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6

白素忙道:“不是你刺人,是梦中的那个女人用刀刺人。”刘丽玲苦笑了一下:“那个女人就是我!一定就是我!”白素按住了她的手臂:“你绝不能这样想,那不过是一场梦,那个女人,是你在梦中的化身。”刘丽玲的神情更苦涩:“为甚么我会有这样的梦?梦中的那个女人,一定是我……我在甚么时候的经历,或许,是我的前生?”这是在刘丽玲口中首先提出“前生”两个字来,白素一听,连忙用旁话打岔:“前生?人对于今生的事,尚且不能知道,还谈甚么前生?”刘丽玲呆了片刻,才道:“总之,每次有这样的梦,梦醒之后,我一定会发出极其惊恐的呼叫声,在惊叫中醒来,这种情形,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他一定会问我,我该怎么说?”白素又吃了一惊:“丽玲,你才跟我说你们在游艇上……怎么那么快就讨论到同居了?”刘丽玲大方地笑了一下:“不是讨论到同居,而是已经同居了。”白素“哦”地一声,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过了一会,她才道:“可能我的脑筋太古老了,有点不适合这个时代的男女关系。”刘丽玲道:“当然,因为你有十分美满的幸福婚姻,不需要另外再去追求可以给自己快乐的男女关系,所以你才觉得意外。像我这样,可以令我感到快乐的男女关系,简直是生命的组成部分,一旦有了这样的爱情,我可不愿意浪费半秒钟。”白素似是“哦哦”地应著。刘丽玲道:“我们既然已经相爱,又全是成年人,何必再忸怩,他已经搬到我的住所来。”白素总算明白了刘丽玲和杨立群之间的最近关系,她试探著问:“那么,在你们一起的几晚之中,你并没有做……那个梦?”刘丽玲道:“还没有,但是我知道,迟早,我一定会做这个梦,一定会在尖叫中醒过来。”白素紧握著她的手:“就算是,也不要紧,你就说做了一个恶梦,任何人都会做恶梦,他也不会追根寻底。”刘丽玲用汤匙搅著汤,低声道:“唯有这样解释,唉,真不知道为甚么会有这样的梦。”白素没有再说甚么,刘丽玲在忧郁了一会之后,又开朗了,像是一个初恋的小女孩,向白素说了许多有关杨立群的事,在她眼中看来,杨立群没有一样不好,每一个小动作都很可爱。沉醉在爱河的人,看起对方来,全是那样。白素在向我转述这些情形之后,摇著头:“杨立群和刘丽玲还完全不知道他们前生有纠缠,看来杨立群也很小心,不至于将自己的梦对刘丽玲提起。”我叹了一声:“正如你所说,知道和不知道,结果一样,他们相识,相爱,甚至已经生活在一起了。”白素想了片刻:“如果他们知道,可能不同,杨立群会由爱转恨,把她杀了报仇!”我打了一个寒战:“你说得太可怕了。”白素喃喃地道:“但愿永远不会发生。”事情是总会发生的。正如刘丽玲所说,只要她和杨立群生活在一起,只要她再做这个梦,这个秘密,就很难维持下去。那一天晚上,和刘丽玲,杨立群同居之后的其它日子,并没有分别,下午五时半,他们两人的车子,在一个十字路口会合。然后,就像繁忙的都市马路,只有他们两个人在驾车,他们像顽童一样地追逐,甚至突然停下来,两架车靠在一起,然后自窗中探出头来,迅速地一吻,而不顾前后左右人的大声嚣骂或吹口哨。到家之后  还是刘丽玲的住所。刘丽玲本身事业极成功,她过著豪华的生活,她的住所,布置得十分舒适。刘丽玲和杨立群的同居生活,有一个其他男女所没有的优点,就是他们两个人全不在乎钱,所以谁住在谁的屋子里,都不会有自卑感。一进门,他们两人就热烈地拥抱,然后,是炽热得连钢板也会融化的一个多小时,他们才嘻哈笑著沐浴,开始播放音乐,一起煮食、进餐,然后再沉浸在音乐之中。在他们两人的天地之中,只有欢乐。午夜,他们并头躺了下来。不久,刘丽玲先睡著了。才睡著不久,她就开始做梦,梦一开始,她在一口井旁,从水中的倒影之中看著自己。在梦中,刘丽玲不再是刘丽玲,是一个叫翠莲的女人。梦境一丝不变,到了最后,翠莲一刀刺进了小展,小展用那种怨恨之至的眼光,望向翠莲,梦醒了!和以往无数次一样,刘丽玲是在极度的惊恐之中,尖叫著惊醒的,而且身子立时坐了起来,睁大了眼。事后,刘丽玲对白素这样说:“我一坐起来,立时睁大了眼,但是在最初的一刹那间,我甚么也看不到,只感到梦里面,那个小伙子怨毒无比的眼光,仍然在我的面前,我实在太惊恐了,意识到,立群就在我的身边,我不应该尖叫,他会问我为甚么,我不想他知道我经常会做这种怪梦,可是我却实在忍不住。”白素问道:“为甚么?你是一个很有自制力的人。”刘丽玲苦笑道:“因为那时,我已经完全清醒了,完全从梦中醒了过来。”白素听得莫名其妙:“既然完全醒了过来,那你更应该  ”白素的意思是,既然完全清醒了,就更可以忍住尖叫,忘掉梦中的惊恐。刘丽玲在不由自主地喘著气:“是,我已经完全清醒了,可是我却清楚看到,有一对充满怨毒的眼睛,就是梦中的那一对,就在我的面前,就在我的面前!”当时,这样的情景,一定令得刘丽玲骇惧已极,所以她向白素讲到这里,她不由自主,用手遮住了眼。白素也听得心头乱跳,勉强说了一句:“那……怎么会,不会的。”刘丽玲道:“一看到那对眼睛,又尖叫起来,但是我立时发现,用那种眼神望著我的是立群,他也坐著,满头是汗,甚至额上的青筋也现了出来,而且,在大口喘著气,样子极其痛苦。”白素“啊”地一声,她已经猜到发生了甚么事,但是却没有说甚么。刘丽玲又道:“我叫了两声,立群一直望著我,我勉力定了定神:‘立群,你干甚么?’立群又喘了几声,才十分软弱无力地道:‘对不起,吓著你了,我才做了一个恶梦。’我‘哦’了一声:‘我也才做了一个恶梦。’立群的神态,迅速地恢复了正常,他抹著额上的汗:‘一定是太疲倦了,所以才会做恶梦。’我表示同意,我们又躺了下来。”白素听得十分紧张:“他没有问你做甚么恶梦?”刘丽玲道:“没有。为甚么要问?我也没有问他,恶梦就是恶梦,每一个人都会做,有甚么好问!”当白素向我转述之际,我听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声:“偏偏他们两人的恶梦不同!”白素吸了一口气:“你有没有留意到刘丽玲叙述,他们两人,同一时间惊醒?”我怔了一怔:“是,这说明他们两人,同时进入梦境,在梦境所发生的一切,完全配合,翠莲一刀刺进小展胸口,也正是小展中刀的时候。”白素现了骇然的神情来:“以前就是这样?还是当他们两人睡在一起之后,才是这样?”我苦笑道:“谁知道!”我讲了之后,顿了一顿,才道:“第一次,他们两人互相不问对方做了甚么恶梦,第二次可能也不问,第三次呢?以后许多次呢?只要一问,杨立群就立刻可以知道他要找的‘某女人’是甚么人!”白素苦笑道:“照他们两人如今热恋的情形来看,就算杨立群知道了,怕也不会怎么样吧?”我重复著白素的话,语音苦涩:“怕也不会怎么样吧,谁知道事情发展下去会怎么样!”白素苦笑道:“最安全的方法,当然就趁现在就拆开他们,但是我想,世界上没有人,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做到这一点。”我叹了一声,我也相信是。杨立群和刘丽玲都不是少男少女,他们都极有主见,这一类的人,绝不轻易言爱,而一旦爱情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也就没有甚么力量可以拆开他们。我又叹了一声:“只好由得他们,看来,不论事情如何发展,都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白素的神情很难过:“我们两人最难过,明知会有事情发生,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也神情苦涩:“那有甚么办法,或许这也是前生因果。说不定你的前生,就是那个瘦长子。”白素“呸”地一声:“你才是那个拿旱烟袋的。”这样一说,气氛轻松了许多,反正也是没办法的事,也只好丢开一边。在刘丽玲和杨立群同时“做恶梦”的第二天,刘丽玲就向白素叙述了经过,白素在中午向我转述,下午,她不在家,我正在整理一些文件,和另外一件怪异的事情有关,日后我会记述出来。下午三时,门铃突然响起,我听到老蔡去开门,又吩咐来客等一等,我伸手翻了翻记事本,今天下午三时,我并没有约会,可知来人是不速之客,并未经过预约。我听到老蔡拒客的声音,而来人则在嚷叫:“让我见他,有要紧的事。”我一听声音,那是杨立群。我站了起来,打开书房门,看到杨立群正推开老蔡,向上走来,我沉下脸:“杨先生,你有所谓要紧的事,我没有!”杨立群呆了一呆,他当然听得出我言词之中的不满,可是他还是迅速向上走来,来到我的面前,直视著我。我也瞪著他,足有半分钟之久,他才道:“好,我认输了。”我一听,失声笑了起来:“杨先生,我和你之间,并无任何赌赛,有甚么输赢?”杨立群一怔,陡然叫道:“有。我赌你会忍不住好奇心,想继续知道我搜集到的资料。”我一面让他进书房坐,一面哈哈大笑:“你证实了人有前生,对于你前生的一些细节问题,怎么会有兴趣?”杨立群才坐下,又陡地站了起来:“你一定有兴趣,一定会有。”我摊开双手,道:“好吧,你一口咬定我会有兴趣,我也不妨听一听。”杨立群立时道:“可是,你得告诉我,那个‘某女人’是谁,在哪里!”我又笑了起来:“杨先生,你曾自称自己是个商人,我看你是不太成功。你有一批水货,每天白付仓租,有人肯代你免费运走,已经上上大吉,你还有甚么条件讨价还价?”杨立群睁大著眼,望著我,大口喘著气。他那时候的样子,和上次收拾录音带离去时的那种狡狯神情相比,有天渊之别,看来可怜的很。我正想开口劝他,别再枉费心机去寻找“某女人”,也别将前生的事,纠缠到今生来。可是我还没开口,他已经哑著声叫了起来:“我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我有点厌恶:“你这个人,怎么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杨立群又叫了起来:“非找到她不可,要不然,我就不会有幸福。”他叫著,停了一停:“我目前极幸福,我不想这种幸福的生活,遭到破坏。”杨立群这样说,我真的有点发怔。他说他目前的生活极幸福,那自然是指他和刘丽玲之间的关系。而他却拼命去找“某女人”,那才真的没有幸福!当然,我绝不会向他说明,我望著他,他喘得更激烈:“昨天晚上,我又做那个梦。”我仍然只是“哦”地一声,杨立群捏著拳,叫道:“我从恶梦中惊醒,将睡在我旁边的人,吓得惊叫起来。”我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不知是甚么滋味。杨立群以为刘丽玲的尖叫,是被他吓出来的。不知道刘丽玲的尖叫,完全是由于她自己的梦。我心中在想,杨立群的这种误会,不知道可以持续多久?正当我在想的时候,杨立群已经粗暴地推了我一下:“你现在明白了?”我假装胡涂:“我一点也不明白,睡在你身边的人,是谁?”杨立群像是想不到我会有此一问,呆了一呆:“刘丽玲。”我装出诧异的神情来:“你们的感情,进展神速。”杨立群闷哼一声:“第一次,我可以向她解释,我做了一个恶梦,但如果次数多了,每次半夜三更,将她惊醒,她会以为我有神经病,会离开我。”我喃喃地道:“你的神经本来就不正常。”杨立群陡地叫了起来:“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我就可以终止那个恶梦。”我不禁大是恼火,厉声道:“放你的狗臭屁!就算你知道了那女人是谁,你用甚么办法可以不使自己再做恶梦?照样刺她一刀?”杨立群给我一骂,脸涨的通红,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继续对他毫不客气地骂道:“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你是一个神经病人,我建议你好好去接收治疗,离开刘小姐,她是一个好女孩,你这种神经不健全的人,不配和她在一起。”杨立群被我的话激怒,他陡地狂叫了起来,跳著,冲向我,挥拳向我打来,我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拳头,用力一推。那一推,将他推得向后连跌出了七八步,重重撞在墙上,令得他的神智清醒了一些。所以,当他再站定的时候,狂怒的神情不见了,他喘著气,抹著汗,垂著头,向外走去。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才向他带来的那个小包,指了一指:“全部录音带都在,你可以留著慢慢研究。”我正想拒绝他的“好意”,他又神态十分疲倦地挥了挥手:“你当是可怜我,让我去见一见那个在前生杀了我的女人。”我这时,倒真有点同情他,忙道:“你见到了她,准备怎么样?”杨立群叹了一声:“我?我当然不会杀她。我只不过想知道,她为甚么要杀我,让我解开心头这个结,或许不会再做这样的梦。”我苦笑著,明知道自己绝无可能答应他的要求,但我还是只好暂且敷衍著他:“我看也未必有用,不过可以考虑。”杨立群无助地向我望了一眼,再指了指录音带:“你听这些录音带,可以知道我的发现,其中有一些极其有趣。”我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而且关于他的事,我也必须和白素商量一下,所以我道:“明天你有没有空?这个时候,我们聚一聚?”杨立群望了我半晌:“好!”第七部:几十年前的严重谋杀案平时,日子一天天过,如果没有甚么意外发生,一个隔天的约会,十分平常。我当时准备听了录音带,再好好劝解杨立群,不要再把前生的事,和今生的生活纠缠不清。我绝想不到,明天,到了约定的时候,我会在一个决料不到的场合见到他。自然,这是明天的事,在记述上,应该押后。杨立群答应了一声,向外走去。我送他出门,看他上车离去。他才一走,我就以一百公尺冲刺的速度奔回来,抓住录音带,直冲进书房。上次杨立群卖了一个关子离去,恨得我牙痒痒,由于他提出的条件我无法答应,所以只好心中怀恨。这时能够得偿所愿,我半秒钟也再耽搁。打开小包,取出录音带,装好,找到了上次中断的地方,才继续用心听。以下,就是录音带我未曾听过的部份。李:死在南义油坊里,俺到的时候,保安大队的人也来了,还有一个女人在哭哭啼啼,俺认得这个女人,是镇上的“破鞋”。杨:那“破鞋”  李:人长得挺迷人,好像是叫……是叫……对了,叫翠莲,听说镇上的男人,十个有八个,跟她有过那码子事,这女人哭著,对保安大队的人说,她来的时候,大义哥已经中了刀,不过还没有断气,对她说出了凶手的名字。杨:(失声)啊  (我知道杨立群为甚么听著李老头的话,会突然失声惊呼一下,因为他知道翠莲在撒谎。)(翠莲的谎言,杨立群可以毫不思虑,就加以指出,但在当时,完全没有人可以揭穿她的谎言!)李:(继续地)那破鞋告诉保安队,大义咽气时,说出凶手的名字是王成!杨:王成是甚么人?孙:(声音不耐烦地)杨先生,你老问这种陈年八股的事,有甚么意思?杨:(愤怒地)你别管我,要是你对我有甚么不满意,可以向你的上级去反映!老大爷,王成是甚么人?李:王成是镇上的一个二流子。(如果杨立群在一旁,他可能又会按下暂停键,问我明不明白“二流子”是甚么意思。二流子,就是流氓混混,地痞无赖。)李:保安队的人一听就跳了起来,嚷著,快去抓他!快去抓他!当时俺一听……一听……(在这里有杨立群的声音作补充,李老头的神情变得十分忸怩,像是有难言之隐。)杨:请说,你怎么了?李:(声音很不好意思地)俺一听保安队要抓王成,就发了急  孙:(插口)那关你甚么事?李:(声音更不好意思)王成……平时对俺很好,经常请吃点喝点甚么的,所以,俺一听要去抓他,心中很急,拔脚就奔,要去告诉王成,叫他快点逃走  杨:等一等,老大爷,你是怎么啦?展大义是你哥哥,你想叫杀你哥哥的人逃走?李:(激动地)这是那破鞋说的,俺根本不相信王成会杀人。那破鞋不是好人!孙:哼,老大爷,这你可不对了。李:俺那时是小孩,也不知甚么对不对!俺奔出去,没人注意。奔到镇上,冲进王成的家,他家里很乱,人不在,邻居说他好几天没回家,再去找他,也没找著,以后也没见过他!杨:那么,以后展大义的事呢?李:(迟疑地)草草葬了大义,镇上的人议论纷纷,王成一直没露面,保安队也不了了之,以后,也没有甚么人再记得了。杨:(声音焦切地)你再想一想,是不是还有记得起来,有关展大义的事?李:(陡然大声)对了,有。保安队有一个小鬼队员,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一天忽然对俺说,要是展大义不死,应该是大财主。俺问他这是甚么话,他说,早半年,镇西,有一伙客商,全都中毒死了,所带的钱、货不知下落,就是展大义干的。俺听了,恨不得一拳打落他的两颗门牙。杨:这并不重要,那个……破鞋,后来怎样来了?李:那破鞋在镇上,又住了一个来月,忽然不知去向,以后也没有再见过她。杨:你就知道这些?李:是,还有两个人,对了,还有两个人,经常和王成一起的,也不见了,那两个,也是镇上的混混。杨:王成……那王成是甚么人?孙:(大声)杨先生,你究竟在调查甚么?杨:告诉你,你也不明白!老大爷,请说王成是甚么样的?李:这……这……时间太久了……杨:你尽量想想!李:是一个瘦子,个子很高,我看他的时候,是定要仰著脖子才能看到他,样子……我真记不起了。杨:(声音很低,喃喃地)那瘦长子!孙:你说甚么?杨:老大爷,谢谢你,谢谢你,很谢谢你。这一卷录音带,就至此为止。杨立群在李老头的口中,不但证实了当年在油坊中发生过的事,而且,还具体地证明了几个人的存在:展大义、翠莲、王成(那殴打小展的三个人之中的瘦长子)。若干年前,的确,曾有如杨立群梦中的事发生过。这是杨立群前生的经历。我又取起了第二卷录音带,一放出来,全是杨立群的声音。杨立群的声音道:“和李得富谈过话,我可以肯定,我的梦,是我前生的经历。本来,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我前生和那几个毒打我的人(其中一个叫王成),和翠莲之间,还有一种不可了解的纠缠。我想弄明白。“时间已经相隔那么久,而且在这段时间内,兵荒马乱,不知曾经过了多少变动,实在是没有甚么可能有新的发现。“我还是继续努力,一直在查,又查了十多天,没有结果。姓孙的极不耐烦,我只好回到县里。在县里,我无意中知道,有一批相当旧的档案保留著。我忙要求查看这些档案,又等了半个月,才得到批准。这些档案,对当年发生的事,多少有一点帮助了解的作用,所以我将其中有关的,全抄了下来。”我听到这里,不知道杨立群所指的“档案”是甚么。我拿起一个牛皮纸袋,抽出了一叠纸,上面写著十分潦草的字,显然杨立群在抄写那些档案的时候,环境不是很好,其中有的纸上有许多水渍,我相信那是杨立群汗水滴在纸上的结果。我连忙去翻阅那些杨立群抄下来的档案,档案所记的,是两宗严重的案件。其一,展大义死在油坊里。另一宗,更加严重,一共牵涉到了四条人命。由于原来档案所用的文字,半文不白,十分古怪,而且相当凌乱,所以我不原文照录,而是经过整理之后,简单说明档案的内容。第一宗案,展大义被人刺死,行凶人王成在逃。档案中有详细的“尸格”,那是死者的受伤部位大小形状,以及由何凶器致死的描述。展大义的死,并没有新的可供叙述之处,只是说明凶手王成,一直未曾抓到而已。(在早年,很少用“疑凶”这个字眼,档案中用的一直是“凶手”。可想而知,幸而王成未被抓到,若是抓到了,一定是一宗冤狱。)第二宗案件,极其骇人,有四个过路客商,在经过多义沟的时候,一齐倒毙在路边的一个茶棚中,七孔流血,肤色青黑,中毒毙命。(这种“茶棚”,在北方乡下常见,并没有人管理营业,只是一桶茶,在穷乡僻壤,茶泡浸榆树叶子,并非茶叶。茶的来源是一些好心人挑来的,方便过往途人,口渴了可以取饮。有时,也有好心的老太太,用炒焦了的大麦冲水来供应途人饮用。)中毒毙命的四个人,显然饮了茶桶中的茶之后致死,经过调查,证明桶中剩余的茶有毒,可以令人致死。(档案中没有说明是甚么毒,而且验出有毒的方法,也相当古老,是用银针浸在桶里的茶中,确定有毒的。)当然是有人故意下毒的。而且,客商随身所带的钱货,尽皆失盗。尸体被人发现之后,有一个人曾在事前经过那个茶棚,看到一男一女,在茶棚中坐著,但未曾留意那一男一女的样子。经过茶棚的那人,因为急于赶路,也未曾逗留。事后竭力回忆,讲出男人的样子,像是一个叫展大义的小伙子。传了展大义来问,却有一个叫王成的人,竭力证明展大义在那天,整天都和他一起赌钱。一起赌钱的,还有两个人,一个叫梁柏宗,一个叫曾祖尧。死了的四个商人,身份查明,全是皮货商,才将货物脱了手回来,经过多义沟。根据各方面的了解调查,估计四人身边,至少有超过四百两的金条,可能还有其他的珍饰,这些财货,全都不知所终。这件案子是悬案。档案中还有好几位保安队长的批注,看来他们都想破这件案,但一点结果也没有,自然,时间相隔一久,再没有人提起。我看完了这些档案之后,不禁呆了半晌。杨立群不辞辛苦,将这些档案全都抄了下来,我相信他的想法,和我一样。四个商人被毒杀的案件,是手段十分毒辣的谋财害命。这宗案唯一的疑凶是展大义。除了展大义之外,还有曾在现场出现的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甚么人?是翠莲?更令人启疑的是,王成竭力证明展大义不在现场,而王成,已可以肯定,曾在油坊毒打展大义。还有两个人,曾祖尧和梁柏宗,是三人中的另外两个。王成、展大义和翠莲之间,一定有瓜葛,他们之间,曾经做过一些甚么事,因为做这件事而得到了一些东西。王成等三人在油坊会展大义,目的就是逼展大义说出这些东西的下落,而展大义却宁愿捱毒打也不肯说出来。展大义不说,是因为他曾答应过翠莲不说,可知王成等三人要逼问下落的东西,在翠莲手中。翠莲可能曾经甜言蜜语,答应与展大义分享,但结果,她却一刀刺死了展大义!事情的轮廓已经可以勾勒出来了。从王成等三人的凶狠,和翠莲行事的狠辣上,倒不难推断出,四个商人被谋财害命一案,就是王成等三人、翠莲和展大义五个人干出来的。我得到了这样的推断之后,心中惊喜交集,因为我已经想好了明天见到杨立群时,如何去劝他别再追寻那个“某女人”的言词了。傍晚时分,白素回家,我忙将一切全告诉她,也包括了我的推断。白素想了一想:“很可能。不过,展大义是一个老实人,好像不会参加那么凶狠的谋财害命勾当。”我摇头道:“难说,谁知道当时经过的情形怎么样?”白素又想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几十年前的事,还去研究它干甚么?你明天见了杨立群,准备怎么对他说?”我笑了笑:“你看过三国演义?”白素瞪了一眼:“越扯越远了。”我笑道:“一点也不远,关公死后显灵,在半空之中大叫:‘还我头来!’他当时得到的回答是甚么?”白素道:“嗯,一个老僧反问他:你的头要人还,颜良、文丑,过五关斩了六将的头要谁还?”我一拍手:“我就准备用同样的方法,去劝杨立群。”白素十分高兴:“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当晚,我们两人都十分轻松。第二天中午起,我就等杨立群来,可是等来等去,杨立群一直没有来。一直到过了约会的时间,才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刘丽玲打来的,她的声音十分急促:“卫先生,请你立刻到中央警局来,立群在那里。”我可以将杨立群的名字,和许多的稀奇古怪的地方联在一起,甚么多义沟,甚么油坊,但是决无法和警局联在一起。当刘丽玲又重复地讲了一次之后,我才“哦”地一声:“警局?为甚么要到警局去看杨先生?”刘丽玲的声音极焦急:“你来了就知道,请你无论如何来一次。”从刘丽玲的声音之中,我听出杨立群一定惹了甚么麻烦。不过,我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因为杨立群是一个在社会上十分有地位的人,事业成功,前途美好,就算有麻烦,也不会是甚么大麻烦的。所以我道:“好,我立刻就来,要不要我找白素一起来?”刘丽玲道:“能找到白素最好,找不到你快来。”她一再强调要我快来,我放下电话,立即驾车,大约在十五分钟之后,车驶进了中央警局的停车场,车才停下,我就看到刘丽玲向著我直奔了过来。当她向我奔过来之际,我只觉得她穿的衣服,颜色十分特别,或者说,颜色的图案十分特别。那是一件米白色的西装,上面有著许多不规则的红色斑点。她奔得十分快,不顾一切向前冲来,这样的急奔,随时可以跌倒。所以,我连车门也未及关上,就向她迎了上去,一把将她扶住。也就在将她扶住的那一瞬间,我陡地吃了一惊,令得我一时之间,只是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刘丽玲的神情,也惊恐莫名,脸色煞白,喘著气,讲不出话。而令得我如此吃惊的,倒不是她惊恐的神情,而是她身上的衣服。起初我以为是不规则的红色图案,但一到临近,我立时肯定,那不是甚么红色的不规则图案,那是血!刘丽玲的衣服上,染满了血。我在大受震惊之余,所想到的只是一件事:刘丽玲的梦被杨立群知道了,她已遭了杨立群的毒手。是以我陡地叫起来:“他刺中你哪里?快找医生,快!”我一叫,刘丽玲震动了一下:“你说甚么?”被刘丽玲这样一反问,我在刹那之间清醒。刘丽玲不可能受伤,要是受了伤,怎么还能奔得那么快?一定是我刚才一看到了血渍,由于连月来所想的,是有一天杨立群会向某女人报仇,所以才有了这样的想法。我忙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  被你身上的血渍吓糊涂了!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刘丽玲喘著气:“可怕,可怕极了。”我双手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摇著她的身子,希望她镇定下来:“究竟发生了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刘丽玲已叫了起来:“他杀了他……他杀了他!”刘丽玲在叫著,可是我却听得莫名其妙。“他杀了他。”那是说明了有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可是,谁杀了谁?我忙道:“刘小姐你镇定一下,谁杀了谁?”刘丽玲大口喘著气,还未及回答,有一男一女,两个警官,已经急急奔了过来,来到刘丽玲的身后,女警官伸手扶住了刘丽玲:“刘小姐,你该去作证了。”那个男警官看到了我,立时向我敬了一个礼:“卫先生,原来是你。”我指著刘丽玲:“我是刘小姐的朋友,发生了甚么事?”男警官道:“一件伤人案,刘小姐是目击证人。”我忙又问道:“谁杀人谁?”由于我和警方的高层人员关系十分好,那男警官又认识我,所以我的问题,立时得到了回答:“一个叫杨立群的男子,伤了一个叫胡协成的人。”我呆了一呆:“这其中只怕有误会,杨立群是我的朋友,他不会行凶伤人。”男警官望了我一下:“杨立群被捕之后,一句话也不说,伤者还在急救,医院方面说,伤势十分严重,如果伤者死了,那么,这就是一件谋杀案!”我苦笑道:“这个胡协成是甚么人?”警官道:“伤者的身份,我们也没有弄清楚。杨立群一句话也不肯说,刘小姐当时在场,需要她的证供,可是她却又坚持,要等你来了,才肯作供。”我心中疑惑到了极点,向刘丽玲看去,看到那女警官正以半强迫的方式,拖著刘丽玲向前走,而刘丽玲正在挣扎著。我忙道:“刘小姐,你放心,我会和你在一起。”刘丽玲听得我那样说,才不再挣扎,可是那女警官却还在用力拖她,我忍不住大声斥责:“她自己会走,你不必强迫她。”女警官呆了一下,松开了手,刘丽玲挺了挺身子,向前走去,我和男女警官跟在后面。进了警局的建筑物,又看到了几个高级警务人员,迎上来,和我打招呼,用疑惑的眼光望著我。我还未曾出声,又看到一个中年人,提著公事包,满头大汗,奔了进来,叫道:“我的当事人在哪里?”那中年人一眼看到了刘丽玲,立时又大声叫道:“刘小姐,你可以甚么也不说。”刘丽玲苦涩地笑了一下:“方律师,你终于来了。”那中年人一面抹著汗,一面道:“我尽一切可能赶来了。”刘丽玲也没有说甚么,当时的情形十分乱,那个方律师,立时和几个警方高级人员,争吵起来。他们大约是在争执著法律上的一些问题。我还未曾听他们究竟在争甚么,就已经跟著很多人,一起进了一间房间之中。一进入那间房间,我就看到了杨立群。杨立群手捧著头,脸并不向下,只是直视著前面,一片茫然的神情,双眼之中,一点神采也没有,一动也不动地坐著。他身上穿著一件丝质的浅灰色衬衫,上面染满血迹。在他的旁边,坐著警方的记录员,我注意到,记录员面前的纸上,一个字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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