽管事实证明情杀的侦破思路暂时行不通,邰伟仍然没有再次拜访方木的打算。  “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就意味着又有人死了。”  这小子,真希望有一天毫无牵挂的去找他喝顿酒,轻轻松松的大醉一场。  “邰伟。”老赵冷不防开口了。  “嗯?”邰伟赶快回过神来。  “上次马凯那个案子你们干得不错。”老赵用手使劲捋着头发,“我总觉得7.1案件的凶手不正常,可能是个心理变态,可是又找不到什么线索。你帮我分析分析?”  “我?”邰伟指指自己的鼻子,“别逗了,我哪有那两下子。”  不过老赵的话倒是让邰伟心里一动。的确,犯罪心理画像在马凯一案的侦破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7.1案件也好,海洛因杀人案件也好,两起案件的作案手法都有不同寻常、无法解释之处。如果能再次对凶手进行心理分析,也许对案件侦破会有不小的推动作用。  “找个心理专家帮帮忙吧。”  老赵明显犹豫了一下,他把吸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灭,“再说吧。”  他看看手表:“下班了,妈的,今天不加班了,回家好好休息一下。”说完,冲邰伟挥挥手,转身走了。  邰伟目送着有点驼背的老赵消失在走廊尽头,一个50多岁的人了,才混上副处长,压力可想而知。  此时,方木正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发呆。  下雨总能引起人的无限遐思,至少,也能让人无法关注眼前的事。  这堂课仍然是宋老师的课,这老先生在校外兼职律师,无法在学校安排的上课时间给研究生上课,只好用课外时间。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了,他还没有下课的意思,只是说“休息一会”。  暗暗叫苦的学生们冒着雨跑到附近的小超市买了点面包什么的充饥。胆子大一点的,收拾好书包悄悄溜了。宋老师在办公室里喝了茶,吸了烟,精神抖擞的回到教室,发现教室里少了不少人,脸顿时拉下来,从皮包里摸出点名册。  此起彼伏的答“到”声让方木回过神来,不由得把目光投向孟凡哲。已经很久没有老师点名了,方木也就一直没和孟凡哲坐在一起。现在挪过去已经来不及了,方木有点替孟凡哲担心,也不愿意看到孟凡哲尴尬万分的一幕。  看得出孟凡哲有点紧张,硬邦邦的直着腰坐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宋老师手里的点名册。  “王德刚。”  “到。”  “陈亮。”  “到。”  “初小旭。”  “到。”  怎么办?方木把头扭过去。  不在餐桌上碰掉餐具是良好的教养,在别人把餐具碰掉时装作没看见是更好的教养。  下次吧,这次我实在无能为力了。  “孟凡哲。”  孟凡哲大概迟疑了一秒钟,之后就半站起身清晰的答了一声:“到。”  方木惊讶极了,扭过头去,正好遇到孟凡哲的目光。孟凡哲冲他笑笑,愉快的眨了眨眼睛。  晚上临睡前,方木在洗漱间遇到了孟凡哲,他手里拎着满满两大壶刚刚烧好的开水。  “你这是干吗啊?”方木边擦脸,边指着水壶问他。  “嗬嗬,给汤姆洗澡。”孟凡哲笑着说。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吧,真浪费。”  “你不知道,汤姆很淘气的,总是弄得浑身脏兮兮。”孟凡哲幸福的像汤姆它妈,方木记得刘建军叫孟凡哲杰瑞,忍不住要笑。他看看左右,洗漱间里只有他和孟凡哲两个人。  “你,”方木看着孟凡哲,小声说:“好像不怕点名了。”  “嗯!”孟凡哲使劲点点头,“应该是的。”他把手里的水壶放在地上,郑重其事的伸过手来:“方木,非常感谢你那时对我的帮助。”  方木笑着把手伸过去握了握,“别客气。”  “有空去我那里玩。”说完,孟凡哲冲方木挥挥手,拎起水壶走了。  看着轻松的孟凡哲,方木感到由衷的愉快。他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微笑渐渐爬上脸庞。  方木,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一连下了2天的雨,9月初的天气,竟有些微微的凉意。  方木撑着伞,小心的踏上图书馆的台阶,墙上贴着一张纸,方木扫了一眼,好像是什么寻人启事。一片飘在水上的落叶险些让他滑倒。他抬起头,仿佛昨日还郁郁葱葱的大树已经略显金黄,一阵风吹来,又有几片树叶飘然落下。  5分钟前,乔老师打电话让他到心理咨询室去,电话里没说什么事,只说让他速来。  心理咨询室在图书馆的二楼。这是全市第一个设在大学校内的心理咨询室,负责人是乔允平教授。2000年的时候,省教委开了个关于关注大学生心理健康的会,号召全省高校设立专门的心理咨询机构,建立大学生心理干预机制。J大选择了法学院和教育学院的几个教师组成了J大心理咨询室。乔允平教授的年龄最大,被推举为负责人。成立两年多来,前来咨询的人寥寥无几(这并不意味着J大所有人都没有心理问题,只是大多数人都不肯直面自己的问题而已),乔允平教授平时琐事缠身,慢慢的也就很少来这里。所以,今天乔教授让方木来这里找他,方木感到很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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