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了!他一定逼著巴因,到那石屋所在地去了!”白素呆了一呆,“有可能!不过……巴因的钥匙在这里,据他说,没有钥匙,是进不去的!”我道:“一层也不能?”白素皱起了眉:“详细的情形如何,我也不清楚,石层地面上的建筑已全被拆去了,地面的入口处,用钢筋水泥封了起来,要破坏也不容易。而且,据你说,那地方已经被划为军事禁区,柏莱和巴因去了,只怕凶多吉少!”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我的敏感,我感到白素在说起“凶多吉少”之际,多少有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我想了一想,说道:“我实在不希望柏莱出事,我们至少是同伴。而且,他那么希望回去的 ”我才讲到这里,白素就冷笑了一下,打断了我的话头道:“你看柏莱现在的情形,那地方会欢迎他回去么?”我又呆了一呆,的确,如果地球人类的祖先,是因为罪恶而被遣送到地球上来的,那么,像柏莱如今这样的情形,不论他多么努力,绝无法回去。我缓缓吸了一口气:“我看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要就我们去找他。要就不再等,我实在心急想进入柏莱和辛尼曾经经历过的那种梦境!”白素望著我,点了点头,我们的心中都很紧张,白素打开箱子,将那东西取了出来,放在地上,她又向我望了一眼,我揭开了那东西上面的盖子,现出两个微凹的凹痕。这种凹痕,看来可以供后脑舒服地枕在上面。这时候,我和白素两人,不知为了甚么原因。或许是为了那种极度神秘的气氛的压逼,两人都不开口,而只是躺了下来,按照柏莱和辛尼的躺法,两个人的头互靠著,我的双脚伸向东,白素的双脚伸向西。躺了下来,我们都闭上了眼睛,期待著那个“梦”的出现。可是,却甚么迹象也没有。事实上,我和白素都一点睡意也没有。在我们闭上眼睛半小时之后,又一起睁开眼来。白素问道:“你可梦见了甚么?”我苦笑道:“甚么也没有,你呢?”白素也摇了摇头。我道:“或许因为我们没有睡著,一定要睡眠状态之中,这种记录仪的记录的东西,才能和我们的脑细胞发生作用。”白素叹了一声:“也许!”她停了停,又道:“睡眠是一个很奇特的现象,几乎每一个人都做过梦,但梦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科学家一直到现在还没任何结论,即使是最普通的梦,也已经是一个谜!”我叹了一声,这时候,我实在没有兴趣去讨论别的问题,我只是期待著那个“梦境”的到来。我试图运用自我催眠,我相信白素也在和我作同样的尝试。我本来就已经很疲倦了,只不过怀有异样的目的,所以心情紧张,在躺下来之后的半小时,一点睡意也没有。这时,我令自己的心情,渐渐松驰,没有多久,我就睡著了。而当我睡著之后,我有了一个“梦”。我在那个“梦”字上加上引号,自然由于那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梦。如果在事先,我不是已经先知道了我会有这样的怪梦的话,或许我以为那就是一个普通的梦,除非我做同样的梦许多次。但这时,我是期待著进入这样一个梦境的,所以,在进入梦境之际,我甚至处于一种清醒状态。我真的不知道我应该如何形容才好,因为在事后,对于整个梦境的记忆,如此清楚,每一句听到的话。都可以举出来和白素印证,而丝毫无讹。所以,我才说,在“梦”中,我是一个十分清醒的旁观者。我自己并不参与梦境中的活动。只是看著,听著,所以我称自己是一个旁观者。这情形,就像是你在看电机一样,你可以看到,听到一切,但是你无法触摸到你看到的一切,也无法和你看到的交谈。直到我自己有了这样的梦之后,才知道这种奇幻的、难以形容的感觉。也相信了柏莱称“古物”是某种形式的记录仪,再也恰当不过。记录仪器的许多种,录音机要通过人的听觉器官,使人听到记录下来的一切;录像机要通过人的视觉器官,使人看到记录下来的事情。而这具记录仪,是要通过人脑部的某种状态的活动,使人感到记录下来的一切,而当记录下来的一切重现之际,感到的人,犹如身在其境。我已经用了足够多的文字来解释这种奇幻梦境的感受,但是我相信,我还表达不到十分之一。还是来说说人的梦境吧!当我一开始进入梦境之际,我就知道,我已经进入了这个奇幻的梦。我处身在一间光线十分柔和的房间之中,我相信这间房间,就是柏莱和辛尼一再提到过的那间,虽然我以后所听到的和看到的,和他们两人的梦境,大不相同。房间中有不少人,不过这些人的形象,无法看得十分清楚。每一个人,都披著白色的长袍,有著很长的头发,由于头发的色泽比较深,和白袍,以及那一片梦幻也似的柔和白色相比较,极其特出,所以给我的印象,也来得特别深刻。我看到门打开,有几个人走进来,立时有一个人道:“欢迎!欢迎,你们终于回来了!”进来的,好像是四个人,房间中原来的人,都涌过去和这四个人握手,那四个人一声不出,坐了下来。在这里,我要补充一下,我听到的第一句话,就给我以一种奇妙的感觉,我是“感到”这个人在说这样的话。事后,我和白素,根本不能肯定究竟是不是真有声音进入过我们的耳朵!当那四个人坐下来之后,又是那个声音道:“别难过,失败是意料之中的事!”那四个人中的一个开了口:“失败到这种程度?”房间中静了下来,过了片刻,又是那第一个声音道:“不能说完全失败,你们至少已使他们知道,他们因何而来的,应该如何做,才能回来!”(听到这里,我的直觉是那第一个讲话的人,就是柏莱和辛尼梦中的那个领导人。我也知道,那四个后来进来的人,就是那四个“志愿工作者”。他们已经安然回去了?可是,他们为甚么说他们失败了呢?)房间中静了片刻,那四个人的一个又道:“在没有去之前,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边竟会是这样的情形。他们的外形,看来和我们完全一样,但是他们……我真不能相信他们是我们的同类。我曾迷惘。受不了那种沉重痛苦的负担。父亲,我甚至曾请求不要将那样的重担放在我的肩上!”另一个声音叹了一声:“是的,通过传讯仪,我听到你的声音,可是,去的时候,全然是你自己志愿要去的!你在那边所显示的那些非凡的本领,难道没有使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那四个人中的一个人苦笑道:“我不知道,我承认我不明白他们的心意。当他们知道了所由来之后,他们唯一热切的愿望,就是回来,我想这只不过是一种遗传因子的作用,就像那边一种小生物,他们叫作昆虫的,一切全是依据遗传因子的作用来决定生活方式!”领导人笑道:“至少他们学会了向我们通话!”那四个人中的一个“呵呵”笑了起来:“是的,他们学会了形式,他们看到我在和你通话,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使用的通话仪,只是看到了我和你通话时的情形,他们就学著做:闭上眼,举起手。他们的声音,当然无法传达到这里来!”领导人又道:“时间的比例怎么样?”四人中的一个 这一个,我猜想他是四人之中的那个C 道:“我留意到了,大约是一比五万。”几个人一起低议了几句,一个道:“一比五万!”四人中的另一个 我猜是四人中的D 道:“是的,一比五万,他们的生命极其短促,我已竭力使他们明白这一点,但是究竟多少人明白,我也说不上来,一比五万,他们的一生,在我们这里,不过是一天!”领导人叹了一声:“幸好是那样,不然,他们那么罪恶,如果可以活得长,岂不是更糟糕?”四人中的那个A,用愤然的声音道:“可是事实上是一样的,那边的四十年,或者六十年是一代,一代比一代邪恶,我真不知道发展下去,会到甚么地步!”房间中又静了下来,四人中的那个B,叹了一声,那是很长的一下叹息,缓缓地道:“他们只不过是看不开而已,他们所掌握的生命,在我们看来,如此脆弱而不值一提,但是对他们来说,却是他们全部的一切。在那么短的历程中,他们要忍受一切痛苦,想尽一切方法,运用一切邪恶,去挣扎,用他们的话说,奋斗。他们之中,肯放下一切,立刻渡过痛苦的海洋,到达幸福之岸的人,真是太少太少了!”领导人道:“不论如何,你们每人至少都带了若干人回来,而他们的资格,都是毫无疑问的,这是一种极大的成功,不能算是失败!”那个A笑道:“你是在安慰我们?”领导人道:“决不是,这是事实!”他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才又道:“你们是不是还准备再去?”那四个人看来像是在互望著,做著手势,C摇著头:“我曾告诫他们,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再来。而当我再来的时候,我会带来毁灭性的力量,将一切邪恶,尽数消灭!”B叹了一声:“那就违反我们的本意了,我们本来是要去拯救他们的!”A的声音给人以十分粗亮的感觉:“值得救的,救;不值得救的,毁灭!”D翻了翻手:“由得他们去自生自灭吧。我相信我们四人,已经留下了极其深远的影响,要看他们自己能不能觉悟了!”房间中又静了一会,在那时,是一阵低声的交谈,显然是参加会议的所有人,都在交换著意见。然后,又是领导人的声音:“由于时间的比例如此之大,我们不妨稍等一时,如今第一件事要做的,是将你们四人的事记录下来,一定有一个人要再去一次,立即回来!”B站了起来,道:“我去,我将我带去的东西,拣一个荒僻的地方放起来。或许,我们宣扬的道理,在若干年后,对那边的人来说,意义会变得歪曲。希望在那时候,有人能够从我带去的东西之中,知道真相。”A冷笑了起来:“真相?我在那边生活的日子中,我就没有发现过‘真’,那边的所有人,全是假,无穷无尽的假!他们根本不要真相!”B道:“不论怎样,我们要尽我们的责任!”他讲到这里,又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当B在来回走动的时候,我感到他的身量十分高,身上穿的是宽大的长袍。)B走动了几步之后:“我还可以作一个特殊的安排,安排一个人,回到这里来。不管他是甚么人,使他回来一次,好让我们这里的人,仔细对那边的人,作一个观察,不知道各位是不是同意?”B的话之后,又是一阵低沉的讨论声,然后又是那领导人道:“这不成问题,随便你去安排好了!”B双手扬了起来,各人都走上去,和他轻轻拥抱,拍著他的背 我猜想这是他们之间的礼节。就在这时,我忽然不在那间房子中了,我来到了一片广阔的平原之上。平原上,全是极其悦目的绿色,看来是一种极其细柔的草。我从来也没有见过那样的草,那样悦目的绿色,而且那么广宽的一片,真是赏心悦目之极。在那一大片绿色之中,有一个相当高的圆台,在那个圆台之上,放著一个巨大的、橄榄形的物体,那物体是银灰色的,我看到在圆台的附近有不少人,有几个人正在走进那橄榄形的物体里。接著,火光突然冒起,那种火光,也是极其悦目的橙红色。随著火光冒起,隆然巨响,像是一个火球突然爆发一样,然后,就是一连串的隆隆声,那橄榄形的物体升空。升空的速度之快,真是难以形容。火光才一闪,凌空在轰然巨响之中,又进发了两个大火球,在火光还未消散之际,那橄榄形的物体,已经完全不见了!由于那橄榄形的物体升空,我也抬起头来向上看,我注意到了天空。天空是一种极其美丽的蓝色,那种悦目的浅蓝色,像是一幅极其巨大的晶体。在蓝色之中,有银白色的星,星很大,如拳,如碗,闪耀著光芒。也就在这时,“梦”醒了!我才一醒,就立时坐了起来,白素几乎和我同时坐起来。我们两人坐起来之后,背对著背,我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我只觉得自己的脸上,肌肉在不断跳动。我并没有立时出声,只是将刚才梦境中的情形,迅速想了一遍。我相信白素和我在作同样的事,我们几乎是同时转过身来的,一转过身来,白素先开口:“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那样大幅美丽的草地!”我们有著完全相同的梦!单凭白素这一句话,我已经可以肯定这一点了!我回答她道:“是啊,还有那天空,那样美丽的天空!”白素道:“B又来过,那石室,这记录仪,全是他再带来的 ”她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脸上现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来。我陡地吸了一口气,握住了她的手。白素口唇掀动著,好一会,才说道:“卫,那七层石室之中,有一种特殊设备,可以使人 ”我就是知道白素想起了“梦境”中B的最后那几句话,所以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而白素果然想到了这一点!她讲到这里,停了一停,道:“我们可以回去!你想想,我们可以回去!”她现出极其兴奋的神情来,以致双颊都因为兴奋而变得发红,甚至讲话也变得有点喘息。她继续道:“那么美丽的环境,我相信那里的空气,才最适宜我们呼吸,还有,你想想,永恒的生命!”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极度的诱惑,永生,回去 在这里,“回去”的意思,就是“上天堂”或到“西方极乐世界”,这对任何人来说,是无可抗拒的诱惑。我并不怪白素变得如此兴奋,这是任何人必然的反应,我自己也是一样!不过,我至少比白素略为冷静一点,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问道:“你可曾听到,B说:一个人!”白素呆了一呆,道:“是的,B是那样说,但他既然能使一个人回去,也必然能使两个人回去。秘密就在那七层石室之中,那是B建造的,记录仪也是他留下来的。秘密就在那七层石室之中!”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著白素,白素凑过脸来:“我心中十分乱。”在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之际,房门上突然发出了“砰”的一下巨响。我和白素,都是反应极其敏捷的人,可是这时候,由于我们才从那“梦境”中醒过来,心情的混乱,达到了极点,比起寻常人所谓“生死大关”来,我们所需要考虑的问题,更加严重得多!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的反应,比起平时来,慢了不知多少!所以,当房间传来“蓬”然巨响之后,我和白素只是偶然抬起头来,向房门望了一眼,一时之间,竟不知发生了甚么事。而房门在“蓬”然巨响之后,又是一下响。门被粗暴地撞开来,柏莱已经出现在门口。当我们看到柏莱之际,最直接的印象,是一个印地安猎头族的战士冲进来了!柏莱的神情是如此凶恶和愤怒,他一双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一样,目光一扫,就停留在那具记录仪上。接著,他用力将门关上,向前走了过来,我和白素直到这时,才站了起来。柏莱急速地喘著气,直向白素走来,白素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一步,柏莱的双手紧紧握著拳,扬了起来,用极其难听的声音吼叫道:“你们这两个卑鄙的猪!”我冷静地望著他:“你凭甚么这样指责我们?”柏莱伸手向记录仪一指:“你们早已得了我们要找的东西,可是却瞒著不告诉我!我以为我们是同伴,是一起来寻找这东西的!”我道:“是,我们先得到了!就像你一看到白素,就将巴因打昏了,拖进小巷子去一样,我们之间,暂时向对方都作了一些隐瞒!”柏莱的拳头捏得咯咯响,看样子,要是他不是深知我和白素在武术上有极高的造诣,他一定要毫不留情地向我们下手了!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得平和:“柏莱,你可以不必那么激动,这具记录仪中所记录的一切 ”我才讲到这里,柏莱已经吼叫了起来:“你们知道了?你们已经知道了?你们没有权这样做,这是我的,回去的权利是我的,你们是甚么东西,你 ”他的神情,愈叫愈是凶恶,面肉在不住抽搐著,我忙道:“柏莱,你听我说,你可以回去,可以 ”我的话才讲到这里,柏莱陡地一挥手,已经掣了一柄极其锋利的尼泊尔弯刀在手。我不知道他甚么时候买了这样一柄刀,或许是在他性情变得暴戾邪恶之后的事。他一有刀在手,大叫一声,向我冲了过来,一刀直砍我的头颅,看他这一刀的势子,全然是想将我的头劈成两半!我心中又惊又怒,一等他手中的刀,快砍到我头顶之际,伸手一托,就托住他的手腕,紧接著,一抬脚,膝头已经撞在他的小腹之上。那一撞的力道不轻,我并没有留力,柏莱要杀我,我当然要自卫。所以,一撞中他的时候,他发出了一下怪叫声,整个人向后跌去,手中的刀,也在那一刹间,给我夺了下来。柏莱跌出了两步之后,手按在一张沙发的扶手上,站定了身子,他是如此之愤怒,以致他的手指,深陷在沙发的扶手之内。我顺手将刀抛开去:“柏莱,你好像忘记了,地球上的人要怎样才能回去!”柏莱的声音嘶哑,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陡地用又尖又高的声音,向我发出了一连串恶毒之极的咒骂。柏莱足足向我骂了三分钟之久。在这三分钟内,我才知道人类的语言,用在恶毒的咒骂上,词汇竟是如此之丰富。我很明内柏莱这时的心情,所以我任由他去发泄,等他咒骂到可能停一停之际,我又道:“柏莱,我绝无意和你争著回去!”我一面说,一面伸手指著那具记录仪:“你可以取走这东西,这东西的确是一具记录仪。它会告诉你,那四位使者对世人感到了何等程度的失望。你是一个有知识的人,应该知道那位B,在临去之际,曾经说过些甚么?”柏莱大口大口喘著气,只是望著我,并不出声。我吸了一口气,说道:“B在临回去之前,就是世人称他在临入灭之前最后的几句话是:一切万物无常存,生死之中极为可畏,你们精进励行,以出生死之外!”我讲到这里,又停了一停。柏莱的面肉抽搐著:“生死之外!你知道甚么叫生死之外?我才知道,我已经有过死亡的经历,现在,我不要和你谈甚么生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他最后这一下“我要回去”这四个字,是声嘶力竭,叫了出来的。他的那种情形,叫人看来,又是憎恨,又是同情,我尽量使自己保持镇定:“我已经说过,你可以回去,尽管以你的行为而论,你没有资格回去 ”柏莱又嘶叫道:“你有甚么资格下判断!”我苦笑道:“为了达到目的,你的心灵之中,已经充满了邪恶,和一切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做出种种邪恶行径的人完全一样!”柏莱吼叫道:“我不需要你对我说教!”我叹了一声:“好,我不和你多说甚么,你带著这具记录仪走吧,祝你快乐!”柏莱向著那记录仪,直扑过去。他一扑到那具记录仪之前,双手抱住了它,竟急得不及站起身来,就抱著它滚到门口,陡地跃起,向外直冲了出去。白素立时将门关上,背靠著门,向我望来。我向白素摊了摊手:“对不起,我将你的东西,给了柏莱!”白素苦笑了一下,也摊了摊手,过了半晌,她才道:“其实,我们可以赶在柏莱前面!”我心中一怔。我当然明白白素的意思。我们已经知道了这第二具记录仪中所记录的事,知道了在那七层石室之中,有著可以使人回去的设备。而柏莱却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获知这一切,如果我们现在就出发,有极其充足的时间,赶在他的前面!我呆了许久,白素一直盯著我看著,在等著我的决定。我终于叹了一口气:“算了,就当这一切完全没有发生过!”白素低低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再说甚么。我苦笑道:“利达教授请我到尼泊尔来找他的儿子,谁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那样!无论如何,我们总算没有对不起利达教授,我们帮了柏莱!”白素道:“像柏莱这样的人,不值得帮助!”我又呆了半晌:“正像柏莱所说的,我们没有资格判断他人的行为,除非我们自己绝没有罪恶的遗传因子。”我续道:“那位C,早已看透了世人全是罪恶的,所以他才有‘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这句名言留下来,让我们回味!”白素笑了起来:“好,既然你那么看得开,我也将所有发生过的事,当作一场梦算了。虽然还有很多谜团未曾解开,也只好永远让它是谜团了!”我笑了起来:“所有的谜团之中,你猜我最想知道答案的是甚么?”白素摇头道:“我猜不到,但是我自己,已在心中问过自己千万遍,头发,究竟有甚么用!”我叹了一口气:“我也是,就是不明白这一点。头发有甚么用呢?”我们两个,再讨论下去,也讨论不出头发究竟有甚么用处来,所以我们也未曾再说下去。这时,我突然想起:“那钥匙,巴因给你的那柄钥匙!”白素现出一丝狡猾的笑容来:“这柄钥匙,应该算是我此行的一个小小纪念品。”我道:“可是巴因说过,如果没有这柄钥匙,根本进不了底层石室!”白素转过头去:“你要我现在追出去,将这柄钥匙送给柏莱?”我苦笑了一下:“应该这样!”白素道:“你没有看到柏莱刚才的样子?我再走近他,他说不定一下子就将我杀死了!”想起刚才柏莱的那种神情,我也不由自主叹了一声:“要是他进不了底层石室,他……他……”白素道:“他就不能回去!像他那样的人,如果可以回去的话,那么,当年也不会有遣送这回事了!”我心中很乱,对白素的话,柏莱的行径,都无法下一个正确的判断,白素又道:“我们帮助他,到此为止,别的事,让他自己去想办法吧!”我只好同意白素的说法,这时,我的猜想是,在柏莱获知了第二具记录仪中的记录的一切之后,自然会到那石室中去,他可以设法进入,回去。我们在尼泊尔,也没有甚么再逗留的必要了!我的意思是,我们立即回去。白素也同意立即回家。不过我所持的回家方法,和白素有异议。我主张白素仍然搭飞机出境,我则由陆路走,我们一起在印度会合,再回家。第十二部:和国王的一次详谈可是白素却不愿和我分手。她要和我一起由陆路走。人生的际遇,就是这样奇怪。一个看来无足轻重的决定,可以影响人的一生命运。如果白素照我的方法回家,整件事就已经结束,不可能再有新的发展了!可是,白素却跟了我一起由陆路走。如果我一个人由陆路走,我一定尽快赶路,赶到印度去和白素会合。那么,我至多需要一天的时间,就可以离开尼泊尔国境,就不会给国王派来的人追上。可是我和白素在一起,沿途又有许多值得逗留观赏的地方,我们走走停停,有时将车子驶离山路,停在峭壁之前,远望雪山、蓝天,也会消磨两三小时,以至到了第三天,我们还在尼泊尔境内。就在第三天早上,我和白素商量著,是不是要到前面的小镇上,去购买露营的设备,索性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住上几天之际,我们的吉普车,正在崎岖的山路中行进,两辆军用大卡车,自我们的后面,疾驶了过来。当我初发现那两辆大卡车之时,我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由于山路相当窄,我将车予驶向一边,好令得大卡车安然驶过去。但是,当我的车子才停下,大卡车驶到近前,也突然停下。在两辆大卡车中,至少跳下了四十名士兵来,而且一下车,就毫不客气地用手中的机枪,指住了我们。就在我和白素愕然不知所措之时,两个军官,和一个中年人也下了车,向我们走了过来。一看到那中年人,我就苦笑了一下,向白素道:“糟糕,御前大臣来了!”白素向我望了一眼,还没有说甚么,御前大臣和那两个军官,已经来到了我们的车前。大臣的态度很不友善,冷冷地望著我:“你又来了!”我感到极其尴尬,我一再失信,实在想解释也无从解释起,我只好道:“我正准备离去!如果你当看不见我,保证以后绝不再来!”大臣冷笑一声:“保证!我不知道你的保证,究竟有甚么价值!”我只好又苦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在境内?”大臣道:“一个叫柏莱的人说的!”我陡地吃了一惊:“柏莱?他怎么了?他应该不在……他……怎么……”白素在这时,听到我们的行为是柏莱所透露的,也现出极其讶异的神色来。大臣却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喝道:“下车!我要带你回去!”我摊手道:“这次,我再来,实在没有做甚么,我的行动,对贵国全然无损!”大臣不让我再说下去:“你放心,不是带你回去砍头,而是国王陛下要见你!”一听得是国王要见我,我不禁大大吁了一口气,再见到国王,其难堪程度,固然在见了御前大臣之上,但国王是儒雅君子,他一定不会为难我的!我忙道:“你怎么不早说,我乐于见他!”大臣冷笑一声:“你别太高兴了,你可以被控许多项严重罪名!”我已经跳下了车,一听得他这样讲,不禁发怔。天地良心,我这次来,真的甚么也没有做过,我忙分辩道:“你一定弄错了,我没有做过甚么!”大臣盯著我:“那个柏莱,他是你的同党!”我有点啼笑皆非,说道:“同党这个名词不怎么恰当,他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儿子,这个人有点古怪,要是他做了甚么不对的事 ”大臣一挥手,打断了我的话头:“他杀了一个人,这个人在我们的国家中,受国王的特别保护,地位十分特殊 ”我和白素失声叫了起来:“巴因,柏莱杀了巴因!”大臣的神情极其愤恨:“是的,他杀了巴因,而且他行凶的手法之残酷,绝不是一个正常人所愿意宣诸于口的!”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巴因被柏莱杀害。这一点,其实我早预料到了的!当那天晚上,在街道上,我看到柏莱用这样凶恶的态度对付巴因之际,我就预料到了!可是我当时一心以为柏莱要在巴因的口中套出秘密来,不至于下手杀他!柏莱凶神恶煞地冲回酒店来,当然是他终于从巴因的口中,逼出了那具记录仪的下落。巴因不认得白素,但是柏莱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在巴因的形容中,知道巴因是将东西卖给了白素!巴因一定隐瞒了那钥匙的事,不然柏莱也会向我们追问。那么,巴因是甚么时候遇害的?是柏莱离开我们之后,认为巴因已没有甚么秘密可告,所以就毫不顾惜地杀死了他?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巴因的死,我多少有一点责任!因为如果让柏莱一直以为巴因还有秘密可以出售的话,巴因是不会死的!我叹了一声:“可怜的巴因!大臣,你不见得会以为我是同谋吧!”当我在这样问的时候,我真的极其担心。因为柏莱如此不正常,如果他被捕,说我同谋,我得颇费一番唇舌,才能替自己洗刷清楚!大臣冷冷地道:“你是不是同谋,谁也不知道!”我问道:“那么,柏莱呢?”大臣道:“柏莱,他闯入军事禁区,夺了守卫的武器,击毙了两个士兵,本身也中了枪 ”我愈听愈是心惊,大臣继续道:“这个凶手,临死之际,居然还在胡言乱语 ”我更是大惊:“死了,柏莱死了?”大臣白了我一眼:“禁区有一连军队守卫,军队还击,你以为甚么人可以生存?他中了二十多枪,倒地后不到一分钟就死了!”我不禁紧紧地闭上眼睛:柏莱死了!在那片刻之间,我心中的混乱,真是难以形容。柏莱竟未能进入那建于地下的七层石室,他一闯入“军事禁区”,就和守卫的军队起了冲突,被射死了!柏莱死了!柏莱的“死”,和普通我们所了解的死亡,有著截然不同的意义。就普通的死亡而言,柏莱已经死过一次,那是若干时日之前,当辛尼用一柄利刃插进了他的心脏之际。可是那一次死亡,却不是柏莱的“死”,柏莱并没有死,只不过是换了一个躯体,换上了一个印地安黑军族人的躯体。那么,如今他在军队的射击之下,又丧失了一个躯体,是不是也可以再得到一个呢?他再得到的躯体,会在甚么地方?是甚么样的人呢?我心中一片茫然,当我又睁开眼来时,神情也是一片茫然。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一定知道我在想甚么,她立时向我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大臣一直用十分锐利的目光望著我们,冷冷地道:“你们两人听到了柏莱 这个凶手的死讯之后,神情为甚么这样古怪?”我苦笑了一下:“事情本身就充满了古怪,你怎能希望我们有其他的神情?”大臣紧盯著问了一句:“甚么古怪?”我叹了一口气:“这件事,说起来实在太长,一时之间决讲不明白 ”我略顿了一顿,道:“我倒想知道,柏莱在临死之前那一分钟,他‘胡言乱语’了一些甚么话?”御前大臣“哼”地一声:“我真不明白国王为甚么会 ”他讲到这里,像是觉察到绝不应该背后批评国王的不是,是以立时住口,而且神情多少有一点尴尬。他的话虽然不曾讲完,但是我却多少已经可以知道他要讲些甚么了。我问道:“国王陛下听到了柏莱临死时的话,所以派你来追我的?”大臣点了点头:“是!”白素道:“那么,他究竟讲了些甚么?”大臣作了一个手势,令我们跟著他,来到了他的车前,伸手时车厢,取出了一具录音机来,道:“他临死前一分钟的话全录在这里。国王陛下说,如果我追上了你,你不肯去见他,只要听这一分钟的讲话,就一定肯去见他!”我接过了录音机来,向大臣望了一眼,然后按下了掣,录音带一转动,我就听到了一阵笑声,同时传来柏莱呼喝的声音,说道:“让开,让开,我不需要你们!”大臣在一旁解释道:“他在赶开视察他伤势的军医。”我点了点头,继续听著。柏莱的声音很急促,他一面笑著,一面道:“你们以为我会死?我不会死,我不会死!我非但不会死,而且会回去!你们全不能回去,只有我能!卫斯理呢?他和我一起来,告诉他!不论他弄甚么花样,我都一定能回去!我比任何人都幸运,比任何人都高一等,我能回去,你们不能,哈哈哈……”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臣道:“你说,他是不是在胡言乱语?”白素立时道:“不是的!”我却道:“是的,他是在胡言乱语,因为他只是认为自己可以回去,其实,他不能回去!”大臣用一种极其异样的目光望定了我们。通常,只有在望著疯子的时候,才会用这种眼光。我不理会他心中的奇讶:“国王陛下是怎么听到这卷录音带的?”大臣道:“我奉命,在那秘密军事基地中发生的任何事,都要向他报告!”我略想了一想:“他听到了这卷录音带之后,知道我又来了,所以要你来找我?”大臣道:“是的,国王陛下好像显得不安,他好像十分焦切希望见到你!”我趁机问道:“他不怪我又进了国境?”大臣“哼”地一声:“我就是不明白他为甚么要见你这种不守信用的人!”我笑著,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大臣阁下,你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上车吧,我相信国王一定急著要见我!”大臣的神情啼笑皆非,我和白素上了车,车子迅速向前驶去,到了天明时分,已来到一个小镇上,大臣去联络,我们就在车旁野餐。一小时后,一架直升机在空地上降落,大臣、我、白素三个人上了机,直升机直来到王宫前的广场上停下。十分钟后,我又走进了那一间房,国王自桌子后站了起来,我决不是怕难为情的人,可是老实说,这时,又和国王见面,我真有点不好意思。当我趋前,和国王握手之后,我道:“陛下,大臣称我为不守信的人,我对于自己的一再失信,真是惭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