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毛点头道:“著的。”我推开门,走出去,这一带很冷僻,我要走下一条相当长的斜路,又等了足有十分钟,才截到了一辆街车。当我在等车子的时候,我才知道刚才我在玻璃门上的那一撞,真撞得不轻,额上肿起了一大块,而且还像针刺一样地痛。上了车,我对司机说小郭的住址。十来分钟之后,我一手按著额,一手按门铃,来开门的正是郭太太。郭太太一看到我,就高兴地叫了起来:“太欢迎了,好久不见!”一听得她那样说,我心就一沉,因为这证明小郭还没有回来。我忙道:“小郭呢。”郭太太笑道:“请进来坐,他这个人,是无定向风,说不定甚么时候回家!”我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郭太太可能也看出了我神情有异,她神情变得惊讶,望定了我,我吸了一口气:“刚才,我和他在一起。”郭太太更惊讶了,我又道:“我和他一起到那幢大厦去看房子,你记得,就是上次,有一个冒失鬼从斜路上冲下来,撞了你们车子的那幢大厦!”郭太太点头道:“当然记得,他怎么了!”我苦笑著,我没有时间对郭太太多解释甚么,因为我怕小郭会有甚么意外,我还要去找他,我只是道:“我们是一起去的,可能发生了一点意外,他独自驾著车,急急地走了,我现在去找他!”郭太太急叫著:“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我已奔到了楼梯口,转过头来:“我没有时间向你多作解释,因为他驾车冲向斜路的速度,比那个冒失鬼更快!”我奔下楼梯,还听到郭太太在叫我,我抬头大声叫道:“随时联络!”我下了楼,又截停了一辆街车。这一整晚,我就指挥著那街车司机,在街上兜著,当然,主要经过的道路,都在那幢大厦和小郭的住所之间。每逢有电话亭,我就下来打电话,问郭太太,小郭回来了没有,可是总是郭太太惶急而带有哭音的回答:“没有!”街车司机几乎将我当成神经病,我又不断打电话向警方询问,是不是有车祸。大城市中,每一晚上,都有车祸,这晚也有几宗,但却不是小郭。我又希望能在街上看到小郭的车撞在电灯柱上,可是却也一直没有发现。一直到天快亮,那街车司机道:“对不起,先生,我要休息了!”我付给他车钱,下了车。小郭到哪里去了呢?现在,我已不关心他在那幢大厦的电梯中,究竟遇到了甚么事,我只是关心他究竟到甚么地方去了!他应该立即回家,要不然,就该回事务所去,然而这两处地方,我都曾不断地打电话,一处的回答,是郭太太越来越焦急的哭泣声,另一处,根本没有人听。在我和郭太太通了最后一个电话时,已经是早上八点钟,我建议郭太太去报警,我实在已很疲倦了,但是我还是再到郭家,陪著神情惟悴的郭太太,一起到警局去报案,报告小郭的失踪。警局里我的熟人不少,几个高级警官都和我打招呼,我没有心情回应他们,等到问完了所有的话,一个警官走过来,道:“有一辆汽车,浮在海边,我们正在打捞,车牌号码是 ”他说出了车牌号码,我陡地呆住,而郭太太张大口想叫,可是未曾叫出声来,已经昏了过去。接下来的忙乱,真叫人头昏脑胀,郭太太被送进医院,我赶到海边,海边拥满了看热闹的人,一艘水警轮停在海面上,一艘有起重机的趸船,正将一辆汽车,在海中慢慢吊起来,海水从车身中涌出来。我也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要是小郭在慌乱中开车,直冲进海中,就此淹死,那实在是太可惜了!由警方安排,到了这船上,汽车已经移到了甲板上,里面没有人,车子的门,关得好好的。那位警官透著奇怪的神色,伸手去开车门,车门竟全锁著,看来,好像是小郭将车子驶进了车房,锁好了所有的门,然后才离去一样,但是事实上,车子却是在海中被捞起来的。我也觉得很奇怪,同时,心中也不禁一阵庆欣,因为从这样的情形来看,车子堕海的时候,小郭不在车子中!因为决不会有可能,连人带车,一起跌进海中之后,人有办法离开车子,再回头将车门一一锁上的。第三部:离奇的失踪那警官回头,吩咐他的手下,立即通知在医院中的郭太太,郭先生在车堕海的时候,不可能在车上,我走向前去,看那辆车子。这辆车子,就是由小郭驾著,和我一起去到那幢大厦的那一辆,车中全是水,车匙也不在车内。我无法想像车子怎么堕海,而且,这也不是我所关心的事,我所关心的是,小郭究竟到哪里去了?我所关心的这一个问题,三天之后,成了报上的头条新闻,也成为许多人所关心的事。因为小郭自那天晚上,驾车冲下了斜路之后,一直没有再出现。警方倾力在找他,他本身是一个成功的侦探,主持著一个庞大的侦探事务所,手下有许多极其能干的助手,也倾全力在找他。在那么多人寻找之下,不是夸张,就算走失去了一头洋鼠,都可以找回来的,可是,小郭却连影子都不见。小郭的那只名贵手表,在那幢大厦二十二楼一个单位的浴室中被发现,他本来是为了要取回这只手表,才又单独搭电梯上楼去的,这只手表仍然留在浴室中,说明他再上去之后,根本没有进过那个单位,不然,手表就不会留在那里了!陈毛没有嫌疑,因为我亲眼看到小郭冲出去,驾车驶走。看来,最有嫌疑的人是我,但是伤心焦急欲绝的郭太太,却力证我和小郭之间的友谊,绝不可能是我害了小郭。纷乱地过了五天,当我有机会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我才再次想起罗定的遭遇来。需要补充一下的是,当时,久候小郭不下,以及看到小郭用如此仓皇的神情冲出大厦去的时候,我就想到了罗定的遭遇。但是,在接下来几天的调查之中,我却始终没有将我的想法,告诉过任何人。因为罗定的遭遇,在撞车之后,警方也知道,不用我提起,而且,这种荒诞的事,也根本不能作为正式查案的根据。更而且,在事情发生之后,我又在那幢大厦之中,乘搭这架电梯,上上下下好几次,一点也没有甚么异样。但是,我终于还是想起了罗定的遭遇来,因为小郭的失踪,实在太离奇,离奇到了使我想到,不能循正常的途径去找他,而其中,一定有著我们做梦也想不到的古怪变化在内!于是,我决定去拜访罗定。我到他服务的那家公司,那是一个很大的商业机构,职员在工作时间,不能接见私人关系的客人,好在我有一家出入口行,通过了安排,我以商量业务为名,在那个大机构的会客室中,看到了罗定。在表面上看来,他很正常,约莫四十多岁,大机构中的高级职员,受过一定的教育,有一定的生活方式,他是这一类人中的典型,除了他脸颊上的那两道初愈的疤痕 那是他和小郭撞车之后留下来的。罗定也不知道我的真正来意,我和他先讨论了一下业务上的问题,他很爽快地告诉我,他们不可能给我任何帮助,于是我话锋一转:“罗先生,听说你有一次,在一幢大厦的电梯中,有过很可怕的经验?”罗定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站了起来,若不是他的教养,止著他发脾气,我相信他一定暴跳如雷。他脸色煞白地站著,过了好一会,才道:“卫先生,再见了!”我立时又道:“罗先生,还记得你撞了他车子的那位郭先生吗?”罗定又陡地震动了一下:“是的,他失踪了!”郭大侦探失踪的新闻,十分轰动,他自然知道。我又道:“他失踪的经过,你自然也知道了?当时,我和他在一起,有一件事我没对人提过,提了也不会有人相信,那就是,郭先生从进电梯到出来,至少有十五分钟之久!”罗定的神色变得更加惨白,他喃喃地道:“不止十五分钟,真的不止!”我趁机问道:“情形怎么样?在这十五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内,电梯一直在上升?”罗定的神情,是如此之恐惧,他的面肉在抽慉著,眼睁得老大,甚至瞳孔也扩张著,上下唇在一起发著颤,他那种神情,使我有不忍心再问下去之感,但是我却必须明白真相。他过了好久,才道:“是的,电梯一直在上升,一直在上升。”我站了起来,来到他的面前,直视著他,我希望他表现得镇定一点,因为我确确实实有许多问题想和他好好谈一谈。我道:“罗先生,我们全是成年人,而且,全是神经正常,而又受过教育的人,你认为有这个可能吗?近二十分钟,电梯可以上升几千呎了!”罗定失神地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又问道:“那么,罗先生,在电梯终于停下来之后,又发生了一些甚么事呢?”我以为,我这一问,勾起罗定回忆起他的遭遇来,他一定会更惊惶恐惧,甚至会支持不住的了。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反倒立时镇定了下来,他道:“没有发生甚么!”他在讲了这一句之后,好像觉得自己那样讲,有一点不妥当,所以又道:“那以后发生的事,我在医院对很多人讲过,郭先生也知道,我不想再说了!”他在电梯终于停下来之后,我是听小郭讲起过的,那便是:他进了一个居住单位,到了阳台上,望出去,上不著天,下不接地,只是灰蒙蒙的一片。本来,我是绝没有理由不相信小郭的转述的。而这时,我也不是不相信小郭的转述,我只是对罗定的原述,起了怀疑。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罗定一定隐瞒了甚么,而且,我可以推测得到,他所隐瞒的事,是电梯终于停下,他出了电梯之后发生的!这一点,从我一问起他以后发生了一些甚么事,他忽然变得镇定,以及他先说“没有甚么”,后来又作了补充,但仍然言词闪烁,说不出所以然这一点上,可以看得出来。这时,我自然不便直接指出这一点,我只好问道:“罗先生,你能不能对我再讲一遍呢?”可是,罗定却已然下了逐客令,他道:“对不起,我很忙,你的公事已经谈完了!”我仍然道:“那么,在私人的时间之中,是不是可以和我谈谈这件事!因为小郭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要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甚么事!”罗定很不自然地笑了起来:“我的事,医生已经对我解释过,那是因为繁忙紧张的都市生活,使我神经过度紧张而产生的一种精神恍惚现象,我同意这个说法,郭先生失踪的事,不会有甚么关连,请你以后别再来麻烦我了!”他是在推搪,而他推搪的目的,显然是为了掩饰他所隐瞒的一些真相。那些真相,对小郭的失踪,一定是有著很大的关连,我自然不肯就此停止。不过这时候,我已无法再和他交谈下去,因为他已经大踏步向门外,走了出去。我看著他走了出去,也只好走出去,可是我有耐心,我在那商业机构的楼下,停车场中,我的车中等著,等到了下班的时间。很多高级职员下班之后,到停车场来取车子,我看到了罗定,他看来和别人,并没有甚么不同,而且,看他的样子,决没有注意我。我看著他上了车子,驾著车子离去,然后,我便跟著他也驶出了停车场。老实说,这时我跟踪他,可以说没有甚么目的。我想找寻小郭,那和罗定可能完全没有关系。但是我觉得,如果我对罗定的确实遭遇,有进一步了解的话,可能在毫无头绪之中,会找到一丝线索。车辆很拥挤,我有时离罗定的车子较远,有时离得他很近。车向东驶,不多久,路上较疏了一些,我仍然跟著他,我看到他在一家面包店前,停了停车,面包店中人,拿著一个纸盒给他,他接过纸盒,又继续驾车向前。这自然不值怀疑,纸盒中不是蛋糕,就是面包,可能是他自己吃,也可能是他每天顺道买回去,给孩子当早点,这是一个正常家庭父亲的正常行动。罗定的车,停在一条横街上,他下车,有几个人和他打招呼,他一定住在这条街上。我也停下车,看著他,他走进一幢三层高的房子,这种房子,是没有电梯的。他走进屋子的时候,看来绝对正常,一点也没有可疑之处,这使我不想下车继续跟踪他,因为他说过,叫我别再找他的麻烦。可是,除了在他身上,可以找到一点小郭失踪的线索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在车中,我想了很久,才决定下车,也走进了那房子,我知道他住在三楼,我一直走上去,到了三楼,那里一共有两个居住单位,其中有一个,门口钉著一块铜牌,铜牌上刻著“罗宅”两个字。我按铃,来应门的,正是罗定。罗定一看到了我,立时沉下了脸:“卫先生,你这算是甚么意思?”我自然知道自己的行动很不对头,是以我只好低声下气:“罗先生,我是来求你帮助我!”罗定的脸拉得更长:“我不能帮助你甚么,我警告你,千万别再来骚扰我!”我听得屋子里有女人的声音在大声问:“甚么人啊?”罗定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一个讨厌的家伙!”他一面说,一面用力关上了门。在门快要碰然关上之际的一刹那间,我一时冲动,真想撞门冲进去!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我只是在门前,又默默站了一会,便转身走下楼梯。第二天,一早,一位警官就将我吵醒,那位警官以很严肃的神情警告我:“我们接到投诉,说你在骚扰一位罗先生。”我呆了一呆,苦笑了一下:“我只不过向他问一些问题,希望能够找到线索,寻找失踪的郭……”我请到这里,那警官已挥了挥手,打断了我的话题:“那位罗先生接受了医生的劝告,然后来向我们投诉,他来投诉的时候,带来了一张医生的证明书,证明他极度神经衰弱,任何骚扰,对他都会产生极其不利的影响,所以请你停止一切对他的行动!”我又呆了片刻,才冷笑著:“事实上,这位罗先生的神经早有毛病了,并不是我使他神经衰弱的,我想你也知道他在那大厦,电梯里的故事?”警官摊了摊手:“那是他的事,总之,他不希望有人麻烦他!”我只好答应:“好的,不过我希望你回去,对杰克先生提一提,我认为这位罗先生,他心中蕴藏著一项秘密,而这项秘密,对小郭的失踪有帮助。”警方的杰克上校,是专门负责处理性质极其特殊的案件的,我知道小郭的失踪案已经交到了他的手中。我和杰克上校,可以说是再熟也没有了,可是一直以来,自从我第一次和他见面起,直到现在,都维持著这样的一种关系 除非是在某一种场合之下,大家见了面,不然,我不会去找他,他也不会来找我。这自然是由于我和他两个人,都是主观极强的人,一见面,除了争执,几乎没有别的事。那警官听我提到了杰克上校,他立时道:“对了,我来找你之前,上校曾召见我,交代我几句话。”我扬了扬眉。那警官道:“上校请我转告,他知道你和郭先生手下的职员,正在努力,不过,他说,你们不必白费心机了,要是警方找不到郭先生,你们也找不到!”我笑了起来,我没有想到,我和杰克上校之间的关系,会发展到不必见面,也可以起争执的地步,然而我又没有法子不作回答。我立时道:“谢谢他,也请你转告上校,要是我们找不到郭先生,警方也找不到!”那警官带著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离去,我在他离去之后,几分钟也出了门,到了小郭的侦探事务所之中。在小郭失踪之后,我几乎每天都来,而且在无形之中,成为这间侦探事务所的主持人。当然,我主持这间侦探事务所,和小郭在主持的时候不同,我们拒绝接受任何案子,而集中力量,专门侦查小郭的下落。我才坐下来,两个能干的职员就来向我报告,他们是我派去,在小郭住宅外,日夜二十四小时,不停守护郭太太的八名职员中的两个。我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我想到,如果小郭的失踪,是因为他在某一件案子的侦查中,和甚么有势力的犯罪组织结下冤而种下的因,那么,小郭有麻烦,郭太太也可能有麻烦。我甚至于期望著,会有人去找郭太太的麻烦。因为那样,我就可以在毫无头绪的情形下,获得线索。可是,那八个职员的每一次报告,都是令我失望的,郭太太在家里静养,除了不断有人去探望她,慰问她之外,她没有任何麻烦。我深信,这一段日子之中,最难过的是郭太太,但是我想不出甚么话去安慰她,我所能做的是,尽我的一切努力,将小郭找出来 如果他还在世上的话。小郭的失踪,实在太离奇和不可思议,最不可能的是,在海中捞起来的汽车,车门上著锁,我推断,小郭是在半途中遭了意外,然后又有人将他的车子锁上门,推进海中去。那么,遭受的是甚么意外呢?杰克上校托那警官带口讯给我,叫我不必瞎忙,但是我相信,我们所努力的,和警方所努力的,完全不同,警方绝不会花功夫在我们所做的这些事上。我吩咐了那两个职员,继续进行保护郭太太的工作,然后,另外一个职员,拿著一大叠文件进来:“我们很花了一些功夫,才找到这幢大厦的原设计图样,全部资料都在这里了。”我向他们点了点头:“暂时不要来麻烦我!”我打开那叠文件的第一页之际,我心中自己也不禁怀疑,从研究这幢大厦入手,是不是可以使失踪的小郭出现?我开始研究建筑图样,看来,这是很普通的设计图样,没有甚么特别,最特别的一点,或许就是这幢大厦,只有一部电梯。我在众多的文件中,找到了一张小纸,纸上写著一行字,使我呆了半晌。那一行字是:“原有三部电梯设计取消,遵业主意见,改为一部。”那一张纸,是复印机所使用的那种,当然,字迹也是复印出来的。我呆了一呆,忙又将全部文件翻抄了一遍,这张字条令人起疑。在这张字条上,有一个签名,可是却无法从潦草的签名式中,辨认出签名者的姓名。我尽量镇定,就字条上简单的语句,作一个设想。我的设想是:字条上的所谓“业主”,自然是这幢大厦的业权所有人。普通的程序是先有了一幅地,然后成立一个置业公司,然后,请建筑师设计建筑图样,然后再招商承建,再通过一连串的活动,将建成的大厦,一个单位一个单位卖出去。这种程序是不变的,我在字条上的那两行字中,可以推测得到,原来的大厦设计,有三部电梯,可能是两部在大堂中,一部在后门,是后电梯,这样的设计,是正常的。可是,业主却否定了正常的设计,而一定要改为整幢大厦,只有一部电梯。那不正常,任何建筑师都可以知道,那不正常!但是如果业主一定坚持的话,建筑师只好照做。我现在看到的那一大叠图样,自然是照业主的意思,重新设计的。它直到造好,一个单位都卖不出去,这一点,可能就是因为它只有一部电梯,房子卖不出去,业主蒙受损失。问题是:为甚么这幢大厦的业主,坚持整幢大厦,只要一部电梯?这实在不是用常理所能讲得通的事,其中一定有著某些特别的原因,尤其,罗定曾自述,在这部电梯中,曾发生过那样的怪事,而且我相信,在小郭一个人上去,想取回他的手表之际,可能也有过和罗定相同的怪异遭遇,不然,以他的为人,决计不会如此慌张、失常地离去,而且从此一去不知所终。这一张字条的发现,太重要了。当我想到了这一些之后,我先在图样的角落上,看了看设计者的名字,那上面印著“陈图强设计师事务所”,和它的电话、地址。我按下对讲机掣,请那两个职员进来,吩咐他们:“你们尽快去查一查,这幢大厦的大业主是甚么人,我现在出去,我会打电话回来问你们!”那两个职员听著,等我讲完,他们互望著,脸上现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来,一个口唇动了动,没有说甚么,另一个则道:“卫先生,这幢大厦的业主是谁,好像和郭先生的失踪,没有 ”我挥手,打断他的话头:“没有直接的联系,是不是?”那两个职员点了点头,一起望著我,显然,他们急于要听我的解释。我略停了一停,这件事,真有点不知如何解释才好的感觉,但是我终于道:“郭先生的失踪,不是一件普通的事,其间一定有著极其神秘的、不可知的因素在,我们要从每一个线索去追寻 ”我讲到这里,站了起来,走向他们,在他们的肩头上,各拍了一下:“照我的话去做,我希望我第一次打电话回来,就有结果!”我一面说,一面走向门口,当我来到门口之际,我才转过身来:“你们不必去问陈图强建筑而事务所,我现在就去见这位建筑师,如果他知道业主是谁的话,那当然最好不过了!”我走了出去,虽然那两个职员答应著,但是从他们的神情上,我可以看得出来,他们仍旧不以为然。我步行过拥挤的街道,走进一幢大厦,挤进了电梯,又挤出电梯,推开了陈图强建筑师事务所的门,走了进去。这间建筑师事务所的规模相当大,工作人员很多,当我向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表明来意之后,他将我带到一位女秘书面前。那位秘书小姐戴著玻璃极厚的近视镜,又瘦又乾,她先抬头望了我一眼,然后,立时低下头去,继续看她的小说:“甚么事?”我道:“我想见陈图强建筑师。”秘书小姐道:“事先有约定没有?”我摇了摇头,但是我立即想到,她低著头在看小说,是看不到我摇头的,所以我道:“没有!”她老大不耐烦地放下小说,取出一本簿子来,翻了一下,问道:“姓名。”我只好报上名字:“卫斯理。”她在其中一行,写上了我的名字,又道:“求见事由?”我皱了皱眉:“是一件很复杂的事,不是一两句话能讲得清楚的!”秘书小姐连头也不抬:“行了!”我不知道她说“行了”是甚么意思,但是我却看到,她在簿子上,又写了“不明”两字,这真有点令我啼笑皆非,然后她又问道:“电话?”我道:“小姐,我要见陈图强设计师,他在不在,如果他在,请你通知他!”秘书小姐总算又瞪了我一眼,不过语音仍然是冰冷的:“陈先生很忙,来见他的人,都要预约时间,你的时间是后天上午十时,给你二十分钟,迟到是你自己的事情,行了!”她合上了簿子,我不禁笑了起来,大声道:“嗨,他只不过是建筑师,不是皇帝,是不是?”秘书小姐冷若冰霜:“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我刚才的大声说话,已然引起了很多职员的注意,我摊了摊手:“好,可是我有急事,我要问他一件很重要的事!”秘书小姐像是绝无商量的余地,冷冰冰地道:“后天上午早点来。”我不再和她多说下去,挺直了身子,在她的身旁走过,直向镶有“建筑师陈图强”的那扇门走去,秘书小姐大声叫道:“喂,你做甚么?”我在门前站定:“或许你要去配一副助听器,我讲过三次了,我要见陈先生!”我的话引起了哄堂大笑,秘书小姐的脸涨得通红,而我已经推开门,走了进去。门内是一间相当华丽的办公室,我立时看到,一个头发已然斑白的中年人,正在一张办公桌之后,在审阅著一大批文件。当我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看我,脸上现出十分惊讶的神情,我听到秘书小姐的叫声,在我身后传来,我立时道:“对不起,陈先生,我没有得到你秘书的同意,但是我有重要的事,必须见你。”那中年人站了起来,带著笑容:“请进来。”当我走进去的时候,秘书小姐也出现在门口,满面怒容,那中年人立时道:“施小姐,请将门关上,这位先生说有重要的事和我谈!”那位小姐,一脸的悻然之色,略停了一停,但还是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了。这种雇主和雇员之间的关系,相当少见,当然,我也没有兴趣去多作追究,我只是趋前,和对方握手,自我介绍,对方就是陈图强建筑师。我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他望著我,我已经想好了怎样开始,是以我没有说甚么废话,立即就道:“陈先生,我知道你设计过许多大厦,但其中有一幢,你对它一定有极深刻的印象。”陈图强以疑惑的眼光望著我,我是连续说下去的,我道:“这幢大厦,原来设计三部电梯,后来,业主坚持要改为只有一部电梯,于是,你只好遵照了业主的意见,更改了你原来的设计!”陈图强用心听我讲著,我的话才一出口,他就接上了口:“不错,我记得这幢大厦,已经完成好久了?”我点头道:“是,完成很久了,但是一层也没有卖出去,全部空著。”陈图强摇著头:“当日,我就警告过他,改变设计没有问题,唯一的后果就是,这幢大厦会没有人要,但是他不肯听我的话。”陈图强口中的“他”,自然是指那幢大厦的业主而言,看来,我进行得还算是顺利,因为陈图强对那幢大厦的印象,十分深刻。第四部:享清福的老人我又道:“业主坚持要更改设计,是不是有甚么特殊的理由?”陈图强摇著头:“没有,或者他有特殊的理由,但是他却没有告诉我!”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道:“怎么,这幢大厦,有甚么问题?如果因为电梯不足而卖不出去,那是很难补救的了!”我笑了笑,道:“我并不是代表业主而来的,我只是想知道这位业主是谁!”建筑师略呆了一呆,并没有立即回答我。我忙道:“是不是因为业务秘密,所以不能告诉我,他是谁?”我心中在准备著,如果他的回答是肯定的话,那么,我就将罗定的事,小郭的事,源源本本,讲给他听,看来他对这件事,一定也会感到兴极,那么,他一定肯告诉我的了。谁知道我料错了,陈图强在略呆了一呆之后:“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觉得奇怪,因为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他叫甚么名字,只知道他姓王,每次都是他来找我,我也不知道他住在甚么地方,所以,实在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我略愣了一愣,道:“那么,你记得他的样子?”建筑师点头道:“记得,一个又瘦又乾的老头子,看样子很有钱,钱多得可以由得他的性子去固执!”我站了起来:“谢谢你的接见,陈先生!”陈图强又和我握手,我一面想著,一面打开门,走了出去,那位秘书小姐,还恶狠狠地瞪著我。我特地向她作了一个鬼脸,然后,向一个职员示意,借用一下电话。我打电话回小郭的事务所,找到了职员,道:“你们问了业主的姓名地址没有?”我得到的回答是:“找到了土地所有者的姓名,业主则是以建筑公司的名义登记的。”我道:“好,土地业主是不是姓王?”“是的,王直义,住址是在郊外,七号公路,第九八三地段,一处叫“觉非园”的地方,大概是一所别墅。”我点头道:“很好,我现在就去见那位王先生!”我放下电话,离开了建筑师事务所,我觉得自己的收获著实不小,在见到了那位业主之后,我至少可以知道,他为甚么坚持要更改三部电梯的设计了!我驾车直赴郊区,七号公路是郊区主要的一条支线,直通向一座雾很浓的山上,山上零零落落,有几间屋子,车子越驶越高,太阳光从云层中射下来,形成一道又一道的光柱,景象很是雄伟。在驶上了山路之后二十分钟,我看到了一列砖墙,墙上覆著绿色琉璃瓦的檐,然后,我看到了气派十分雄伟的正门,在门口,有著“觉非园”三个字。我停下了车,这一座“觉非园”很大,占据了整个山谷,围墙一直向四周伸延著,在门外,我也无法看到墙内的情形。我来到门前,门是古铜的,看来沉重、稳固,给人一种古旧之感。单从这一扇门来看,也可以想到,住在这里面的老人,一定是固执而又守旧的一个人了!我略想了想,就寻找门铃,可是找了片刻,这够气派的大门,竟没有门铃,我只好抓起门上的铜环,用力在铜门上碰著。山中十分静,碰门的声音,听来也很震耳。大约在两分钟之后,我才听到门内,响起了“喀”地一声,接著,大门上出现了一个小方洞,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从方洞中现出来,向我打量著,问道:“甚么事?”我道:“我要见王直义王老先生。”那张脸上,现出了疑惑的神色来,又望了我片刻,才道:“甚么事?”我早已想好了的,我道:“我是一个建筑商人,有意购买他建造的那幢大厦。我姓卫。”那张脸仍然贴在小洞口,然后道:“请等一等。”接著小洞就关上,在这样的情形下,我除了遵从吩咐,在门外等著之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退开了两步,来回踱著,时间慢慢过去,至少已过了二十分钟,大门内外,仍然是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有点不耐烦了。我来到门前,正当我再想抓起铜环来敲门之际,大门忽然打了开来。门一开,我看到站在门内的,仍然是那个人,他穿著一身灰布短衣,看来像是仆人,他道:“请进来,老爷在客厅等你!”我点了点头,抬头向前望去,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所看到的,是一个经过精心布置的,极得中国庭院布置之趣的大花园。在我的经历之中,一望之下,能与之相比的,大约只有苏州的“拙政园”了。首先看到的,是数十株盘虬苍老的紫藤,造成的一个小小的有盖的走廊,到处是树、花、碎石铺成的路,甚至看到了几对仙鹤。一直经过了许多曲折的路,才看到了屋子,那位老仆,跟在我的身边,不论我问他甚么,他总是不开口,以致后一段路,我也不再出声。直到看到了屋子之后,我才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赞叹声来,突然之间,我觉得时间彷彿倒退了几百年,那种真正属于古代的建筑,现在早看不到了!真正古代的建筑,和看来古色古香,实际上只是要来取悦西方游客的假古董,绝不相同,走进了大厅,那种宽敞、舒适的感觉,叫人心旷神怡。